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離魂(四)

“張玄,這就是你們經常來的餐館?”

“是啊,這裏的菜既經濟實惠又好吃,大家都常來。”

剛才聶行風回辦公室收拾好公文包下班,他剛走出公司,就見張玄站在外麵的花壇旁,衝他直招手,又湊上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吃宵夜,也真是奇怪,他明明討厭神棍,卻管不住自己,點頭應了下來。

張玄帶他來到洪盛酒樓,就是昨晚李婷說的那家,從公司步行隻需十分鍾,宵夜打折,所以即使是深夜,裏麵還是有不少客人。

兩人各要了一個套餐,米粥可以自選,張玄點了個皮蛋瘦肉粥,聶行風則點了清粥,他用餐時才想起來,一天裏他竟跟這個聒噪的家夥共餐了兩次。

算了,隻是吃頓飯,把這神棍當小強無視就好。

張玄沒給聶行風無視自己的機會,他把一塊叉燒夾進饅頭裏,咬了一口,問:“你這麽討厭天師,是不是以前被人騙過?”

“嗯。”

聽了這話,張玄上來了興趣,接著問:“是怎麽回事?說來聽聽。”

“忘了!”

得不到答案,張玄也沒介意,夾起自己碗裏的皮蛋放進聶行風碗裏:“這家的皮蛋很好吃,你嚐嚐。”

聶行風一愣,心想這人也太自我了吧?也不問問自己喜不喜歡吃就丟過來。

不過……這家夥除了囉嗦、神叨、貪財外,還算不錯吧。

吃完飯,聶行風叫來服務生買單,聽他說要分開付賬,張玄瞪大了眼睛。

“怎麽了?”

“不好意思,請再等等。”

張玄遣走服務生,對聶行風說:“董事長,那個……我把錢包忘公司了。”

“手機呢?”

“手機也忘了。”

“你怎麽沒把你自己也忘了張玄?”

“你是老板嘛,我以為你會請我吃飯呢。”

誰規定老板一定要付賬?聶行風在國外呆久了,和朋友用餐都是AA製,他不覺得分開付賬有什麽不對,可張玄現在的反應就好像他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

聶行風先舉手投降。好吧好吧,不過是一頓宵夜,他總不能真把自己的職員扔在這裏不管吧。

聶行風買了單,兩人出了餐館,回公司的停車場,想到張玄沒帶錢包,聶行風問:“你怎麽坐車回家?”

“噢,我開車的,是部二手車,不過勉強還能開。”

被問起,張玄又打開了話匣子。

“我平時很少拿錢包,因為錢在我手裏,不用幾天就花光了,你知道像我們這種小職員,工資又不是很高,所以能省就省。”

“你的意思是希望公司給你加薪了?薪水不高還去意大利旅行,還一去就是兩個星期。”

“那不是我自己出錢,要是靠我那點兒薪水,連飛機翅膀都坐不起。”

他可不敢說去意大利是因為被人拜托在一座古堡驅鬼,雇主是位華裔富豪,信不過外國那些神使,所以才托人在國內找人,讓他幸運地碰上了。鬼是厲鬼,折騰了兩周,他才勉強收服。

偷眼看看聶行風的側臉,張玄想,如果董事長知道他請長假是去搞副業的話,會不會立馬炒他魷魚?

來到停車場,聶行風跟張玄分手上車,他開車剛拐進車道,前麵人影一閃,有人直衝到他的車前方。

吱——

聶行風猛踩刹車,跑車堪堪在張玄麵前停下,他的心嚇得怦怦直跳,一連兩晚發生同樣的事,就是神經再強的人也受不了。

慣性衝力,聶行風整個身子猛向前晃,要不是係著安全帶,他的腦門絕對撞車前窗上,看到張玄還笑嘻嘻站在外麵衝他招手,聶行風一向引以自豪的冷靜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瘋了嗎?突然跳出來幹什麽?”

他怒氣衝衝跳下車,保時捷的車門在他的重力下發出沉悶的響聲。

張玄向後退了一步,“放心,你撞不死我的。”

“你死不死不要緊,我可不想因為你背上撞人的罪名!”

“冷靜冷靜,風度風度……”

不錯,沒必要為個白癡生氣,聶行風在幾次深呼吸後終於恢複冷靜,問:“說,你到底為什麽突然衝出來?”

“我剛剛發現車鑰匙是跟錢包放在一起的。”

“那又怎樣!”

“就是說車鑰匙也被我忘在公司了,公司現在已經上鎖,所以我才急著來找你,你的跑車開得這麽快,我要是不快點衝出來,一定會被你甩掉的。”

“那就去找保安要他們開門!”

