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回來吧,鈞哥

以充分的論據說服對方這種事向來是薑默的主場,相比之下,林仲龍的腦子顯然就很轉不過來了。薑默的每一句話他都能聽得懂,心裏也承認她說得有道理,可是似乎哪裏不對。她隻是個對守望一無所知的菜鳥,而自己是馳騁賽場數載的頂級高手,要是在遊戲的領域還要她來教自己做事,太沒麵子了,林仲龍不能接受。

更何況,如果現在認下這道理,不是顯得衝動之下單方麵退役並且默默無聞苟了一年的自己像個傻X?

所以不能認。想到這,林仲龍頭一昂,理不直氣也壯地說:“這就不是一碼事,你瞎說。”

看穿他色厲內荏的態度,薑默也有了底氣,笑著問道:“怎麽不是一碼事?你把道理講清楚,別亂扣帽子。”

這回林仲龍真答不上來了。其實所有的話,不說別人,韓鈞都掰開揉碎給他分析過多少次,奈何他認死理又拉不下臉,腦子一抽微博退役,堵死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事後想回頭,也無路可走了。

薑默也沒逼他回答,把手機遞到他麵前,笑吟吟地說:“好好想想吧。本來你複出壓力就大,再背上包袱,路隻會更難走,所以越早放下越好。既然決定複出,就不要再瞻前顧後,總是把自己困在原地。之前你說過,隻接受冠軍,記好這句話,我等著你兌現承諾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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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鈞關了直播軟件,坐在屏幕前,長長地出了口氣。

手機一震,他收到一條微信消息,是介紹他學剪輯的二叔發來的,說是前兩天讓他試手的活,甲方很不滿意,認為他交來的三稿視頻節奏太平了,沒能充分體現短視頻的情節所需要的激烈衝突,叫他再重新做一版。東西明天晚上6點前要發,所以必須趕在下午三點之前給到。如果還是不行,那這單甲方就不給錢了。

生活不易,韓鈞歎氣。他打開剪輯軟件,慢吞吞地把放素材的文件夾拖進列表。文件夾還沒整理,十幾個無聊到乏味的素材裏,夾雜著前些天他心血**找的幾個俠客行時期的高光操作。他一時沒忍住,隨手點開一個文件,立刻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幹脆連剪輯軟件都關了,直接翻出存放比賽錄像的文件夾,回味起那令人難忘的歲月。

他看得最多的一場比賽,是加入俠客行的第一年的夏季賽總決賽,對手是一波流,國內聯賽當仁不讓的大魔王,無論是戰術素養、執行力,還是板凳深度,從聯賽開始至今,始終保持著無法撼動的統治力。

俠客行努力過,也曾經差點打破一波流創造的神話。總決賽雙方鏖戰九局,兩度打成平手,可以說實力並無絕對的差距。但是在決勝局的較量中,俠客行一時不慎,加時賽階段大招估算錯誤,讓對方坦輔抓到機會,第一波團戰率先秒了俠客行的雙輔,繼而摧枯拉朽拿下點位,結束這場耗時接近4小時的苦戰。

這場比賽十分經典,賽後各路解說、教練或者民間高玩都做過詳盡的複盤,從不同的角度給出自己的見解。盡管他們在細節上有分歧,不過有一點達成共識——俠客行並非輸在實力,而是敗在戰術思路。自始至終,一波流打得韌性十足,優勢期快速清場,劣勢期找機會打亂俠客行節奏。

相比之下,俠客行戰隊的打法截然相反,激進的戰術導致他們總是耗費大量資源去爭取明顯沒有勝算的團戰,這也導致決勝團第一波失誤後,他們被一波流滾起雪球,最終含恨敗北。

從那以後,俠客行似乎全員衰神附體,每到關鍵的比賽總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失誤,比如關鍵槍打空、團戰收尾階段處理得不夠利落,印象最深的一次,他們先手打出優勢,擊殺對方三人,己方滿員,但在追擊途中,由於溝通不到位,硬是讓對方僅剩的輔助巴蒂上躥下跳地成功逃脫,並且還反殺掉林仲龍的艾什。韓鈞之所以記得這些細節,是因為那場比賽贏得很難看,以致於比賽視頻的評論區頭一回粉黑集體團建,一邊倒地痛罵俠客行,甚至還創造了戰隊專屬slogan“俠客行,不配贏”。

