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屍航(九)
聶行風出了駕駛艙,前方晨曦微明,海麵沉靜無波,似乎昨晚那場驚心動魄的海難隻留在他的記憶中。
“啊,我的相機呢?你們誰看到了?”
駕駛艙裏傳來江笙的叫喊,聶行風隻當沒聽到,轉頭看張玄,旭日映在他的臉頰上,泛著淡淡的金色,想到他們這次有驚無險,聶行風心頭一熱,除了後怕外,還有慶幸。
“聶先生,這個……給你。”
蕭雨追出來,把那支槍遞給聶行風。
張玄搶先接過來,道了聲謝,蕭雨有些尷尬,不過還是以微笑做了回複。
等她走了,張玄看了下彈匣,嘟囔道:“我隻用了一顆,剩下的都被陳昱打光了,看來徒弟的報告有得寫咯。”
槍還沒焐熱就被聶行風拿了過去:“別玩了,這是警槍,回頭我要還給魏正義。”
“都沒子彈了,就讓我再摸一會兒過過癮嘛。”
“你是天師,摸的應該是道符……你真的沒事?”
“沒事啊,董事長你是不是受刺激過度了,同樣的話翻來覆去的問……”
“昨晚我離魂,看到有人一直用鐵棒打你,我想救你,可怎麽都找不到你……”
張玄轉頭眺望大海,聶行風看不到他的表情,就見他身體微微一僵,隨即轉回頭,笑著拍拍自己的肩膀。
“看在你是老板的份上,原諒你這次,記得下次要及時來救我。”
“你先告訴我,傷的你人是誰?”
“不記得了,我從冷藏室跑出來,本來想叫人幫忙,可不知為什麽就暈倒了,再醒來就被陳昱捉住,你不是看到有人打我嗎?你沒看清他的長相?”
聶行風搖搖頭,張玄見他沮喪,笑著安慰道:“你這麽擔心幹什麽?你知道我是不會死的嘛,你要是想知道害我的人是誰,就運用你的智慧來推理推理好了。”
“我會的,不過在這之前,要好好休息一下。”
這一休息就是一上午,直到急促的電話鈴聲把聶行風從夢中喚醒,迷迷糊糊摸到手機,才發現是爺爺聶翼。
昨天電話斷線後就接不通了,聶翼知道出事了,信號正常後他就跟小離通了電話,了解了事件大致的來龍去脈。
聶行風簡單說了他們的情況,猶豫過後,問:“爺爺,昨天你說的契約是不是拿自己的家人做祭品?”
“是。”沉默了一下,聶翼回答,“我想當年他們應該是簽了那份契約,因為金島一行後不久他們三家都有親人亡故,陳家是陳鐸的長子,白家是白澈的一個外室,而楚家是楚正南剛出生不久的兒子。”
聶翼不願多提及此事,一語帶過後交代了幾句就要掛電話,聶行風忙叫住他:“爺爺!”
“怎麽了?”
“沒什麽,我隻想說我們聶家的人不會那麽笨地去跟魔鬼簽契約,人定勝天,不是麽?”
聶翼笑了,語氣變得輕鬆:“臭小子,你明白就好。”
電話掛斷了,聶行風心裏的大石頭也落下了,心想他昨天真是被鬼迷了,竟會懷疑爺爺也簽契約,父母過世是金融危機之後發生的事,根本與爺爺無關。
張玄打電話叫了午餐,睡了一覺,他的精神完全恢複了,聶行風在上網,看到堆滿整張餐桌的菜,他皺起眉頭:“你吃得了嗎?才剛好,別吃這種半生不熟的西餐。”
“吃不了過過眼癮也是好的,我打電話叫小狐狸來了,讓他們幫忙解決。”
霍離和小白很快過來了,三人坐下開飯,見聶行風還在看電腦,張玄問:“你在查什麽?”
