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回不過去的時光(Not the past time)

1.我們回來了

北上遊固執地抱著我,不論我怎麽掙紮都不肯放手。他抱著我走過北上莊園N條走廊,N扇門,N扇窗,N盞燈,N層階梯……以及無數大大小小的掛畫和擺飾……

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滴落,滑過他高挺的鼻梁和淡色的唇,他因為走得太遠太累而粗重喘息,可他還在朝前走,一直走。

當他終於停住腳步,已經抱著我繞過後院,站在被藤蔓植物纏繞住的大門前——

綠色的葉子和攀爬的藤蔓間開滿了白色的小花,像無數的星星懸掛在上麵。而門把鎖上那厚厚的灰塵顯示……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到訪過了。

“這裏是……”我驚訝地睜大了眼,胸口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北上遊的氣息近在咫尺:“嗯……還記得這裏嗎?”

我怎麽會不記得……

剛進北上莊園,我就被蘇舒**成一隻玩偶,後來是我在琴房遇見了遊,他將我解救出去,讓我度過了童年時代最美好的一段時光。我們一起玩耍,一起開心,一起遊戲,一起趕跑外來者北上冰……

我以為這種時光會一直持續,沒想到,北先生病逝以後,整個北上集團都由蘇舒掌權,她成了北上莊園的主人。遊當然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處處反抗,蘇舒知道我是遊唯一重視的人,於是把我當成要挾和控製遊的砝碼。

我再度被當成玩偶對待,當蘇舒在家的時候,根本不允許我和遊見麵,那時我會鎖在這個房子裏麵,被注入長睡的針劑躺在玩偶盒裏。很長的時間我才會從睡夢中醒來,每次睜開眼,看著四周黑暗的空間,都會忍不住害怕地哭泣。

那是永遠的噩夢……

為什麽,遊現在要帶我回到這裏來?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把我放到地上,淡淡地說:“心結在什麽地方,就要從什麽地方打開。黎裏你的惡夢根源在這裏,我們就要回到這裏消除它們……”

他拿出一把銀色的大鑰匙,花了好長的時間才把那把生鏽的鎖打開。推動了幾下,門卻沒有開——它們已經被藤蔓植物纏繞得太緊了。

北上遊從褲袋裏掏出一把早有準備的匕首。

“你要幹什麽?”

“不割斷這些藤蔓,我們怎麽進去?”

“我們可以從窗戶那邊進去啊。”我笑著說,“我記得你以前很熱衷爬窗戶的呀!”

記憶忍不住被拋回以前,那無數個從夢境中醒來的漆黑世界,我放肆地大哭,哭著哭著,一束光芒從角落裏亮起——坐在房間角落的北上遊,一隻手揉著惺忪的眼,另一隻手摯著跳躍明亮光芒的打火機。

“幹嘛又哭啊。”

“我……怕黑!”

“不是答應過你,你醒來的時候我都會在你身邊嗎?”

“可是我剛剛叫了你半天,你都沒有答應我!”

“我……等了太久,以為你今天不會醒,就忍不住睡著了。”

“嗚嗚嗚嗚……我以為遊不在,所以怕啊!為什麽這裏沒有燈……真的……好恐怖啊……”

“那我下次盡量不睡著好了。”

……

想著以前的回憶,又看著撬開窗戶正在熟練翻身進去的北上遊,我的眼眶不自覺濕潤。

我怎麽忘了,在我睡著的那無限而漫長的時光裏,對我而言不過是一場短暫的夢,而對於等待的遊,卻是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分的煎熬。

小時候的我總是想著自己有多傷心難過,卻從來沒有想過,看著我哭泣的北上遊,他其實比我更傷心難過。

晃神間,一隻戴著白色手套的手遞到我麵前。

我赫然抬頭,看到已經鑽到房子裏麵,半個身子探出窗戶的北上遊:“在想什麽?進來,我拉你。”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放在了他的手裏。他笑著將我往窗口裏拉,忽然手腕響起“咯”的一聲,他的笑容僵住——

下一秒,失去重心的我和他一起跌進窗內,灰塵粒子在月光下彌漫飛舞。

“咳咳咳。”我揮舞著麵前的灰塵,迅速爬站起來,“遊,你的手……”

