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尾戒(6)

華港時代會場的前身是舊式的歌劇院,後來荒廢了,就被商家裝修改造成大會場,用於各種商展,時裝秀和各類品牌的發布會,所以它的外觀囊括了舊時古老堅固之風和時下流行的新潮風格。

為了吸引觀眾,建築物前方的底層部分砌了大片的純白卵石做裝飾,下麵是循環型流水,劇院上方高聳,像一棟圓形巨塔坐落在江邊,傍晚遠眺,就如一顆明珠,與江水相繞,默默沉浸在夕陽光芒之下。

星暉集團與哈斯合作的時裝秀就在華港舉行,入夜,張玄跟鍾魁來到會場,會場周圍的車位幾乎都滿了,他轉了好久才找到位子。

停下車,抬頭看著這座曾經稱作歌劇院的大建築物,它雖然經過了幾次翻新,但原本的建築結構沒變,仍舊保留了堅固宏偉的古典風格,想象著曾有人在裏麵扯著嗓子吼歌劇,張玄就覺得頭痛起來。

“你還好吧?”鍾魁問。

“沒事,我隻是慶幸我們不是去聽歌劇。”

本來兩人是計劃夜探美甲店的,但丁許虹送了票,尤其還是鍾魁的偶像的時裝秀,鍾魁就提議先來這裏,反正時間還早,他們沒法去百貨公司,張玄就答應了,其實他也很想看看哈斯設計的服裝有多華麗。

會場中心呈半圓狀排列,裏麵帶著古老建築物固有的陰涼,張玄剛進去,就不由的一抖,這裏讓他不舒服,不是陰涼氣息造成的不適,而是整體空間都帶了某種壓迫感。

他抬起頭,天花板呈壓低的橢圓狀,上麵鏤刻了層層花紋,燈光比較暗,看不清花紋形狀,但紋絡連在一起,形成龍鱗模樣,有如盤龍之勢,這種盤龍壓低的格局與風水相衝,通常為鎮邪之用,普通建築是用不上的,歌劇院裏采用這種張厲的布局,不倒閉才怪。

丁許虹給他們的是貴賓坐席的票,座位之間間隔很寬,還設有活動桌板和踏椅,張玄找位子時,眼神不經意地掠過二樓,突然看到有個熟悉的人影,想再細看,人影已經不見了。

可能是他看花了眼吧,聶行風不可能在這裏的。

沒多久,時裝秀開始了,先是星暉集團分部的總經理出來致辭,鍾魁興奮地告訴張玄,這是他們劉經理,劉經理人到中年,稍微發福,但保養得很好,舉止儒雅穩重,他講完話後,又請哈斯上台。

隨著哈斯的出現,會場氣氛瞬間達到了頂峰,尖叫聲和拍照聲響成一團,張玄被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想問坐在身旁的鍾魁,這位哈斯先生是不是真的這麽受歡迎,結果轉過頭發現,鍾魁也是發出尖叫的一員,他隻好放棄了詢問。

他拿出手機,也跟風給在台上講話的男主角照了一張。

哈斯今天穿了一條深咖色西褲,上配橘色襯衣,這種鮮豔的顏色一般不適合成熟的男人,但穿在他身上,卻別有番味道,頸上隨意搭了條金銀相繞的長飾鏈,襯著灰金半長發絲,在隨意中形成了他獨一無二的風格。

周圍的叫聲更激烈了,張玄忍受著噪音,把鏡頭往下移,手猛地頓住了,鏡頭裏出現了一隻身形很大的白犬,站在哈斯身旁。

張玄不養寵物,不知道狗的種類,隻覺得它很美,全身雪白,頸處係著和哈斯相同的鏈子,兩耳微垂,顯得十分溫順。

它是剛才哈斯的助理牽上來的,它的出現惹得台下粉絲尖叫連連,鍾魁也在旁邊叫:“素問比雜誌上拍得更漂亮,張玄,將來我有錢了,一定也養一隻相同的狗狗,張玄?”

