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內心最深處

人的敵人從來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莫暝了解甘雲,甚至比了解他自己更要了解甘雲。

在他看來,甘雲就是另一個自己,一個不被他允許存在的,過於理想主義的自己。

他討厭一切不能控製的東西、人、事,甘雲就是其中一個。

莫暝是一個簡單的人,麵對失控,隻有一個選擇,就是毀滅。

但麵對一個和自己很像,卻又是完全不同的自己的人,心情總是會很複雜。

即希望甘雲消失,但又不希望他這麽消失,即希望另一麵的自己在這場遊戲中堅持活著的時間長一些,也希望這一麵永遠都不要再出現。

這個武癡,是莫暝在假死之前 就在打場培養的死士。

出生和性格都相當的完美:孤兒、癡。

除了對武功癡迷隻玩,其他一切都不在乎,甚至根本毫無意識。

仿佛生下來就是為了武功,他的武功也很高,但隻要是人就會有天花板。

這位武癡,武功似乎已經到了天花板。

無論他怎麽練,似乎都隻能這樣了。

這世上沒有完全的事,天花板也不是能困住所有的人。

想要突破,就要有所改變。

武癡選擇了殺人。

殺人,是重罪。

隻要殺了人,便在沒有回頭路。

武癡並不在乎,他隻想在人生路上,盡力的向前,盡力的摸到極致。

在他眼裏,世上的事沒有什麽對錯,他想要的就是對的。

這種性格,對於莫暝來講,簡直就是完美。

不需要名利、也不需要費太多的心思,隻用給他一把好刀,他便能向前。

至於殺不殺人,莫暝不想管。

今晚上的武癡,是一個餌。

即用來釣甘雲,更是來釣莫知前。

莫華很聽話的已經告訴了莫知前,在水城見到了逃亡的甘雲,雖然隻是一瞬間,但他能肯定,就是甘雲。

莫知前自認為很了解莫暝,所以他能想到,隻要找到甘雲,就能找到莫暝。

找到甘雲,可比找莫暝要簡單的多。

武癡來水城,看似偶然,卻是,莫暝的安排。

今晚上能不能殺了甘雲,他根本不在乎,也不是重點。

夜色有淡變濃,又由濃變淡,水城終於累了,開始回歸安靜。

城邊的小石橋上,站著一個帶鬥笠的人,正在等甘雲。

她一動不動,懷中抱著一把刀,但沒有殺氣,而是怒氣。

她就是蘇素風。

天色將明未明,這個時候的露水總是很重,風也會很涼,路邊的花草已經有了淡淡的一層水氣。

甘雲終於出現了。

他輕裝上陣,腳步輕快,很快便到了眼前。

“怎麽是你?!”

他很驚訝,因為他已經悄悄在蘇素風喝的茶裏下了藥,讓她今晚安睡,不要來涉險。

“我在等你啊。”

蘇素風抬起頭,一雙眼睛漆黑明亮,閃著憤怒的光。

“姓甘的,我救了你,你卻想害我?”

甘雲愣了一下,這並不是他的本意,也並不想害蘇素風。

他隻是不想讓蘇素風一起來。

“這和你沒關係。”

“那和誰有關係呢?我們江湖兒女,誰知道了這種武癡,不去製止的?”

甘雲抿了抿嘴唇。

“這種事,是男人的事。”

蘇素風有些不可思議,有些激動。

“這是男人的事?什麽叫做這是男人的事?我白救你了?”

甘雲微微偏頭。

“那不一樣。”

在不知道蘇素風是女人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和一個男人做了交易。

既然都是男人,危險是可以平分的。

但,既然知道了蘇素風是女人,這個危險就不能平分。

在甘雲的認知裏,女人需要保護。

“這個人很危險……你不了解莫暝,更不知道他的手段,我不能讓無辜的人卷進來。”

蘇素風笑了起來。

“你特麽裝什麽聖人呢?你要這麽怕給人帶去危險,就不該離開長安,死在牢裏不就行了!為追逃犯我能夜奔千裏、裝成爛腿乞丐、與兵痞稱兄道弟,與野狼搏鬥……我的那些同行隻是不想承認我是女人,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是男人的事?!”

甘雲也有些憤怒。

“我有我的理由,我並不是苟且偷生……你要我做的事,我都會做,但要我把你拉進危險中,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讓一個女人和我同擔風險……我現在也沒有餘力再去保護一個女人。”

蘇素風氣急,一掌擊碎了石橋欄杆上的雕像。

“老娘不需要保護,需要的是尊重!你隻要按照我們之前達成的協議,什麽消息都要同我共享,不許瞞我、騙我,把我當成廢物。”

她看著甘雲冷笑。

“我真是他麽的受夠了,我要是需要保護,還會當賞金獵人嗎?”

她瞪著甘雲,甘雲也看著她。

天地間很安靜,安靜到幾乎時間停滯。

蘇素風突然笑了。

“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是個自私又自大的人,逃亡江湖是你的無奈之舉,你看不起這裏,更不想待在這裏,所以有一點點線索,你便要親自查,因為你害怕江湖人幫忙太多,會把你牽扯太深。”

她向前一步,直視甘雲的眼睛。

“否則,以你的適應能力,怎麽可能現在都無法適應那個風雅酒肆呢?你就是個膽小鬼而已。”

她的話說的很不錯,說出了甘雲藏在心底的真話。

甘雲確實不想和江湖人牽扯太多,並不是因為他自大,而是因為他害怕。

因為他的內心已經開始鬆動,有的時候會覺得江湖解決事情的方式也不是很難接受,有的時候甚至還會露出江湖人的動作。

這些讓他都很害怕。

他不能這樣下去,否則,他就會變成第二個甘南。

父與子之間,關係再差,隻要機緣巧合,就會重複同一條路不是嗎?

這些日子,他每夜都要反省自己,都要讓自己時刻記得自己是誰。

他曾經是最年輕的大理寺少卿,如果不是因為被莫暝算計,他的名字就應該在複爵的名單上。

複爵,是他的人生目標。

他不能跌入江湖這個泥潭裏。

“嗆啷……”

石橋的另一邊,忽然出現了一聲清脆的聲音。

是刀上鐵環碰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