“沒什麽問題,隻是一時得意忘形,忘記它已經不是原來的那隻手了。”北上遊拍拍身上的灰塵站起來,打燃打火機,“站在這裏,別動。”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走進黑暗裏,動作熟練地點燃一根又一根的蠟燭。瞬時,原本黑暗的世界逐漸明亮,到最後整個房間都是閃耀的蠟燭,照得這裏一片光明。

我的胸口裏湧出的不知是什麽情緒。我朝前走動了幾步,忽然“喀”的一聲,我的腳下踩到了什麽,撿起來,是一隻沒有雙手的人偶。

呆在裝滿回憶裏的地方,深埋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像被一隻手攪亂了,潮水般地浮動:

“遊,這是我送你的娃娃,我親手做的哦。”

“娃娃?”遊上下打量著,“怎麽沒腿啊。”

“因為……她叫孤獨娃娃。”

“孤獨娃娃?”

我神色黯淡地說:“是啊。就跟黎裏一樣,被困在這裏,永遠都走不出去,沒有自由沒有快樂……孤零零的……所以,她叫孤獨娃娃。”

……

幾天後,遊把一隻沒有雙手的人偶塞到我手裏:“送你。”

“你做的嗎?”我驚喜,緊接著疑惑道,“可是,怎麽沒手啊!”

“他叫寂寞娃娃。”

“為什麽啊?”

“他有腿,可沒手牽住孤獨娃娃,帶她離開這裏,也相當於失去了自由和快樂……”他的嘴角泛起一絲頑皮的笑意,“所以他叫寂寞娃娃!跟孤獨娃娃很配吧?”

手中的寂寞娃娃忽然被一隻手拿了過去,我抬首,看到北上遊在燭光中明滅閃耀的臉,他的眼中一片深邃的溫柔:“懷念嗎?”

我的聲音哽住,隻能點頭。點了一下覺得不夠,又連連點頭。

北上遊笑著將寂寞娃娃放在桌上坐著的孤獨娃娃身邊,指著在燭光中清晰了輪廓的各種家具擺設:“我很懷念這裏的一切。”

“我也是。”

他的手拉住我的手,將我帶到他麵前:“這裏,自從你離開以後,我再也沒打開過那扇門。”

“我知道。”

“缺了你,這裏便不完整。”他意有所指地摁住了自己的胸口,氣息彌散在我的鼻間,“這裏雖是我們的噩夢,卻又是最值得懷念的時光。現在我們回來了,我是北上莊園的主人,我們可以改寫這裏的一切……”

“嗯!”

我們回來了。

繞著地球一大圈,我們走散了,走得越來越遠,以為再也不會相遇,誰知道我們又轉回了原點。隻是這一次,我們之間多了第三個人,多了一個關於易麟朔的少年。

那晚,我坐在院子裏的藤蔓秋千上,被北上遊一次又一次地推到高點,又挫著風聲落下。頭上的花環被風帶飛,而那拖延的婚紗裙擺,在空中漲成一條美麗的白帶。

玩累的我們,最後躺在密茵草地上望天。

星光布滿夜空,無數的銀色像無數顆散開的鑽石,閃閃發亮。

我們看著星星,笑鬧著,好像真的回到幼時的時光,好像身邊的一切從來都未曾改變過……

我慢慢合上眼,困倦之間,感覺到北上遊的指觸到我的眼角,一片濕意。

我的身體瞬間一僵。

他的聲音低低的:“為什麽?”

“我……是因為高興啊……”眼淚怎麽也止不住,我說,“因為太高興了。”

撒謊……如果是高興,為什麽胸口堵得這麽令人難受。為什麽隻要閉上眼,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都是另一個人的身影?!易麟朔那麽難過啊,易麟朔……他也流淚了……

不行,我不能再想他!

我用力搖著頭,想要把易麟朔從我的腦海中揮趕走,可是那晚,我還是夢見他了,我夢見易麟朔小時候的樣子——

他穿著白色的T恤,因為太過寬大而顯得袖口和衣身都空****的。他坐在黑暗的角落裏,兩隻瘦長的胳膊抱著一把小提琴。那是一把破舊的小提琴,深紅色,色澤暗淡……他把小提琴緊緊地攏在懷裏,睫毛纖長,嘴唇緊抿。忽然他抬起他尖削的下巴看我,白皙的臉上赫然顯目血紅的割痕……

他的眉目神情那麽眼熟,跟記憶中一張孩子的臉重疊。

那不是北上冰嗎?

“我討厭你們。”他神色倔強地說,“討厭你們這樣對待了我。”

“北上冰……”

“我不叫北上冰!”

