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天罰(8)

發火歸發火,麻煩還是要解決的,為了盡快了解真相,張玄飯都沒吃,直接開車去現場,路上他趁著等紅燈,跑去買了兩個油餅,就當是早點了。

秦峰是在離家不遠的小公園裏自焚死亡的,兩人趕到時,公園已被封鎖,周圍圍滿記者,為了搶到第一手資料,他們在警戒線外擠來擠去,負責保護現場的警察認識張玄和聶行風,得到蕭蘭草的首肯後,放他們進去了。

法醫在勘查現場,蕭蘭草帶他們走近焚屍,當看到燒得蜷成一團的焦屍時,張玄的眉頭皺了起來,蕭蘭草問:“有什麽感應嗎?”

“想吐。”

剛吃油餅吃得太急,張玄的胃不舒服,除此之外,他什麽感應都沒有。

他轉頭看看公園,不是很大的休憩場所,空氣非常渾濁,帶著火燒後的焦嗆氣味,焚屍周圍的草坪被連累,也燒得不成樣子,空間流淌著怨氣,但怨氣很淡,讓他無法捕捉氣息流走的方向。

焚屍已經看不出原有的容貌,軀體嚴重扭曲著,脖頸上有道相當深的劃傷,導致他的頭部向後很誇張的仰起。

又是焚燒,又是頸部劃傷,一切都如出一轍,這樣的燒毀程度通常隻有汽油等**才能造成,但勘查結果表明周圍沒有這類物質,在旁邊幫忙的警察一臉不解,張玄很想告訴他,有時候人的怨氣才是最猛烈的,汽油燒毀的是外形,而怨念燒毀的則是存在的一切。

“這是從死者身上取下的唯一物品。”

蕭蘭草把證物袋遞給他們,裏麵放了一枚小小的玉戒,戒指被火熏成了黑色,中間有裂紋,卻沒有完全碎裂,在大火中還可以保持這麽完整實屬奇跡。

“它的內側刻了符咒,我想是符咒讓它保存下來的,聽目擊者說,在出現火光時,秦峰身上曾發出藍光,可能是這枚玉戒射出的,但最後還是沒救得了它的主人。”

張玄看了玉戒,裏側刻著辟邪鎮煞的符咒,外側則是梅花圖案,花紋與金大山畫的家徽相同,他問蕭蘭草,“還有什麽發現?”

“有,但對你們來說,絕對不是好消息。”

看完現場,蕭蘭草帶他們去秦家,路上將收集到的情報大致說了一下。

目擊者是在附近晨練的幾位老人家,大家都眾口一詞,說秦峰身上的火是突然發出的,沒有人襲擊他,當時周圍隻有一個小孩子,他們怕孩子遭受牽連,還想過去救他,可是等跑過去,小孩已經消失了,秦峰被燒成重傷,口中一直在叫——眼睛,眼睛。

“這一段路的監控器設置得不多,應該不會拍到娃娃,這一點對你們有利,不過一連幾次發生同樣的事件,這次又被記者報道,警方可能壓不住了。”

聶行風和張玄臉色都不好看,想起娃娃小手一指就能輕易馭火的本領,張玄不敢確定這幾起縱火事件是否真的與他沒關係。

蕭蘭草沒明說,但他們都明白,一旦消息被報道出去,娃娃的存在會更顯眼,那些修道的人不管是出於覬覦還是憎惡的心理,恐怕都容不下他,而且更重要的問題是——娃娃不是被爺爺送去孤兒院了嗎?為什麽今早他還能出來?

“如果有拍到孩子的錄像,請務必給我們看一下。”

“沒問題。”

“謝謝,我會證明娃娃是無辜的。”

聶行風說得很肯定,張玄有些驚訝,蕭蘭草也問:“你真的敢保證他不是災星嗎?他總伴隨天眼出現,這已經不是頭一次了。”

“我能,”聶行風平靜地說:“就算這是冒險,我也相信它是值得的。”

秦家是棟獨門獨院的小洋樓,跟公園相比,這裏靜了很多,秦峰的父親聽說兒子出事,激動之下暈倒了,秦峰的妻子正在照顧他,去認屍的是秦峰的長子,但他擔心家人,去現場沒多久,就匆匆趕了回來。

三人進去後,就聽到樓上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客廳裏一名警察正在對秦峰的次子做例行詢問,少年看上去還是高中生,因突然遭遇打擊,臉上寫滿茫然,對警察的問話都是恍惚一會兒才回答。

張玄見房子寬敞豪華,秦家孩子的衣服也很高檔,可見秦峰收入相當好,但房子裏看不到一點與修道有關的物品,少年身上也沒有修道氣息,他給聶行風使了個眼色,聶行風明白他的意思,低聲說:“現在不比以往,靠降妖捉鬼無法養家糊口,學了也沒用。”

雖然這話有失公允,但現實的確如此,就連張玄自己都為了賺錢,在大學選修電腦程序設計,而不是神學,更何況是別人?

