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瓶瓷片

“我的手給什麽東西紮著了!”司徒雯抱怨著,從掌心的皮肉上撥出一個細微的顆粒狀的東西出來,仔細看了看,說道:“是碎瓷渣兒,被子裏掛著有瓷碴兒,割破了我的手!”

司徒縣令卻還沒明白,隻是關切地道:“雯兒,你別摻和,趕緊去包紮一下手掌。”

宋無涯卻笑了,說道:“這就對了。司徒姑娘,要找的就是瓷碴兒!你把找到的瓷碴兒放在一旁,接著找。”

不過片刻功夫,包捕快和司徒雯就摸索完了整張被子,一共找到了大大小小許多瓷碴兒,小的大約是黃豆粒大小,大的有指甲蓋那麽大。

司徒縣令雖然一直沒弄明白,此時也覺出這事有點蹊蹺了,指著這些瓷碴兒問宋無涯道:“這是怎麽一回事?被子上為何粘著有這許多瓷碴兒?睡這兒的人長著一張不怕紮的野豬皮麽?”

宋無涯微微一笑,嘴裏輕輕地吐出兩個字:“花瓶。”

司徒雯反應很快,立刻恍然大悟地道:“對!這花瓶是被凶手包在被子裏砸碎的,然後將碎片抖落在櫃子附近的地上,造成花瓶從櫃子上跌落的假象,但是小的瓷渣卻粘附在了被子上!這就像凶手用被子包裹硯台行凶,被子上就有墨跡和硯台上掉下來的缺角兒一樣。這也是為什麽我沒有靜夜之中沒能聽見花瓶摔碎的聲音的原因,因為這樣摔碎花瓶發出的聲響比較小!”

包捕快跟著也明白過來,脫口而出道:“對!這說明案發當晚,宋無涯根本就不是自己慌亂中碰落了櫃子頂上的花瓶,這才將自己砸暈在櫃子下麵的!總不能從櫃子頂上掉落的花瓶外麵還包裹著一張被子,然後這張被子又自己飛回到了**吧?這也說明他根本就不是凶手,確實如他先前的口供所說,是被人趁黑襲擊,砸昏在凶案現場,嫁禍的!”

一口氣說完這番話後,包捕快立刻就有點後悔,覺得自己說話太快,不該在司徒縣令沒發話之前擅自先下重大結論。雖然如此,他從心底裏已經認同了自己作出的“宋無涯根本不是凶手”的結論。

司徒縣令聽得雲裏霧裏,覺得有點頭大,但又不能直言聽不懂。他尖瘦的臉上本來就顯得很擠的兩條眉毛頓時擰成了一團,試探地著問道:“還有什麽憑據沒有?”

“憑據是有的。”宋無涯轉身向司徒雯道:“司徒姑娘,你是姑娘家,心細,眼力好,有勞你將在被子上找到的瓷碴兒,與這地上原有的大塊碎片比對一下,看看是不是同屬一個瓷器?”

司徒雯奇怪地看了宋無涯一眼,覺得這人怎麽不光變得聰明有見識了,還變得如此客氣有禮貌,甚至客氣得有點過頭兒,,簡直就是生疏了,一口一個“司徒姑娘”,一口一個“有勞”。她以往雖然一直和宋無涯不對付,但是不對付的同時,彼此之間也是非常熟悉的,好話歹話一向直說,要吵就吵,要翻白眼就白眼,全然不像現在這樣,她感覺宋無涯對待自己就像是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

司徒雯從放在桌上的這一小堆瓷渣兒中挑了一塊大一點兒的,與地上的那些大塊碎片放在一起比看。果然,兩種瓷片的紋理、色澤和質地都是一般無二。

“是一樣的。”

司徒雯說出這句話後,宋無涯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直到此刻,他才確定,大牌劊子手“割不死”劉老頭兒是不用到這裏來出差了,自己也不用再考慮自己身上的肥肉能煎出多少燈油來,自己這一條小命,終於是給自己救下來了。

與此同時,司徒雯自己也鬆了一口氣,宋無涯不是殺害父親的凶手,父親在九泉之下,至少不會痛悔難安了。她也暗暗慶幸自己今天答應了宋無涯提出重審的請求。否則,宋無涯就必定逃不過淩遲處死之刑。宋無涯縱有再多不是,也畢竟是父親十分看重之人。若是父親在九泉之下得知他視如親子的準女婿竟然因為自己受冤而死,那教他老人家的亡靈如何能得安寧?自己也就成了大不孝之女,又哪裏有顏麵苟活於世?

