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鼠過街
一名官差一腳死死地踏在宋無涯的背上,另一名官差獰笑著將水火棍高高舉起,就要狠狠落下。
在這個緊急時刻,宋無涯突然心念一動,想起一事,情急大喊道:“裝滿水的花瓶摔成碎片,在靜夜之中的響動必定清晰可聞,司徒姑娘隔得並不遠,為何完全沒有察覺?”
司徒易與司徒雯對望一眼後,立刻伸手製止手舉水火棍的官差,示意暫停行刑。
“似乎有理。”司徒縣令從公案後麵高高在上的俯視著被官差踩壓在地上的宋無涯,沉聲道,“你接著往下說!”
宋無涯費力地仰著頭看向司徒縣令,苦笑著道:“大人,能讓我起來說話麽?我這麽趴在地上陳說案情,多有不便。”
司徒易就有點遲疑,雖說宋無涯似乎已經找出了疑點,但他可不想就此放過這個擅自主張摔了自己寶貝古懂的混帳小子。
這時,司徒雯發話了,向自己的叔叔道:“叔父,他就算罪大惡極,也總還算是個讀書人,如此辱他,實有不妥,就讓他起來說話也不妨,若是再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再加以重懲不遲。”
蒼天啊,我這未婚妻還是講道理的,也念情麵的,宋無涯向司徒雯投以感激的一瞥,換來的卻是她冷臉以對。
司徒易抬了抬手,示意官差放開宋無涯。宋無涯爬起身來,朗聲說道:“多謝大人!”
他轉身麵向司徒雯,問道:“司徒姑娘,這麽說當晚你坐在中堂算賬時確實不曾聽到東廂房那邊傳來什麽異響?”
司徒雯搖頭:“沒有。”
宋無涯道:“司徒姑娘,請問命案清理過沒有?”
他問出這番話後,心裏並沒有太大指望,畢竟案發距離現在時間已久,現場多半是清理過了,證物早就全都滅失了。哪知司徒雯卻答道:“沒清理過,因為不想讓我睹物傷心,管家梁叔在官府勘驗後就將那屋子鎖了,府裏也再沒人進去過。”
說這話的時候,司徒雯懷想亡父,頓時眼圈泛紅,淚水涔涔而下。
宋無涯卻聽得心中大喜,向她懇請道:“司徒姑娘,此案既然已有疑點,那麽能否讓我到命案現場重新勘察一番?”
打了這半天交道之後,宋無涯已經發覺,自己的這位未婚妻雖然對自己成見很深,但並非是完全不講道理,也比愛以官威壓人的縣令司徒易好說話得多。因此,自己的請求如果直接向她提出來,比直接向司徒易提出來要更容易達到目的。
果然,司徒雯被宋無涯說動了,向縣令司徒易道:“叔父,既然確實出現了疑點,就有勞叔父率領眾人押著他前往我家中的命案現場再勘察一番如何?”
司徒縣令微一沉吟,說道:“也罷,我到要看看這小子能變出什麽花樣來。本官就不信了,一個不學無術的浪**敗家子,眼力勁兒能勝過本官府裏的捕快和仵作?”
隨後,司徒縣令傳令一幹人等一同前往位於城東的司徒儉的府邸。
一隊人出了縣衙後,司徒縣令和司徒雯各乘一頂小轎,一前一後行在最前麵。包捕頭手按腰刀,昂首挺胸地隨同數名官差跟在後麵,花白頭發的梁仵作也快步捧著紙筆跟著。
隻有宋無涯這個殺人嫌犯最可憐,由兩名官差監押著,拖著沉重的手銬腳鏈一步一步地穿街過市,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腳鐐磨得腳踝一陣疼痛。
由縣衙去往位於城東的司徒儉家,需要橫穿半個縣城,途中經過一個熱鬧的集市的時候,宋無涯這一副帶著腳鐐手銬的惹眼的衰樣,立刻引來許多百姓夾道圍觀。
普通百姓深愛仁孝之道的教化,性情淳樸,有著簡單強烈的道德觀,對於宋無涯這麽一個恩將仇報地殺害自己的丈人兼恩人的不仁不孝的殺人犯,當然是沒有任何好臉色。雖說此前刑場上雷劈不死的異象使得這樁鐵案多了些說頭兒,但這種事畢竟是作不得準的,關鍵還是在於宋無涯平素惡名在外,風評太壞了。
一個菜幫子從圍觀人群中飛了過來,砸在宋無涯的臉上。一個憤怒的罵聲傳來:“你這殺千刀的混蛋,連自己的丈人也狠心殺害!虧得司徒老爺待你有如親生兒子,你也真下得去手!”
緊接著,又是一塊石頭砸在宋無涯身上,有人怒罵道:“姓宋的,你對得起你爹麽?你爹生前可是地方之望,施貧救孤,做了多少善舉好事!你這不孝的孽子將你爹給生生氣死了不說,居然還殺害了你爹摯交,你的丈人!當真是豬狗不如!”
人群中也有人在議論:“聽說縣尊大人要重審此案,這是正去司徒老爺家裏重新勘察呢,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有人憤憤地接話道:“這還重審什麽?勘察什麽?全縣人哪個不知道這個混帳不是好東西?人就是他殺的,沒二話,除了他還能有誰?”
“對呀,對呀!費什麽事?這種人渣就該直接一刀剁了,再把屍體扔到城外亂葬崗喂狗!”
