第二十七章 少年很窮

吳敏不知道哪裏說錯了話，但林學高卻很清楚自己不想再談起秦仁梅，尤其是跟別人。

秦仁梅就像是童年最珍愛的一個玩具，一塊糖果，隻能一個人偷偷品嚐玩耍，絕對不能與人分享。

跟方東，王浩然，以及秦仁梅意外的成為戰友，跟方金成打了一架後，四個人就成為了好朋友。不知道為什麽，除了林學高之前有跟方東交朋友的心思之外，他們誰也沒有主動提起過要怎麽樣。可就是在不知不覺中，他們四個就在了一起，玩耍時會在一起，放學時回走在一起，甚至周末出去幫家裏割豬草也會結伴而行。

可能是宿命中的緣分吧，四個人在不知不覺中就成了形影不分的好朋友，一天見不著麵就感覺缺少些什麽。

林學高第一次感受到了友情這個詞是那麽的豐富，誘人，也讓他知道活著除了要吃飽肚子以外，還有一件事值得去做，就是跟朋友們在一起。

不過漸漸的，林學高又明白了從書上學到的那句話，世間萬物都是相對的。他享受到了友情帶來的歡樂，同時也得付出代價。比如大量的時間，金錢，以及需要為別人去考慮的情緒。

時間和情緒還好，林學高是住校生，除了放假回家幹活以外，他有大把的時間。而且他也善於學習，從一個不會說話的內向男孩，到一個能言善語，能照顧別人情緒，善於交往的成熟男人，他隻用了短短的一個學期。可是關於金錢，他卻無能為力。

對於一個小鎮的少年來說，金錢這個詞，遙遠而又迫切。他們一方麵不是那麽渴望金錢，隻要能吃飽肚子就行。另一方麵，他們又對金錢充滿了向往，追求，尤其是當愛情的種子在心裏發芽時，他們更是需要金錢來滿足自己一點點幼稚奢侈的想法。

林學高漸漸成為了班裏的風雲人物，他能說會道，學習也不差，班裏除了方東，沒人能比得過他。而且林學高也能夠體會照顧別人的感受，像個大哥哥一樣，所有跟他交往的人，都會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在初二的下半學期，他就當上了班長，並且一直當到了高三畢業。

此刻他的心情也發生了改變，他愛麵子，不想再穿摞著補丁的褲子，不想再吃最便宜的土豆菜，更不想在秦仁梅麵前表現出自己沒錢的事實。這讓他覺得很沒麵子，從小到大貧窮永遠是那一座翻越不過去的大山。

記得有一次秦仁梅過生日，大家都給她送明信片，有人送的是帶香味的，有人送的是可以閃燈的，還有人直接送可以放音樂的……五花八門，什麽樣的都有。可是林學高把本來就不多的夥食費擠出一半，卻隻夠買一個最便宜的明信片。他在那張廉價的明信片上用工工整整的筆跡寫滿了祝福的句子，可是看著同學們華麗的明信片，最後也沒有送出去。明信片也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那種貧窮的灼痛，深深的刺激著少年的心。

他們四個都在長大，到了高中後，更是有種一夜之間長大的感覺。男孩知道去追求女孩了，女孩們也知道化妝，愛美，愛麵子，喜歡屁股後麵吊著一堆追求自己的男生，並且相互為之攀比著。

其中，追求人數最多的自然是校花秦仁梅，她在初中時就有很多的追求者，但那時大家都小，多數都是在暗戀，不敢明目張膽的去追求。但是到了高中，就像是到了也說野獸的春天一樣，一個個剛剛冒出青色絨毛卻散發著強烈荷爾蒙的少年們前仆後繼，都希望獲得校花的青睞。

秦仁梅的兩個擁躉，林學高和王浩然感到了深深的壓力，他們一直以秦仁梅的閨蜜自居，其實都在暗中追求著她。王浩然是仗著近水樓台先得月，在生活中對秦仁梅多有照顧。

自從紅燈籠進了王家後，就對王浩然百般折磨，讓他嚐盡了世間孤兒之苦。而可笑的是，王冬生並不敢在紅燈籠麵前包庇自己的兒子，他隻能用同樣的辦法去表達自己的不滿，就是虐待秦仁梅。不過比起紅燈籠千奇百怪，措不及防的手段，王冬生往往隻有一種方法，就是體罰。似乎作為某種意識形態上的交換，在王冬生教訓秦仁梅的時候，紅燈籠並不會插手，維持著王冬生作為一家之主的權利。

就這樣，每當秦仁梅挨打的時候，其實站出來的人隻有一個，就是王浩然。他寧可自己挨打，自己吃不上飯，進不了家門也要護著秦仁梅，不讓父親打她。於是，王浩然為了獲得秦仁梅了青睞，也失去了父親唯一的一點關愛。

從那以後，王冬生的目標就是跟紅燈籠再生一個兒子，基本上等於放棄王浩然了。不過可惜的是，可能是王冬生的年紀太大了，還是什麽原因，反正王冬生在紅燈籠的身上折騰了六年，也沒讓她懷上。

正因為如此，秦仁梅對王浩然的感情很複雜，他既是同學，也是好朋友，更是家裏可以遮風避雨，可以依靠的大哥哥。有那麽很長一段時間，林學高都覺得自己沒什麽機會，根本競爭不過王浩然。

真正屬於他的機會，卻是方東幫他創造的。

高一，十六歲，花一樣的年紀。每個女孩都想找到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秦仁梅也不例外，不過她跟別的女孩不一樣的是見過了太多的帥哥。長得帥的帥哥，打籃球的帥哥，家裏有錢的帥哥，滑旱冰滑得好的帥哥，可是她都不喜歡。

