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五圓(一)
午夜,聶行風舒舒服服泡完熱浴,倒了杯紅酒,來到客廳剛打開電視,一陣門鈴聲傳來。他走到門口看看貓眼,他的助理張玄正笑嘻嘻地站在外麵。
想到家裏的高檔家具即將麵臨被道符荼毒的命運,聶行風一陣猶豫後才開了門。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不能公司談?你到我家來幹什麽?”
“公司有提供住宿的地方嗎?”張玄推開自家董事長,提著一個旅行包大模大樣走進房間。
“什麽?”
“我說——董事長,因為你的吝嗇、刻薄、獨裁,這個月我沒按時交上家用,被我們家管賬的小狐狸掃地出門了,我現在連住旅館的錢都沒有,隻好來投奔你。”
“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嗎?”
“是啊,不過是人的沒幾個,再說就因為你我才落魄成這樣,我不找你找誰?借光,讓讓。”
張玄說話不耽誤幹活,旅行包打開,把生活用品擺到合適的地方,洗漱用具拿去洗手間,聶行風跟上去想問話,還沒開口,手裏的酒杯被奪了過去,張玄一仰頭喝光,不過癮,把酒杯又還給他:“渴了,幫我再倒一杯。”
原來是因為沒工資拿被趕出家門了,這好像跟自己沒關係吧?誰讓他不提前請假,被財務做曠工處理也很正常。
考慮到張玄的雙商,聶行風沒去跟他一般見識,去重新倒了一杯酒,回來後發現張玄進了臥室,縱身撲上床。
“不愧是kingsize的床,太舒服太完美了。”
聶行風往門框上一靠,悠悠問:“很舒服是吧?”
“是啊。”
“這張床是我從德國定做的,可以頂上你半年的薪水,還有這杯酒,夠你幹半個月來付賬的。”
張玄抬起頭,機警地看他,問:“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想睡這床也行,不過下個月,下下個月的薪水可能都要花在住宿費上……”
眼前一花,張玄躥出了臥室。
“嘿嘿,董事長,你雖然是剝削階級,但也不會這麽沒人情味吧,試躺一下下不會跟我算錢的對不對?還有這杯酒,我也是喝你喝剩下的,說起來,我還是很有心理負擔的,也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麽傳染病……”
“閉嘴!”
前幾天體檢,醫生說他血壓有些偏高,能不高嗎?整天跟這神棍在一起,他沒吐血已經是燒高香了。聶行風放下酒杯,用力揉兩邊太陽穴。
張玄湊上前自動請纓:“你頭痛?沒關係,我幫你來道止痛符,包管符到病除。”
“打住!”
聶行風抬手止住張玄的靠近,相處久了,他對張玄的劣根性實在太了解了,這道止痛符貼下來,明早他的辦公桌上一定會出現賬單,到目前為止他的抽屜裏已堆滿了無數張賬單,要是讓爺爺知道他欠下人家那麽多的債,隻怕會一腳把他踹出公司。
聶行風一指對麵客臥:“睡那間房,負責一日三餐,禁止談神論鬼,禁止大聲喧嘩,禁止亂貼道符,同意的話,我就收留你。”
條件也太苛刻了,哪一條對他來說都是重量級酷刑。張玄皺起眉,可是想到目前的處境,隻好勉強點頭,長歎:“祖師爺,這世上有沒有可令人速成富翁的道符啊?”
張玄就這樣被收容了,而且非常幸運的是,一日三餐的約定第二天聶行風就自動解除,因為吃完張玄做的飯後還要再吃幾粒胃藥的話,聶行風覺得還是自己煮菜比較明智些。
“張玄,你又在忙呢,家務事讓鍾點工做就好了,小心別累壞了。”
“沒關係,沒關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些事我從小就做慣了。”張玄曬著衣服很謙虛地說。
“大哥能有你這樣的助理,真是太幸運了。”
聽到隔壁陽台上弟弟的羨慕聲,聶行風一抖手中報紙,冷笑出聲。
慢慢忽悠吧,別把謊忽悠大了圓不回來就好,等張玄洗衣服?隻怕他到現在連洗衣機怎麽用都搞不清。
門鈴響起,張玄喊道:“董事長,別老坐著看報紙,很容易血栓的,去開門啊。”
聽從助理吩咐,聶行風過去開了門,門口站著張玄的弟弟霍離——一隻剛修成人形的小火狐狸,腳旁還放著一個小小的旅行包。
似曾相識的畫麵。
“聶大哥好,我可以進來嗎?”