“一刀剁了豈不是便宜他了?按律該當淩遲才對,縣尊老爺不是已經預定了神劊子手‘割不死’劉老頭兒麽?我估摸著縣尊老爺這次重勘現場是想把這件案子做實,再等到州府裏的批文下來,這才好動刀開剮嘛。”
伴隨著這些斥罵和議論的是許多的菜邦子和小石塊,像雨點一樣砸了過來,扔出的這些雜物準頭兒不錯,全都十分準確落在了宋無涯身上,押著宋無涯的官差也全當沒看見,任由百姓發泄怨憤。宋無涯無法辯解,也不敢還嘴,隻好一路捂著頭臉躲避扔來的雜物,肚子裏暗暗把自己這副軀體的前任主人罵了幾百遍。
“這該是怎樣一個混蛋啊?做人做到全縣知名,人人喊打,也當真是難得了!自己就算這次脫了罪,隻怕今後也難以在這兒立足下去了。”
穿過鬧市後,總算是到了位於城東東澤巷的司徒府第。司徒縣令在門前下了轎,吩咐兩名官差把守大門,嚴禁閑雜人等出入,隨後帶同司徒雯、宋無涯及包捕快、仵作等人一起入府勘察。
宋無涯沒有徑直去命案發生的房間,而是先四下裏掃了一眼這兒的布置和格局。
司徒家的宅院不大,但布局卻十分整齊,兩排房舍將整個大院隔開成前院和後院。一條長廊沿著院子的中軸線將前後院連接起來,使得房舍布局呈現出類似於“工”字形。前院的東西廂房就是這個“工”字的上麵一橫的左右兩半兒。
命案發生的時候,司徒雯所在的位置就是東西廂房的正中間的中堂,也是這個“工”字最上麵一橫和中間這一豎的交叉處,與兩位死者一齊陳屍的東麵一排廂房中最裏麵一個房間也就相隔二十來步。
司徒雯叫來了家裏的老管家梁叔,梁叔五十多歲,自小就跟隨著司徒儉做書童,一直服伺了幾十年,對司徒家可謂是忠心耿耿。梁叔拿來鑰匙,打開了前院東廂房最靠裏的房間的門,這就是凶案現場,在凶案發生之前是府裏婢女小真的房間。
司徒縣令在奉茶廳上坐等。宋無涯等四人一起重新勘察現場。宋無涯進到命案發生的房間裏,仔細打量環境。
這個房間並不大,因為是仆人房,裏麵的陳設也就十分簡單。裏麵有一張老舊的木床,一個桌子,一張椅子,貼牆豎立著一個老舊高大木櫃子。櫃子下邊的地上有許多大塊和小塊的碎瓷片。**放著一條綠色的薄被,淩亂地窩成一團。桌子上擱著幾枝寫禿了的毛筆,還有一些胡亂擺放的粗糙草紙,用鎮紙壓著。
“梁管家,這仆人的房間裏怎麽會有紙張筆墨?婢女也是識字寫字的嗎?”宋無涯問這位老管家。
梁管家道:“小姐心腸好,常常手把手教導府裏仆人婢女們讀書識字,下人們練習寫字用的筆墨紙張也都是小姐給置辦上的。”
宋無涯瞥了司徒雯一眼,瞧見這位傲氣的大小姐依然這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想不到她居然會對府中婢仆如此親切和善。
“用作砸死司徒老爺的凶器的那一方鯉魚形的硯台呢,也是這房間裏本來就有的麽?”
“是。那方鯉魚硯台因為是凶器,已經給官府收了去。”
宋無涯朝站在一旁的包捕快投以詢問的目光,包捕快神情冷淡地點了點頭。在宋無涯向梁管家問話的過程中,他臉上的神色似乎頗有不滿和不屑。
“這裏又為什麽會有花瓶呢?婢女不光讀書寫字,也養花插花的麽?”宋無涯又問道。在他以前所受的教育裏,古時候地主官宦人家的奴仆過的那就是暗無天日、深受壓榨的生活,怎麽可能會有閑暇寫字養花?
梁管家卻答道:“是,老漢之前向小真吩咐事情的時候,進來過幾次這個房間,也曾經看見過房間的花瓶裏插得有花。”
宋無涯蹲下身去,目光停留在地上淩亂的許多碎瓷片上,漫不經心地問梁管家:“插花的花瓶一直放在櫃子頂上的麽?”
梁管愛沒來得及回答,包捕快卻搶先說話了,在他看來宋無涯就是在故意東扯西拉,他早就看不下去宋無涯這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這個時候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宋無涯,我來告訴你:是!這個插花的花瓶一直就是放在櫃子頂上。你問過的這些問題,我也一個不少的早都問過了,不光問過了梁管家,我也還向府裏的其他婢仆核實過。你要是隻會問些這種問題,那還是趁早滾回牢房等著挨剮,省得浪費大夥兒功夫!”
“嘿嘿,是嗎?我要問的你都問過了?”宋無涯從地上的碎瓷片堆裏拾起一個已經幹枯的花枝,冷冷地瞪了包捕快一眼,問道,“那你有沒有問過這枝花是從哪兒來的?”
包捕快嗤之以鼻,不以為然地道:“這個有關係麽?有必要弄清楚這個嗎?”
宋無涯道:“有必要!”
包捕快接過他手裏的枯枝看了幾眼,無奈搖了搖頭,又還給了宋無涯。宋無涯和包捕快根本就不會辨認花朵,再者上麵的花瓣也都已經枯萎了,就更加認不出。
“讓我來,給我!”司徒雯快步走近,從宋無涯手裏拿過枯枝認真地看了幾眼後,忽然就變了臉,狠狠地將枯枝摔在地上。
宋無涯頓時愕然,正要問她怎麽回事,突然覺得臉上一痛,自己猝不及防,已經挨了司徒雯重重一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