張玄沒回應,保持著平舉手機的狀態,周圍的嘈雜聲影響了他的思路,頭有些暈,恍惚中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個大雪天,還有那隻同樣很出眾的白狼。

明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動物,不一樣的氣息,卻讓他在此刻莫名地聯想到了一起,也許因為那份美是無可取代的。

哈斯說了什麽場麵話,張玄都沒聽到,直到最後對方的目光射來,透過鏡頭跟他對視到一起,他才雙手一顫,回過了神。

哈斯收回眼神,開場致辭完畢後,音樂響起,時裝秀正式開始,張玄轉頭看看,模特們伴隨著華麗繚亂的燈光走出來,台上已不見了哈斯的影子。

“哈斯先生的氣場是不是超強大?”鍾魁興奮地說:“你看你都看傻了。”

“我比較喜歡那條狗。”

“那是哈斯先生的愛犬,叫素問,哈斯先生很少帶它一起登台的,我們今天真是賺到了!”

是啊,那是白犬沒錯,張玄自嘲地一笑,他最近雖然精神狀況有問題,但狼跟犬還是分得清的,尤其那隻白犬身上沒有妖氣。

也許是師父的事想多了,所以一見到白色犬科動物,他就會聯想到吧。

張玄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不知覺中又走了神,台上轉眼就走過了十幾位模特,都被他無視了,直到丁許虹出來,鍾魁提醒他看,他才把思緒拉回來。

丁許虹打扮得光彩照人,來回換了幾套時裝,最後是一套大紅色晚禮服長裙,穿在她高挑的身上,下擺隨著貓步輕移飄揚起來,窈窕又不失端莊,張玄卻皺起了眉頭,他感覺丁許虹身上的生氣更弱了,雖然她整個人看起來那麽容光煥發。

矛盾的感覺,張玄一時無法想通,拿出手機打給漢堡,過了很久才接通,他問:“怎麽不接電話?”

“寵物也是很忙的,難道你要我在主人麵前光明正大地講電話嗎?”

漢堡針鋒相對的話聲中,張玄聽到對麵不時傳來古怪的撞擊聲,還夾雜著尖銳的叫聲,他說:“你在一個人玩撞豬頭嗎?趕緊過來保護丁許虹,她可能有危險。”

“我現在麵臨的危險更大!”漢堡盯著黑暗中伺機攻擊自己的鬼魂,說:“我被一些小鬼纏住了,你是不是在歌劇院?這裏有古怪,你還是趕緊離開比較好。”

剛才它照張玄的吩咐,從籠子裏偷溜出來,準備去保護丁許虹,誰知半路被一群鬼魅引到了歌劇院的迷宮,這裏四麵都是死路,它剛經曆了一場大火拚,暫時休息,才抽空接張玄的電話。

聽說它那邊出事了,張玄收起了嬉笑,問:“你現在在哪裏?”

回應他的是激烈的打鬥聲,沒多久電話斷線了,這時時裝秀也已結束,最後是主辦者的道謝致辭,張玄沒再逗留,拉起鍾魁,示意他隨自己離開,兩人起身走出座席,向前沒走多遠,就聽身後轟隆一聲巨響。

張玄回過頭,就看到舞台上散開的一抹紅衣,確切地說,是罩著紅衣的女人軀體。

舞台上方高架圍欄上的燈具被她的落下帶動,劇烈搖晃著,台上眾人的臉色都被晃得忽明忽暗,坐在前麵的觀眾紛紛站了起來,張玄的視線被擋住了,看不到摔下的女人是誰,他有種不好的預感,轉身朝著舞台跑過去。

鍾魁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跟在張玄身後跑去舞台,推開周圍呆若木雞的人群,就看到台上濺了一地的濃稠**,事情發生得太快,還沒有人做出應急措施,任由丁許虹靜靜躺在地上,血液從她的腦下和耳裏緩慢地流出,溢向四周。

“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大吼聲打破了寂靜的空間,大家終於回了神,頓時尖叫聲和退避碰撞聲響成一團,一位模特兒站在最前麵,也是離丁許虹墜地最近的人,臉上濺了幾滴血跡,她下意識地伸手一抹,在發現是血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其他幾個神經脆弱的女生也腳軟倒地,會場裏大亂,分不清誰是死者誰隻是昏厥。

張玄撐著欄杆,縱身躍上舞台,鍾魁跳了兩下沒跳過去,隻好繞了個大圈子,從後麵跑上來。

這時張玄已經到了丁許虹麵前,先蹲下查看,又仰頭看上方,從還在搖晃的照明器具來看,她應該是從安裝燈光的鐵架上落下來的,那是用於渲染舞台氣氛的彩燈器具,鐵架最高處有三層樓的高度,頭朝下摔下來的話,很難生還。

丁許虹後腦著地,表情倒是很安詳,不過那身漂亮的大紅晚裝穿在她身上,透出一種不詳的氣息,裙擺有些髒,翻卷在腳邊,露出沒有血色的赤足,雙腳腳踝上各係了一圈紅線,張玄探她的脈搏,看到她左手小拇指上也係了和腳踝上相同的紅線,已經沒脈了。

他把女人的手攤開,發現那圈紅線沒有扣結,像是一枚指環,緊緊扣在她的指根上,再看右手,小拇指上的黑色印記也已消失,上麵什麽都沒戴。

“虹姐?”

