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甘伯
大掌櫃笑了笑,眼睛裏卻絲毫沒有任何笑意。
蘇素風這個女人,性子比野馬還要頑劣。
她的名字,絕對不能放在第一,甚至都不能承認有她這個人,否則賞金獵人裏就要出大麻煩。
“你的確很厲害,不過,這個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厲害的人,站在這裏的人都和你一樣厲害。”
蘇素風沒有說話,盯著他看。
大掌櫃也看著她。
“過剛易折,你應該學會柔軟。”
蘇素風冷笑,擺弄了一下手中的三節棍。
“我當賞金獵人不是為了第一,也不在乎是不是你們這群人的第一,但我今天不要這個第一 ,明天你們就又會忘了我是誰,我總不能每年都來打一次。”
她摸了摸三節棍。
“還有,這世上不止我一個女賞金獵人,每一個都應該有名字,今天就從我開始吧!”
大掌櫃冷笑,沒有說話。
老羅又歎氣了,他想勸蘇素風適可而止,但張了張嘴卻又沒有說出來。
小石像忽然開口說道。
“你的記錄雖然厲害,但凶險程度並不高。”
蘇素風大怒。
“你說什麽?!”
小石像還是沒有表情。
“我隻想公平一點。”
大掌櫃看了看他。
“這裏有一個任務,本來是想在公布排名之後再說的,既然如此,那就以這個為準,誰先抓住懸賞令上的人,誰就是第一。”
他拿過那份排行榜,輕輕的撕了。
“這份排名,不作數。”
眾人沒有說話,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既然大掌櫃這麽說了,他們就這麽辦。
無論如何,不能讓蘇素風如了願。
房間裏站滿了人,但此刻卻很安靜。
蘇素風冷笑,她很自信,要不然也不會自封天下第一。
但看完懸賞令,她有些呆愣。
白偷白搶了甘雲不說,還把自己也弄上了這張懸賞令,最後難道還要自己抓自己?不過……既然要抓自己,為何沒有寫上鸚鵡這個特征呢?
是漏掉了?還是故意沒有寫?
大掌櫃盯著她看,笑道。
“怎麽?有困難嗎?”
蘇素風冷笑。
“比這難抓的人,我都抓過了。我隻希望諸位都說自己是真爺們,到時候可不要食言!免得我再受累教訓諸位。”
她對著大掌櫃拱了拱手。
“那就從現在開始吧!”
賞金獵人的大會就這樣結束了,每個人都憋著一口氣,去找懸賞令上的人。
萬家酒樓的損失由大掌櫃承擔,他不在乎這點銀子,在乎的是賞金獵人的臉麵。
他相信,如果蘇素風真的最先找到那個“俠客”,肯定會是世上最難纏的人。
雖然這個“俠客”隻有模糊的信息,但所有的賞金獵人找這麽一個人,就算是上天入地,也一定能找到。
蘇素風,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隻要是人,就會發生意外,一個人就更容易發生。
老羅也在擔心這個,他自然是站在蘇素風這一邊,願意幫她。
“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蘇素風搖了搖頭,她還沒有想好。
懸賞令上的“俠客”當然不會是小東,既然不是,她便不能離開。
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甘雲越要抓這個人,蘇素風就要保這個人。
“我先去找這個‘俠客’,你留在這裏做你的事,我知道這個人會很重要。”
蘇素風有些驚訝,抬頭看著老羅。
老羅笑了笑。
“別誤會。我對你早沒有非分之想了,就算有,今天在萬家酒樓裏看你用三節棍,也沒有了……我比不過你,自然不敢有。”
他停了一下。
“我還是喜歡溫柔的姑娘。”
蘇素風忍不住輕笑出聲。
老羅看她笑了,很認真的又說。
“我們既然是朋友,阿盧就也是我的朋友、我的姐妹……無論生死好壞,我們都要找到她。”
蘇素風有些感動。
“你幫我,不怕那群人針對你嗎?”
老羅看了看天空。
“不幫你,他們就不針對我了嗎?”
