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照靈(九)
跑車很快就到達了那棟海邊別墅。
別墅獨聳於山崖一端,裏麵沒有亮燈,暴雨中顯得異樣的陰森冷清。
聶行風用鐵絲別開了門鎖,自嘲地想,最近自己這門技術越練越熟練了,看來張玄建議開偵探社的事不無可能。
暗夜中的房間透著冰冷寒氣,借著劃過的閃電光亮,聶行風來到客廳一角,開始在書架上尋找機關。
之前他在查看陸家的房屋結構時,順便也查過這棟別墅的建築圖,這棟樓有地下室,水管電路的配置說明了這一點,按照圖紙標注,開關應該設在書架的位置上。
很幸運,開關很快找到了,移開書架,一條黑漆漆的樓梯展現在聶行風麵前,他打開手機,借著微弱燈光走下去,樓梯盡頭是扇貼了封條的門,封印在黑暗中散著金光。
“主人,密室被陸婉婷用符咒封住了,如果開門的話,一定會驚動她。”
聶行風的手摸到道符前,猶豫了一下,隨即將它撕下:“我等她來!”
他推門走進去,裏麵是間寬闊大廳,四壁金碧輝煌,吊燈的微弱光芒在金壁上反射出妖異的顏色,正前方擺著香案,張玄就躺在案旁,好像睡著了。
聶行風跑過去,抱起他用力搖:“張玄!張玄!”
“你是不是看韓劇看多了,輕點搖可以嗎?我現在頭很暈啊……”
張玄手腳冰冷,在呼喚下微微睜開眼睛,看到聶行風,他蒼白的臉上浮出微笑:“來得太快了,我還擔心你無法理解我的意思呢。”
聶行風沒好氣地扶他起來:“我怎麽可能不明白?別忘了我是你老板!”
“我知道我的工資是你發的,你就別無時無刻不忘強調自己的身份了。”
“她傷著你哪裏了?”
“哪裏都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被犀燈照到了,還好我聰明,及時用法術護住心脈,否則你現在看到的就是一堆白骨了。”
“不許胡說!”
張玄的話證實了聶行風的猜想,也讓他明白對手的厲害,此地不可久留,他扶著張玄準備離開。
門口燈光一暗,有人走進來,窈窕身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她看著聶行風,幽幽道:“你不該來的。”
“嗬,來得也太快了,要是快遞都跟你這麽快的話,就沒人抱怨了。”
即使不舒服,張玄也沒讓嘴閑著。
女人漠視了張玄的譏諷,慢慢向他們走近,高舉的右手裏握著那柄虯曲古犀,犀角在黑暗中泛出陰戾的藍光。
張玄把聶行風擋在身後,小聲問:“其他人呢?”
“什麽其他人?”
“我靠,你不會隻帶了一個背後靈來吧?”
看看在半空忽悠忽悠飄**的顏開,張玄眼前一暈,呻吟道,“我以為你聽懂了我的話,至少會找幾個骨灰級法師來……”
“時間這麽緊,上哪兒去找法師,還骨灰級?”
女人在他們前方停下,看著聶行風,一臉無奈:“原來你在電話裏的交涉都是在算計我,還說不在乎一個助理,現在卻又為了救他連命都不顧地跑來。”
“你不是也一直在算計我嗎?程菱!”
卷曲的金色短發下是程菱那張白皙臉盤,她沒有在病房時的虛弱,而是一臉陰冷和淡定:“你怎麽猜到張玄在這裏?”
“是他親口告訴我的。”聶行風冷冷道,“你太心急了,更不該對付張玄,否則我未必能想到一直在幕後操縱一切的人是你!”
“他告訴你的?什麽時候?”