張玄嘴巴張張,想反駁聶行風的話,最終也沒找到反駁之詞,隻好不甘心地默認了他的說法。

蕭蘭草走過去看了下警察做的筆錄,沒什麽太有價值的東西,少年的情緒太激動,多問也沒用,正要打發他離開,張玄搶在他前麵,問少年。

“聽說你父親剛被辭退,他最近心情是不是很差?”

“我爸是不會因為沒工作自殺的!”

誤會了張玄的問話,少年瞪著他,很生氣地叫道:“他才不在意丟一份工作呢,還說正好空下時間可以帶我們去旅行,我們連去法國的旅遊日程都計劃好了!”

聶行風一愣,一個剛被解雇的人,他怎麽有能力舉家去歐洲旅行?反之,如果他是因為擔心遭受金大山的連累而主動辭職,那就更沒心情去旅遊了,問:“他為什麽會辭職?”

“我不知道。”

少年搖頭,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從樓上走下來,說:“有什麽問題來問我吧,我弟弟什麽都不知道。”

他是秦峰的長子,在遭遇變故後,他表現得還算冷靜,但也不像是有修行的人,他讓弟弟去樓上照顧母親和祖父母,對蕭蘭草說:“我父親不會因為失業自殺,事實上,他離開公司時拿到了一大筆撫恤金,所以他對被解雇並沒有太在意。”

“所以是公司單方麵解雇他的?有沒有說明原因?”

“好像跟餐廳失火有關,不過也可能是公司借機裁員,撫恤金金額很豐厚,再加上失火事件,父親覺得不吉利,所以他對我們說離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聽起來他好像有點迷信。”張玄暗示說:“他平時有沒有推崇佛道?”

“這不是迷信,是普通人看到火災後的正常反應,我父親說那火燒得不地道,老板都嚇暈了,事情一定不簡單,我母親怕惹禍上身,還讓他把錢退回去,被父親拒絕了,說我們想多了,現在看來,也許母親的想法是正確的。”

說到這裏,男人摘下眼鏡,揉揉有些發紅的眼睛,又說:“我聽父親說餐廳那個人也是被燒成了幹炭,現在他也變成了這樣,一定是餐館有問題,我父親才會被牽連的,當初如果我們堅持讓他退掉那筆錢,也許就沒事了!”

他話語中充滿懊惱,聶行風想秦峰出事跟錢沒有關係,聯係各方麵發現的事實,他更相信這是一場人禍,問:“你父親手上的玉戒指戴很久了嗎?”

“有幾年了,是老板送給他的,說能增運,我父親不信這些東西,不過老板給的不好拒絕,就一直戴著了,之後老板也提升了他幾次,否則以我父親的能力,坐不到主管的位置。”男人實話實說。

張玄怔住了,忙問:“你說的老板叫何……”

“何順海。”

“玉戒指是他給你父親的?”

“父親是這樣說的,他收下戒指時還很開心,認為被上司重用。”

話說到這裏,一切都很清楚了,秦峰根本不是修道人,他隻是無意中當了人家的替死鬼!

三人走出秦家,張玄說:“原來何順海才是陳家的人,難怪看到金大山被燒死,他會嚇得暈倒,這人真卑鄙,怕被報複,就找別人當替死鬼。”

“那玉戒指的作用是?”

“替身。那東西他一定戴很多年了,就像他的身份證一樣,把這個身份證轉給一個跟他八字命格相近的人,就等於給那個人定了命,把災難都轉嫁給對方,所以何順海才會器重工作能力不高的秦峰,以便隨時監視,金大山出事後,他知道報應來了,快速將秦峰辭掉,讓他把災劫從自己身邊帶走。”

蕭蘭草冷笑:“那這個人當年一定做了十分虧心的事,以至於要改名換姓,連替死鬼都預備好了,這種人你們還打算救嗎?”

他看向聶行風,因為他知道在這種大事決斷上,張玄絕對唯聶行風馬首是瞻。

“我沒想過該不該,但許多問題不解決,就會有更多無辜的人被牽連,就像秦峰,原罪該受到懲罰,但不該以這種方式。”

聶行風想起了馬靈樞說的那段話,馬靈樞說得沒錯,如果天罰是以這樣的方式呈現的話,那所謂的正義不過是報複的同義詞罷了。

蕭蘭草點頭,“我明白了,我會努力解決這件事。”

三人在公園前分了手,上車後,見聶行風臉色不佳,張玄問:“現在這種情況,你有什麽打算?”

