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五名嫌犯
這兒沒有驚堂木,司徒縣令一巴掌拍在茶幾上,斷喝道:“堂下何人,一一報上名來!”
站在堂下最左邊的一個生著一張馬臉的年輕書生率先上前施了個禮,大聲道:“晚生江思行,見過縣尊老爺。”
說完之後,江思行偷偷地瞥了一眼坐在縣令旁邊的宋無涯,剛好與宋無涯投射過來的陌生的目光交錯。江思行心下暗暗覺得詫異,宋無涯與自己是平素多有往來的朋友,如今看自己的眼神怎麽就表現這樣淡漠?簡直就像是不認識自己似的。他哪裏能想得到,此宋無涯已經不是彼宋無涯了。
緊接著,一個洪亮厚實的聲音響起:“晚生莫益三,拜見縣尊老爺。”
另一名年輕的儒生莫益三上前施禮。莫益生和宋無涯、江思行三人年紀仿佛,也素有往來,算是一個圈子裏的朋友。此刻見到原本已被定罪的宋無涯脫去鐐銬坐在司徒縣令旁邊,一副渾若無事的神情,完全沒有半點重犯的模樣。
這教莫益三不禁暗暗吃了一驚,隱隱覺得今天這一關不太好過,隻怕是要挨板子過堂。衙門官差到自己家裏拘傳他的時候,莫益三還以為隻是需要補充證據和口供以便將案子做實而已,怎麽就突然變成要重審翻案的架式?
隨後,另外三位年紀稍大的嫌犯李銘、代孟和金壽也都一一上前跪倒,自報姓名,上前拜見司徒縣令。江、莫兩人都有秀才功名在身,可以見官免跪。李銘、代孟和金壽三人看衣冠也都是斯文體麵人,又都是司徒儉生前的朋友。
案情未明,念在不能侮辱斯文和照顧亡兄朋友臉麵的份兒,司徒縣令發話道:“此地並非公堂,爾等皆可免跪。”
司徒縣令的這番好意並沒能收到什麽效果,這四人的臉上個個都露出了幾分惶恐之情。這些情景都教宋無涯看在了眼裏,但他也知道這並不能說明任何問題。但凡大明的良民百姓,就沒有不害怕在公堂上走一遭的。至於像江思行、莫益三這樣身家清白的讀書人,就更是以惹上官司詞訟為恥。他記得曾經讀過的《儒林外史》中有這麽一句:“身在黌宮,片紙不入公門。”所謂黌宮,即是指縣學和府學。
司徒縣令向宋無涯作了一個手勢,宋無涯會意,向著堂下站著的四名嫌犯開口問道:“在司徒老爺子被害的當晚,你們有誰出過自己的房間?”
“都出來過,都出來過的。”金壽搶著站出來,賠笑著說道,“當天晚上司徒姑娘發現司徒老爺遇害後,大夥兒都出了自己的房間過去看過。”
宋無涯皺眉:“你這不廢話麽?我問的是在這之前,你們當中有沒有人出過自己的房間。”
站在一旁的江思行聽著不高興了,冷冷地道:“宋兄向來與我和莫公子是平輩論交,數日不見,這是陡然漲了輩份麽?說起話來也居高臨下。”
莫益三也跟著陰陽怪氣的附和道:“江兄,宋兄這是剛才刑場上下來,神智昏亂,腦子不清不楚,咱們也不用跟他一般見識。”
宋無涯給司徒縣令遞了一個眼神,司徒縣令會意,板起臉作色道:“宋無涯如今已經洗脫殺人嫌疑,眼下是在幫本官查案,爾等休得胡鬧,好好回話便是。”
官老爺就是官老爺,見縣尊大人發了話,江、莫二人立馬老老實實地閉了嘴,不敢再冷嘲熱諷。
“在司徒姑娘將你們安頓到各自的客服之後,直到發現司徒老爺被害之前,這個時間段裏,你們五個人中有誰出過自己的房間?”宋無涯再次問道。
宋無涯的目光在各人臉上掃來掃去,留心觀察各人的反應。隻見江思行堅定地搖了搖頭,莫益三瞥了江思行一眼,跟著也搖了搖頭。代孟同樣搖了搖頭。
金壽再一次迫不及待地搶著說道:“宋公子,司徒姑娘在發前司徒老爺遇害之前,敲過我的門,讓我和她一起尋找司徒老爺,接著就發現了司徒老爺遇害,不知道這個算不算在那個時間段出來過?”此人生得矮胖,一說話就直喘氣,額頭上的汗都出來了,“大人明鑒,公子明鑒,我可沒殺害司徒老爺!我發現司徒老爺的時候,他已經倒在地上了。”
這人的廢話太多,宋無涯聽著皺眉,隻好說道:“這事我知道,與我要問的事情無關。”
金壽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白汗,一臉憨厚地道:“這就好,這就好!”