他笑了笑。
“隻要我一天不討好他們,就會被他們針對,他們並不在乎我長得什麽樣,在乎的是我的態度。我隻想一個人……以後若找到那個溫柔的姑娘,我便隨她去,她去哪,我就去哪。”
風漸漸起來了,長安的夜總是很醉人。
本地人對這裏的每條巷子都很熟,外地人即使不熟,隻要願意花銀子,便有人帶著他熟悉。
世上所有的美妙似乎都聚在了長安,吸引著越來越多的人。
但人越多,事就會多,多半還不是好事。
蘇素風正在甘雲的房頂上吃著一碗麵,這是最普通的陽春麵,但她吃的津津有味,常年的追捕生涯讓她已經能夠在任何地方吃飯,此刻坐在房頂上,晚風習習,麵還是溫熱的,相比之前的經曆,已經是種奢侈。
她吃了兩口,放下碗,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裏麵是鹵牛肉;幹她這行的,腦力和體力缺一不可。
陽春麵清淡,鹵牛肉的香味也有限,不至於讓甘雲聞到,這很重要。
她一邊吃著一邊注意著周圍尤其是房頂下甘雲的動靜。
大理寺很安靜,除了當值的府衛,再沒有別人。
畢竟忙碌了一天,是人都需要休息,但甘雲還在翻著卷宗。
蘇素風看到一個老人的身影進了院子,手裏還提著一個食盒,正是甘伯。
進了房間,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拿出一碟碟的小菜,這些年他的廚藝越來越好,菜的香味讓房頂上的蘇素風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雲郎,要是沒要緊的案子就回家吧。”
父子失和,是甘伯最痛心的事,但兩邊都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執拗,他隻能在中間小心的調停。
甘雲看著桌上的菜,因為甘南的緣故,他對一切欲望都是克製又克製,食欲首當其衝。
他心疼甘伯,但話一出口就變了味。
“甘伯,大理寺的廚房很方便,你不用這樣。”
甘伯有些尷尬,不住地點頭,有些昏花的老眼在燭光下顯得更加衰老和慈祥;近來常常感到精力不濟,拿起這個又忘了那個,今晚上這趟門出了足足五次才把東西帶夠。
他已經老了,真正的老了,總有一天無法陪著這對父子。
燭火在跳動,甘雲的眼神漸漸變得柔軟起來,這世上隻有甘伯能讓他有那麽一點人氣。
他坐下,拿起筷子慢慢的吃起來。
過午不食,可他無法拒絕甘伯。
不得不承認,很香。
大理寺的廚房再周到,也做不出這種味道,家的味道。
他抬頭看著甘伯,這個溫柔的老人正在照顧他那個任性的父親,那個讓他又氣又恨又無奈的父親,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因為有了甘伯,才能讓他毫無牽掛的為複爵努力。
“甘伯,我應該很快就能複爵了,等到哪一天,我不會讓他還這麽任性。”
甘伯愣了愣。
“雲郎,他是你的父親,你不該如此輕慢。”
他的語氣很嚴肅,似乎有些生氣。
甘雲放下筷子,非常驚訝於甘伯的反應,一種莫名的情緒漸漸的從心裏升起來,忍不住爆發。
“他做的事天下人都知道,如果不是血緣,我不稀罕這樣的父親,他不配做甘家人!”
甘伯的臉變得煞白,嘴唇微微顫抖,想說什麽又沒有說出來。
老,意味著衰退,也意味著更加能克製。
“你不能這麽說他。”
甘雲並不打算停下來。
“甘家對你的恩,你不用還在他身上,這麽多年,也還完了!”
甘伯真的生氣了,他看著甘雲,眼神裏都是失望。
“這世上的仇能報完,恩卻不會,因為恩是情義。我雖姓甘,卻並不是甘家的老人,從未拿過甘家的一文錢,我和他……不是主仆,他也從未把我當成當成下人。”
這句話說出來,不僅是甘雲,房頂上的蘇素風也愣住了。
甘伯歎了下氣,今晚上,他說了太多的話。
“我要回去了,你要是有時間,也回去看看吧,那裏……是你的家。”
他衰老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甘雲站在廊下發愣。
蘇素風從另一邊跟上甘伯。
甘伯是甘南的朋友,是從江湖來,那一定知道當年都發生了什麽,那些人都去了哪裏。
甘南身上有著疑團,閉門謝客,也不出門,任憑甘伯打理;對於甘伯的身份,蘇素風的心裏,湧上了很多的人名。
當年甘南的事情,牽連了很多江湖人,甘伯,應該也是其中一個。
似乎是因為腿腳不便,甘伯走的很慢,到了巷口,他提著的燈籠滅了,昏暗之處,隻能模模糊糊的看個大概輪廓。
他忽然向黑暗中輕輕說了一句。
“不必再跟了。”
蘇素風伏在牆頭,沒有說話,她的心情有點複雜,剛才一路跟蹤和試探,已經確認甘伯沒有武功。
但甘伯也確實發現了她。
“你也不必再試探我,我的確已經是個廢人,能覺察到你,隻是我的本能。”
蘇素風想了想,用一種粗啞滄桑的中年男人聲音問道。
“你既然知道我跟著你,當然也知道我跟著甘雲,為何不問?”
甘伯停下,笑了笑。
“有一兩個奇怪的朋友並不是什麽大事。”
“你就不怕我傷了他?”
“年輕人,早吃虧總比晚吃虧強。”
蘇素風深吸一口氣。
“那你可知道我是誰?”
甘伯笑了。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是個年輕人,卻要扮成老人來騙我。”
蘇素風一愣,換做朗朗年輕男子聲音。
“可我知道你是誰,你是神針無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