“再去一次常運。”

不管娃娃與整件事是否有關,他每次出現都是一種預兆,聶行風想,通過這個預兆,也許可以抓到什麽線索,問:“你以前曾提到過,黑貓每次出現不是帶來厄運,而是示警,娃娃會不會也是這樣?”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那小東西怎麽會有這種特異功能的?”張玄笑道:“有機會我一定去酆都地府問問他親娘。”

聶行風也笑了,“撇開娃娃不談,算上秦峰,這已經是第四起焚屍案了,死了四個人,可是到現在凶手是誰,我們沒有半點頭緒。”

“為什麽你認為空穀焚屍是第一個受害者?而不是一係列事件的元凶?”

聶行風也不知道,或許那隻是種直覺,比起燒焦的屍骨,那個嵌著鑽頭的頭顱給他的印象更深刻,如果真有惡靈行凶,他想也該是那顆頭顱。

“也許你沒想錯,”張玄沉吟說:“第一具焚屍剛死不久,怨靈就算厲害,也不可能這樣肆無忌憚,而且屍骨上沒有怨氣,可為什麽就是招不到魂呢?”

聶行風狐疑地看張玄,這家夥不會又背著他玩什麽招魂遊戲了吧?

“那是惡靈,你要做什麽法事,一定要跟我講知道嗎?”

“沒有做了。”

“我在說——知道嗎!”

“知道知道。”

張玄老老實實地點頭,其實他除了那天在空穀給屍首下咒外什麽都沒做,原因很簡單——沒時間而已。

常運和之前他們來時一樣,寧靜沉寂,接待他們的是同一位老人家,應對也相同,他們連大門都沒進得去,看門的老人一臉和氣但又很固執地拒絕了他們的拜訪,任憑張玄好話說了一籮筐,把聶翼都搬了出來,對方還是毫不動搖,還說聶睿庭也來過幾次,都被拒絕了,親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別人。

這句話惹惱了張玄,他說:“我知道你們的規矩,但現在外麵出了事,有人無故被牽連致死,我們需要娃娃的幫助,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都不可以通融嗎?”

“這個……”

“你們院長建立這所學院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救人嗎?為什麽現在卻置別人生死於不顧?還是對你們來說,救不救因人而異?”

別看張玄平時大大咧咧的,生起氣來言辭就變得非常鋒利,老人被他的話觸動了,不過眼神瞟了瞟牆角上方,最後還是搖頭拒絕了。

張玄順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是監控器,雖然他沒有透視能力,但感覺得到現在正有人通過鏡頭注視他們,他哼了一聲,故技重施,把聶行風隨身帶的槍掏出來,先是一槍打碎了監控鏡頭,又把槍啪的往桌上一拍,問:“你是要錢還是要槍子?”

“錢對我來說沒什麽用處,槍子的話,如果你不介意殺人,那我也不介意被殺。”

雲淡風輕的回應,仿佛篤定他不敢動手似的,麵對這樣的老人,張玄也沒轍了,隻好轉頭看聶行風,聶行風問:“是不是一定要得到我爺爺的準許,你們才讓我們見娃娃?”

“不一定,這要看院長的意思。”

這話根本就是拿來吵架的,張玄冷笑:“我不知道你們院長是什麽來頭,但他一定要慶幸遇到的是現在的我!”

大海有多善變無常,玄冥的個性就有多任性,這樣的個性偶爾會在張玄暴怒時表現出來,就像現在,如果不是聶行風在場,他可能二話不說衝進去了。

感覺到他的惱怒,聶行風及時伸手按住他,爭吵解決不了問題,他低聲說:“我先給爺爺打個電話。”

聶行風選擇在常運給爺爺打電話,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是希望能通過爺爺說服院長,娃娃也許跟普通孩子不同,但他不認為關住他可以達到解決問題的目的,更重要的是這裏關不住娃娃,他今天就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時候離開了,連顏開都瞞了過去。

鈴聲響了很久都沒人接聽,聶行風隻好放棄了,告辭離開,張玄跟在他身後,走出沒多遠,小聲說:“不如我們悄悄混進去?”

聶行風看他,張玄又說:“顏開說這裏鬼魅進不去,我們又不是鬼魅,事急從權嘛,進去看看裏麵是什麽狀況也好。”

“可是……”

“做大事者,不能總這樣瞻前顧後的,董事長,你怕的話,我一個人進。”

張玄轉過頭張望,綠蔭叢中剛好跟一根槍管看個正著,再看看持槍靠在樹旁的彪形大漢,他急忙伸出手,做了個友好的擺手動作,男人卻不領情,槍口又往上抬高幾分,一副隨時會開槍的架勢。

聶行風拉著張玄返回車裏,說:“別往人家槍口上撞,要進去也要等晚上。”

“不是,我好像聽到娃娃在叫我。”

聶行風側耳傾聽,什麽都沒聽到,張玄也聽得很模糊,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上車後,打量著這棟高聳的建築物,把幾個可能進去的路口確認好,問:“你說晚上來是認真的?”