有種感覺,放人進來後可能就請不出去了。
不過聶行風認命了,讓霍離進來,又去幫他倒了杯葡萄飲料,等他回來,小狐狸已經把自己生活用品依次從旅行包裏拿出來,熟門熟路地擺放整齊。
“因為沒家用,我們家斷炊了,所以我被我們家小白趕出來了,現在無家可歸。”霍離仰頭看聶行風,眼瞳裏淚水汪汪的,“聶大哥,我可以幫你做家事,洗衣,煮飯,請行行好,收留我吧。”
聶行風努力想像那隻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黑貓,極度懷疑小狐狸的話的真實性。好在公寓夠大,聶行風決定發揮一下愛心,反正已經收留一個了,不在乎再多一個。
“謝謝聶大哥!”
“不用。”
要是早知道拒付報酬換來的是這個結果,他一定在一開始就爽爽快快把所有欠單都一筆付清。
收留小狐狸的第二天清早,門鈴再一次響起,聶行風開門後,發現腳下蹲著霍離的寵物——那隻叫小白的小黑貓。
聶行風放它進來,問:“你又是被誰掃地出門的?”
“我自掃啦,他們都走了,我一個人還留在家裏,不得餓死嗎?所以就過來了。董事長,你不介意收留一隻貓吧?”
小白跳上沙發,悠閑踩著貓步,那副優雅氣派讓聶行風覺得自己才是被收留的那個。
“不,不過我很好奇你是怎麽按到門鈴的?”
一張小紙團拋給聶行風,他展開一看,上麵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
帥哥,請幫我按一下門鈴。
“我把這張紙放在地上,你弟弟看到後,就一臉笑眯眯地幫我按了門鈴。”
“你沒有跟他說‘謝謝’吧?”弟弟的神經可不像看上去那麽強壯,要是他聽到一隻貓跟自己開口道謝,一定會第一時間暈倒了事。
“當然沒有,我又不是那隻白癡狐狸。”小白一點兒沒有做寵物的自覺,振振有詞嘲諷自己的主人。
聶行風的眼神掃過它的脖子,一顆圓潤剔透的綠珠用紅線串了,墜在它頸下,如果沒有看錯,那是他轉贈給張玄的綠珠。
小白低頭看看那顆珠子:“是張玄送給我磨牙的,不過我覺得它更適合當墜飾,你喜歡的話,我送給你,算是房租。”
聶行風氣得牙根直咬。那個該死的神棍,他居然把自己轉贈的綠珠給隻貓當磨牙石……
“張玄!”
聶行風臉色不好看,小白跑去了客廳,那邊霍離正坐在地板上打遊戲。
“董事長,你叫我?”張玄還在餐廳吃飯,聽到叫聲,端著碗跑過來。
深吸兩口氣,聶行風努力讓自己保持氣度,平靜地說:“吃完飯,你把所有房間清掃一遍,衣服都洗幹淨,然後是我的三部車,洗車,擦車,上油,晚上去買菜,小離和小白來了,我想慶祝一下。”
張玄眨眨眼,眼瞳裏滿是不解:“今天好像是周末。”
“所以我才讓你做,”拍拍他的肩膀,聶行風一臉獰笑,“你是我的助理,你做事我最放心。”
“那你呢?”
“我答應帶小離去遊樂園,慢慢做,晚上我回來檢查。”
愣了好半天,張玄爆發出慘叫:“董事長,你這個萬惡的剝削階級!”
周一,聶行風來到公司,坐在安靜的辦公室,心裏一百個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還好他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裏,家裏就任由那三個活寶折騰吧。
“董事長!”
門被推開,張玄風一樣旋進來,一直旋到聶行風麵前,將手裏兩張機票遞給他,藍瞳裏滿是興奮的亮光。
“你怎麽知道我想去東京旅行?還提前訂了票?票期太緊了,就算你想給我驚喜,也該提前打聲招呼嘛,我有好多東西要買……”
聶行風做了個打住的手勢:“我什麽時候說要帶你去旅行?”
張玄眨眨眼:“不是我?”
“不是你,也不是旅行,我是去東京參加一個國際貿易博覽會。”聶行風指指電子票,上麵寫著秘書李婷的名字。李婷以前在東京分部工作過,對那裏比較熟悉,所以這次東京之行是他們兩個人,壓根沒張玄什麽事兒。
“那我呢?”
“你?你當然留下工作。”
就知道天上不會那麽輕易掉餡餅,害得他空歡喜一場,張玄不死心,循循善誘:“可是隻有你跟李婷兩個人,孤男寡女,很容易鬧出緋聞的,不如換我吧,好歹我也是總經理助理,要不,再多加我一個也行,幫你們拿行李——”
聶行風敲敲桌子,打斷張玄的絮叨:“今天上午董事會議的資料你準備好了嗎?”
