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舊賬

王浩然的發家史一直是縣裏改革開放發展經濟的教科書,不知被當做官方教材宣傳了多少次,隨便路邊找個小學生都能背出幾段王浩然從零開始,艱苦奮鬥勇於吃螃蟹,一步一個腳印成長為千萬富翁的勵誌故事。

1999年,王浩然高考失敗後回家繼承父親的小食堂,他很有商業頭腦,感覺到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手裏的閑錢不斷變多,隨之生活條件也就不斷的提高,漸漸有了對營養與口味並重的需求。他開始進口緬甸大青蟹,並且以青蟹肉鮮味美營養高為招牌,第一個打開了本縣的高端餐飲市場。等如今別人看到高端餐飲所蘊含的暴利時,他早已侵占了大部分市場份額,甚至可以說壟斷了甘河縣的海產市場。

甘河縣唯一的超五星酒店浩然大酒樓就是他的產業,民間一直流傳著不吃浩然樓的大青蟹,就不算來過甘河縣的俗語。從餐飲撈到第一桶金後,王浩然又開始進軍物流業,一百多輛物流貨車沒日沒夜地橫穿數千公裏,將沿海地區的水產運送到大西北,日賺鬥金也不為過。最近聽說他又要搞房地產,已經從政府那邊批下了上千畝的好地,要蓋一大片高檔住宅小區。

弄明白王浩然的發家史後,一個問題浮上了專案組警員的心頭。在1999年平均工資才二三百塊錢的時候,王浩然哪來的啟動資金去進口緬甸大青蟹?他雖然繼承了父親的餐館,但那蒼蠅館子一天也賺不出幾隻大青蟹的錢,想要直接從緬甸搞進口無異於癡人說夢。

帶著這個疑問,專案組兵分兩路,一路由胡國富帶領留守甘河縣,以浩然大酒樓為主徹查王浩然當年的發家資金來源。另一路由林學高帶領,前往雲南打洛海關,尋找王浩然走私的證據。

馬建國本來是想讓胡國富去緬甸,林學高留下來調查浩然集團,很顯然林學高更適合做這種精細的工作。但是林學高堅持去雲南,馬建國也沒有辦法,心裏明白林學高還是在回避這個案子,而且隱約覺得他有了退意,似乎是被方東的事情打擊到了。

林學高當警察的初衷就是為洗清方東的冤屈,可這個結果令他難以接受,心裏難免有些失落。也罷,退出警隊也好,以他的資曆去哪裏都能受到重用,為人民服務,為國家做貢獻。馬建國隻能這樣想。

馬小梅得知林學高要去雲南後,更是不高興,婚禮就定在下個月,可她萬萬沒想到竟然又開始查案子了……現在別說婚禮泡湯,就連她的未婚夫也要跑到邊境去受苦,而且還危險。她聽人說雲南那邊走私猖獗,動不動就是槍戰什麽的,很擔心林學高。

不過林學高去意已決,跟馬小梅見麵打了聲招呼後,就跟範有才坐上了前往西雙版納的飛機,馬小梅甚至都沒有機會去送送他。

林學高走後,其實最高興的一個人就是胡國富。沒有了林學高,在專案組他就是絕對的核心,說一不二,可以放開手查案了,他有信心能趕在林學高之前查出線索,讓王浩然這個縣城首富變成階下囚。

但是,胡國富怎麽也沒有想到,王浩然這個人看起來又肥又胖,像個二傻子似的,但其實很精明,辦事滴水不漏。他帶著工商稅務等部門的聯合小組對浩然集團進行了一次財務突擊檢查,卻一無所獲。賬目很清楚,從1999年開始,王浩然進口緬甸大青蟹的手續完全合法,而且記錄也特別詳細,什麽時候去進貨的,什麽時候回來的,帶了多少大青蟹,隨行幾人等等全部記錄在案,詳細得生怕別人說他不詳細似的。

而且從官方記錄上看,王浩然小時候是聽話的乖寶寶,上學是三好學生,走入社會又是優秀企業家,別說案底了,連個跟女孩子早戀的不良記錄都沒有,單純得就像一張白紙一樣。胡國富很鬱悶,若說方東是天才他也認了,怎麽這個王浩然也這麽難對付?

難道真是人以類聚物以類分,林學高身邊的朋友都是天才?

胡國富把自己心中的困惑說給副局長王文海聽,王文海卻笑著說,人家二十五歲能當上縣城首富,身價馬上上億,你說能不是天才嗎?絕對的經商天才!