“隨便看看,剛好看到一條奇怪的消息。”
是半個月前楚正南的妻子去世的訃告,死因是貧血暈眩導致失足墜樓,在活祭之前發生這種事,總讓人覺得太過巧合。
另外,聶行風還找到一些有關陳、楚、白三家的資料。正如聶翼所說,他們三家的生意沒有被那場金融風暴席卷,而是詭異地不斷攀高,被金融學家聲稱是商界奇跡,而且在同一時期他們都有家人去世,所以二十年後,當生意再次敗落,他們又一拍即合,一起喪心病狂地想繼續跟海神定契,那三個木棺就是他們為亡者準備的墓地。
這次楚正南選的是楚歌,白先凱選的是蕭雨,他們都不是家族中的重要人物,而且以相親的名義被邀請,即使出事也沒人懷疑,陳鐸則是沉屙老人,他的死亡更不會引起外人注意。
可是因為陳鐸的病情惡化,他們沒時間先去找海神,隻能借郵輪出海的機會帶陳鐸一起去金島,還怕他半路死亡,用各種手段延續他的生命。他那種半僵狀態應該是使用大劑量的藥物後產生的副作用,雖然陳鐸算自作自受,但陳昱的做法還是讓聶行風不寒而栗,他無法想像一個人竟會為了財富殘忍地連自己的親人都傷害。
“這些人還真是喪心病狂啊。”霍離聽完聶行風的講述,發表感歎。
張玄咳了一聲:“隻能說人類很愚蠢,這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
“可是有免費的晚餐啊,江笙說今晚郵輪上有大型夜宴舞會,你們要不要參加?”
大副已經把郵輪的事故和陳昱的所作所為匯報給了公司,天洋號正在返航途中,為了公司聲譽,萬華集團決定對這次郵輪之旅提供全程免費服務。
“要!”
張玄對“免費”二字最沒抵抗力了,點頭答應,“順便去賭場碰碰運氣,董事長最喜歡的,是不是?”
霍離和小白同時轉頭看聶行風,後者淡定地坐在那裏看報紙,以沉默回應。
晚宴上,大副代替船長,在致詞中解釋說郵輪某些配件在昨晚風暴中出現小故障,為安全起見,暫作返航等等,當聽說全程免費後,旅客們大抵都沒異議,二副和陸平還有一些在海嘯中受傷的乘客已由救援直升機送往醫院,白先凱因驚嚇過度而神誌呆滯,杜醫生檢查後說他的精神不穩定,無法乘機,所以還是選擇乘船返航。
靈異社的學生們也參加了宴會,不過他們看起來都很沒精神,隻有周林林在看到聶行風後,向他熱情招手。
聶行風原本要過去打招呼,突然想到什麽,停下了腳步,用微笑回複,看著遠處那幫年輕人,他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希望他們能通過這件事成長起來,尤其是楚歌。”
誰會相信為了財富親人會對自己下手?楚正南的所為給這些學生們上了一場很深刻的社會教育課——生活不會永遠美好,比起他們研究的那些靈異鬼怪來,人心也許更可怕。
“唔。”感歎很冷場,張玄跑去選自己喜歡的菜,把聶行風的話拋到了一邊。
“小離……”
聶行風轉過眼神,發現霍離帶著小白跑去跟江笙學跳踢踏舞了,真不知是他的感情太豐富,還是這對兄弟太沒神經。
悠揚樂曲響起,舞會開始了,一杯葡萄酒遞到聶行風的麵前,是左天,他一身白西服,氣度優雅,跟偵探的頭銜完全掛不上鉤。
“怎麽不去跳舞?”
“因為沒有好的舞伴,你好像很悠閑,不急著去找你的雇主嗎?”
左天聳聳肩:“我沒打算找他,反正事情已經解決了,報酬他也付給我了。”
左天的任務是搜集陳、楚、白三家的犯罪資料,也搞到了不少情報,不過這三人中已有兩人死亡,一人成了半個植物人,他想即使沒有資料,雇主也應該很滿意。
“你的舞伴來了,白家小姐也來參加舞會了,看來那老爺子的病情不是很重。”
看到一身黑晚禮服出場的蕭雨,左天笑道。
蕭雨精心打扮過,晚禮服勾勒出她苗條的身材,長發盤起,多了些成熟女人的韻味,她在人群中逡巡了一會兒,發現聶行風,微笑著向他走來。
“小姐,你今晚真漂亮。”左天適時地恭維。
“謝謝。”蕭雨的注意力放在聶行風的身上,對左天的搭訕隻是禮貌性地回複,又問聶行風,“你的傷怎麽樣了?”
“隻是小傷,沒關係,你爺爺好些了嗎?”
“不是很好,我父親在照顧他。”蕭雨說得很平淡,她一直獨住,跟白家人的感情並不深,白先凱的重病沒對她有太大影響。
她看著聶行風,臉上浮起微笑,略帶羞澀地問:“聶先生,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抱歉小姐,我有事要先走了。”
聶行風把酒杯放到桌上,告辭離開。
蕭雨癡癡看他的背影,左天聳聳肩,很明顯她落花有意,人家流水無情,大好機會他不想放過,毛遂自薦:“小姐,我也不錯的,不如考慮一下我吧?”