“那你是……”

“我叫什麽,你們不配知道。”

……

2.不是要逃跑吧

第二天早晨醒來,我發現自己睡到了屋裏的大**。而那扇被藤蔓攀爬的大門終於被打開了,陽光從門口和窗口一起泄進,照得整個房間一片明亮。

我坐起來,呼了口氣,隱約覺得我昨晚夢見了易麟朔,可是具體夢到了什麽,又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要去想了,我不能再想他了!

我搖搖頭,趕走那個夢。洗漱完畢,剛走到屋外就看到石凳上鋪了紅白格子相間的餐布,上麵擺放著西式的糕點還有程亮的餐具。

遊呢?他怎麽起這麽早!

我左右張望著,靠近那個石凳,打量著那些美味的糕點。

就在這時,一雙手從身後緩住我的腰,我下意識回頭,額頭撞到遊尖翹的下巴上:“早安。”

“哇呀——”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那一瞬間我做出了驚悚的表情,而且以奇大無比的力量推開的北上遊,自己居然跳到了石凳上。

北上遊身上係著圍裙,臉上沾了一點兒麵粉,兩隻手還保持著剛剛緩住我腰的姿勢,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我……也知道我反應過激了。怎麽會這樣!?

我尷尬地咳嗽一聲,跳下石凳解釋道:“你……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太嚇人了!你應該先叫我一聲,這樣我才不會被嚇到!”

“很嚇人麽?”北上遊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走到我身邊的石凳坐下,“試試看,這都是你最喜歡吃的甜點。”

我剛坐下,北上遊就把一份盛好的水果西米露放在我麵前,還親自替我係上了餐布。

他的身體前傾過來的時候,一小捋劉海掉下來,毛絨絨的,挫著我的額頭。

“謝謝。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我聞著他身上散發出的淡雅香氣,突然間變得很局促。

北上遊坐回去,深邃的眼神望了我一眼:“不用這麽客氣,你是我妻子,應該的。”

妻子……

“嗬嗬……”我更局促了,僵硬地笑了一下,舀起一口西米露放進嘴裏,點頭,“嗯嗯,味道很可口哦!”

“試試這個焦糖牛奶布丁,還有這個巧克力凍糕……”

“我可以自己來的!”

“我說過了,不用跟我客氣。”

我感覺自己束手束腳,好像被麻繩縛住了身體,根本不敢鬆懈情緒。氣氛在我的僵持下變得凝重,北上遊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奇怪。

“凍糕都吃到嘴巴邊上了。”忽然他拿起一張紙巾湊到我嘴邊,還沒等他給我擦拭,我動作迅速地摁住了他的手,拿過紙巾。

麵對他炯炯發亮的眼神,我隻感覺一陣心虛:“遊,你不必特意這樣照顧我,我真的可以自己來……”

北上遊沒有堅持,放開手吃著碗裏的食物,聲音涼涼地問:“後悔了?”

“什麽?”

“跟我結婚。”

“沒有沒有,你怎麽會這麽問!”我下意識反駁,“我隻是……忽然間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了。我第一次結婚,第一次做別人的妻子,我不知道我該怎麽做?”

北上遊啞然失笑:“笨蛋,我也一樣是第一次。”

“可是你不會覺得無所適從嗎?”

“無所適從?”

“結婚後,我們的相處模式是怎樣的——是不是我就要在家洗衣做飯,你在外麵賺錢工作?我們平時要幹什麽……情侶間約會是為了見麵,增加感情,可是我們天天住在一起,天天在見麵,我們沒有理由約會了,那我們……”

“笨蛋,何必拘泥於形式。”北上遊屈起食指,“咚”地一下敲了敲我的腦袋,“我們可以像婚前那樣生活,隻要你喜歡,我們可以天天約會。而我們相處的方式,仍然可以保持像從前一樣……”說著,他的手輕輕捋開我額前被風吹亂的發。

我卻在他的手碰過來的一瞬間脖子梗住,整個腦袋都不由自主向後移動了幾厘米。

北上遊眼中的光芒一黯。

我的心發緊:“為什麽……我怎麽也做不到像從前那樣……”

北上遊默然,以紙巾擦拭了嘴巴,站起來說:“吃飽了嗎?”

“嗯。”

“準備一下,我們去約會。”

“欸?”