就是張玄在電話裏罵他的時候,不過聶行風沒打算解釋。張玄從沒叫過他全名,生氣或討好的時候會叫他招財貓,平時叫他董事長,所以當聽張玄那樣稱呼自己時,他就留了意,第一句話的最後重複了兩遍混蛋,那是在告訴他注意每句話的最後兩個字,連在一起諧音就是‘程菱海別地下’。
時間不夠,張玄大概是想暗示自己被程菱關在海邊別墅的地下室裏,他本來就已開始懷疑程菱,在聽了張玄的暗語後,之前所有想不通的都明白了。
聶行風掃了一眼身旁的桌案,案上胡亂放著一些小木俑,看到其中一個木俑上刻的名字,他輕聲道:“其實陸婉婷回國不久就死了,她根本從來沒在我麵前沒出現過,所有一切都是你一個人在自導自演是嗎?我記得你在大學裏是話劇社的,最擅長的不就是演戲和模仿嗎?”
其實在那個暴雨夜他被催眠後一直糾纏他的女鬼才是真正的陸婉婷,也許說她是女鬼言過其實,那隻不過是無法舍棄的一縷執念,她每次出現,不是殺人,而是在向他們示警,所以那天她才會不顧一切地找上他,讓他去陸家救人,可惜到最後他都沒明白對方的用心。
“是,警方在海裏打撈到的那堆白骨才是真正的陸婉婷。”
“你殺人後,為什麽還要用犀燈照散他們的魂魄,讓他們無法輪回?”
“因為我需要他們的靈魂,還有,害我的人我不想讓他們死得那麽輕鬆!”
“不要為你的罪行找借口!”
程菱的臉色發白,恨恨道:“為什麽你要指責我?這根本不是我的錯,是陸天安先要殺我的,他設計車禍害我,如果當時車上沒有古犀的話,我早就死了……”
“你本來就已經死了!”
點犀燈的人之所以不怕法咒,是因為她本身就是死人,陸天安隻不過是在殺一個死人。
“我……死了……”
程菱想起那場車禍,眼前一陣恍惚,她其實並沒從車禍裏逃出生天,而是當場死亡,血滴在身旁的古犀角上,染紅了冰冷古器。
大火中她朦朧看到有個神秘男人向她走來,利用古犀的靈力重新給了她靈魂,令她複活,並告訴她五行詛咒的咒語,點犀照靈……
“那個男人?”聽了程菱的喃喃自語,聶行風疑惑地問,“是他教你法咒,讓你胡亂殺人?”
“不是胡亂殺人!”程菱大叫,“陸天安一次次想殺我,甚至還想把罪名推到你身上,韓濰對你催眠,趙淵威脅你,既然他們為了錢可以毫不猶豫出賣自己的靈魂,那我取來有什麽不對?”
“那老汪呢?”
“老汪不是我殺的,是韓濰,目的是為了讓你更相信自己殺了人,我隻不過是之後取了老汪的魂魄,再把陸天安的紐扣塞給他而已。”
“那陸婉婷呢?陸天安要在宴會裏害你的事是她透露給你的吧?她好心幫你,為什麽你還要殺她?”
這是聶行風的猜想,因為沒有陸婉婷的示警,程菱不可能對陸天安的行動了如指掌,可是她卻殺了她,那些加工了一半的雕塑不是陸婉婷為了實行計劃而暫時放下的,而是程菱根本不會雕塑。
“因為我嫉妒啊!”
程菱大笑起來,昏暗的燈光下她的表情看起來陰森無比。
陸婉婷對她的確很好,還為了調和陸天安和她的矛盾,特意回國居住,可是陸婉婷越這樣做,她就越嫉妒。在進陸家之前,她從來不敢奢想像陸婉婷那樣的生活,陸婉婷幸福得像是童話裏的公主,而她,卻每天為了生計奔波,老天根本就不公平,所以她發誓,那些本來屬於她的東西,不惜花任何代價,她都要拿回!