身後傳來顫巍巍的叫聲,鍾魁奔了過來,他還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眼神有些呆滯,很快就泛了紅,想衝到近前,張玄將他攔住,說:“別看了。”

“她為什麽會死呢?是誰殺了她?”鍾魁語無倫次,四下張望,看到站在附近的劉經理,立刻衝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叫道:“也許凶手還沒逃出去,快讓人封鎖現場!”

“已經、已經讓人封鎖了。”

劉經理被眼前這一幕嚇得臉色煞白,在鍾魁的大力搖晃下他有些虛脫,話也說得有氣無力,鍾魁氣不過,用力搡了他一下,他被搡得踉蹌了幾步,正好摔在丁許虹身旁。

仿佛感覺到他的靠近,女屍突然間睜開了雙眼,眼裏居然沒有眼瞳,隻留眼白惡狠狠地看向他。

劉經理嚇得怪叫一聲,向後跌倒,張玄看到這個異象,忙跑上前,就見兩道寒光從女屍眼中射出,纏向劉經理,他揮掌擋開,雙指拈起金光訣,攔住那道寒光,將它逼回女屍眼中,同時中指蜷起,指骨扣在她雙眉之間,以結字訣封印住她死前的煞氣。

“虹姐……”鍾魁紅著眼睛靠上前,輕聲問:“真的沒救了?”

張玄看看他,又瞅了眼被嚇得暈倒在地的劉經理,站起身,冷冷說:“節哀順變。”

救護人員趕了過來,張玄退開,跑去後台,鍾魁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順甬道拐了幾個彎,來到進入舞台上方鐵架的門前,鐵門沒鎖,上麵還掛著危險禁入的紅色警告牌。

張玄打開門,順鐵梯走了上去,梯子很窄,僅容一人通行,鍾魁跟在他身後,爬架子時腳下傳來低微的吱呀聲,兩人順著天梯攀了沒多久,就到了舞台上方的空間。

借燈具的光芒,張玄看到梯架上有些地方的灰塵被蹭過,應該是丁許虹爬過鐵架時蹭到的,從上麵往下看,下方舞台依舊是一片混亂狀態,全場最靜的或許是死者,默默躺在地上等候接下來的命運。

“尾戒!”

張玄轉過頭,鍾魁指指鐵梯下方某個支架相交的縫隙,丁許虹向他要回的那枚尾戒就卡在當中。

交接處離他們稍遠,看來是丁許虹在經過時不小心把尾戒失落了,她拿不回來,便放棄了,難怪她右手小拇指上什麽都沒有了。

鍾魁一手抓住鐵架,探身去拿,卻隻能勉強夠到,他不死心,想再往下探身,忽然看到黑暗中一對赤紅的眼珠緊盯住自己,不由吃了一驚,身體失去了平衡,向下一頭栽去,幸好張玄及時拉住了他,但尾戒卻被碰到,順著鐵架落了下去,張玄隻聽到一連串叮叮當當的響聲傳來,卻不知道尾戒掉去了哪裏。

“怎麽辦?”鍾魁抬起頭,迷惘地看他,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剛才經曆的凶險。

張玄翻了個白眼。

他怎麽知道該怎麽辦?這裏這麽高又這麽暗,要找一個小銀戒根本是大海撈針嘛,剛才突然冒出來的遊魂他也看到了,這裏很陰,要是鍾魁再掉一次的話,他可不敢保證能不能及時抓住人,他想沒人希望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看到舞台上再多出一具屍體。

他給鍾魁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先離開,遠處傳來陰厲風聲,那個赤眼遊魂馬上跑掉了,天花板上方也有幾個鬼影,像是在被追趕似的,逃得飛快,沒多久,就見一隻碩大的黑色鷹隼從遠處箭般的射來,寬大羽翼扇動,在半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回旋,發現他們後,迅速逼近。