“董事長,你認為公司保安會為我一個小小職員開門嗎?你幫我找人開門好吧?要不就送我回家,我家其實也不遠。”

聶行風沉默半晌,去找保安開門太麻煩,還是趕快把這個包袱送到目的地比較好。

“上車!”

生怕聶行風反悔,張玄幾乎是在他點頭的同時鑽進了他的車。

“坐我的車可以,條件是不許說話!”

張玄連連點頭,用手指在嘴巴前做了個“X”。

總算找借口坐上車了,果然不出所料,這車也有問題不過卻不像冤魂作祟,而是一種古怪氣息,跟剛才在大樓裏感覺到的一樣,那是什麽?

聶行風哪裏想到張玄腦子裏轉的念頭,見他一副老實模樣,心總算放了下來——至少這一路他不用被煩了。

慶幸之情沒保持多久,聶行風就發現他又犯了一個更大的錯誤,他忘了問張玄家的地址,等他想問時,張玄已歪在助手席上,睡得天昏地暗。

“喂,你家住哪裏?”

“&……¥%……¥#@”

“你到底住哪裏?”

“霞飛路……”

霞飛路離這裏不遠,而且也靠近他家公寓,聶行風二話不說馬上把車開到了霞飛路,問:“霞飛路幾號?”

“……”

“張玄,你是不是要我把你從車裏踹出去?”

“霞飛花園六路……”

“什麽?!”

霞飛花園和霞飛路雖然隻有兩字之差,地點卻是南轅北轍,聶行風瞅瞅睡得一塌糊塗的家夥,懷疑他是不是在故意整自己。

“張玄,我再問一次,你要麽馬上把門牌號講清楚,要麽馬上給我滾下車!”

聶行風將車停到路邊,伸手揪住張玄的衣領,張玄一巴掌甩開。

“這麽晚了,你讓我睡覺好不好,我白天都為你工作了一天,為什麽三更半夜還要被你剝削勞動力?”

聶行風氣得差點兒吐血,猛踩油門,往自己的公寓奔去。

回到公寓,聶行風下了車,張玄也睡眼蒙矓地跟著下車。

“到了,回家回家。”

“是到我家了,你可以在我車上過夜,我不習慣帶生人回家。”

聶行風轉身就走,張玄揉揉眼睛,跟在他身後,來到他家。

硬是被他纏上了,聶行風打開房門,想了想,還是讓張玄進了家,他倒不是好心,而是想到要是張玄守在門口不走,回頭可能會被保安詢問,到時還是會連累他。

張玄走進房間,抬頭掃了一眼客廳擺設,便熟門熟路地進了臥室,脫掉鞋,飛身一躍跳上床。

“你給我有點兒節製,這是我的床!”

“我知道這是你的床,借來睡睡有什麽關係?”

聶行風連拽他幾下,直到聽到鼾聲響起,他放棄了堅持。

明天……明天他一定讓總務科長開除這個好吃、嗜睡、不懂察言觀色卻大力推崇鬼神的神棍!

不說聶行風在那邊氣衝霄漢,隻說他把臥室門關上後,張玄立刻睜開眼睛,“X光”在室內作了個掃描,摸摸下巴。

“這個位置藏風聚氣,難怪聶氏總是財源廣進了,所以該收董事長多少錢才好呢?”他說著話,屈指連彈,將幾道金剛護法咒射進四壁。

跟他最初的推想一樣,這裏風水很好,沒有陰濁之氣,看來纏上董事長的跟喬揚的應該是同一人,不,同一鬼……也不是,誰知道這次是什麽東西,反正都來自公司,還是等明天去公司看看有什麽線索吧。

張玄伸了個懶腰,脫下外衣,正式鑽進被窩入眠。

平時可沒機會睡這麽大的床,他發了聲感歎:“有錢真是好啊。”

叮咚——

聶行風蜷在小單人**睡得正香,聽到門鈴聲傳來,他下了床,睡眼蒙矓地去開門。

聶睿庭滿臉堆笑地站在外麵:“我今天要去爺爺那裏,可能要晚一點兒到公司,來跟你打個招呼。”

“你有事打電話就好了,何必特意跑過來。”

“我剛晨跑回來,就順便過來了。”聶睿庭一身休閑運動衫,還做著原地跑步動作,“我這不是過來跟你聯絡一下感情嘛。”

“大清早的是誰這麽吵?”張玄從臥室裏走出來,揉著雙眸嘟囔。

聶睿庭張大嘴巴,看看張玄,又看看聶行風,聶行風急忙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行了,大哥,我明白我明白,我馬上就走。”

“你明白什麽……”

門關上了,聶行風有氣沒處發,衝張玄吼道:“昨晚我怎麽叫你都叫不醒,現在怎麽起得這麽快?”

