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生死無關,再不相見
出了範局辦公室,羅天成又去了趟審訊室,梁偉已經審完了孟邵全,正在整理審訊資料,見羅天成進來,梁偉大笑,“羅哥,真有你的,那小子全招了。”
說罷,將整理好的資料遞給了羅天成,羅天成大略看了下,果然和他預料的不差,從頭到尾孟邵全都是抱著必死的心,替人頂罪。
他對那個貴人的了解其實不多,就知道他是個上海來的爺叔,卻是操著口地道的臨江口音,相貌平常普通得丟進人群裏就找不出。
那爺叔是去醫院探望病人的,和孟邵全閑搭訕認識的,他都不記得是怎麽的就和那爺叔就無話不談了,之後,爺叔就提出了要幫他賺這一筆錢。
若換平常,孟邵全絕不可能答應,他還會毫不猶豫的報警,但那次他負債累累又身患絕症,見識了人心險惡身心俱寒,突然之間仿佛頓悟了似的,覺得世間一切,真理也好正義也好,其實統統都和他孟邵全無半毛錢關係,唯有家中的骨肉至親才是這人世間千百年來唯一值得珍惜和付出的人。
他答應了,連考慮都沒有。
“他既然是臨江口音,你怎麽知道他是上海人?他給你看身份證了?”梁偉問。
孟邵全搖頭,“他自己說的,不過,我也並不關心是真是假,所以並未細問。”
梁偉拿出根據孟邵全口供調出來的那幾天醫院的監控上截出來的照片,讓孟邵全認,“是哪個?”
監控上的照片模糊而且扭曲,孟邵全看了半天,就搖頭,“我認不出,我雖然記性好,但我是臉盲。”
“別耍花樣,”梁偉啪一拍桌子。
孟邵全卻全然不在乎,他淡淡一笑,“到這時候,我還有耍花樣的必要嗎?”
“拿去讓他老婆認吧,”羅天成擺擺手,他的注意力在一張銀行卡上,這是楊珍珍交上來的,裏麵存有那位“貴人”所付的酬金,整整三十萬。
這隻是一半,等順利結案,那位“貴人”再將另三十萬打進賬戶。
但是王雷已經去銀行查過,這張銀行卡的開戶人是個女孩子,通過開卡時的身份證信息找到她時,她卻說那身份證早在半年前就丟了,這一點在她戶籍當地派出所確實有記錄,而她後麵補辦的身份證和留在銀行的身份證複印件明顯不是同一張,這一點足以證明開戶人不是她本人。
剩下唯一能查的銀行卡流水也隻是孤零零的一條記錄,是一個年輕女孩子提了現金於七月中來櫃台現存的,銀行監控中,這女孩子戴著口罩和遮住了半邊臉的大墨鏡,根本就看不出長什麽樣。
這讓羅天成有些心煩意亂。
原本因為孟邵全招供了,這案子終於有了突破,可沒想到對方防範得滴水不漏,他們麵對的還是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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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因為地處海拔較低的長江流域河穀中,河穀的地形特點尤如鍋底,四周山地環抱,地麵散熱困難,是以每到夏天,都炎熱得有如火爐,人們總是要等到傍晚時分,才肯從家裏鑽出來活動。
出警局拐個彎兒,就是臨江東路,路兩邊鋪天蓋日的種著梧桐,將整條馬路遮擋得陰涼舒適,偶有細碎的陽光鑽過重重梧桐葉落在馬路上,像是斑駁得抽象畫,這是臨江人夏天最喜歡的地方。
羅天成沒開車,他喜歡一邊步行一邊思考,孟邵全的案子到目前為止,應該是沒什麽疑問了,如今主要之計,就是找到買通孟邵全頂罪的人,這個人那個團夥的核心人物,也肯定是打開那個團夥的鑰匙。
對於如何找到這個人,羅天成其實並不怎麽擔心,即便他手段再高明,但一個人若想要完完全全的消除掉所有自己出現過的痕跡,幾乎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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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劉主任葛優癱在辦公椅裏,兩條腿搭在辦公桌上,大刺刺的看著羅天成問。
史料館在臨江東路的另一頭,距離鼓樓分局隔著整個臨江東路,羅天成走過來用了二十分鍾。
“抱歉,讓您久等了,”羅天成將帶的水果放在桌上,自從得知劉主任是烈士遺孤,他對劉主任就格外尊敬,絲毫不覺得劉主任這模樣有什麽問題。
對著那兩大袋水果,劉主任眼皮子也沒抬,從抽屜裏拿出個文件袋丟到羅天成的麵前,淡淡問,“這個人都失蹤幾十年了,你們警察查他到底幹什麽?”說到這裏,他衝羅天成擺了擺手,“別跟我打那什麽兩岸已經交好之類的官腔,兩岸固然交好,可是要調查國民黨老兵好像也不該是你們警察的事吧?啊對了,你上次說……他是一個什麽案子的受害人家屬?是那個林教授的家屬嗎?”