不過越是這樣,就越是讓胡國富起疑,暗自發誓一定要讓那頭大白豬顯出原形。胡國富當了二十多年的刑偵科長,自然知道王浩然不像表麵那麽幹淨,至少他的得力助手鄭濤就是社會上的一大害。這些年仗著王浩然有錢,鄭濤胡作非為都落到胡國富手中好幾次,不過每一次都被王浩然動用社會關係撈了出去,胡國富對此耿耿於懷。

這日下班後胡國富回家吃飯,由於上次成功的為小舅子化解家庭糾紛,這些日子老婆鄭翠翠對他照顧的特別好,頓頓有肉吃有酒喝。當然,打架還是經常打,不過在他們看來,兩口子打架不算事情,幾天不打還不舒服呢。

“秦仁梅那本日記放哪了?”鄭翠翠吃著飯,突然問道。

胡國富放下筷子喝了口酒,奇怪的反問:“扔在辦公室了,你問這個幹嘛?”

“放辦公室幹嘛,又不是你辦案的證據,拿回來我看看。”鄭翠翠瞪了他一眼,臉上的肥肉一抖一抖。

胡國富厭惡的翻了個白眼,這段時間他特別討厭胖子,一看見胖子就能想起王浩然。

“他媽的有沒有素質啊?上學時你的老師沒教過不能偷看別人日記嗎?”胡國富破口大罵。

“哼,你豬鼻子插蔥裝象呢。”鄭翠翠放下碗筷,雙手叉腰一副要吵架的模樣:“你有素質……你都不知道看多少遍了吧。”

“放你媽狗屁。”胡國富爆了句粗口,罵道:“別把老子以為跟你一個慫樣。”

說實話這還真冤枉胡國富了,一方麵他沒那種惡趣味去偷看一個小姑娘的思春日記,再說最近整天盯著王浩然,如果鄭翠翠不提這個事,他幾乎都忘了。

“不讓看就不看了,凶什麽?”鄭翠翠也就隨意那麽一說,其實並沒有多大興趣,現在看到胡國富態度很堅決,也就不提這個事了。

“對了,多福今天拿來個豬腿,說謝謝你這個姐夫幫他處理難題。”鄭翠翠得意洋洋地說道。

胡國富有些意外,自從結婚後,老鄭家大大小小就沒把他這個女婿當回事。因為沒本事嘛,當了一輩子警察隻知道埋頭抓賊,也不知道鑽營一下往上爬當個官什麽的,這個小小的縣公安局刑偵科長還是老丈人實在看不過去了,怕人說女婿是個白丁丟自己的臉,這才說了句話幫他爭取的。直到前幾年檢查出鄭翠翠輸卵管天生堵塞,不能生孩子後,胡國富的家庭地位才高了些,偶爾敢頂個嘴動手打個架,可就算這樣,鄭家還是對他愛理不睬。

“他們倆還好吧。”胡國富隨口問了句。

“不吵架了,多福說最近哄著要她那個項鏈呢。”

“什麽項鏈?”

“你沒看見秦仁梅脖子上戴的那個紅寶石項鏈啊,明明是個假貨,她還當成寶了,稀罕的很。”

“你怎麽知道是假的?”

“廢話!那麽大塊紅寶石,如果是真的,那還不得幾百萬?”鄭萍萍酸溜溜的說道。

胡國富相信這句話,肥婆子啥本事沒有,但是看金銀首飾什麽的一瞧一個準,她也有幾條幾萬塊錢的首飾項鏈。

胡國富不懂珠寶,不過一想也是,秦仁梅家境一般,哪能戴的起那麽貴的首飾?

“不過我就奇怪了,你們鄭家又不缺錢,要人家項鏈幹嘛?”胡國富心裏不服氣,諷刺道:“你們家送不起,人家帶別人送的也不行啊?”

鄭萍萍上了火,“說的什麽屁話……誰稀罕她那假貨!那是她以前男朋友送的,多福看著不舒服,當然不能讓她佩戴。”

胡國富再沒有吱聲,真的假的跟他都沒有關係。

鄭翠翠吃完碟子裏的最後一塊豬肉,打了個飽嗝,歎氣道:“唉,這個多福啊,也不知道多送點肉,一條腿不夠吃啊……”

胡國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抬起頭雙眼一眨不眨盯著老婆,緊張的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鄭翠翠被嚇了一跳,不知道胡國富犯了什麽神經,心虛的說道:“我也沒說什麽啊,就是多福送來的一條豬腿太少,不夠吃……”

“吧唧”一聲!

