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兩道淤痕？
這話若羅天成平日裏聽到，還不覺得有什麽，此時卻不禁眼皮微微一顫，他轉頭看向林小白，就見林小白就那麽默默的站在林陌然的屍體前，若不是她眼裏不停流淌下來的淚水，你會以為那就是個商店裏的假模特。
趙庭軒雖然也很悲傷，但明顯比林小白冷靜許多，他見羅天成的目光看過來，立刻會意，扶著林小白的肩膀柔聲道，“小白，我們先出去吧，回頭再來看爸爸。”
林小白木然轉頭，她看向趙庭軒，似有些怔愣，“出去？”
趙庭軒雖不忍心，卻還是點頭，“警官和法醫還有工作要做，我們留在這裏，會打攪他們。”
林小白默默的站著，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然而她的眼神卻漸漸變得清明，忽然，她回頭看向羅天成，一字一句有力的問，“我記得，法律上有明文規定，法醫在解剖死者的時候，家屬有權在邊上觀看，是不是？”
羅天成眸光微斂，邊上的小鄭也有些意外，小鄭上下打量著單薄得像片紙似的林小白，一張臉就皺成一團，“你——要在邊上看我解剖你父親？”
林小白深深的吸了口氣，重重點頭，她依舊單薄瘦弱，但眼神卻倔強，“是的，我要親眼看著他被解剖，我要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什麽顏色？”
這些天來，夢魘內的內容無時無刻的不在折磨著她，她記憶中的媽媽總是溫言細語和聲暖氣；爸爸雖談吐斯文，待她卻很嚴格，是以在她的心裏，自然是媽媽更親，所以，她是有些恨爸爸的。
在來殯儀館的路上，林小白已經看過爸爸的遺書，她不明白會是怎樣的瑣事，才會讓他對一向溫柔的媽媽痛下殺手？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她才對他的死沒那麽傷心吧？
趙庭軒卻明顯被林小白的話給嚇到了，他攏住林小白的肩膀，一臉的不讚同，“不行，小白，那場麵太血腥，你受不的，我們出去等結果就好。”
“不，”林小白看著趙庭軒，目光堅定，“庭軒，我要留下來，我不知道爸爸為什麽要殺媽媽，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了，可是我一定要親眼看看爸爸的心為什麽這樣硬？庭軒，我不原諒他！”
趙庭軒滿臉震驚和擔憂，他還要試圖勸阻，林小白已轉過頭去，向小鄭道，“您是法醫吧，可以開始了嗎？”
小鄭和羅天成麵麵相覷，林小白沒說錯，作為死者家屬，她確實有權利要求觀看親人的解剖過程。
“那麽……開始？”向來冷麵冷心的小鄭有些口吃的看向羅天成，做法醫多年，他還第一次遇上像林小白這樣強悍的死者家屬，明明她瘦骨伶仃，單薄得像是一張紙。
林小白此時的憤怒和倔強看在羅天成的眼裏，他心裏有些發緊，他很想告訴林小白，林陌然不太可能是自殺，但身為辦案人員，沒有證據的話，是萬萬不能胡亂對家屬說的。
他最終還是點點頭，向小鄭道，“好吧，我來做記錄。”
讓林小白簽了字後，小鄭便去準備工具，羅天成洗了手，穿上防護衣戴上手套，就揭開了林陌然身上蓋著的白布，正要去解林陌然的衣服，目光突然落在了林陌然的脖子上，不動了。
就見林陌然的脖子上有兩道淤痕，一深一淺，分別在喉結之上和喉結之下，若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
而在大橋公園時，羅天成曾仔細看過林陌然的脖子，那時還什麽都沒有。
羅天成叫來小鄭，指著那兩道淤痕問，“你看這是怎麽回事？”
小鄭向那兩道淤痕看了看，又拿手指按了按，就道，“這是上吊時，繩子勒出來的屍斑，人死後五到六個小時，屍斑便會慢慢出現。林陌然是下午三點左右死的，天氣熱，屍斑就會出現得早一點，現在是晚上八點，時間上正吻合。”
“那為什麽會有兩道淤痕？還一深一淺？”羅天成問。
小鄭推了推眼鏡，看著那淤痕沒吭聲，邊上，趙廷軒一直將林小白小心的護在臂彎裏，此時忍不住插話，“會不會是上吊的時候，因為太痛苦，所以掙紮中繩子打了滑？”
小鄭忍不住用看白癡的眼神掃了眼趙庭軒，“人的腳一離地，身體的重量會令繩套瞬間係緊，不可能打滑的。”
羅天成沒理會趙庭軒“繩子打滑”的笑話，他兩眼死死的盯著那兩道淤痕，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他在腦子裏飛速的轉動著，之前在大橋公園時，他兩次仔細看過林陌然的屍體，林陌然麵容安詳，全不像是痛苦掙紮過的樣子，而剛剛小鄭還在說，人在上吊自殺時，腳一離地，身體的重量就會令繩套瞬間係緊……