“什麽資料?”
“就是上周末我要你準備的會議資料,你不要告訴我你忘記做了。”
話音剛落,張玄“嗖”的一聲躥去了外間辦公室,跟著稀裏嘩啦的翻動聲傳來。
聶行風一聲冷笑,從抽屜裏拿出之前張玄交給他的文件。
做好的資料都會忘記,這個助理做得真是夠糊塗的,還想借公費去旅遊?讓他去,那行程安排還不知道是誰通知誰呢。
出發當天,張玄開車送聶行風和李婷去機場,進了大廳,聶行風讓李婷去換登機牌,他剛把旅行箱放好,手就被張玄拉住了。
“董事長,我會想你的!”
國際機場到處都站滿了人,突然聽到有人大叫,聶行風都尷尬死了,低聲道:“你搞什麽?我不過是去一個星期,很快就回來……”
“可是你不在的時候我該怎麽辦啊,都沒人包餐了。”
張玄的眼淚說來就來,轉眼眼瞳裏就滿是淚水。
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聶行風整張臉都綠了,咬牙切齒地說:“明白了,下次我一定帶你去,你先鬆手好不好?”
“真的?”
“我以自己的名譽起誓!”
李婷換了登機牌回來,看張玄拉著董事長的手直抹眼淚,她走近不是,避開也不是,一臉的尷尬。
聽了聶行風的誓言,張玄滿意地鬆開手,問:“你還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沒有,聶行風無話可說,他有氣無力地擺手再見:“好好做事,等我回來。”
交代完畢,他轉身就走,沒走出幾步,張玄又追上來,拉過他的手,順著他的手腕畫了個奇怪符號。
“張大仙,你一定要在這裏賣弄你的雕蟲小技嗎?!”
“來之前忘了做,現在補上嘛,你一去這麽久,我怕一條佛珠手鏈不頂用,幫你多加道護持。”
“我是去參加博覽會,不是去見鬼!”
被張玄一番折騰,聶行風元氣傷了大半,匆匆離開,頭都不敢回。
目送他走遠,張玄臉上露出詭笑。剛才的效果不錯,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甩下自己一個人跑出去玩,最好祖師爺保佑他見鬼,讓他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張玄轉身離開,隨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瓶子,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小離從哪裏買的眼藥水啊,太強力了,滴兩滴眼淚就止不住,浪費感情……”
來接機的是聶氏公司在東京分部的負責人黎緯怡,四十出頭,聶行風以前跟他接觸過幾次,聽屬下說他去年得了胃癌,幾次病危住院,可見了麵後,聶行風發現他精神很好,不像患重病的樣子。
“你身體怎麽樣?”
“謝董事長關心,都已經好了。”黎緯怡拍拍胸脯,爽朗地笑道。
“說起來黎先生真是命大啊,醫生都下了病危通知,可是沒幾天他就痊愈了,隻能說人類永遠能創造出奇跡。”說話的是跟黎緯怡同來的青田豐,聶行風在國外留學時認識的好友,現在在東京警視廳暴力犯罪搜查係任警視,因為聶行風的關係,他和黎緯怡也彼此認識,聽說聶行風來東京,便提出一起來接機。
“行風,好久不見!”青田豐上前給了聶行風一個熱情的擁抱,“聽說你調回總部工作了,恭喜。”
“聽說你也榮升警視了,我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呢。”
“那就同喜了,今晚我做東,大家不醉無歸。”
職業關係,青田豐會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他陪聶行風先去酒店辦理了入住手續,當晚又請他們去附近一家有名的日式料理店用餐。
久別重逢,青田豐不斷勸酒,黎緯怡來者不拒,聶行風有些擔心。
“你剛重病痊愈,還是別喝太多了。”
“董事長,你誤會了,根本不是什麽重病,隻是胃潰瘍而已,而且都已經好了,大家難得一聚,今晚一定要喝得開心,來,我敬董事長一杯。”
聶行風酒量不高,被青田豐和黎緯怡輪番勸酒,不一會兒就有了醉意,接著又被拉去K歌,趁他們高歌,他撥通張玄的電話,問:“你在幹什麽?”
“工作啊,為了不被你辭退,我正在努力加班。”
看看手表,已經十二點多了,國內就是十一點,難得張玄這麽用功,聶行風沒打擾他,說:“那就好好做事吧。”
“咦,特意打電話過來不是有事要吩咐嗎?盡管說好了,堅決完成任務!”