古犀賦予了她新的生命,也給了她詛咒的力量,從那時起,她就想著要如何把陸家所有財產都奪過來,機會終於來了,那天陸婉婷跑來向她透露陸天安的計劃,很完美的計劃,她想,是自己動手的時候了。
她用木棍敲碎了陸婉婷的後腦,並用犀燈木咒攝取她的魂魄,將她的屍骨藏在這間密室裏,再請聶行風和韓濰來參加酒宴。後來事情的發展跟她預想的一樣,陸天安在酒宴後掐死了她,又用催眠術控製聶行風,讓他以為一切都是自己做的。
陸天安棄屍後,讓趙淵在聶行風的衣服和車上蹭了血跡,並打電話恐嚇他,後又利用偵探社給警方透露情報,好讓他們懷疑聶行風……可惜聶行風拿出了有力證據為自己洗脫嫌疑,讓他的計劃落了空。
程菱於是趁機扮成陸婉婷的樣子裝成跟聶行風偶遇,讓聶行風對陸家的人起疑,同時又以程菱的身份在警局出現。可想而知,當看到原本應該已死的人突然在眼前出現,陸天安該是怎樣的驚恐,而韓濰和趙淵的離奇死亡更加劇了他的恐懼,那時程菱隻要在陸家擺幾個木俑,再裝神弄鬼一番,就可以輕易把陸天安逼到恐懼的頂峰。
“你故意在我麵前露出各種破綻,就是為了讓我認為你不是程菱,而是陸婉婷假扮的,我們親眼看到陸婉婷落下懸崖,後來在密室中發現了嚴重脫水的你,很自然就認為你一直被囚禁在那裏,根本不可能懷疑到你。不過,你為什麽到了醫院後還要假扮虛弱?”
“為了殺張玄而不被受懷疑,你們現在看到的我隻是魂魄,我的身體還在醫院沉睡,所以不管之後發生什麽變故,都沒人會懷疑到我身上。”
“原來你從一開始就把我的名字列在死亡名單裏,真是萬分榮幸。”張玄不甘寂寞地插嘴。
“是啊,我要跟風重新在一起,他身邊如果有個會道法的人的話,對我始終是個威脅,所以你必須死。”
程菱看著聶行風,眸光柔情似水,“風,我依舊喜歡著你,讓我們再重新開始吧。殺了他,讓這件事永遠成為秘密好嗎?陸家的人都死了,屬於陸婉婷的家族股份還有他們的巨額保險金都將是我的,如果我們聯姻……”
“程小姐,請稱呼我的全名。”聶行風道,“你殺了那麽多人,又費盡心機把罪名都推到他們身上,無非是為了錢,不過很抱歉,我對你的錢不感興趣,對你這種惡毒的女人更不感興趣!”
“可你以前說過愛我的!”
“你也說了是以前!”
暗室裏一陣死寂,良久,程菱緩緩道:“你會死的,你寧可放棄永遠享受不盡的財富權力,也要陪他一起死?”
聶行風笑了笑:“沒人不喜歡錢,不過如果條件是每天都要麵對你這麽醜的人,我想我還是死掉算了。”
張玄第一次發現聶行風也會這麽刻薄。看到程菱青黃不接的一張臉,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那我隻能說聲抱歉了!”
程菱氣得發抖,高舉手中古犀,嘴裏念念有詞,張玄見過犀燈的厲害,看到犀角角首亮起赤火,他笑不起來了,想擋在聶行風身前,卻被他反拉到身後。
“每次都是你救我,這次讓我來救你。”
赤紅火光向他們撲來同時,銀光一閃,顏開躍身擋在他們身前,口念避火咒,想阻止靈火焚噬。
犀利火光穿過顏開的身體,烈焰瞬間將他圍在當中,他的銀發在火中燃起,發出熒藍光芒,聶行風大叫:“快閃開!”
顏開沒閃,而是合掌將火焰籠於全身,向程菱慢慢走去。
咒語更加快速地念動起來,四壁在火中閃出金黃色的妖異的光彩,顏開的身影愈來愈淡,在火焰中飄搖。
張玄知道他拚了全力,趁機手掐指訣,喝:“乾坤借位,雷電齊行,神兵疾火如律令,祈火,誅邪!”
