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跪骨現世

自從南梁山上要修路的消息傳開後,小李村就熱鬧了起來。

不單留守的老人婦女們天天上山占地,就連城裏打工的青壯年也都匆匆趕了回來。地皮一征,寶馬奧迪;拆字一噴,立提大奔。給人打工總是賺不了幾個錢,如果在山上占塊無主的荒地,到時候一征立馬就能發家致富!

這不,王二和張民強兩個老混子在一處土墳包前打了起來,都說裏麵埋著的是自己的親爹,這是自家的墳。幾個村裏的老人氣得破口大罵,狗日的爹都能亂認,小心挨雷劈。

天上烏雲密布,可沒有一絲要打雷的跡象,陰沉沉的似乎連太陽都羞與他們為伍,悄悄躲了起來。一陣冷風吹過,孤零零的墳包上幾根荒草隨風擺動,像是在搖頭晃腦地為兩個人加油鼓勁,使勁打,誰打贏我就是誰爹……

本來就是想占地換倆錢的事,大家心知肚明悶頭發大財就行,鬧大了誰都沒好處,老村長不愧活了一大把年紀,眼睛突溜一轉計上心頭。

“別打了!能挖,挖吧!”他拄著拐杖往前走了兩步,抖擻著山羊胡須說道:“我記得王二你爹的個子小,而張老漢長得五大四粗,很好認,挖出來看骨頭!”

王二和張民強立馬停了手,這也算個辦法,反正能認就認,不能認趕緊再找下一個野墳。兩人掄起鐵鍬鎬頭,三下五除二就挖開了那座小墳包,一口有些腐蝕的老舊棺材重見天日。

兩人弓下身子衝著棺材拜了拜,然後合力挪開棺材蓋。

“啊……”

棺材蓋子剛揭開一半,兩人似乎愣了愣,緊接著一聲驚恐大叫,像是見了鬼似的連滾帶爬跑了。

圍觀的人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有個膽大的半大小子伸長脖子好奇地扒了一眼,卻立馬像是中了邪般一屁股坐倒在地,喉嚨裏咯吱亂響說不出一個字。

一瞬間,四周都安靜了下來。

似乎風也停了,氣氛沉悶壓抑,讓所有人都感覺很難受,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哢!’

就在這時,突然一道晴天霹靂劃開了陰暗的天空,老天說變就變,瞬間下起了傾盆大雨。

老村長不由打了一個冷顫,缺了門牙的嘴裏不停哆哆嗦嗦著什麽。

……

縣公安局長馬建國帶著林學高趕到時,山腰上已經圍了個人山人海,哪怕剛剛下過暴雨的泥濘山路也阻擋不了人們的好奇。

“嗬,這熱鬧的,不比正月裏看社火差了!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搞刑偵的就得有這種好奇心,不明白就要看,就要懷疑,就要追查!”馬建國跺著鞋子上的泥巴,喘著粗氣說道。

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堅毅的臉頰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坑坑窪窪的像是被炮火轟炸過的陣地般,說起話來也是一股子硝煙味。

林學高要比馬建國高出半個頭,英俊帥氣,兩道挺直的劍眉微微翹起,看起來穩重而又不失朝氣。

馬建國發現林學高在出神,以為他緊張了,故意輕鬆笑道:“別緊張,咱們是公安,天生就是罪惡的克星,應該讓犯罪分子去緊張,去顫抖!”

“嗯,您是闖過大風大浪的老前輩,道行自然要深一些。”林學高反應過來,立馬站直了身子,恭謹卻不死板的恭維道,帶著些與眾不同的氣質。

馬建國虎目一瞪,“你這是諷刺我?那個什麽名校留學回來的高材生!”

“哪敢……”林學高風輕雲淡的拍了一記馬屁:“再大的材,在您這兒也得乖乖當小兵。”

“哈哈!”馬建國爽朗大笑:“這才像話嘛,對了,這兩天有沒有跟小梅吃飯啊?”