“好漂亮的鷹啊。”看到漢堡的原形,鍾魁讚道。

墨黑矯健的鷹隼,在靠近時帶起陰冷厲風,讓它作為鳥中之王的傲慢一覽無餘,它對鍾魁很好奇,主動站在了他麵前,鍾魁以為這是它對自己友好的表示,伸手想摸它的羽毛,誰知淡金鳥喙啄來,要不是他躲得快,手背上就要多出個血窟窿了。

張玄聞到陰鷹身上的血氣,看來它在來之前飽餐過了,見它緊盯住鍾魁,眼中閃過對美食的貪婪,立刻伸手抓住它的脖頸把它扔到一邊,喝道:“這個不能動。”

陰鷹剛吃飽,心情頗佳,沒在意張玄的無禮,瞅瞅周圍,說:“這裏怎麽這麽多人?那女人死了?難怪之前就看她氣息微薄,原來是想自殺啊。”

張玄心裏一動,鍾魁急忙問:“虹姐好好的為什麽要自殺?難道她不是被人從這裏推下去的嗎?”

漢堡把頭別開了,對於愚蠢的問題,它懶得回應,張玄也覺得這裏不是個聊天的好地方,拽拽鍾魁,說:“先下去再說,再呆下去,殺人嫌疑的罪名就落到我們頭上了。”

“那戒指……”

“讓它去找。”張玄給漢堡打了個響指,說:“丁許虹的尾戒掉在架子上了,你找找,拿到後去找我。”

“你把我賣掉,還想讓我替你做事?”

墨鷹不爽地在鐵架上磨爪子,很想順便也給這個不順眼的家夥來一下。

“兩者之間有什麽必然的聯係嗎?”

張玄奇怪地看它,像是無法了解它的鳥類思維,他帶鍾魁走下鐵梯,半路又轉過頭,交代:“順便再看看丁許虹的魂魄有沒有被鬼差帶走,都是你的同僚,應該好溝通的。”

陰鷹氣到了,扇著翅膀在空中轉了幾圈,才憋出兩個字——“靠之!”

兩人下了鐵架,出去後,發現工作人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還處於緊張的狀態中,看到他們,都投來奇怪的目光,這種場麵張玄見多了,目不側視,很有底氣地向前走,在經過舞台入口時,他往裏看了一眼,裏麵仍然圍了很多人,鍾魁停下腳步,感覺到他情緒的低落,張玄歎了口氣,也站住了。

“人一下子就這麽沒了。”

鍾魁傷感地看著被人群圍住的場地,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一瞬間消失在眼前,殘忍得讓他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張玄不太會安慰人,他本來就看出丁許虹氣運很低,所以才派漢堡保護她,但沒想到她會自殺,這種死法,就算身邊有再好的保護神也是徒勞的,看看表,快到去美甲店的時間了,見鍾魁這副模樣,正想改變計劃,留下他,自己一個人去,身旁清香飄過,哈斯牽著他的愛犬走過來。

意外事故沒對哈斯造成影響,隻是臉上少了點微笑,但這僅僅是出於禮貌,是對死者的尊重,而非傷感。

隨著他的走近,張玄的心弦繃緊了,眼神從他身上轉到他腳下的愛犬。

白犬沒有用項圈,但它很老實,乖乖跟隨在主人身邊,感覺到張玄的注視,白犬抬起了頭,眼瞳碧青澄淨,的確很像多年前他遇到的那隻白狼,但它身上沒有妖氣,半點都沒有。

所以,還是他多想了吧?

“真巧,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再遇上。”

清朗嗓音把張玄的視線拉回到哈斯身上,既然知道美甲店有問題,那哈斯在那裏出現可能也不是偶然了,但奇怪的是,他的氣場很清,隨意灑脫的氣質,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哈斯沒有戳破張玄剛才拍自己,張玄也隻當不知,天生的自我保護意識讓他對這個人多了份戒心,問:“出了這麽大的事,你要離開?”

“出了這種事,我很遺憾,接下來的事該交給警方處理,我們留下來並不能幫到什麽忙。”

“也許那位小姐是被殺的,嫌疑人還在會場裏。”

張玄話裏含針,哈斯卻不在意,微笑說:“你這麽說,是把我也當成嫌疑人中的一員了?”