沒等我反應過來,北上遊留給我的隻有越走越遠的背影,以及他最後拋來的一句話:“和以前一樣,我在會客廳等你。”

坐在石桌前,看著眼前北上遊精心製作的糕點,花樣繁複,應該花了他許多的時間才做成的。他肯定很早就醒來,精心準備了這一餐,可惜全被我破壞了……

放在膝上的雙手不自覺握成了拳,我用力地想——為什麽我會突然變得這麽在意,我害怕他靠近我,害怕他觸碰我,害怕突然間會發生什麽事情……

我到底在害怕什麽呢?!我居然很排斥跟他單獨相處的時光!

車子發動以前,北上遊溫柔地側過臉來詢問:“想好了,要去哪裏約會?”

我想也不想地說:“當然是遊樂場!”

遊樂場人多,就會避免尷尬嘛。誰知道,剛在入口就被保安人員攔住——

“親愛的小姐AND先生,你們是情侶吧?”

“嗯,是啊!”

“今天是11月11日,光棍節!本遊樂場於今日隻接待單身男女~”

啥米啊,居然還有這種節日!那我們……

我看看北上遊,北上遊看看我,我們大眼瞪小眼,我一臉沮喪地垮下肩膀:“怎麽辦?”

“再想想,還有沒其它想去的地方?”

“去海邊吧!”

海邊也挺熱鬧的,而且海邊有許多我們共同擁有的美好回憶。可是,也不知道今天倒了什麽黴,我和北上遊剛下車走到海灘上,晴朗的天空就翻滾起濃厚的烏雲。

“馬上要下暴雨了!”在海邊巡邏的護衛隊拿著擴音喇叭大叫,“所有在海邊遊玩的旅客速速離開!”

“怎麽可能,剛剛還出那麽大的太陽!”

我氣得嘴巴都鼓成一個球,簡直想一拳打破海麵上彌漫的烏雲。

北上遊好整以暇地靠在車背上,飄逸的劉海被海風吹得飛起:“再想想,還有沒有其它想去的地方?”

“馬上要下雨啊,室外玩樂的地方一定不行了。”

“嗯。”

“那我們隻好去電影院了。”

電影院雖然昏暗,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嘿嘿嘿嘿。

我們在電影院門口興致勃勃地買好爆米花、可樂。本以為電影院裏應該人頭攢動,可當我們買票入場後,發現整個偌大的電影院空****的——隻有我和北上遊。

“怎……怎麽回事?!”我站在電影院入口,看著滿堂的空位,下巴差點要掉到地上,“人呢?”

“會不會我們入場太早?”

“怎麽可能!電影都已經開播了——”

“那不是很好嗎,整個電影院都是我們的,沒有人打擾。”北上遊不以為意地握住我的手,找到最前排的位置坐下。

接下來我簡直是如坐針氈——

電影屏幕裏女主拉著行李箱要走,男主突然衝上來,一把奪過她的行李扔出很遠。女主眼淚漣漣地喊:“你放開我,你讓我走!”

男主一把將女主用力抱在懷裏,惡狠狠地說:“休想,你是我的,這輩子都別想我放開你!”

“為什麽——”電影屏幕裏,女主雙眼流著淚水,無助地嘶喊。

男主不由分說將她摁倒在牆壁上,強吻她……

我的臉紅得像個大番茄,不好意思地別開臉看北上遊,發現他居然專心致誌地在看著!

我悲哀地發現,提議來看電影絕對是我人生當中最差勁的舉動!

“遊!我肚子疼!”我再也忍受不了地站起來,“我去趟廁所。”

北上遊的目光望著大熒屏,眼睛一眨不眨,嘴角卻忽然慢慢翹起:“不是要逃跑吧?”

我心驚肉跳:“你——你說什麽!?”

他慢悠悠地把臉側過來:“你的表情和動作,都告訴我你要逃跑。”

3.最後一次縱容你

“我隻是覺得有點尷尬。”

麵對北上遊犀利的目光,良久,我開口道:“你怎麽會認為我想逃跑!我隻是……不太習慣跟你一起看這種電影!”

“曾經,我不是也陪你看任何你喜歡的電影?”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我們都心知肚明有什麽不一樣。

立場的不一樣,身份的不一樣,心境的不一樣。

可是我不能那麽說,我垂下眼瞼:“那時候我們還小……”

北上遊翹起的嘴角斂去,眼中忽然閃過一道可怕的光芒:“北黎裏,沒有什麽跟以前不一樣,不一樣的是你!”