“你的起床氣好像很大啊,是不是昨晚沒睡好?我也不想早起,可是沒辦法,要上班啊,現在找份好工作不容易,我可不想因為遲到被炒魷魚。”

“你不遲到我一樣可以炒你魷魚!”

“你這樣做是違反《勞動法》的,我可以去相關部門投訴你……”

“你去死好了!”

好心情被張玄破壞得一點兒都不剩,聶行風的悶氣終於爆發出來。

從昨晚他就被這家夥牽著鼻子走,幫他付飯錢也就算了,還死皮賴臉地跟著他回家,更可氣的是還讓他背上個喜好龍陽的罪名,現在還敢跟他提《勞動法》!

張玄想了想,然後向他攤手,一臉無辜地說:“死對我來說好像有些困難呢。”

電話鈴響起,打斷了兩人的爭吵。

是總務科長給張玄的電話,因為陳雪兒一直無故欠勤,總務部從上星期便找人去她家問詢,可大家都以工作忙的理由推掉了,現在張玄放假回來,這種跑腿的差事自然就非他莫數了。

魏鋒不知道聶行風現在就在張玄身邊,他把陳雪兒的住址告訴張玄,讓他查好後再去公司。

張玄接完電話,看著聶行風,一臉討好的笑:“那個……董事長,你知道我身上沒帶錢的,出了門寸步難行,可不可以借給我一點點錢?”

“錢沒有,不過我可以帶你去。”

雖然前一刻聶行風還發誓絕不和張玄再有接觸,但是當聽了陳雪兒的事後,他又改變了主意。

在停車場給自己報表的女生究竟是不是陳雪兒,她是失蹤,還是在故弄玄虛,聶行風很想知道,不過錢他是絕不會借的,如果沒計算錯誤,錢借給這家夥,絕對是肉包子打狗。

就這樣,張玄又有幸免費坐跑車了,還讓聶氏的董事長給他當司機。

“陳雪兒的家好像就在這附近,你把車再開慢一些,讓我看清路牌。”

“我現在已經開得比馬車都慢了,你到底會不會看地圖?”

保時捷的所有性能全無用武之地,龜速一樣向前爬,聶行風的回答也有氣無力。

再度失策,他怎麽也沒想到張玄是個方向白癡,不過是一個住宅小區,他就讓自己開車整整轉了兩圈。

“這一片的街道門牌都一樣,當然不好找……好像就是這裏,停車停車!”

聶行風在附近找到車位,把車停下,和張玄走進住宅區。

張玄說得沒錯,這片住宅區的門牌編號的確很混亂,有些地方甚至沒有門牌,雜物垃圾胡亂堆放在道路兩旁,空氣中充斥著難聞的氣味,幾個坐在外麵閑聊的老人看到他們,死死盯住不放。

張玄拉拉聶行風衣袖,小聲嘟囔:“他們看我們的眼神好像在看外星人。”

和張玄相處了兩天,聶行風已經習慣了對他的問題聽而不聞,這一帶的建築物相當陳舊,說是貧民區也不為過,突然間多出兩個西裝革履的不速之客,自然比較招眼了。

走進昏暗的走廊過道,張玄說:“看不出陳雪兒挺時髦的女孩子,居然住在這裏。”

“陳雪兒跟她姨婆住在一起,這裏應該是她姨婆的家。”聶行風看過陳雪兒的檔案,知道她父母早年離異後,她就隨姨婆一起生活,而她的孿生姐姐陳冰兒則去了兒童福利院。

陳雪兒的家在四樓,張玄按了半天門鈴也沒人回應,他又試著敲敲門,過了好久才聽到腳步聲,房門一開,一個佝僂成“C”形的老婆婆出現在他們麵前。

老人昏花的眼神打量他們:“找誰啊?”

張玄做出一個非常有親和力的笑:“婆婆,請問這是陳雪兒的家嗎?我們是她的同事。”

“雪兒?是啊是啊,你們請進。”

老人顫巍巍把房門打開,讓兩人進屋,房間裏有股濃洌的穢濁氣,張玄的通靈體質有時敏感得不得了,被嗆得一陣咳嗽,向聶行風悄聲道:“這裏很陰。”

聶行風狠瞪了他一眼,用眼神作回複——我們是來找人的,不是來看風水的!

老人帶他們來到客廳,慢慢挪到一張藤木搖椅上坐下,搖椅在她身下發出吱吱呻吟。

聶行風問:“婆婆,請問陳雪兒去哪裏了?”