“那倒沒有,不過作為主辦者一方,在事件發生後,哈斯先生就這樣離開,可能會顯得有些過分。”

“這種事想開就好,留下來未必是因為擔心死者,離開也不一定是不在意。”

哈斯看了一眼還沉浸在傷感中的鍾魁,平靜地說:“生命什麽的太輕了,出門被車撞撞,可能就沒了,可是許多時候,大家又把它看得很重,把它當成唯一的存在,太輕卻又太沉重,真是矛盾得讓人無所適從啊,所以,何必給自己這麽大的壓力?凡事憑心去做就好了不是嗎?”

輕淡淡的一席話,聽在張玄耳裏,卻猶如重擊,心頭被震到了,無法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仿佛一直滯澀的感覺被點透,醍醐灌頂般的,讓他突然發現自己一直在原地自尋煩惱是多麽的愚蠢。

他忘了最初跟哈斯聊天的目的,拔腿向外跑去,鍾魁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向哈斯道了告辭,也追著跑了出去,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哈斯笑了笑,蹲下身摸摸愛犬的脖頸,說:“這些人都很笨啊是不是?還不如你呢素問。”

張玄一口氣衝出歌劇院,邊跑邊打電話給聶行風,可是半天都沒人接聽,他還要再試,鍾魁從後麵追過來,問:“怎麽了?你突然跑出來,是不是發現了什麽秘密?”

“沒有,我隻是想說聲抱歉。”

他想打給聶行風,親口跟他說聲對不起,哈斯說得對,他把許多事都想得太重了,因為太在意而患得患失,不斷把壓力轉嫁給身邊的人。

張玄抬起手,黑暗中默默盯住那枚尾戒,他不是沒有覺察到尾戒的怪異,卻刻意回避了,但其實有什麽好怕的呢,他作為海神的暴戾殘忍乃至無情,聶行風比任何人都了解,在聶行風麵前,任何偽裝都是沒必要的,就算師父是他殺的,大不了這份罪責由他來承擔就好了,又能怎樣?

張玄回過神,快步走下台階,向停車場奔去,鍾魁跟上,問:“你去哪裏?”

“美甲店,”張玄上了車,見鍾魁也跟著坐到了副駕駛座上,他說:“你的朋友剛出事,你還是留下來比較好。”

“留下來,我又能做什麽呢?”

死亡來得太快,鍾魁有些迷惘,丁許虹算是他最親的人,對於她的死,他該是慌亂和傷心的,但他現在感覺更多的卻是茫然,想起哈斯的那番話,心神漸漸定下來,說:“至少我跟著你,還能幫到你。”

張玄沒再多說,把車啟動起來開了出去,剛好一輛警車拐進來,兩車相錯,他看到車裏是一位年輕的刑警,張玄注意到他的時候,他也看到了張玄,四目相對,男人微微一笑,老朋友似的向他揚了下手。

鍾魁看到了,問:“你朋友?”

“不認識,”張玄目視前方,淡淡地說:“我從不跟鬼做朋友。”

也就是說那男人不是人?

這答案太驚悚了,鍾魁抖了一下,但想到如果一隻鷹都會說話的話,那刑警是鬼也不奇怪了,歎了口氣,說:“如果世上有鬼也不錯,這樣我就能再看到虹姐了。”

張玄掃了他一眼,這種留戀之心是最不可取的,羈留的感情越多,要償還的就越多,到最後想順利輪回都不可能。

“你不是有暈血症嗎?”他故意問:“怎麽剛才沒暈倒?”

“啊?……啊!”

被提醒,鍾魁潛意識中壓製的本能複蘇了,兩眼一翻昏倒過去,張玄沒叫他,隻是瞄了下手表。

“你可以暈四十分鍾。”看著前方的路,他平靜地說。

百貨公司到了,張玄隨便找了個位子停好車,拿了背包下車。

鍾魁還沒醒,張玄轉到副駕駛座那邊,把門打開,從背包一側的口袋裏拿出瑞士刀,在他臉上拍了兩下,問:“你是現在跟我上去,還是讓我放血?”

鋼鐵的冰冷傳達給鍾魁,恍惚聽到張玄說要放血,他睜開了眼睛,跳下車。剛醒過來,他還有些迷糊,左右看看,說:“這好像不是百貨公司啊?”

“是後門,難不成你想正大光明地從前麵進去嗎?”

