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聽起來天衣無縫
“行了，說吧。”
吃了半碗飯，甚至都沒察覺自己吃的菜都是什麽，盧路終於放下了碗。而林音還在吃著血紅辣椒油泡過的蔬菜，嘴邊一片油漬。
“沒事，你繼續吃，能說話就行。”
魏允把手機正麵擺在桌上，按下紅色錄音按鈕，照著之前跟吳桐說的，又大致重複了一遍：“我之前都隻是找你們隨便問問，那些話我沒錄音過，之後也不會翻舊賬。但現在我掌握了一些實質性的證據，所以需要你們認真配合，我待會問的問題，你們必須謹慎作答。我會全程錄音，公開透明，日後也會作為正式的口供提交。言貞的案子如果真的被定性為他殺，即使你們不是犯人，你們今天所有的隱瞞，編造，都等同於在包庇罪犯，也要受到相應的法律製裁。聽明白了嗎？”
在那一瞬間林音和盧路對了一個眼神，她嘴上叼著的藕片，停滯了半秒。魏允看到了，但並沒有在意，又補充了一句：“我問的問題都是同樣的，兩個人都要馬上回答，不能互相商量。如果聽明白了，我們就開始。”
“聽明白了。”
是盧路先答應下來，語氣多少有點喪，好像是想早點結束這一切。
林音也終於放下筷子，雙手捧了紙巾擦嘴，無辜又淡然地看著魏允。
“今年7月8號晚上22：00之後，你們在哪裏，在做什麽？”魏允問。
盧路剛要開口，林音先一步說：“我都和你說過了呀。”
“現在是我問你們，隻要答就行了。配合，懂嗎？”
魏允的臉自然態本來就煞得很，平時他總要故作溫和，但又不太擅長，隻能顯得嬉皮笑臉，實在累得慌。如今他不過是不想裝了，看上去卻像突然變了臉，林音明顯愣了一下，隨即便轉開視線。雖然嘴角還上揚著，可魏允清晰看到林音的眼神變了。
變得像另外一個人。
“那天晚上言貞約我去酒吧見麵，我就去了，我到的時候言貞還沒到，卻看見她，”盧路朝林音抬了抬下巴，“和言貞對象的那個妹妹，我不記得叫什麽了，在那吵架。我去勸架，想把她倆先拽出酒吧。那小丫頭就一直吱哇亂叫，我也有點煩，可能就凶了點，她就拿了個跟手電似的東西出來，應該是想電我，結果杵她身上了。”
“你們在酒吧門口爭執時，大概幾點？”
“記不清了，應該不到十一點。商場外麵不是有個挺大的鍾表嗎，我路過的時候記得是十點一刻多一點，再走到酒吧，也需要十來分鍾吧。”
魏允沒有說話，隻是看向林音。林音深呼吸了一下，緊跟著開了口：“我偷看了言貞發給他的信息，那天是跟著他出門的，但中途跟丟了，我就自己去了酒吧找他。結果就遇見了那個叫吳桐的女孩，被她當成了言貞，還被她電暈了，醒來後我就在言貞的車上了。”
“下麵說一下言貞出現後，你們各自的行程。”魏允接著問。
“她被電暈之後，我本來是想把她送醫院的。我剛把她背起來，言貞就聯係了我，說已經到了。我就把她先放在言貞車裏，和言貞說了幾句話。言貞不想我報警，怕在她未婚夫那裏不好交待，去醫院也怕醫生懷疑。我看她也沒什麽事，我就答應了。之後言貞就開車帶她走了，我起初是不太同意的，但言貞說之後有些話想和她說，而且我當時住的地方你也見過，去言貞那休息總好過去我那。”
盧路說這段話時，魏允一直在觀察林音的反應，可林音隻是安靜聽著，仿佛事不關己。她那麽愛盧路，之前又對言貞多有嫉妒，即便言貞已經死了，她聽到盧路提起言貞時也應該有一點不自然。可她完全沒有，不知道是過於會演戲，還是真的放下了。
“你幾點到的家？”
“十二點半吧。”
“這次倒是記得挺清楚，”魏允有點意外，“怎麽這麽晚？”
“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又沒人在家等我，我騎了會兒自行車。到家附近的時候餓了，車站那塊有個小夥兒天天半夜賣烤冷麵，我就買了一份，在樓下吃完才上樓。
“我沒什麽可說的了，”注意到魏允審視的目光，林音轉頭過來，聳了聳肩，“沒過多久我就醒了，然後我和言貞在原地說了會兒話，邊說我就邊查附近有沒有能接活的順風車——順風車便宜呀——我就回家了。到家應該是不到一點，我趕緊就睡了。”
“你們到家後都沒再出去過？”
“沒有。”盧路和林音異口同聲。
盧路、林音、吳桐，三個人的口供完全可以串聯，有證實的證據，卻找不到證偽的證據。疑罪從無，就算是那種大家心知肚明一定是他的罪犯，證據不足也沒法審判，更不要說對他們三個就僅僅是個人懷疑。
魏允也明白，現實不是電視劇，電視劇裏的罪犯總是喜歡把手法弄得很花哨，而警察更像是有超能力，像精準捕捉線索的雷達。事實上現實中的罪犯大多沒有那麽聰明，警方辦案也是要靠枯燥的數據排查，地麵走訪，摸排，但人力有限，還要靠一點運氣。所以即便他感覺微妙，也不得不承認，找不到證據以及對方口供完美，最大的可能是人家確實清白，不見得是人為的。
終於，魏允有了那麽點灰心喪氣，他有那麽一瞬，確實開始懷疑自己追查那麽久的意義。但隨後他就在手機裏再度看見了停車場裏拍到的男人，他的腦袋一下就清明了，他把照片遞到盧路和林音麵前，問：“你們見過這個人嗎？”
“沒見過。”盧路飛快回答。
而林音隻是搖了搖頭。魏允卻敏銳地發現了很有趣的一點，那就是看見照片的刹那，林音的眉頭**了一下。她的臉並沒有特別的表情，可是眉毛上麵的皮肉卻鼓起又落下。
她自己應該沒有察覺。
“那行，我再去問問別人。你們想起什麽，隨時打電話給我。”
時間耗得太長，魏允也知道問不出什麽了，他起身往門口走，聽見林音在對盧路說：“你去送送人家……”
盧路無聲地跟著魏允走到門邊，魏允回頭對他說：“不用送，打擾你們吃飯了。”
“你還會來嗎？”
“那要看你們是不是還有什麽沒說的。”
當魏允認真看向盧路的臉，突然在他的臉上察覺到一絲欲言又止。可就在這時林音走到盧路背後，挽住了他的手臂，對魏允擺了擺手。盧路的眼皮垂了下去，又恢複了漫不經心。
“對了，”魏允已經邁出門，突發奇想似的對盧路說，“我前幾天回仙百辦了起案子，還遇到了一個你和言貞的小學同學，他說你小時候特別胖，還總被欺負，倒是言貞一直挺厲害的。不過也難怪，言貞她爸媽那樣對她，她要是不堅強一點，真是沒法活了。所以我也想通了，你那天晚上跑到警局來，應該是又看見言貞媽媽發瘋，為難她了吧。算了，都過去了……我走了哈。”
說完魏允就往樓下走，走了幾梯下去，再轉過頭，從緩緩閉合的門縫中看見林音緊盯著他的無表情的臉。不知是不是光線原因，林音的臉看上去慘白，更襯得瞳孔漆黑。稍縱即逝的一眼，竟讓魏允起了一身白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