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弄巧成拙
宋無涯皺眉,問道:“我走個路而已,怎麽就是鬼鬼祟祟了?為什麽就不能是昂首挺胸,堂堂正正?你看清楚我就是往東廂房去的?難道我就不能是半夜起來上個茅房麽?”
司徒雯冷笑道:“你半夜出房,輕腳輕步低頭急走,經過中堂前麵時,都不敢扭頭看我一眼,當然就是鬼鬼祟祟!府裏的茅房是在前院、後院兩排房子中間,你常來我家中,又怎麽會不知道?更何況,我所在的中堂是在前院東西廂房的正中間,你由你住的西廂房去往茅房,必須從我眼前拐到後麵去,要是去往東廂房,也得從我跟前直著經過。當時,我是坐在中堂上,掌著燈,開著門,麵對著門前過道在低頭算帳。你大約是心頭有鬼,不敢扭頭看我,卻不知道我眼睛的餘光已經瞟到你往東廂房去了,隻是懶得理會你罷了。”
宋無涯迷惑地道:“不對吧?你既然說我鬼鬼祟祟地半夜出來遊**,怎麽又懶得理會我?為什麽不叫住我,問我是去幹嘛?那可是在你家呀!”
司徒雯白嫩的臉龐上頓時展露出一副哀怨的神情,歎著氣道:“我哪裏能管得了你?你素來行為不檢,爹爹卻一直護著你,把你當親兒子一樣。你素來神神鬼鬼,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麽,我也隻好懶得理你,誰能想到你竟然會狠心殺了我爹?”
麵對著這位神色淒婉的美麗未婚妻,宋無涯心頭憐意大起,真想上前抱著她安慰一番,但是此情此景,顯然是不可能的了,當務之急還是要查出真相,洗清自己的罪名。
“司徒姑娘,你繼續往下說。”
“爹爹和你一前一後去往東廂房那邊後,我繼續專心算帳,也就把這個事忘在了腦後。直到外麵巡夜的更夫敲三更的時候,我才驚覺時辰已經很晚了,於是掌著燈回去後院準備休息。
經過我爹的臥房門前時,發現門竟然是開著的,裏麵沒人。我這才想起他之前去了東廂房那邊兒後,一直沒回轉來過。我心裏有點著慌,父親沒道理去到東廂房那麽久也不回來。我就跑回去找,在走廊裏沒看見人。我就一邊大聲叫喊我爹,一邊敲住在東廂房第一個房間裏的金壽先生的門。”
宋無涯打斷了她,問道:“東廂房有好幾個房間吧?”
“一共四間,西廂房也是。”
宋無涯想了想,問道:“司徒姑娘,你怎麽就首先會想到你爹是在金壽先生的房間裏?是不是覺察出了什麽異常?難道你就沒想到過你爹會進婢女小真的房間?”
司徒雯白了宋無涯一眼,說道:“東廂房的四間房裏平時有三間房住的是府裏的婢女,空著一間偶爾用作客房。留宿的賓客中隻有金壽先生是被安排在東廂房的。我爹可比你的品性要強上一萬倍,向來清正自持,自我娘過世後再沒續過弦,也沒近過女色,他老人家怎麽會半夜跑到府裏婢女的房裏去?哼,就算我爹有什麽心思,也不用著半夜自己跑到婢女房裏去。不會去婢女房中,自然就隻可能是去到金壽先生的房裏,和他夜談閑聊。”
宋無涯聽明白了,知道她這話的言下之意是說,就算是身為一家之主的司徒儉對府裏的婢女有什麽企圖,也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到自已房裏伺候,完全不用屈尊往婢女房裏跑。
“你到是思慮周全。你叫開了金壽先生的門,令尊自然是不在裏麵了,然後呢?”
“然後,我對金壽先生說明情況,他立刻就和我一起去找,接著就在東廂房小真的房間裏發現了我爹和丫環小真的屍身,還有坐靠在櫃門上不省人事的你。大家這個時候也都驚醒了,紛紛趕了過來。再然後,我叔父率帶著衙門裏的捕快和仵作連夜趕了過來。”
“司徒姑娘,最後一個問題。”宋無涯神色鄭重地問,“你剛發現令尊的屍身時,想必激動地撲過去呼喚過他老人家,碰過他的身體,請他皮膚觸感如何,是不是感覺發涼?”