符咒念完,卻半點威力沒發揮出,張玄反倒被犀光射中,摔向後麵牆壁。
聶行風上前扶住張玄,張玄衝他一聲苦笑:“董事長,這次我罩不住你了,我跟顏開斷後,你快跑……”
“我不會扔下你們獨自逃命的。”
聶行風轉頭看去,身後衝天火焰,顏開的身形在火中搖曳,已淡成透明,看來撐不了多久了,聶行風焦急中突然靈光一閃,生死關頭也管不了許多,忙咬破食指,在左掌飛快寫了兩個字,衝上前向程菱亮出。
兩柱金光自聶行風的掌中射出,恢弘光下,烈焰頓時消散得幹幹淨淨,程菱慘叫一聲,犀角脫手拋向空中,犀泛七彩,將偌大空間照得亮如白晝。
顏開再也禁不住淩厲犀光,悶哼一聲跌了出去,淺淡的身影終於完全消失在空中。
“你破了五行禁咒……”
程菱發出淒厲嘶叫,失去了靈犀護持,她無法再聚成實體,立刻化為魂魄飄**,急切間想去取回犀角,誰知犀光墜落到了聶行風手上,角身之間黑白兩道靈光遊走,如柄犀利短刃。
“用犀刃破她的魂魄!”
張玄手掐指訣,想定住程菱的魂,誰知那魂魄突然向他衝來,侵入他的身體。
張玄剛才被犀光所照,體質極虛,被程菱一招得手,栽倒在地。
他隨即站起,看著聶行風,臉露微笑:“別擔心,我沒事。”
“馬上離開張玄!”
聶行風看出張玄的神色有異,馬上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厲聲喝道。
“為什麽?”婉轉的聲音從張玄的體內傳來,“既然你這麽重視你的朋友,那今後就讓我代替他好了。”
“不好!”張玄先聶行風之前作了回答,“我不喜歡冒牌貨,董事長更不喜歡。”
他兩手交結並伸,畫圓反向內扣,呈天羅地網式,將程菱的魂魄強行拘在自己心口,對聶行風道:“動手!”
聶行風手握靈光犀刃,愣愣看他,卻沒任何舉動,張玄急叫:“還不快動手?我撐不了多久!”
程菱的靈力來自古犀,她的魂魄可以隨便占人的身體,要是讓她逃走,以後要找她就難了。
趁她愚蠢地上了自己的身,正是殺她的大好時機,可惜張玄吼叫了半天,卻發現聶行風緊握古犀的手居然放下了。
“我不會殺你的!”
張玄氣得吐血,大叫:“誰讓你殺我?我讓你殺這個惡鬼!”
“可是你會死!”
眼前浮出自己曾無數次見過的畫麵,聶行風握古犀的手開始顫抖,“一定還有別的降魔之術,不值得為了她把命拚上……”
“笨蛋,你不動手,她會一直占著我的身體,那我跟死有什麽區別?!”
體內有股無窮的邪氣在不斷奔騰,張玄捂住胸口,喘息道,“我真的撐不住了,這女人的力量比我們想像的更邪惡……”
“張玄!”
聶行風走到他麵前,張玄鼓勵般衝他點頭,道:“相信我,我不會有事,動手——”
話語被另一個輕柔聲音打斷:“風,你是好人,你不會殺人的,更不會傷害無辜的人……”
“不!”
看到張玄的眼瞳隱隱流淌出紅光,嘴角勾起詭異的笑,聶行風搖擺的心定了下來,冷冷道:“去下地獄吧!”
古犀揚起,不帶絲毫猶豫地刺了過去。
眼前**起灼光,聶行風恍惚看到手中古犀化作一柄透明利刃,向張玄當胸穿過,帶著流星劃過夜空的刹那絢麗,漂亮又冷漠。
慘叫聲中,一道薄霧從張玄體內騰出,在空中一陣劇烈旋繞後徹底消散了,利刃落地,光芒沉靜下後重化作古犀。
聶行風慌忙扶住張玄,他胸前沒有血跡,連一絲傷口都沒有,眼裏散發出淡淡的笑,他的心終於落下了。
“太好了!你沒事……”
聶行風還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喜悅,就發現張玄眼瞳裏的光芒淡下,微笑在瞳仁間凝聚住,他靠著自己緩慢滑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