她隻喜歡一種帥哥，學習好的帥哥。畢竟到了高中，無論是家境好的學生，還是學習排名倒數的學生，都無一例外的要麵對一個殘酷的現實，高考。

在班裏那條巨大的橫幅上的標語深深的刺激著每一個學生，考不上大學就回山裏種田，每一個來自山裏的孩子都明白回去種田就意味著麵朝黃土背朝天的過一輩子，甚至一眼便可以望到人生的盡頭。秦仁梅的學習還算可以，她很聰明，隻要認真能學的話擠進班裏前二十名還是有希望的。

不過她天**玩，每當鎮上出現什麽流行的東西都要第一個去嚐試，滑旱冰，打台球，打遊戲機，學著男生們抽煙，喝酒，甚至在高二那年，她還跟著張揚去舞廳跳迪斯科……張揚就是初中帶秦仁梅滑旱冰的那個男生，被王浩然，林學高方東三個打了一頓後，就成了生死仇敵，每天放學在校門口都要注意對方有沒有埋伏。

隨著學業越來越重，秦仁梅也感覺到了壓力，所以她選擇了最熟悉的朋友中學習最好的方東，兩人整天粘在一起，像是在學習，就像是在談戀愛，讓王浩然和林學高酸掉了大牙。方東長得挺俊俏，整個人也白白淨淨有點像電視裏的奶油小生，除了個子小一點，不愛說話以外，也挑不出來什麽毛病。秦仁梅漸漸的喜歡上了他，並且喜歡的很深。

直到後來有一天，她對方東正式表白被拒後，哭得梨花雨下，花容失色，讓林學高看的心碎不已，恨不得把方東那小子抓來塞給秦仁梅。不過少年的朦朧初戀總是來得也快，去的也快。

秦仁梅可能傷心了一個星期，又或者是三四天就從悲傷中緩了過來，並且在林學高的無微照顧下，漸漸的接受了他。畢竟林學高長得也不賴，比方東更有男人味，除了學習沒有方東好，其他方麵可以說完爆方東。

王浩然想不通，他總是覺得所有人都會喜歡秦仁梅，怎麽可能有人舍得拒絕她？

尤其還是她一向都看不起的方東？

這次王浩然失誤了，方東就是那百分之一不喜歡秦仁梅的人。

林學高和秦仁梅在一起後，壓力更大，他本身就是靠縣裏的助學金才能勉強混飽肚子，根本沒有餘糧供他去交往女朋友。雖然秦仁梅很體貼的盡量不讓他花錢，可是兩個人在一起就算是免費散步逛公園，至少也得喝瓶汽水吧……林學高連一瓶汽水都買不起。

那種因為沒錢而產生的羞恥情緒，感覺是那麽強烈，直接能摧垮一個人。有的時候林學高覺得方東拒絕情人梅是正確的，他們都一樣，不配去談戀愛，尤其是跟秦仁梅這樣的女孩子。林學高深深的嫉妒著方東，他竟然連這種事都能提前看透，這樣的人似乎就沒有一絲弱點……這個念頭一直存在於林學高的腦海中，甚至直到九年後方東自殺，林學高還是覺得方東這個人是無敵的，沒有人可以打敗他。

那是一九九八年，中國社會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改變，每天一個樣子。還珠格格悄然無息的火遍了整個大江南北，幾乎班裏的所有女生都把自己當做小燕子或者紫薇，而大街上除了酒吧，舞吧，茶吧等等‘吧’以外，又悄悄多了一種網吧。很快，秦仁梅迷上了一種叫QQ的東西，她可以不吃不睡，一整晚的對著QQ跟人聊天，很快成為了網癮少女。

林學高隻好陪著她，學習精力什麽的還不成問題，首先一個網費就壓垮了他的脊梁。為了供秦仁梅上網，他幾乎將所有的生活費都拿了出來，每到去食堂打飯的時候，他總是等到最後一個，因為食堂的老師有時心情好，會把剩下的殘湯剩飯全打給他。而且林學高也漸漸無師自通，掌握了打飯的技巧，比如打兩次一兩的飯，絕對比打一次二兩的飯要多……可是，這些終究是杯水車薪，他一天的飯錢，還不夠秦仁梅兩個小時的網費。

林學高甚至找所有認識的人借遍了錢，甚至方東都養成了習慣，隻要從方金成手中一要到錢，就會全部拿來給林學高。不過，方東的經濟來源很不穩定，取決於方金成的手氣賭運。若是方金成贏了錢，他會很大方的給方東幾十塊，甚至一百的巨款。但若是運氣不好，甚至半年也給不上一次錢。

就這樣，林學高苦苦捱到了高三，迎來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戀。秦仁梅提出分手了，因為張揚答應她，隨時可以去他們家上網。張揚的父母在外地工作，留下奶奶在家伺候孫子，可奶奶根本管不住，時間久了也就除了每天給張揚做三頓飯以外，從來不去管他的事情，甚至他往家裏領女孩子也不管。

林學高氣急了，人生中第一次發怒，終於嚐到了來自社會的惡意。錢是個王八蛋，但是還不能沒有。他沒有被複雜的數學題打敗，沒有被饑餓打敗，卻是被最肮髒的金錢打敗了。

最沒有能力的年紀，卻遇上了最想照顧的人，方東的這句話讓林學高直接淚崩，社會給他上了殘酷的一課。

那一刻的林學高，雙眼血紅青筋暴起，像一隻被逼瘋了的餓狼。

他發誓一定要成為有錢人，一定要有錢去挽回秦仁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