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馴父
莫暝的這句話,讓燭燭樓變得很安靜。
大家都木著一張臉,眼觀鼻鼻觀心,莫暝已經成親四年,卻無所出,私下都猜測是他不能人道。
現在他毫不顧忌的說了出來,讓大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莫華的神色也變了,他看著莫暝,心口起伏卻什麽都不敢說;他隻能偏過頭,不去和莫暝對視。
莫暝上下打量著他,眼神說不出的鄙夷和厭棄。
到了這個歲數,居然還穿的花枝招展,顏色鮮亮,配著那張被酒色浸染的臉,顯得輕浮又下賤。
丞相也不怎麽樣了,但人比人得死。
“你吃我莫家的、穿我莫家的,花我莫家的、還要玩我莫家的……我警告過你,你雖然改姓莫,但到底是個外姓人,要守規矩,你就是不聽啊。”
莫華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莫暝是他的孩子,但比爹更像爹。
至少爹不會管一個中年兒子玩什麽,對吧?
如果他是個花天酒地的女人,還可以用生了孩子當借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他偏偏是個男人,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漲紅了臉,雖然慌張但沒有害怕,因為他有優勢,他天生是莫暝的爹。
孩子再厲害,也不能對爹動真格的。
莫暝又說道。
“你這個廢物,就長了一張好臉,我娘瞎了眼才讓你進門,為了你難產而死,你不思回報反而放浪如此;放眼天下,你要是個寡婦,不說沉塘,腿也早都打斷了。我看,該讓你好好學學三從四德了。”
莫華大驚。
“你說什麽?!我是你爹!”
莫暝冷冷的看著他。
“你是不是忘了為什麽姓莫?”
莫華抿緊了嘴唇,他是莫家的上門女婿,所以才改姓莫。
“你既然來了莫家,生是莫家人,死是莫家鬼;我一向對你仁慈,但現在看來,這是在縱容你。若不好好教育你,世人都要笑我治家無方,我還有什麽顏麵當這個代掌門?”
聽到這句話的眾人忍不住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話是可以這麽說,隻是兒子對老子這麽說,是不是不太對勁?
“放肆!你這個畜生!有你這麽對親爹說話的嗎?”
莫華忍不住破口大罵,當著眾人的麵,他感到自己顏麵無存,就像是在鬧市被剝光。
這個孩子他一向管不住,這麽些年隨便他折騰。
結果折騰成莫家代掌門之一,就開始管天管地還管到爹這裏。
這說到哪裏,都是不孝啊。
莫華就不信,天下人都怕不孝,莫暝會不怕。
莫暝冷笑。
“你要知道,既然從了妻姓,你就要出嫁從妻、妻死從子;從夫姓的女人能做到,你怎麽做不到?除非你不要姓莫,我會給你休書。”
莫華現在有點害怕,更加生氣。
“你想幹什麽?”
“從今天起,你就在這裏住下。”
莫華心中一喜,又有點糊塗,不知道莫暝這麽做是為什麽。
這是什麽懲罰?簡直就是獎賞。
別說小住,一輩子都行。
“你住在後院的小屋裏,沒我的命令,不許出門半步。每日抄寫《女誡》,戒酒戒色,什麽時候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什麽時候才能出門;你千萬不要以為身為男人,做了上門女婿,就可以做出委屈的樣子占盡便宜;即能坐享其成,又不用為逝妻守節。這是不可能的,至少在我莫家不可能。”
他站起身,冷聲命令道。
“我知道會有人自作多情,想來一出雪中送炭,小心送了自己的命。”
說完,看著莫華。
“我也知道你不願意,要麽你削發為僧,要麽你去給我娘殉情陪葬,讓我莫家也得一塊節夫牌坊回來。”
莫華呆愣半晌,隻是指著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莫暝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他還有很多事要做,沒有時間更不想待在這裏。
這裏有一股讓他難以忍受的味道,比腐爛的屍體味還讓人難受。
他需要去一個地方,讓這種味道從自己身上徹底消失。
上了馬車,不用吩咐,馬夫自然知道要去哪裏。
打場,地下打場,莫暝最喜歡去的地方。
看著對麵人渾身是血的倒下,是他放鬆的一種方式。
似乎感到了他的興奮,車角落裏盤著的一條黑蛇吐著信子遊了過來,繞在他的手上。
蛇身冰涼的觸感讓他暴躁的心慢慢的平靜了下來,他抬起手,逗弄了一會,忽然向外命令。
“南山齋。”
那裏有自在山人的字,莫暝最喜歡的字。
隻要有,就一定會買下來。
但已經有一段時間,山人沒有寫字了,今天,莫暝希望能有一幅。
馬車走的很平穩也很快,拐了一個彎,南山齋已到。
莫暝剛要掀簾下車,又停住了。
剛從燭燭樓那種地方出來,如果碰上了自在山人的字,豈不是衝撞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最終又縮了回來,吩咐馬夫去問問,今日有沒有山人的字。
如果有,留下,等他沐浴更衣之後再來取。
焦急的等了一會,馬夫過來稟報,今天沒有山人的字。
山人一向懶散,也不需要賣字換錢,都是興之所至才會寫兩筆。
這段時間,恐怕是沒有什麽興致。
莫暝有些失落,但也隻是一會,如果這個自在山人總是聽話的按時寫字,他反倒會討厭這個人。
不等他吩咐,馬夫繼續趕車。
天色已暗。
等莫暝從打場出來,身上都是血,不是他的。
妻子龍鳶正在等他,看到他進來,早早的便起身站在一旁,看到他身上血跡心中歎氣,麵上卻依然溫柔。
莫暝洗漱換好衣服,房中隻站著龍鳶。
“有什麽事?”