“我哪有什麽不一樣?”

“因為你還沒有忘記易麟朔,你還想著他……或者你在希望有奇跡發生,他會來把你帶走。”他說著站起來,捏碎了手中的爆米花。

“我沒有!”我喊出來,卻是一陣底氣不足。我的內心真有這麽希望嗎?我不知道。

“你清醒吧,既然嫁給了我,就是我北上遊的妻子。” 他的眼底像有火在燃燒,翻湧著駭人的光芒,“我已經極盡所能地在溫柔對待你,尊重你,順從你。你應該知道……如果我想讓你怎麽樣,你都拒絕不了。”

我的眼睛撐大了,一陣驚恐地看著北上遊。

“你……在說什麽啊。”我別開目光,“我談論的是不想跟你一起看電影,我覺得尷尬,就算你現在發脾氣,我還是這樣覺得!”

“逃避問題就是你的解決方式?”

“我沒有逃避……”

“夠了!”北上遊將爆米花盒摔在地上,一句話沒說,他踩著一地散開的爆米花離開影院,留下我一個人在原地呆若木雞。

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呆坐回椅子,看著依然在晃動著畫麵的電影大屏幕,腦子放空。

黎裏,你在想什麽,你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我困擾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想要搞清楚自己的心意。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在耳邊:“黎裏小姐,時間不早了,如果您不喜歡看電影的話……”

我抬頭一看,是北上遊的男助理,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嗯?”我恍然起身,“要回去了嗎?”

走出電影院,看到並沒有離開的北上遊靠在車身上等待著,嘴唇輕抿,臉上有負氣的神色。

還沒等我走過去,他徑自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助理為我拉開門,接下來的一路上,他都抓著報紙在看,一言不發。

我把頭貼在車窗上,外麵雨已經停了,經過步行街的時候看到一家安德魯森的蛋糕店,這才想起玩了大半天都還沒有吃什麽東西。

安德魯森裏的丹麥香芋和馬來椰子塔都是我的最愛,一想到那香甜的味道我就……

唉,我這個笨蛋,眼下正在跟北上遊冷戰,想什麽吃的嘛!

正在開車的助理忽然發出聲音:“步行街那裏有個美食城,現在正好是午飯時間,少爺小姐如果餓了的話,需不需要擇近就餐。”

也好,吃飽了才有力氣思考。

“我……”

“我不餓。”北上遊冷冰冰的聲音打斷我。

我剛張開的嘴隻好合上。

北上遊百無聊賴地翻了一頁報紙,又說:“半個小時後在停車場口碰麵。”

咦?

半個小時後,喂飽了肚子的我和助理從美食城的法國料理店走出來。

我想起那家安德魯森蛋糕店,丹麥香芋和馬來椰子塔因為是我的最愛,所以也成為了北上遊的最愛……

他怎麽可以不吃東西。

“我去馬路對麵買點東西,你就在這邊等我吧。”

“好的,小姐。”

就用糕點向他道歉吧,向他說“我沒有在等易麟朔的任何想法,隻是突然對待新婚生活感到彷徨和局促而已……”

忽然高跟鞋發出“喀”的一聲後……斷了。

我的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向一旁倒去,一隻手很快拽住我的胳膊,將我拉站起來。我倉皇抬頭,看到北上遊的臉後一怔。

北上遊待我站穩後,觸電般放開手,臉色冷冷的,轉身朝前走。我清楚看到他手裏提著的食品袋,有安德魯森的醒目標誌。

原來他自己去買了啊……

我還想以此機會討好他,讓我們冰釋前嫌的。

我一簸一簸地跟在他身後走。幾次想要說點什麽緩和氣氛的話,可是嘴巴張開了,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麽。

忽然一隻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攤開在我麵前。

我奇怪地抬頭,北上遊不知何時停下來了。

我發怔,他的手就要抽回去,我及時伸手抓住:“對不起。”

這句話一說出來,我自己都在心裏鬆了口氣。終於說出來了……

北上遊的眉頭一動,臉色沒那麽難看了。牽著我的手,為了迎合我而讓腳速變慢。

我沉默走著,注意力忍不住放在他牽著我的那隻手上——幼時就比我有力量的大掌,總是在我跌倒的任何時候第一時間拉我起來。現在,他那有力量的手已經被機械取而代之,白色手套裏包裹著永遠冰冷的溫度。

“對不起……”很小的聲音從我的嘴裏衝出來,“時光回不去了。”

北上遊握著我的手一僵。

“其實我為了討好你,本來是想告訴你:我沒有在等易麟朔,沒有後悔跟你結婚……但是我知道,這是騙人的,你不會相信,因為就連我……都感到這話毫無可信度。”

北上遊的手更用力地握緊,手背上青筋四起。

我鼓起勇氣,繼續說道:“可是不管我有多後悔,既然我選擇了你,我就要擔當責任。遊,我覺得我需要的是時間。”頓了頓,“……你願意給我恢複的時間嗎?”