提前小梅這個名字,林學高不免有些局促,轉過目光支吾道:“這兩天忙,沒顧上聯係……”

“哎呀!你這小子追起罪犯像是出了林的猛虎,怎麽追女朋友就變成榆木疙瘩了?”馬建國恨鐵不成鋼的歎道。

林學高不敢應話,眼前這位不但是他的直屬領導,而且在不久的將來,很有可能會成為他的嶽父大人。

“我告訴你啊,都是追,不管是追不法分子也好,追女朋友也罷,就一個原則,追不到不放手!想當年……”馬建國正想吹一吹自己當年的英雄事跡,卻被一個快步跑來的壯實漢子給打斷了。

“馬局好!現場已經保護了起來,請指示。”

來人穩穩站在馬建國麵前,敬禮道。

“江大年,你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好,就不是我帶出來的兵!”馬建國臉色一變,立馬有了局長的威嚴,瞪著眼中氣十足的說道。

“是!老班長。”

派出所長江大年挺起胸膛又敬了一個禮,這才貼過來嘻皮笑臉地說道:“老班長,好不容易下鄉一次,回頭上家裏吃飯?”

馬局擺了擺手,“先辦正事!你帶學高上去看看,我就不去了,這泥巴路啊,要爬上去非摔幾個跟頭不可。”

江大年大喜,屁顛屁顛的帶著林學高和另外幾個刑警往山上走去。他很了解老班長的脾氣,沒當麵開罵,那就基本應下了。

“小林啊,這次情況有些複雜……”江大年邊走邊說,想先給林學高介紹下情況,可一時之間又組織不起言語,無奈之下隻能攤手,“唉!還是你自己上去看吧,我這戰場上下來的人,看了一眼都覺得心裏直發毛。”

林學高,甘河縣鼎鼎有名的人物。十八歲考上重點大學,二十一歲出國主修犯罪學。這剛回來就引起了全國公安係統的爭搶,甚至連廳裏都指名道姓要他馬上去報到。

不過林學高自幼家貧,是縣裏出錢供他上的初中和高中,所以言明了哪也不去,就在家鄉工作。當然,縣公安局為了表示對林學高的重視,將即將改製的刑警大隊長的職位留給了他,隻等上麵手續下來便可上任就職。

想到這裏,江大年不由佩服老班長的眼光又準又辣。林學高如今還沒有正式職位,隻是以實習的身份留在局裏學習,就用先進的國外刑偵技術破獲了兩件大案,贏得了縣公安局上下大部分人的認可。

江大年是轉業回來的退伍軍人,不搞巴結領導那一套,但對林學高卻是打心眼裏讚賞。這年頭,大學生都少見,更別說是留學生了,前陣子分下來的那個大學生,眼睛長在腦門上,看誰都像是在看鄉巴佬似的。可瞧瞧人家林學高,不管是對局長,還是下麵派出所的民警都一個態度,一視同仁沒區別!

這就是謹慎……

呸呸!

江大年暗罵自己沒文化,用個詞都用得亂七八糟,反正就是有素質。

林學高客氣的問道:“江所,現場沒人動過吧?”

“沒有。”江大年搖頭,指著滿山腰的人群說道:“鄉下人對這個還是很忌諱的,隻是這場雨下得有些麻煩。”

幾個民警分開人群,林學高和江大年擠進去,彎腰鑽過隔離帶,站在墳邊。外表有些腐蝕的棺材已經被人揭開,一具灰白的無頭骨架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泡在灰黃泥水中,格外的瘮人。而且更為詭異的是這具骨架的每個骨件都長短不一,粗細不一,看起來很不對稱,就好像是很多人的骨頭自願爬過來湊在一起,跪在了這裏……

對,就是跪著的!

一道閃電在腦海中劃過,林學高第一印象就覺得這個無頭骨架的姿勢有些怪異,這時猛然反應過來,竟然是在下跪!

雖說一堆骨頭很難讓人聯想到那麽立體的畫麵,可不知為什麽,這具骨架給人的感受,就是卑微而又懺悔的跪著!

林學高一時間感覺遍體發寒,汗毛豎立,不由打了一個冷顫。

跪著的無頭骨架跟腐爛的棺材,暗沉的墳地,還有滲冷的陰雨天交織在一起,有意無意的形成了一個讓人幾近窒息的詭異氣氛。

有藝術品的精致,更有恐怖片的猙獰。

他心裏不由冒出一個詞。

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