司徒雯想了想,答道:“我碰過我爹的手和臉,是有些發涼。”
宋無涯點了點頭,依照自已原先做刑警時掌握的法醫學知識,低著頭在心中盤算起來:以室溫16度至18度計算,人死後屍表溫度大約在10小時之內,會每個小時下降1度。死者是青壯年,降溫速度會略慢,兒童和老年人則稍快;有衣物遮蔽的胸腹部,麵部、腕部等**的部位降溫會略快。依照經驗法則,人手所能感知出的最小體溫差異,大約也是1到2度。這就好比一個人發燒到39或40度,其他人伸手摸他的額頭,就能夠明顯感覺到發燙。
既然司徒雯能感覺到她爹的臉上有些發涼,這說明司徒儉的死亡時間大致是在一個小時到兩個小時之間。司徒雯發現屍體是在三更時分,也就是晚上十一點。司徒儉走到東廂房這邊,正是二更時分,也就是晚上九點。這說明司徒儉才到東廂房這邊不久,就已經遇害了。
宋無涯默默地低頭思索,縣令司徒易已經等得十分不耐煩了。他本來就覺得這個案子鐵證如山,根本沒有重審的必要,隻是耐不住自己侄女的懇求勸說,這才勉強答應。
司徒易心中不快,皺著眉頭厲聲催促道:“宋無涯!你問完了沒有?找出憑據了嗎?你素來不學無術,哪裏又會問什麽案了?就憑你這麽問幾句,也能翻得了這如山鐵案?真是可笑,妄想!你若是存心戲耍本官,休怪本官辣手對付你,管保今日你身上剩不下一寸好肉!”
“咚!咚!”兩名凶神惡煞的官差使勁地用水火棍磕了磕公堂上的青磚地麵,隻待縣令大人一聲令下,就能立馬當堂將宋無涯打個稀巴爛。
宋無涯強忍住司徒易威脅和嘲諷,抓起雙手之間的一道的沉重鐵鏈,十分艱難地向他行了一個別扭的拱手禮,說道:“大人稍安勿燥,此案我已然心中有數,隻要再問一問捕快和仵作就好。”
司徒易擺手道:“人已經都在這裏了,你快些問!”
“是!”
宋無涯轉向縣衙裏負責驗屍的梁仵作,問道:“梁師傅,是你去現場勘驗的屍首吧?能否將你填寫的屍格讓在下過目?”
屍格是古時候忤作檢驗屍體時填寫的一種表格,上麵注明了死者的身份基本情況,現場勘查情況以及死者屍表檢驗情況,死亡原因等,類似於現代的現場勘查筆錄和屍體檢驗報告。宋無涯對古代司法史有所涉獵,也就知道有“屍格”這麽一個東西。
梁仵作在得知要重審此案後已經準備好了,當即從懷裏摸出兩張紙遞給宋無涯:“這是司徒老爺和婢女小真的屍格,都在這裏了。”
宋無涯接過細看,這豎排繁體字不太好認,他連蒙帶猜地認出第一張紙上寫的是:“死者司徒儉,男,頭部一左一右兩處重傷,頭皮發絲間沾有墨跡,屍首旁有一硯台,邊角處有破損。死者顯係他人手持硯台毆斃。”
再看第二張屍格:“死者小真,女,口唇青紫,口腔內有破損出血,指甲青紫,下體衣衫淩亂,有明顯**痕跡,顯係逼奸捂悶而死。”
這個時代的刑事勘驗技術顯然不怎麽樣,這一份兒驗屍勘察報告在宋無涯看來就很粗糙,最起碼捂悶而死的最主要特症“眼膜出血”這一點就沒寫。不過,根據屍格中的描述來看,這位五十多歲、看起來經驗豐富的梁仵作對死因及致死凶器所下的結論應該是沒錯的。
宋無涯問道:“梁師傅,你是什麽時辰趕到司徒府邸驗的屍?”
梁仵作答道:“我接報後立刻就趕了過去,到現場應該是子時前後。”
宋無涯又問:“憑你的經驗判斷和在現場的觀察,司徒老爺的死亡時間大約是什麽時候?”