北上遊聲音低沉:“多久?”

“我不知道。”

“……”

“我隻知道,逃避不能解決問題,我不想易麟朔一直橫亙在我們中間。既然他是問題的所在,那不如攤出來說。”

北上遊終於停下步子,側過臉來看著我。

他的眼神很亮,很認真,像兩個大燈泡一樣照得我無所遁形:“你的意思是?”

“我想徹底解決我和易麟朔之間。”我說,“我直到現在,都會對易麟朔有所牽掛和期待,是因為……我知道他還沒有放棄我,他還在等我,我無法放著傷心難過的他,去心安理得地和你幸福。我做不到。”

“然後呢?”

“我要跟他見麵,讓他對我死心。”

北上遊不動聲色,隻是用那雙很亮的眼睛看著我。

我著急地說:“如果你不信任我,到時候,你可以一起在場的。”

我隻是不想再讓易麟朔這樣空等下去了……我給不了他幸福,就早點跟他說清楚,讓他放手,這樣他才能盡快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啊。

北上遊把安德魯森的食品袋勾到我手腕上:“好,最後一次縱容你。”

4.放他回歸自由

我選擇了那一天作為結束——平安夜。

還沒入夜天空就下起了軟綿的白雪。天空像一個巨大的漏鬥,雪花紛飛,從落地窗外看去,在萬家燈火中閃耀的雪花有一種淒迷的色澤。

侍女正在把一件兔毛大衣往我身上套,我皺眉不願穿,爭執間,房門被推開了,穿著米色大衣的北上遊走進來,看到爭執的我和傭人們,了然道:“黎裏小姐不喜歡太臃腫的穿著,外麵不是很冷,呢子大衣就可以了。”

“是,少爺。”

北上遊頓了頓:“盡量把她裝扮得漂亮點、精神點。”

我詫異地看著北上遊,他高深莫測地說:“不是為了吸引他,而是為了讓他知道,你離開他以後有多幸福。”

我了然地點點頭,他退出去,關上房門。

易麟朔今晚會在名叫“seven thirty”(7:30)的Pub出現——這是遊通過他的人脈幫我打聽到的。我和遊約定,我會在今天,把我所珍藏的那些紀念品都還給易麟朔,跟他徹底地了斷。

七點半左右,跑車在“seven thirty”Pub口停下,北上遊為我拉開車門:“一小時後我來接你。”

我一怔:“怎麽,你不要一起去嗎?”

“我想再信你一次。”北上遊將我額前的一捋發勾在耳後,緩慢地說,“就當作對你的一次試煉。我的黎裏,肯定能獨當一麵,將今晚的表演演到最精彩。”

我的嘴唇動了動,一股情緒湧到喉頭,我用力地抓緊了手中的禮品袋,擠出一絲笑容:“當然沒有問題,我可是為了演好這個惡毒的角色,排練了那麽久!”

北上遊攏了攏我大衣的領口,把我的帽子擺正,這才哐上車門:“那一個小時後,這裏見。”

“嗯,一個小時後這裏見。”

“seven thirty”是個地下PUB,大大的招牌燈紅酒綠,扭曲地寫著“seven thirty”幾個英文字母。湧進去的人流好多,我被擠來擠去。有打扮成小惡魔小骷髏小騎士造型的侍應生侯在門口,我剛過去,就被發了幾根熒光棒還有個孔雀的假形麵具。

PUB裏的布局是鵝蛋形,位置的擺放是呈橢圓的形狀一圈一圈的,很多戴著麵具的麵孔四處張望著涉獵,不過也有很多人沒有戴。

我在橢圓形的間隙中行走,一路之中許多好奇的目光在打量我……

我捏緊了拳頭,在眾多陌生人的麵孔中尋找易麟朔,手心裏泌出一層冷汗,心裏的緊張越擴越大。

可以嗎,我一個人,真的可以麵對易麟朔嗎?真的能對他說出那麽殘忍的話嗎……

為什麽,腦子突然變得空白,事先想好的台詞都跑掉了!