龍鳶低下頭。
“今天……大掌門莫知前那邊的老太太找我了……”
莫家現有三大代掌門,除了莫暝,還有莫知前和莫川。
莫暝是莫川看著長大,又一手培養到這個代掌門的位置上,雖然莫知前同莫川是平輩,對這個“小兄弟”嘴上誇他“年少有為”,實際上一直都在找機會埋葬了他。
莫暝平日裏低眉順眼,暗地裏也一直都在找機會殺了這隻老狗。
掌門之爭,事關性命。
他坐下,慢慢的舒展雙腿,喝了一口茶。
心裏千回百轉,淡淡的問道。
“說什麽了?”
龍鳶停了一下。
“說……我嫁進莫家四年無所出……不能再耽擱了,正常男人這會應該都有一男半女,讓我從現在就開始給你物色妾室。”
莫暝抬眼看著她。
“你怎麽說?”
龍鳶漲紅了臉,頭低的很低。
“我說……我會好好看郎中吃藥……是你心疼我,還求老太太給我一次機會,不要告訴族裏……”
莫暝看著她,伸出手。
“過來。”
龍鳶慢慢的移了過去,手輕輕的放在他的手上。
莫暝緊緊握住。
“你放心。總有一天,說這話的人都得死。”
他說的很平靜,龍鳶卻忍不住抖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莫暝輕輕的問道。
“你會不會離開我?”
龍鳶搖了搖頭。
“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她看著莫暝,有些憧憬又有些小心的說道。
“要不我們去找一找,看有沒有誰家有養不起的孩子……要不然他們會懷疑的。 ”
莫暝冷著臉看著窗外,空氣慢慢的凝結,龍鳶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就要在她幾乎要窒息的時候,聽見莫暝說道。
“我隻想要你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他低聲說道。
“等這一切結束,我會給你一個孩子。”
龍鳶一驚,忍不住說道。
“可我們都是女人……怎麽可能。”
莫暝看著牆上“自在山人”的字。
“會有的,我已經替這個孩子找好了父親,這個孩子,肯定是這個世上最好最好的孩子,我會好好養育他、照顧他、愛他、尊重他,給他一切。”
龍鳶也看了過去,“自在山人”的字飄逸灑脫,一看就是個自在隨性的人,和他們不一樣。
莫暝喜歡他,也要殺了他。
“你……不是要殺他?”
莫暝眨了眨眼睛。
“在孩子沒有生下來之前,我不會殺他。”
龍鳶不免有些傷感,心慢慢的沉下去。
“可你都不知道他是誰。如果他已經很老了呢?如果他不願意呢?”
莫暝在笑,卻絲毫不見笑意。
“那他最好不要老,我不想傷害他。”
龍鳶低下頭想了半晌,最後問道。
“如果……是個女孩呢?莫家不讓女兒繼承任何財產,難道也要讓她和你一樣裝成男人、成為下一個莫川的傀儡?”
莫暝轉過身,盯著她一字一句的說道。
“不會的,我不是那些人,不會做那些事,我也不會一直都是傀儡,我會讓莫家女也能成為掌門;隻要是這個孩子,無論男女,都能繼承莫家一切。”
龍鳶站起身走到一邊,盡力讓自己平靜。
“那你為什麽不問問我,願不願意?”
莫暝神色微冷。
“你不願意嗎?”
龍鳶聲音有些顫抖。
“自我認識你的那天,我便發誓,你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她轉過身,看著莫暝。
“可這件事,我不能做。我也很喜歡他的字,但我不想和他生一個孩子,我不會和不認識的人生孩子……更何況你還要殺這個孩子的親爹。”
龍鳶小聲哭泣。
“你高興要殺人,不高興也要殺人,既然喜歡山人的字,為什麽還要殺了他?”
她哭著又乞求著。
“我們離開這裏吧,難道你看不出來,如果知道了你是女人,莫知前會殺了你,莫川更會殺了你……你的那幾個忠仆,還會跟著你嗎?”
莫暝盯著她看了一會,端起茶碗。
“我喜歡自在山人,但隻有親手殺了他,他才會真正的屬於我。你不願意和他生孩子,他便不能和任何人有孩子;在莫家,你大可放心,沒有人能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