梁仵作想了想,答道:“大約是二更時分稍後。”
宋無涯點了點頭,這與自己原先的判斷基本吻合。他再轉身詢問一直等候在一旁的包捕快:“包捕頭,根據你在現場的觀察和推斷,我當時是不慎碰落了櫃子頂上放著的花瓶,砸在自己頭上才昏暈了過去的,是嗎?”
“不錯。”包捕快不假思索地答道:“司徒姑娘發現你的時候,你背靠櫃子坐在地上。我趕到現場後,也在地上和你的衣襟上看到了花瓶的碎片。試想,如果是花瓶直接掉落在地上摔碎的,你的衣襟上怎麽會有碎瓷片?這自然隻可能是花瓶從櫃頂掉落到你頭頂將你砸暈,你的衣衫上才可能掛附上碎瓷片。”
說這番話後,包捕快忍不住展露出幾分自得的神情,顯然是為自己這一番細致的推理感到很滿意。
“試問那花瓶多大多重?”
“也就這麽大……”包捕快雙手比劃著,一眼瞥見屋內靠牆的一個木架上放置著一個細頸花瓶,順手一指,“對,就跟這花瓶差不多大。”
“試問放花瓶的那個櫃子有多高?”
“大約七尺高。”
“你看我多高?”
包捕快打量了宋無涯一眼,道:“六尺左右。”
宋無涯快速在心裏換算了一下,七市尺也大略相當於的兩米一,六尺就是一米八。
“包捕快,謝謝你了,你說的這些對我很有用!”
宋無涯朝著包捕快展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忽然徑奔幾步跑到木架子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包捕快剛才指著的那個花瓶抄在手裏,雙手舉過頭頂,鬆開了手。
隻聽見砰的一聲悶響,那花瓶先是砸在宋無涯的頭上,接著掉落在地上,接觸地麵的時候嘩啦一下摔成了碎片。
“各位都得清清楚楚吧?櫃頂高七尺,我高六尺,相隔一尺的高度差距。我將這麽一個才兩三斤重的花瓶舉過頭頂一尺,讓它掉落在頭上,它既沒能砸昏我,摔在我頭頂上時,它也沒有碎,而是碰到地上才摔碎的。這說明我根本不是如同包捕頭所說的那樣背後碰著了櫃子,讓櫃頂上花瓶掉落下來給砸昏在凶案現場的,我衣襟上的碎瓷片隻能是他人故意放上去的!本來嘛,一個兩斤重花瓶隔著一尺高掉在頭頂上,怎麽可能砸昏一個成年男子呢?”
宋無涯的這一番話說得很大聲,他對自己的這一番推理也很自信,覺得終於找到一個突破口!
然而,宋無涯的這一番現場實驗似乎效果不佳,並沒有能夠讓他看到自己期待的眾人臉上的那種突然恍然大悟的表情。相反,司徒易、司徒雯以及捕快和仵作的臉色都很難看,尤其是縣令司徒易,氣得胡子都一根根翹起起來了。
宋無涯隱隱覺出自己這是弄巧成拙,幹下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宋無涯,你這自作聰明的蠢貨!”包捕快帶著嘲諷的笑容冷冷地道,“單是花瓶自然重量不夠,掉下來砸不昏你。可是,如果裏麵裝滿了水呢,那就夠不夠重?當時你身上不光有碎瓷片,還有水漬!”
宋無涯一下子懵住,驚得臉都白了,腦子急速閃過一個念頭:“莫非自己當真是既罪大惡極,又衰星高照?以致於殺了人之後自己砸昏了自己?”
“即刻與本官將這個混帳狠狠痛打五十大板!”司徒易暴怒地指著宋無涯大聲發令。
侍立的兩個官差一擁上前,一把拿住宋無涯就往外拖。
“不要拖外麵去,就在這兒打!我看著這混帳小子哭爹喊娘!打完之後,夾棍、竹簽之類的刑具都一一給他伺候上!”司徒易的麵容既憤怒又痛苦,都幾近扭曲得變了形,“這花瓶是本官好不容易搜羅來的北宋官窯瓷器,專門擺在這兒展示賓客的呀!你這殺千刀的混蛋,都已經死到臨頭了還要變著法兒坑本官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