胡國富在鄭翠翠胖臉上親了一口,轉身出門就往樓下跑,邊跑邊喊了一句謝謝。

鄭翠翠莫名其妙地摸著漸漸紅了的臉,心想自個老漢是不是腦子抽筋了……

專案組還沒有下班,張曉筱和幾個警官還在排查方東的同學,胡國富衝進門大喊道:“別查了別查了,都過來……對了,張曉筱,上次工商局那邊送來的文件呢?”

“在你桌上呢。”張曉筱茫然的看著胡國富,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給,拿去馬上統計,算出王浩然這些年一共進口了多少大青蟹。”

胡國富興奮地把一個文件袋扔給張曉筱,大聲說道:“我有辦法了,除非王浩然真的是好人,不然這次他指定要露出真麵目!”

……

夜幕漸漸降臨,華燈初上,大部分人都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可以回家吃口合心的飯菜,然後好好的休息放鬆。不過這隻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還有那麽一部分人卻截然不同,晚上才是他們最重要的時間。

黃金大廈後麵有一條小巷子,外地人都以為是黃金大廈的停車場,裏麵停著各式各樣價格不菲的豪車。可是他們都錯了,這些車的主人都奔著一個名叫‘寶萊’的夜總會而來,如今正在裏麵紙醉金迷。

大廳中央的舞池中,幾近**的美女們在瘋狂搖擺,忽隱忽閃的鐳射燈形成一條條光柱閃過,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欲醉欲仙。

二樓豪華包間裏,坐著三個人。

正是王浩然的左膀右臂,劉益民,鄭濤,還有一個長著蛇妖臉般的漂亮女人。

“濤哥,你那些老兄弟都安排好了沒有?”劉益民端著一杯洋酒,問道。

鄭濤懶懶地坐在對麵,“你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別說警察,就我現在去找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嗯,那就好。”劉益民沉重的臉色稍微好了些,“這段時間千萬不要捅簍子啊。”

“這是咋了?”鄭濤坐起來茫然問道:“王總不是把地都拿下了嘛,錢途一片大好啊,我不知道你們都在擔心什麽,上次王總也發那麽大的脾氣……”

“你啊……”劉益民恨鐵不成鋼的搖頭,“你都不看新聞啊,方東死了!”

“方東是誰?”鄭濤想了想,依舊茫然的問道,“哦,就王總那個同學……死了就死了唄,王總以前也是看他可憐慰問過一次,跟咱們有啥關係?”

“唉……你不懂,算了,反正記著我的話就行,這段時間千萬要低調。”劉益民手指著鄭濤,鄭重警告道。

鄭濤有些不悅,雖說他們倆都是王浩然手下的得力幹將,職務一樣大都是部長,但很明顯劉益民跟王浩然要親近些。這個倒也影響不到鄭濤,按理說劉益民不會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的……鄭濤眼角瞅見那個女人後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小子在胡群群麵前裝逼呢。

劉益民跟浩然大酒樓財務部長胡群群有一腿,這是公開的秘密,鄭濤理所當然對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給劉益民麵子,也便沒有頂嘴。

“行,我知道了。”鄭濤站起來應了聲,“你們聊吧,我出去找樂子了。”

鄭濤離開後,劉益民還是沉著臉不說話。

“你今天是著了哪門子邪,連濤哥也敢收拾。”

胡群群翹起二郎腿,黑絲襪裹著兩條纖細的長腿,甚是誘人。

劉益民瞅了一眼,卻沒有像往日那般饑渴的撲上去,而是點上一支煙,陰沉地說道:“我再不提醒他,估計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有這麽嚴重嗎?”胡群群畢竟不是花瓶,似乎想到了什麽,擔心地問道。

“最好還是得防著點,我最近總感覺不好。”劉益民遲疑的反問道:“前幾年咱們的帳沒問題吧?”

“沒問題。”胡群群很肯定地說道:“賬麵上誰也查不出問題。”

“哎,我他媽就是瞎了狗眼。”劉益民長出一口氣,滿臉的悔意:“如果早知道王總能有今天的規模,咱們何必冒險走私貪那點小錢呢。”

胡群群坐到劉益民身邊,撒嬌道:“那時候不是窮嘛,再說了,這都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應該不會出事。”

“但願吧。”

劉益民呆呆望著天花板,心中卻是悔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