老人垂著頭半天沒說話,張玄嘟囔道:“她好像睡著了。”

聶行風將他拉到一邊,卻見老人抬起頭來,道:“雪兒在上班啊。”

“婆婆,陳雪兒這幾天沒有去上班,所以我們特意過來看看她是不是病了。”

“雪兒在上班,下班回家還給我帶水果……”她指指旁邊的桌子,桌上放著一個很大的水果袋。

“那你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

“很快就會回來,雪兒很孝順的,她說一定會回來陪我……”

問話不得要領,張玄拉拉聶行風,又指指頭部,示意老人多半是糊塗了,讓他趁早放棄。

聶行風皺皺眉,看著那袋新鮮水果,有些奇怪。

張玄去了旁邊的臥室,門虛掩著,他推門進去。

臥室很小,僅擺了張單人床和一張書桌,窗前衣架上掛了很多時裝,幾乎將陽光全部遮住,整間房顯得很陰暗。

一陣氣悶湧上,是陰氣和死氣的感覺,他現在不用掐算也敢斷定,陳雪兒已經不在人世了。

可是為什麽感覺不到她的魂魄所在?按說人枉死,一定不舍離去,氣息會在熟悉的地方不斷徘徊,家是最常見的地方,若是冤死,便會在死亡之地,可公司沒有魂魄的氣息,這裏也沒有,難道陳雪兒是在其他地方出的事?

心口突然一悸,冷汗冒上來,聶行風正好進來,見他這副模樣,扶住他:“你怎麽了?是不是有心髒病?”

張玄沒好氣地白了聶行風一眼,考慮到他是自己的衣食父母,髒話吞了回去,道:“沒事,我的體質有時很敏感,就像現在這樣,跟心髒沒關係。”

臉色蒼白,額頭冒汗,手撫胸口,很明顯心髒有問題。聶行風嘴上不說,心裏卻仍保持懷疑,他鬆開手,問:“對什麽敏感?”

“陰氣,你不覺得這裏陰氣很重嗎?我想陳雪兒可能已經不在了。”

“我隻覺得這裏很潮濕。”

聶行風對張玄的胡言亂語已經有抵抗力了,他走到窗前,將遮住窗戶的衣服向兩旁移了移,道:“房間打掃得很幹淨,水果也很新鮮,陳雪兒應該回來過。”

“也許是別人做的。”

“這裏隻住著陳雪兒和她姨婆,沒有別人,那位婆婆雖然糊塗,還不至於把自己孫女搞錯。”

“可是……”張玄撓撓頭,一時想不出辯解之詞,隻好作罷。

衣服被移開,露出平放在窗台上的一個粉紅相框,聶行風拿起來,見裏麵沒有照片。

張玄的不適暫告一段落,重振小強雄風,也湊過來看:“陳雪兒為什麽把照片抽掉了?”

“為什麽說是陳雪兒抽的?”

“除了她還有誰?”

“如果是她自己抽的,應該再換新照片,而且相框也不會特意覆放在窗簾後麵。”

“但是,如果照片是她和男朋友照的,兩人鬧翻了,她一氣之下,一定會把照片抽出來撕掉,並把相框塞到不顯眼的地方,眼不見心不煩。”張玄越說越覺得自己判斷正確,笑嘻嘻拍拍聶行風的肩膀,“董事長,說到邏輯推理,你一定要甘拜下風了,當年我可是在私家偵探社裏打過工的,推理判斷一流。”

聶行風笑了笑,問:“那你說陳雪兒的男朋友是不是公司的人?”

“這我可不知道,我每天都努力工作,哪會注意那些八卦,去問問財務部那幫女生,也許她們知道。”

“這個任務交給你,回去查一下。”

“沒問題,不過……嘻嘻,有沒有小費?”被聶行風冷冷眼光橫掃,張玄掉轉口風,“當我沒說……咦,這是什麽?”

他從床腳撿起一張紙,翻過來一看,是張旅行社的宣傳單,看看上麵的旅費報價,他咂咂舌。

“是天易旅行社,他家的票價死貴死貴的,難道陳雪兒是去旅遊了?在旅遊途中被殺?那最大嫌疑說不定是她的男朋友……”張玄瞅著手裏的宣傳單,開始天馬行空地幻想。

聶行風握握拳頭,忍住揍人的衝動,將宣傳單拿過來看了看。票價的確不便宜,陳雪兒的生活看起來並不富裕,家裏還有個半癡呆的婆婆,她會去旅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們去旅行社問一下。”

兩人向老婆婆告辭離開,出門時,聶行風突然聽老人喃喃自語:“不是雪兒,她不是雪兒,雪兒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