羅天成拿起文件袋拈了拈,文件袋薄薄的,裏麵不像是裝了多少東西,他向劉主任點點頭,也不隱瞞,“就有限的記載,這位林正昊應該就是林陌然教授的嫡親伯父。”
“哦——”劉主任拖長了腔調“哦”了一聲,“可他都失蹤了幾十年了,怎麽那林教授出了事,你們卻要查他?”
“這——”羅天成微微擰眉,想著應該怎麽說?
劉主任卻了然了,擺擺手,“不方便說,要保密,是不是?那就不用說了,回吧,”說罷端起他的大茶缸子起身,“我也回去了。”
“這就回去?”羅天成看看牆上的鍾,才下午五點,據他所知,史料館的下班時間是六點。
“回了回了,這破天兒,太熱了,”劉主任一搖三晃,也不看羅天成帶來的水果,就這麽抱著他的大茶缸子揚長而去。
“劉主任,”就算羅天成於情場麵上再遲鈍,此時也有種被人晾下的感覺,他看著那堆被遺棄在桌上的水果,向劉主任背影不死心的喊,“劉大爺——”
“你別喊了,他不會收的,”身後,傳來老館長無奈的聲音。
羅天成忙回頭,就見老館長正站在窗口,羅天成尷尬的向老館長打了個招呼,老館長走進來,給羅天成倒了杯水,歉意道,“你別跟他計較,他的父親畢竟是死在戴立誠手裏的,你要他查的這個人又是戴立誠的左膀右臂,換句話說,那戴立誠的手上沾了多少血,他的手上就沾了多少血。老劉有情緒也是難免的,不過,他鬧情緒歸鬧情緒,對待工作還是盡心盡力的。”
羅天成忙笑了笑,“老館長放心,劉主任是剛正不阿公私分明的真性情,我欽佩還來不及,怎會跟他老人家計較。”
老館長就笑了,這才問,“老劉把林正昊的資料給你了?”
羅天成打開文件袋,就見裏麵果然隻有薄薄的一張紙,紙張是已發黃的剪報,剪報內容為一則啟事,上麵寫著:“長子正昊不仁不孝,林某恥為其父,自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三日起,與其斷絕父子關係,逐其出祠堂家門,即日起,禍福自擔,生死無關,再不相見。”
發啟事者署名:林泉。
林泉,林正昊的父親。
林正昊當年居然是被逐出家門的,這讓羅天成很是意外。
老館長接過那張剪報看了看,不由感歎,“老劉真是有心人啊。”
“哦?怎麽說?”羅天成忙問。
老館長點了點那張剪報,“你看看這日期,1945年6月13,距離日本人投降剛好兩個月,正是天亮前最黑暗最亂的時候,當時不管是報紙還是資料,都很難保持下來,老劉能找到這些,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心。”
羅天成看著這張薄薄的剪報,腦子裏像放小電影一樣的閃過了那個炮火紛飛屍橫遍野的血腥時代,據檔案記載,1943年,二十三歲的林正昊由當時已被改名為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的黃埔軍校畢業,他先是在成都的國民黨軍隊中任一個小軍官,後輾轉調到了戴立誠的手下,到1945年時,他已經頗得戴立誠的賞識,春風得意順風順水了。
按理說,兒子有了出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身為父親的林泉應該高興才是,他怎麽會在這時候,用這樣決絕的語氣和這個光耀了林家門楣的大兒子斷絕了父子關係,甚至,將兒子逐出了林家祠堂。
這就不單是他不認這個兒子,而是整個林家都不認這個子孫了。
即便是羅天成這樣一個生長在新時代的人,也明白這是件怎樣嚴重慘烈的事情。
“老劉知道你要找這個人,這陣子天天蹲在倉庫裏,將那些陳舊的散發著黴味兒的資料啊報紙的一張一張的翻,連夾縫都不放過,還真被他找到了這個,可惜那報紙已經被蟲子咬壞了,幸好這一塊還算完整,他就隻好剪下來交給你,”說到這裏,老館長禁不住提了和劉主任同樣的疑問,“小羅啊,難不成那林教授夫妻倆的死……還真跟這林正昊有關係?不是吧,就像老劉說的,這林正昊49年失蹤,這都多少年過去了?就算當時不死,現在隻怕也不見得在了吧。”
羅天成尷尬一笑,不怪老館長和劉主任好奇,因林正昊的年紀以及失蹤的時間之久,要說他和林教授夫婦被殺有什麽關係,那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若要這麽說,林陌然抽屜中那本民國時傳下來的牛皮紙筆記本又是怎麽回事?
還有從林陌然家庭院中找到的那些被燃燒過的牛皮紙殘片,雖然這些牛皮紙殘片的紙張不是民國時製造,但那殘片上零零碎碎記載的東西,卻是和那本出自民國的牛皮紙本子上記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