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戴麵具的人

“你為什麽那麽不喜歡言貞?”魏允問。

“你哪隻眼看見我不喜歡她了?”吳桐翻了個白眼,“話可不能亂說,你先咬死我和她有過節,之後就會覺得是我害死她,我可沒這麽容易上當。我和她沒什麽深仇大恨,我隻是不希望她嫁給我哥罷了。”

“怎麽?你是那種覺得全天下女人都配不上自己哥哥的小姑子嗎?”

吳桐應該不是第一次聽這種話,生氣都顯得很熟練,她把叉子往陶瓷碟上一丟,嚷嚷著:“你當我變態啊!”

魏允笑了一聲。

“我哥是很好啊,無論是家境,學曆,工作,她哪點配得上我哥。我哥以前的女朋友個個比她強,我們之間也都能相處得很好。”吳桐搖了搖頭,“不過我也不是因為這些才不接受她的,我之前也一直覺得隻要我哥喜歡就好。但我第一眼見到言貞,我就覺得別扭,我沒辦法和你說清楚,這就是女人的直覺。”

“可你哥哥很喜歡她,所有和她接觸過的人都說她很好。”

“我哥豈止是喜歡她,簡直當她是聖女,全天下都沒有比她更好的女人了。我爸媽也是,明明以前也見過條件更好的女孩,還是被她吃得死死的。”說起這個吳桐就氣不打一處來,“你看她長相就知道啊,不就是你們男人最喜歡的那種……怎麽說呢,土美土美的。看上去人畜無害,楚楚可憐,自然而然就覺得她說什麽都是真的。可我總覺得她戴著麵具,她說的每句話,做的每個表情動作,都像是精心計算好的。好幾次我看著她,莫名其妙起雞皮疙瘩。”

主觀感受是不能作數的,魏允也不太能理解女人的思維,不過吳桐所說的這種表麵看上去毫無問題,但就是莫名覺得不對勁的人,他是遇到過的。

“舉個例子?你有她表麵一套背後一套的證據嗎?”

“你別說,還真有。她每次來我家,我媽都會送她好多禮物,吃的,用的,逛街看到合適她的衣服,也都會買給她。她每次都客氣一通,嘴甜得不行。但有一次她走時落了東西,我哥不在家,我媽非讓我去追她,我出去還她東西,看到我媽送她的新圍巾連著外麵的包裝袋被扔在了車裏的垃圾桶。”

“她知道你看見了嗎?”

“知道啊,我當即就和她吵起來了。”

魏允忍不住掐眉心:“然後呢?”

“然後她就一臉委屈地說是不小心滑下去的,不是她故意的。”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說的就是真的呢?”

吳桐一拍桌子:“你看,你也不信我。那你還問個什麽勁,走了!”

她立馬就想起身拎包走人,魏允趕忙出聲攔住:“別急,最重要的還沒說呢。那天晚上在酒吧,你倆是因為什麽吵起來的?幾點分開的?”

一提到那天發生的事,自打進來一直神采奕奕的吳桐又有了那麽一瞬間的低霾,她緩緩坐下,還雙手把椅子往前提了提,似乎在給自己心理緩衝的時間,才低聲開口,語氣與剛剛判若兩人。

“我記不清了,十點多,也有可能十一點多,我倆從酒吧出來就各奔東西了。”

“你倆是約好見麵,還是偶然碰到的,為什麽吵架?”魏允不給她避重就輕的機會。

“偶遇。”說話間吳桐始終盯著桌麵上自己交叉在一起的手,沒看魏允,“我就是看她不爽啊,有什麽理由,她在我哥麵前裝著從來不去這種地方玩,害得我總被我哥念,這次被我撞見,我當然要抓住把柄。而且……”

她咬了咬嘴唇,硬生生把後麵的話憋了回去。

“而且什麽?”