遊,這個時候,為什麽你要丟下我一個人……

“親愛的小姐們AND先生們……”忽然一個擴大的聲音突兀響起,音樂減小,跳舞的人們都停止下來,“在平安夜這個浪漫的日子裏,一定有許多的情侶出沒本‘seven thirty’俱樂部!那麽,送心愛的女友一束花,似乎是再浪漫不過的事情了。大家請看我身邊這位小姐,她手裏捧著的‘藍色妖姬’,可是連夜從國外空運而來的……”

聚光燈下,一個穿著紅色晚禮服的女人手捧一大束藍色玫瑰,正在全方位地向大家展示。

“現在,你們在場的每個人都有機會把它抱回去送給你們心愛的老婆、女朋友、情人亦或是想要追求的女孩子!”主持人聲音加大,充滿了蠱惑力地說道,“我們給出它的底價是2980元!你們每一個想得到它的人,都可以進行叫價!不過大家注意了,你們每叫價一次,隻能1000元為單價地替增,比如3980、4980、5980……我們將選取最高的那一位先生得到這束藍色妖姬。”

台下立即響起哄笑聲,氣氛在瞬間被拋向**。

“有沒有搞錯,不就一束花,這麽貴!”

“要是誰送我這束花,我就做誰的女朋友!”

“太浪漫了,不知道花落誰家……”

……

“安靜,請大家安靜!”主持人維持著場麵,繼續說道,“現在拍賣開始,叫價的請高舉起你的手就可以了。2980元,有沒有第一個叫價的?”

“有!”一隻手從人群中高高地舉起來,“3980。”

“4980。”很快又有一隻手從另一角響起。

“5980……”

“6980……”

難以相信,一束普通的藍色玫瑰,居然以很快的速度身價突破一萬,兩萬,三萬。當它被叫到51980的時候,整個場內都安靜了。

一束明亮的光圈朝那人打過去,所有視線都望著那個說出如此高價的人——海天皓月的眼,冷傲的神情,黑色泛亮的短發。

……

我的心髒在這一刻被揪起,我瞪大了我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夢,我看到了他……

在聚集著千萬人頭的大廳內,易麟朔淡漠坐在光圈中心,他穿著棕色的線衣,白色襯衣領從領口翻出來,手邊搭著件黑色的短西裝。

在他身邊坐著一圈人,有男有女,其中當然包括昂流。

主持人似乎也激動了:“51980?!還有沒有出價更高的!”

“61980。”一個淡淡的聲音在安靜的會場裏響起,又一束聚光燈,打向另一個男人的側臉。

群眾們再次喧鬧起來,整個室內像被煮沸的開水一樣沸騰。而易麟朔和那個男人,各自頂著一束聚光燈,成為所有人的視線焦點。

我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易麟朔,目光怔怔的。

一直以為去另一個地方,就是跟易麟朔永遠分開了。然而現實卻告訴我:我錯了,他從未從我的心裏離開過。

在國外的那五年,閑下來時我總喜歡打開體育頻道,觀看各種拳擊比賽,或買有關拳擊賽事的報紙,我的電腦Google一欄裏,曆史記錄隨便點開都是“易麟朔XXX”的字眼——我唯有通過這些途徑才知道,離開我後他過得好不好。

意料之外的,易麟朔沒有頹廢、自暴自棄,他給我看到的是一個努力生活,生命勃發的自己。每一場他參加的拳擊賽事都未成有失敗過。他站在聚光燈下,站在所有觀眾熱切的視線焦點和澎湃掌聲中,他的眼神驕傲清冷,但我卻看得到他內心的孤獨。

他在努力證明自己,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可這樣的他一點也不快樂,也絲毫沒有幸福可言。

他應該是一隻驕傲的鷹,自由翱翔在藍天之上,傲睨萬物,不該被束縛。

我不自覺攥緊了手裏的提包,裏麵裝著易麟朔送我的戒指,易麟朔送我的手模型,易麟朔的手工藝陶瓷,畫著易麟朔的油畫……

那些過往的回憶,密密縷縷地組成一張大網,縛住了他的雙翅。

現在,就讓我親手把它們剪開,放他回歸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