蕭雨看都沒看他,緊咬下唇,轉身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小白,你說大哥的舞是不是跳得太差了。”
霍離不喜歡社交舞,踢踏舞學完,他就跑下舞池休息,眼前的桌上擺滿各種點心美酒,都是他自助來的,一邊吃一邊看對麵——聶行風原本要回去,被張玄拉住了,興致勃勃的讓他指導自己的舞步。
“沒有,我就是覺得張玄有點兒不對勁兒。”
“大哥的精神很不錯啊。”
“也許是我多想了吧。”
小白總覺得張玄跟以前不太一樣,可哪裏不一樣又說不出來。它擺擺耳朵,把答案歸結為是自己的第六感出了問題。
張玄做事沒耐心,尤其是不賺錢的事,所以他的舞步沒學多久就放棄了,拉著聶行風跑去找酒喝,聶行風忽然看到那位華發老者坐在不遠處,他走了過去。
老者正在獨自品茶,看到聶行風,微笑著向他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聶行風坐下,說:“謝謝你讓左天為我們解圍。”
老者眉一挑,笑道:“你比左天那個正牌偵探的眼睛還利,怎麽看出來的?”
“你的手。你應該沒這麽老。”
老者的手背雖有褶皺,但相對於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皮膚還是太光滑了。
“因為裝老人不容易被發現。”男人狡黠地眨眨眼,“我們出去說吧。”
兩人離開大廳,張玄和霍離也跟了上去。來到甲板上,男人把假發拿下,又用濕巾在臉上一陣揉擦,露出原本俊朗的麵容。
霍離讚歎道:“現代易容術!”
男人笑道:“隻是發泡乳膠。”
恢複原貌後,他溫和的眼神變得淩厲,手杖也扔開了,露出原有的威嚴,看年紀不過三十出頭。
“是誰呀?”張玄問聶行風。
“程睿,楚正南的妻弟。”
程家是服裝界的中流砥柱,楚家能在服裝行業屹立這麽久,跟程家有絕大關係。程睿是程家最小的兒子,也最有魄力,聶行風曾跟他接觸過幾次,不過怎麽也沒想到會是他。
“給警方假情報的也是你?”
程睿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回答,隻說:“我知道姐姐的死不那麽簡單,所以開始調查楚正南,後來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我怕左天一個人應付不來,就上船了,要是早知道你們會來,我就不用多此一舉了。”
“你懷疑楚正南殺了你姐姐?聽說他們夫妻關係一直很好。”
聶行風問。因為殺害妻子對楚正南一點兒好處都沒有,畢竟他還需要程家的援助。
“董事長我勸你多看看偵探片,有助於提高IQ。”張玄對聶行風的話嗤之以鼻,“記住:當夫妻有一方非自然死亡時,首先懷疑的對象就是配偶,財產、情婦都可以成為動機。”
“都不是。”程睿搖頭,“他的殺人動機是因為我姐姐知道了二十年前他用自己親生兒子做祭品的事。”
可能是楚正南在跟陳昱等人商量時被妻子無意中聽到了,她震驚之下給程睿打了電話,可惜當時程睿不在,隻看到了消息,說發現當年孩子並非因病過世,而是另有原因,還說回頭找他細談,可當晚他就接到姐姐失足墜樓的消息。
“楚正南為了身份地位連親生兒子都殺,簡直畜生不如!”程睿恨恨道。
當年楚正南選擇兒子做祭品,除了嬰兒的死亡不會被懷疑外,也是不想失去妻子娘家這個靠山,這些年程家沒少給他照顧,他卻仍不滿足,再次用人命跟魔鬼做交易,程睿覺得死對他來說實在太便宜了。
“請不要侮辱動物,我們動物也知道虎毒不食子的!”小狐狸的糾正換來大家的怒視,還好程睿激憤之下沒注意到。
腳步聲響起,向文從對麵慌慌張張跑過來,看到他們,問:“誰知道那位警察先生現在在哪裏?”
魏正義可能還在裏麵狂歡呢,聶行風問:“出了什麽事?”