等等，繩套？
洗冤集錄上雲：“若自縊而死，繩子在腦後分為八字，繩在喉結下，舌頭伸出；繩在喉結上，舌頭則不會伸出……”
他清楚的記得，當時林陌然的舌頭未伸，繩子也在喉結之上……
可是現在這兩道淤痕，深的那一道，竟然在喉結之下。
羅天成不是法醫，但常識告訴他，即便真的有“繩結打滑”這樣的事發生，真正致人死命的……也應該是深的這一道。
也就是說，如果林陌然真是上吊導致死亡，那他脖子上的繩結應該是在喉結之下，舌頭伸出；而不是之前看到的繩套在喉結之上，舌頭未伸。
羅天成取過記錄本，在上麵飛快的寫下幾句話，遞到小鄭的麵前，小鄭看了，神色不動，卻在那幾句話下簡單的寫了一個字，“同。”
也就是說，這一點，小鄭也想到了。
“羅警官，請您尊重一下死者家屬，不管你們發現了什麽，我都有權知道，”林小白烏澈的大眼睛裏有著毫不掩飾的不滿，她執意要留下來旁觀爸爸的解剖，就是想給自己一個答案，可是羅天成和小鄭竟然用紙筆交流，這明擺著就是不想讓她知道。
羅天成和小鄭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林小白口口聲聲要親眼看看自己父親的心是什麽顏色？這明顯就是激憤中的氣話，她根本沒有她看起來那麽的冷靜。
這就是他倆不約而同下意識想要先隱瞞她的緣故。
但她確實說的對，這是她的權利，他倆無權不告訴她。
羅天成捏一捏那記錄本，到底遞給了林小白，林小白一眼掃過去，臉就更蒼白了，脫口問，“這是什麽意思？”
“這意思就是——你爸爸很有可能不是自殺，”這兩道淤痕清楚的驗證了羅天成之前對林陌然自殺的懷疑，羅天成心裏卻無半點興奮，這個和安小冉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總讓他有股不真實的感覺，就好像眼前的這個就是安小冉，他倆現在正在一個不美好的夢境裏，夢中的安小冉正在遭受不幸，而他，卻無能為力！
“不是自殺？”林小白身子輕輕一晃，她隨即推開趙庭軒的扶持，將那記錄本送到羅天成的跟前，一字一句的問，“你就憑這兩道淤痕，便認定我爸爸不是自殺？”
羅天成深吸了口氣，他恢複了往日的清冷，看著林小白，淡淡點頭，“是。”
“如果我爸爸不是自殺，那麽，我爸爸留下的遺書又是怎麽回事？”林小白又問，顯然並不認可羅天成說的話。
羅天成接過那記錄本，向後退了一步，他再看林小白時，已是神色平靜，“林小姐，那份遺書的真偽——還在鑒定。”
言下之意，那份遺書到底是不是真的還不一定？
林小白不說話了，她的臉連最後一絲血色都褪去了，兩隻因為消瘦而顯得尤為突出的大眼睛落在羅天成的臉上，死一般的枯寂，而在這枯寂之下，又清楚的漫延著無盡的悲傷和茫然，爸爸竟然有可能不是自殺？
那份遺書也可能不是真的？
怎麽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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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那邊很快就出了準確的結果，正如羅天成的推斷，林陌然是被人先用繩子勒死，再掛到樹上偽裝成上吊模樣，他喉結下那道深的淤痕才是他真正被勒死時留下的痕跡。
隨著屍斑的慢慢清晰，小鄭還在林陌然的口鼻處發現了輕微的淤痕，根據經驗，這是被人用帕子捂住林陌然口鼻時留下的。
除了那繩結，還有那份遺書，經鑒定，字跡確實是林陌然的，但卻是電腦合成。
這是英國倫敦大學的研究人員們發明出來的一種算法，就是讓電腦先掃描一份人類的筆跡樣本，讓電腦自動觀察真人筆跡的每個字母和標點符號的寫法，記下它們的細節，再將它們轉化成如同真人手寫般的筆跡，完美到就連專業的筆跡鑒定師都分辨不出來。
但倫敦大學將這樣的東西研究出來後，雖然用途確實很廣，但同時也會引發很多負麵的危害，是以國家司法鑒定機關裏的筆跡專家專門研究過這個，林陌然的遺書送去後，很快就有了結果。
這兩份報告一出來，林陌然的死和整個6.11凶殺案的性質就都變了，林陌然是被人害死再偽裝成自殺的樣子，那麽，周梅的死，就也跟著被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