宋無涯不理他,轉身問一直沒表態的李銘:“李先生,在這期間,你出過房間沒有?”
李銘神色猶豫,一副欲言欲止的樣子。
“他出來過!”司徒雯突然插話道:“大約是二更過後,我看見他從西廂房出來,經過我所在的中堂,拐到後院去了。”
眾人一齊向李銘投去懷疑的目光。
李銘被看得發慌,急忙解釋道:“當日飲酒頗多,腹中不適,不得已,中夜起身,往五穀輪回之所。”
“幹嘛說話文縐縐的?”宋無涯聽得有點費勁,皺眉問道:“什麽叫‘五穀輪回之所?’”
司徒縣令微笑道:“‘五穀輪回之所’就是茅房的雅稱。”
宋無涯又好氣又好笑:“你去茅房就去茅房好了?痛快說不就行了,吞吞吐吐幹什麽?”
李銘漲紅了臉,振振有詞的辯解道:“大庭廣眾之下,如何能當眾宣言汙穢之事?”
原來不過是腐儒一名,宋無涯既失望又好笑,也懶得理他,轉頭問司徒雯:“茅房是在前後兩排房子中間吧?”
司徒雯點頭道:“是,院子裏就這麽一個茅房。”
宋無涯又問:“這位李先生從東廂房去往後院,多久才回房?你看見過沒有。”
司徒雯想了想,道:“看見過的。他從我所在的中堂位置經過後,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宋無涯點了點頭,心中快速盤算起來。如此說來,這位迂腐的李先生雖然出過自己的房間,但是自始至終都沒有去過案發的東廂房那邊,暫時看不出他有作案的條件。至於五名嫌犯中唯一住在東廂房的金壽,應該是作案條件最為便利,隻有他進到陳屍的婢女小真的房間時,不需要從坐在東西廂房中間的司徒雯眼前經過。
但是,也正因為這樣,金壽的嫌疑反而應當排除。道理很簡單,如果凶手是他,他根本不需要在接連殺死小真和司徒老爺後藏在命案現場遲遲不敢回到自己的房間,也就不會有後來砸暈自己嫁禍的事了。
到了這個地步,案情已經趨於明朗,凶手就在當晚留宿在東廂房的四個人之中。
宋無涯想了想,問司徒雯:“在你安頓好各位賓客的房間住宿之後,直到令尊去往東廂房那邊巡視之前,這段時間裏,你有沒有人從東廂房出來到西廂房去?除了李銘之外。”
司徒雯搖頭道:“沒有。”
“你確定自己沒弄錯?你當時是在中堂算帳,會不會有可能有人從門前經過,你沒注意到?”宋無涯問道。
司徒雯嗤笑一聲,臉上帶著譏誚的笑容道:“怎麽會?中堂是四扇門全開,我麵朝外麵坐著,油燈挑得很亮,走廊裏也掛著燈籠,晚上也安靜,就是一隻蛤蟆從我跟前跳過去,我也能覺也動靜來。你輕手輕腳、鬼鬼祟祟地去和那賤婢幽會,極力躲著我,我不也看見了麽?”
宋無涯見她又當眾揭自己的醜事,隻好尷尬地幹咳一聲,轉移話題道:“司徒姑娘,從二更到三更時分,你自己有沒有離開過你算帳的中堂?”
司徒雯先是搖頭,想了想,遲疑著道:“有一件小事,不知道算不算……”
宋無涯眼前一亮,忙道:“命案無小事,你快說!”
司徒雯瞥了站在一旁的莫益三一眼,說道:“莫公子在房間裏叫過我,我過去和他說了幾句話。就那一小會兒離開了中堂,時間很短。”
“什麽時候?是令尊去往東廂房之前嗎?”
“對,我爹是在打二更的時候過去的。莫公子叫我大約是在二更稍前一點兒。”
宋無涯抬頭望天擺出一副挑釁的架式,翻著白眼道:“你一個姑娘,跟莫公子好熟的麽?深更半夜,他叫你去他房間你就去了?”
司徒雯秀眉揚起,立馬就想發作,卻又強行忍住,冷冷地道:“我並未進到房間裏,隻是站在門口和莫公子說了幾句話而已。你休要讕言汙人。”
“是麽?我看大大不見得。”
宋無涯一直挨她的巴掌,好不容易抓住一個能找茬兒的機會,哪肯輕易放過?臉上笑嘻嘻的道:“不過呢,我也不跟你計較。我以往行為不檢,如今你也行為不檢,咱倆就算扯平。我君子不念舊惡,你也好人不記舊錯。咱們都不相互吃醋了,以後就做一對好夫妻,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