“沒什麽。”

魏允突然挺身向前,一張臉嚴肅得像閻羅殿的使者,雙眼緊盯著吳桐,中氣十足地說:“不要對警察說謊,對你沒好處。”

“我……”吳桐撩起眼簾,撞見魏允的眼神,一下就慌了,之前囂張跋扈的勁兒都沒了,變得像個沒主心骨的小女孩,“我一直懷疑她在外麵還有別的男人,我之前見過一次。那天我以為她是和那個男的一起去的,才和她吵起來。”

“她有自己的工作,日常會和異性接觸也是正常的,你怎麽就確定是那種關係。你看見親密舉動了?”

“你沒談過戀愛啊!”吳桐氣急敗壞地說,“兩個人之間有沒有貓膩,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嗎!”

“行行行!具體說說那個男人。”

“我有一次跟同學去一個地方,路過便利店的時候我讓她停一下車,我鞋子磨腳,想去買包創可貼。我從便利店出來時就剛好看見言貞的車停在馬路對麵,她坐在車裏,那男的站在車外,倆人誰也沒看誰,就像是不認識似的,但那男的明顯是在說話。過一會兒言貞就開車走了,男的站在原地眼神一直追著她的車,直到看不見了才轉身離開。”

魏允蹙了蹙眉,問:“那男的長什麽樣?”

“我形容不出來,就普通人吧,不胖不瘦,也還算看得過去,但比我哥差遠了,穿著打扮普通到有點邋遢。”

“是他嗎?”

魏允從手機裏翻出他在言貞的學生合照裏截出的那張男生頭像,推到了吳桐麵前,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他難得有些緊張。

然而吳桐卻沒有很快給予他準確的回應,對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嘴裏一直哼哼唧唧,最後卻還是搖頭:“你這照片也太糊了,我哪認得出來啊。”

“仔細看看。”

“仔細看也沒用,我看見的是個中年人,你這個明顯還是個小孩,我真的不敢認。”吳桐眼珠一轉,笑得頗有內容,“不過,如果你非要我認的話,也可以。”

小丫頭,還想給他下套呢。魏允從隨身帶的本子裏撕下一張紙,連同中性筆一起遞給她:“把上次遇見言貞和那個男性的地址給我寫下來。”

吳桐接過紙筆,寫了兩個筆畫,突然停了下來,“噠噠噠”按著筆帽,問:“你到底在懷疑什麽啊?”

“我什麽都沒懷疑。”

“騙人。”吳桐憤憤地把地址寫出來,丟回給魏允,“你們警察是不是習慣懷疑一切啊?還是你個人原因?”

“又想舉報啊?隨意。”

“隻要你不再纏著我家不放,我給你送錦旗都行。”

“錦旗就不必了。”魏允把紙筆和手機都收進口袋,站起來雙手壓著桌邊對吳桐說,“我這個人說話算話,隻要你和我說的是實話,再沒有隱瞞,我就不再打擾你們。你要不要再想想?”

“我……說的都是實話。”吳桐微妙的大喘氣,眼神有些閃爍,“剛剛那張照片……多少有點像,但我真不能確定。”

“好。那我先走了。你有我的電話,想到什麽再發給我。在外麵要是有什麽麻煩,也可以打給我。”

目送著魏允出了咖啡廳,吳桐在位置上又坐了很久,直到她確定魏允不會再回來,才允許自己的神經鬆懈下去。她雙肘撐在桌上,雙手捂著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卻總覺得這口氣無法吐盡。

她的回答應該沒問題吧?警察應該不會再來找她和哥哥了吧?吳桐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連自己化了睫毛眼線都忘了。

不過,無論如何,言貞已經死了,燒成了灰,關在漆黑狹窄的地方,用厚厚的石板壓著。這個世界已經抹殺掉了她的身份,漸漸的,認識她的人也都會忘記她,她再不能打擾他們的生活了。

想到這兒,吳桐終於如釋重負,她從包裏拿出氣墊補妝,臉上重新綻放出年輕的光彩。

一切都會過去的。不是已經過去,就是將要過去。在吳桐的觀念裏,世界就是這樣運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