身為俠客行的首發選手兼隊長,韓鈞當然有心洗脫罵名,可惜時運不濟,命途多舛,直到他退役,“不配贏”的帽子始終沒摘下來,不得不說是他電競生涯最大的遺憾。

所以林仲龍邀請他複出的時候,韓鈞不是沒有心動過,至少這會是改正錯誤的機會,而且他也想證明,打法偏激沒有錯,不能因為戰術沒有打出預想的效果而否定它的意義。

然而這個念頭隻在他腦內閃了一下,很快,理智就阻止了他。身為大齡選手,沒有冠軍頭銜加持,況且還有手傷的隱患,這樣的狀態下,韓鈞實在沒有信心,能夠達到理想中的狀態,和隊友們一起為冠軍再拚一把。

手機再次震動了一下,他這才回過神,想起現在不是摸魚的時候。出於些微的愧疚,他趕緊再次打開剪輯軟件,裝模作樣地新建第四稿的文件夾,然後打開手機。

出乎預料,這次找他的不是二叔,而是林仲龍。消息就像本人一樣,散發著韓鈞熟悉的熱血笨蛋的氣息。

“鈞哥,我想好了,這次複出我一定會好好打,把所有的實力都發揮出來。我有預感,這個戰隊肯定能拿冠軍。”

這又是受了什麽刺激,沒頭沒腦地說這些?韓鈞有些好笑,剛想回他一句加油,林仲龍又是一條消息發過來:“之前你跟我說,別老糾結那場比賽,以前我沒明白,現在想開了。那些黑我的罵我的,不就是想看我笑話嗎?老子偏不,非得給他們臉都抽腫,讓他們看清楚點這幫X到底多沒眼光。”

韓鈞被逗樂了,飛快地回他:“突然說這些幹嘛?”

可能是打字打得不耐煩,林仲龍這回幹脆打了電話:“鈞哥,今天不是石韜解說比賽嗎?我看了,他說那場比賽輸不能全怪我。我當時覺得挺別扭,都過去一年多了還提這茬,不是擺明了要惡心我嗎?當時我特別喪,就出去跑圈,跑完回來薑默……”

他忽然突兀地停下,沉默幾秒,硬生生地改口:“然後我就想通了,以前我總是憋著氣要跟別人較勁,但是有必要嗎?老子就是獨一檔,尼瑪最佳新人跟你鬧呢?我就不信,以我的實力,加上訓練,能比別人差?”

韓鈞聽著聽著,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事實上,為那場比賽糾結的不隻林仲龍,由他退役導致的俠客行雪崩,也是一直以來困擾韓鈞的一樁心事。眼下,既然最死腦筋的林仲龍都能想通這個關節,主動邁出一步,去追求自己的夢想,韓鈞覺得,是時候和過去揮手作別,投入屬於他的全新人生。

不過,找到新方向是一碼事,韓鈞不介意趁此機會逗一逗林仲龍,畢竟這是他目前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何況這次林仲龍是自己來送人頭的。

“哎,別跳過關鍵環節啊,來,具體說說,薑默又怎麽了?”韓鈞忍笑問道。

在給韓鈞帶來快樂這件事上,林仲龍從來不讓人失望。一聽韓鈞的話,他的語氣明顯扭捏起來,含含糊糊地說:“她沒怎麽……就……說我強唄,隨口說的,她又不懂,那場比賽她也沒看過……”

“拉倒吧,她要是真沒說中你心事,你絕對不可能跑來跟我嘚吧嘚吧,在俠客行都沒見你這麽狂過,”韓鈞終於沒忍住,笑了一聲,“行了,在我跟前裝什麽?她怎麽跟你談的?”