電話那頭傳來擊打鍵盤的劈啪聲,似乎在證明自己有多努力,聶行風覺得好笑:“沒什麽事,就是想問問你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回頭我帶給你——”
“真的嗎?既然董事長這麽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多帶幾瓶清酒回來,還有梅酒,裏麵要有梅子的那種;日本的鬆阪牛口感也很棒的,你買幾包密封裝鬆阪牛肉,回頭我們搞BBQ時用得著;對了對了,任天堂出新款遊戲機了,我要白色的;還有,CK夏季版限量香水你看還能不能買得到……”
聶行風已經把電話掛了。他就知道,要讓張玄明白什麽叫節製,比淹死一條魚還難。
聚會一直鬧騰到淩晨一點才結束,大家各自叫了車回家,路上李婷笑道:“黎緯怡看起來一點兒不像得過重病,我看他那麽拚命喝酒,真怕他撐不住。”
“我剛才聽他說其實是醫生誤診,他隻是有點兒胃潰瘍,不是什麽胃癌。”
“可我聽同事們說去醫院探望他時,他身體狀況很差,連坐起來都吃力,隻能吃流質……”
聶行風一臉醉意,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李婷說到一半,便聰明地打住了話題。
回到酒店,聶行風衝完澡,換上睡衣,仰麵躺到了**。電話鈴響起,他拿起來接聽,毫無意外的,是張玄。
“剛才電話怎麽突然斷線?我給你打了好幾遍都接不通。”
當然不會說是自己故意掛斷的,聶行風道:“可能是線路不好吧。”
張玄沒懷疑,問:“你喝酒了?”
“嗯,跟朋友久別重逢,多喝了幾杯。”
“沒出什麽事吧?”
“出事?”
“是啊,剛才接完你的電話,我一直心慌慌的,我跟你說,你這種體質最好少喝酒,醉酒的人魂魄混沌,再加上你的純陰體質,簡直就是見鬼的最佳組合。”
果然秉性難移,這神棍就不能有一天不談神論鬼嗎?聶行風無奈地說:“心慌慌?擔心我之前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己吧,我早就說你心髒有問題,讓你去看看,你一直當耳旁風……”
這次是張玄先掛了電話。
聽到耳邊傳來嘟嘟的忙音,聶行風再撥過去,卻怎麽都接不通,酒勁兒上來,他握著手機昏昏沉沉進入夢鄉。
敢掛他的電話,回去後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助理……
“董事長?董事長?”
連叫幾聲都沒回應,手機裏異樣的靜,靜得讓人心慌。
啊!
一聲淒厲慘叫突然從對麵傳來,張玄忙把手機移開,心悸湧上,他捂著心口大口喘起來。該死的通靈第六感,每次都這麽折騰他。
好半天心才慢慢靜下來,電話卻再無法接通。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招財貓本來就命格純陰,還整天說什麽見鬼見鬼,這下好,真把鬼招來了吧。
越想越擔心,張玄跑去客廳,從抽屜裏拿出六枚乾隆通寶,隨手往桌上一撒。
霍離和小白在客廳打電動,小白抓不住遙控器,隻能把遙控放在地上,這限製了它對打的速度,在霍離的歡呼聲中,小白再一次敗北。
“小白,再來一局!”
“別玩了,你大哥好像有事,去看看。”
小白幾個跳躍蹦到桌上,來回踩著貓步,歪頭看桌上的銅錢:“震為雷,兌為澤,雷澤歸妹,謂歸妹,征凶,無攸利,是副凶卦啊。”
霍離也湊過來,看不懂,便問:“大哥,你給誰卜卦?”
小白白了後知後覺的小狐狸一眼:“真笨,沒看到剛才你大哥在跟誰通電話?當然是他的董事長。”
張玄的眼瞳裏閃過一絲憂慮,想了想,將銅錢收起來,對霍離道:“馬上幫我訂去日本的機票,要最早的班機。”
“這麽晚了,旅行社早下班了。”
“那就上網訂票,快去!”張玄吩咐完,跑去臥室拿出旅行包開始收拾行裝。
難得看到大哥這麽鄭重,霍離沒敢再廢話,拿過電話簿翻找各家旅行社的號碼,小白則跳到電腦前查票,小聲說:“小狐狸,不如我們也跟張玄一起去好了,老呆在家裏太無聊了。”
霍離想了想,搖頭:“大哥一定不讓去的。”
小白一個沒站穩,從桌邊摔下來,還好及時拽住電話線,又重新攀到桌上,吼道:“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笨的狐狸,簡直是極品!我們可以偷偷跟著去呀,動物坐飛機有些麻煩,不如你把我變成毛皮玩具好了,喂,你不要告訴我你連這點兒小法術都不會?”
霍離不服氣地道:“我當然會,不過不可以讓大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