“剛才我去送酒,看到蕭小姐被人架走了,我沒追上,所以過來叫人。”
聽出事情的嚴重性,聶行風打電話通知魏正義,又對向文說:“快帶我們去。”
大家隨向文趕到遊步甲板,大家都去狂歡了,這一層顯得很寂靜,向文指著右舷說:“蕭小姐就是在那邊被人拖走的。”
魏正義很快趕了過來,聽完向文的描述,說:“我們分頭找。”
“也許我知道她被綁去了哪裏。”程睿說。
程睿帶大家去的是羅經甲板,也是郵輪的頂甲板,這裏是各種衛星接收器和船舶電源供電的平台,寬闊宏偉,除開放時間段外,平時不會有人來。程睿從左天提供的資料裏得知陳昱他們曾數次提過羅經甲板,所以當聽說蕭雨被綁架後,便第一時間想到了那裏。
“活祭需要很大的空間,那裏最合適。”程睿說。
魏正義沒聽懂:“火雞?”
這個被派來追查逃犯的警察真是個笨蛋,程睿懶得多說,隻道:“去了就知道了。”
羅經甲板的安全門鎖著,這難不倒張玄,幾下就把鎖弄開了,魏正義在旁邊看得直嘖嘴:“師父,你還真是無所不能啊。”
“那是,要不我怎麽能當你師父呢。”
大家登上甲板,平台很亮,地上畫著一個古怪巨大的圖形,彼此以線相連,交叉處點放了防風火燭,蕭雨被反綁著躺在圖形正中,嘴巴被封住,看到他們,發出急切的嘶聲。
“該死,你們這麽快就來了!”白先凱惡狠狠地罵道。他一改先前的呆滯狀,穩站在圖形當中,儀式被半路打斷,他麵露猙獰,蹲下身,手中匕首抵在蕭雨的頸上,對站在身後的白澈說:“去攔住他們!”
“父親……”
“廢物,快去!”
白澈被斥罵,卻沒有動,反而把眼神轉向女兒,他把蕭雨劫來都是被父親逼迫的,現在看到儀式被阻撓,心中反而一陣輕鬆。
眾人圍了上來,白先凱慌忙緊壓匕首,吼道:“都站住,否則我殺了她!”
“老爺子,這種威脅隻能讓你的罪行加重而已。”魏正義掏出槍對準他,嘲諷道,“看來這裏風水不錯,不僅能治好你的癡呆,還能治好你的殘腿。”
“我馬上就要成功了,為什麽你們要來阻攔?你,你,還有你!”白先凱的眼神在每個人身上遊離,最後盯住聶行風,憤怒大吼,“你們聶家這些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不夠風光嗎?為什麽就見不得別人出頭?!”
“我們家有今天的成就,是靠打拚換來的,不像你用人命做交易。”
“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教訓我?你爺爺也做過同樣的事,啊……”
白澈從後麵竄上來,把刀握住了,魏正義趁機把蕭雨帶到一邊。白先凱見儀式功虧一簣,眼中閃爍出狂亂的光芒,大聲嘶吼:“放開我!”
“父親,放棄吧,一切都結束了……”
“不,不會!海神保證過我們有生之年家財興旺,怎麽可以結束?隻要有祭品……”
血從白澈的掌心流下,白先凱毫不在意,用力搶奪匕首,他的力氣變得奇大,一腳蹬開兒子,揚起匕首向蕭雨撲去,魏正義舉起手槍,誰知白先凱向前衝了兩步,身子晃了晃,手撫胸口大口喘息起來,隨即蜷倒在地,幾下抽搐後便沒了聲息。
“父親!父親!”白澈撲過去,匆忙在口袋找藥,大叫,“快叫醫生來,快!”
杜醫生很快就趕來了,一番搶救後向白澈搖搖頭:“極度激動下引起的心力衰竭,很抱歉,白先生,請節哀順變吧。”
“自作孽,不可活!”
平台很快圍滿了保安和醫護人員,程睿沒再逗留,扔下一句話後便揚長而去,聶行風也跟著離開,走下羅經甲板時,他轉頭去看,白澈還趴在地上慟哭,蕭雨在旁邊勸解,地上那個圖符在熾光下發著慘白的亮,像滑稽的小醜麵具。
“董事長,我們去賭場玩吧。”
張玄對郵輪上的賭局念念不忘,聶行風聽了他的嘟囔,轉回眼神,這家夥還真是生死隨心,剛有人在他們麵前過世,他卻好像半點兒都沒被影響到。
“怎麽了?”
張玄奇怪地看他,聶行風笑了:“沒什麽,走吧,我陪你玩通宵。”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他們也沒必要為不相關的人煩惱不是嗎?
趁著張玄和霍離跑去玩,聶行風打電話給魏正義,魏正義正在給白澈錄口供,長歎一口氣:“董事長,別告訴我你們又發現了什麽怪異的宗教儀式。”
“不是,我是想讓你幫忙查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