林仲龍磨了好一會,直到韓鈞威脅他,再拖就跟薑默爆他猛料,他才哼哼唧唧地說:“其實就是很膚淺地跟我分析了一下,一場比賽失利,不管輸得多難看,都不能單獨怪某一個人,講得還有那麽點道理。”

“我去,”韓鈞幾乎要仰天長歎,“道理是挺淺的,但是能讓你聽進去,也夠難為她了。想不到啊小籠包,這些話我可沒少跟你說,結果讓個外人給你講明白了,你個崽種,平時鈞哥鈞哥喊得起勁,其實壓根沒把我的話放心上吧?”

這嚇林仲龍可嚇得不輕,趕緊自我羞辱表達態度:“鈞哥,別,千萬別這麽想,我傻X你又不是不知道,說話做事不著邊,以前還有你幫我兜底,這回複出,全隊都指望我,我他x賊心慌。哎,鈞哥,怎麽當隊長啊?我心裏一點譜都沒有,你教教我唄。”

“靠,”韓鈞下意識地罵出聲,“讓你當隊長?你自己都沒搞明白,還想帶別人,我覺得你們吃棗藥丸。”

這話要是別人說出來,林仲龍指定得翻臉,但他不但不敢跟韓鈞叫囂,反而覺得老隊長果然把他當自己人,敢於提出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見解,心悅誠服地說:“我也覺得我不行,要我說,誰當隊長都不如你,總歸差點意思。哦,鈞哥,薑默想讓你複出,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韓鈞是林仲龍交心的兄弟,加上這下聊得放鬆,他的警惕性直接清零,隻當是好哥倆隨便聊聊近況,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暴露了給薑默透口風的事,還在惴惴不安地等韓鈞的回答。可是韓鈞立馬抓到重點,敏銳地反問:“你怎麽知道薑默叫我複出?”

林仲龍腦子裏“嗡”地一聲,仿佛看見一群烏鴉從天空飛過,一會排成S,一會排成B。

當初他還再三囑咐薑默,千萬別讓韓鈞知道消息是從他這裏漏出去的。結果到頭來他開著自爆卡車,直接在韓鈞手上翻車,壞了,小醜竟是他自己。

情急之下,林仲龍的智商再度衝破下限,撒了一個神仙都圓不回來的謊:“她打電話給你,我聽到了。”

“放屁,”韓鈞這回被氣笑了,“你哪隻耳朵聽見的?趁早割了,幻聽。”

事到如今,圖窮匕見,掩飾毫無意義可言。反正已經暴露了,林仲龍幹脆自暴自棄,耍賴似的問道:“這都不重要,鈞哥你就說吧,到底想不想複出?”

韓鈞剛要回答,林仲龍又急忙補充道:“問的是你的想法,跟啥實力啊狀態啊都沒關係。這些都能靠訓練拉回來,但你要是真沒這個念頭,我也不纏著你,不然我心裏總惦記著,每次想到都慌,真的。”

這回韓鈞沉默了。林仲龍確實有長進,至少套話的本事見長,直逼問題核心,完全沒給他留餘地。

早年看過一個業界老前輩的訪談,那個人說,總覺得自己還能再拚一把,能打到40歲。多年以後,當韓鈞告別賽場的時候,他才體味到這句話的心酸與無奈。

沒有一個選手不想打比賽,即便狀態下滑,賽場已經沒有容身之處。

說不想是假的,無數次,他夢見自己仍在戰場拚殺,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帶領戰隊成功登頂,獲得夢寐以求的冠軍。

“鈞哥,鈞哥?Hello?還在嗎?”電話那頭,林仲龍焦急地喊著。

韓鈞深吸一口氣。

“別問了,問就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