張玄向前走去,抬頭看了眼夜空,月亮懸在頭頂正中,露出大半個圓弧,月色很好,連手電筒都不需要了。

張玄來到大樓門前,上方安了監控器,他用索魂絲把鏡頭打到了另一邊,後門安裝的是密碼鎖,他先掏出備用磁卡插進去,又在按鍵上搗鼓了一會兒,啪嗒一聲,門開了。

鍾魁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既讚歎張玄高超的開鎖技巧,又有些不解,跟著他進去,問:“為什麽你不用法術開鎖?”

張玄瞪了鍾魁一眼——笨死了,如果他的法術高超到那種程度,還需要這麽麻煩嗎?

“為了不驚動裏麵的人。”他麵不改色地說。

為了防止被保安發現,張玄沒走電梯,拐到樓梯口一階階往上爬,還好樓層不是太高,在轉了七八圈後,他們來到了最上麵的一層,空間靜悄悄的,隻留了安全通道的地腳燈,張玄帶鍾魁避開監控鏡頭,貼著牆邊走過去,在美甲店和長青館之間停了下來。

鍾魁走到美甲店的玻璃門前,貼著門往裏看了看,問:“要怎麽進去?”

“去那裏之前,我想先進這邊看看。”

張玄去了長青館,上麵隻是普通門鎖,好開多了,他開了門,等鍾魁進去後,把門重新關上,打開了手電筒。

長青館裏麵不大,正對門的是條走廊,經走廊來到隔間,分別是工作間和休息室,布置得都很簡單,除了桌上堆放的整排易學書籍外,沒有多餘的裝飾,空氣中隱約透著煞氣,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張玄的心提了起來。

這股剛正凜然的殺氣不正是身為殺伐之神的聶行風所固有的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打開電腦,心想這種神祗殺氣不是下等精怪能複製出來的,但聶行風也不可能是傅燕文。

那這個傅燕文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電腦屏幕提示輸入密碼,張玄插入解密U盤,又在鍵盤上按了幾下,進入了係統,鍾魁在旁邊看著他手指飛動,很快將傅燕文的文檔都調了出來,在一番查找後,找到顧客名單,拿出U盤,複製了一份,一係列動作做得華麗流暢,直把他看得心驚肉跳。

“這、這是違法的吧?”他結結巴巴地問。

“我做的事中,不違法的不多。”

張玄把資料全部複製完了,關了電腦,又將弄亂的地方恢複原狀,給鍾魁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兩人順原路返回,鍾魁沒經驗,到門口後,直接擰開門把往外走,張玄沒來得及攔住,就聽他出去後發出嘿的輕呼,黑暗中看到保安巡邏的手電筒光芒,張玄急忙關上門,隻留一條縫,在裏麵小聲交代:“別說話,別亂動。”

“……”

麵對這樣的指令,鍾魁不知道該說什麽,看著在遠處巡邏的保安,他很想問——這種自欺欺人的做法是在比誰更弱智嗎?

還好保安沒注意到鍾魁,手電筒掃向別的地方,鍾魁看到附近擺放著裝飾用的綠色植物,趁機跑過去,誰知他才跑到一半,保安就轉過身,手電筒的燈光照過來,鍾魁恰好被罩在光芒當中,他就像中了定身術,呆在了那裏。

保安打著手電筒向他走來,鍾魁這輩子沒做過壞事,現在被捉包了,看著膀大腰圓的保安還有他腰間的警棍,鍾魁想逃跑的念頭剛騰起就消失無蹤了,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攻擊性,又做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臉,說:“我是美甲店的店員,忘了拿東西,過來拿,我什麽都沒做,我是好人……”

保安沒因他的辯解而停下,反而加快了腳步,見他抬手拿警棍,鍾魁緊張得額頭冒出了汗,咽了口吐沫,急中生智,又說:“我剛才說錯了,其實我是睡覺睡過了頭,連百貨公司大門關了都不知道,所以我就想在這裏……湊合……一晚……”

鍾魁看著保安走到了自己麵前,完全沒有停下的跡象,他正想往後退,眼前一晃,保安穿過他的身軀走了過去。

鍾魁的話磕磕巴巴地打住了,他愣了幾秒,又低頭看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不對勁,又轉身看保安,就見保安走到綠色植物那邊,用警棍撥了撥,沒發現什麽,轉了個身,哼著小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