“我看上去像是在說笑嗎?”

聶行風把車開了出去,張玄問:“不怕被爺爺罵?”

“罵人也得先找到人才行,”聶行風開著車,不緊不慢地說:“又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會關機。”

“董事長,我簡直不佩服你都不行,你說你怎麽可以這麽黑!”

張玄笑嘻嘻地說,聶行風開著車,心想你以為我想這麽做嗎?與其放任某人來胡鬧,不如一起來,盯緊點,安全係數還高一些。

後麵傳來清脆的叫聲,卻被重重牆壁隔斷了,車開遠了,誰也沒聽到來自建築物裏麵的呼喚。

“玄玄!玄玄!”

感覺到熟悉的氣息遠去,娃娃急了,踮起腳拚命往窗台上跳,可惜窗戶太高,隔著鐵柵欄,他隻能看到半邊天空。

嗓子叫痛了,發現他們離開後,娃娃閉了嘴,又跑去緊閉的房門前用力推門,大叫:“放我出去,我討厭這裏,我要跟玄玄走!”

叫聲得到了回應,房門打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進來,他太高了,娃娃得用力仰頭,才能看到他的臉,不過看到的隻是一張蒙了層白紗的臉龐。

在這裏住了幾天,娃娃知道他是這裏最厲害的人,立刻嚷道:“我討厭你,我要離開這裏,我要找曾爺爺,找我爸爸爹爹還有玄玄!”

“你可以討厭我,但不能離開。”

聲音嘶啞,帶著不可違抗的嚴厲氣勢,娃娃有點怕,往後退了兩步,男人端量著房間,眼神深遠,緩緩道:“鍾魁也是在這裏長大的,一轉眼這麽多年就過去了,說起來他也算是你的學長,你要跟他學,乖乖呆在這裏,明白嗎?”

“唔,鍾鍾學長?”

鍾魁的名字娃娃是知道的,啜著指頭努力消化這番話的意思,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轉去了窗外,指著外麵,脆生生地叫:“我看到那隻眼睛啦!就在那邊,哼,你也會變炭燒的!”

話音剛落,男人的衣擺就燃了起來,發現了娃娃擲火的小動作,男人沒介意,隨手一撥,火焰便消散了,他漠然看著窗外,問:“你真的看得見天眼?”

“看得見啊,它要進來燒壞人。”

娃娃用手指外麵,像是證明自己沒看錯似的,男人哼了一聲,說:“這裏沒人做錯事,縱然他是神也進不來,隻要你不出去,就沒人能傷害得了你,如果你不想一輩子關在這裏,就聽話一點。”

“我為什麽要聽一個討厭的人的話啊!”

孩子的挑釁被無視了,男人走出去,娃娃瞅到機會,趁機往外衝,但剛衝到門口,就被一道無形金光打了回來,噗通摔到了地上,屁股摔痛了,他嘴巴癟癟,差點哭出來。

男人無視他的可憐相,離開時隻留下一句話。

“別再亂跑。”

冷冰冰的話語讓小孩的情緒徹底失控了,長這麽大還沒人這樣對他,想到再也無法回家了,他張開嘴巴哇哇哇大聲哭起來。

但這裏不是家,不管他哭多久都沒人理會,娃娃很快就明白了這個事實,停了下來,抽抽搭搭跑到旁邊的小**,抹著眼淚想自己怎樣才能從壞人窩裏逃走。

窗外樹枝隨風晃了晃,光影投在牆壁上,一道金色影子從床和牆壁的縫隙裏閃出來,娃娃覺得奇怪,跳下床,爬到床底下,對他來說床鋪非常高,蹲在底下剛剛好。

進去後,娃娃發現金光是從牆壁上的一些字裏閃出來的,小小的字,一個個刻得很深,他伸手摸了摸,金光消失了,隻留給他冰冷的牆麵,不過床底下陰涼陰涼的感覺不錯,小孩子便從布袋裏掏出一顆小蠟筆,也在牆上亂畫起來,畫了沒多久,他就因為哭累了,靠在牆上睡了過去。

如果讀得懂字,那娃娃將會知道牆上歪歪扭扭的字寫的是——

我要出去,我不會殺人,忘記那些能力,我不是鬼我不是鬼我不是鬼……我是鍾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