這許多念頭伴隨著傷痛、慚悔、慶幸以及後怕一齊湧了司徒雯的心頭,直教她百感交集,默默地呆立在原地。

宋無涯瞥見她的一雙妙目泛著晶瑩的淚光,於是隨口問了一句:“司徒姑娘,你這是慶幸我能得脫罪名,高興得哭了麽?”

這話一問出口,司徒雯立刻收了淚,拉下了臉,冷冷地道:“你休要自作多情!我是在為我爹慶幸,與你何幹?”

宋無涯自討沒趣地碰了這麽個釘子,隻好訕訕地一笑。他算是明白了,自己雖然說是這位冷臉美人兒的未婚夫,但在她心中卻毫無份量,即便她略有善意的表示,那也是看在她爹的份兒。這也怪不得別人,要怪也隻能自己以往給她的印象實在糟糕透頂。

到這個地步,現場算是勘察完了,證物也齊備了,也就沒必要再呆在這個晦氣深重的房間裏。一行人回到司徒府第的客廳坐定,老管家老梁頭親自給諸人上茶。宋無涯此時仍是帶著鐐銬的待罪之身,府裏的仆人也就沒有安排他的座位。雖然如此,各人對待宋無涯的態度明顯大大的變了樣,至少再沒有用那種鄙夷不恥和痛恨的眼神看他。

司徒雯指了指雙手攏著鐐銬眼巴巴地站在堂上的宋無涯,吩咐老梁頭道:“梁叔,你再搬一個椅子來,再上一碗茶。”

老梁頭在司徒家負責接待賓客,迎來送往二三十年,已經練得了一副好眼色,此時一見自家小姐說是要給宋無涯看座上茶,他心裏就已經明白宋無涯的殺人嫌疑應該是在這一次的重審之中洗清了,於是連忙去後堂搬來一個靠背藤椅放在宋無涯身後,恭聲說道:“宋少爺,請坐。”

這一聲“宋少爺”在老梁頭喊來十分自然,宋無涯本來也一直算是司徒家的半個少主人,他是伺候得極熟的。但是,這三個字的稱呼讓宋無涯聽在耳中,卻不禁令他感慨萬千:在自己穿越到大明之後的這兩天裏,已經不知領教過多少種稱呼,除了自己的那位仗義的朋友白卓客氣地叫了幾聲“白兄”之外,其他人喊的都是什麽“殺千刀的小混帳”、“狼心狗肺的惡賊”、“全無心肝的豺狼”等等。

直到此時此刻,宋無涯才覺得自己在這大明才算是有了一個人樣兒了。

梁管家端上來一碗茶,宋無涯雙手捧著茶碗猛地灌了一口,頓時覺得肺腑舒暢,渾身通透,好像茶水從來都沒有這麽好喝過。

給客廳上坐著的眾人上過一遍茶後,司徒縣令放下茶碗,辭色緩和地開口說道:“宋無涯,依照剛才發現的新證物來看,你的殺人嫌疑應該是基本洗清了,隻是本案仍有許多情況不明,為了找出真凶,你能否根據結合現有證物,將你所能推斷出的案件過程敘說一遍?”

“是!縣尊大人。”

宋無涯雙手提著鐐銬,動作笨拙向坐在上首的司徒縣令作了一個揖。他痛恨死了這副沉重的鐵家夥,但也知道此刻還沒到可以開口要求為自己開鎖鏈的時候,隻要自己能順著司徒縣令給的這個機會好生陳述,使得自己的無罪證明更為清晰有力,這副鐐銬也就自會有人主動給自己解下。

“在我根據證據作出陳述推斷之前,需要明確幾個規則……”麵對著眾人投射過來的急切期盼的目光,宋無涯故意慢吞吞地喝下一口茶,這不急不徐地開口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