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閑善和閑竹都是活了幾萬年的人精,華姝一開口,兩人便將她的意圖猜出了八成來。孔雀族和鷹族為了北海的洞天福地爭了幾萬年,當年有天帝暮光鎮著,兩族尚能維持幾分麵上的平和,如今的天帝鳳染性子乖張,不喜管這些爭地盤的醃臢事,便從未過問兩族之爭,以至於這幾十年來兩族紛爭愈來愈大,這幾年已勢同水火。孔雀一族本比鷹族勢大,一直力壓鷹族占了北海大多福地,可惜本代孔雀王華默的幾個兒子都不爭氣,除了女兒華姝根本當不得大用,反觀鷹族這幾千年人才濟濟,勢力大增後自然不會放過臥榻之側的舊敵,這幾年的爭端多以鷹族取勝告終。

鷹族善空襲,遠擊之術素來厲害,華姝此來大澤山,怕是想尋得大澤山的幫助。

“公主言重了,孔雀一族祖上與我大澤山也算有些交情,公主此來是為了……?”

華姝朝後揮了揮手,她身後的紅雀端著一方木盤走了上來。

“兩位世伯,華姝知道大澤山從不卷入仙族各派爭鬥,華姝實在無意為難兩位世伯,隻是我父王年事已高,幾位兄長仙力低微,華姝獨木難支,不願孔雀一族自此沒落,想向兩位世伯借東華老神君的遮天傘一用。隻要能護我族人度過這次危機,待我百鳥島恢複元氣,華姝一年後一定將遮天傘親手送回。閑善世伯,這是我孔雀族聖物翎羽雀冠,華姝願贈予大澤山,以換遮天傘一年之期。”

華姝打開木盤上的寶盒,露出了裏麵流光溢彩仙力濃鬱的翎羽雀冠。

相傳翎羽雀冠是孔雀一族祖上最強的一位王者臨死前用心血之翎化成,是為上品仙器,乃曆代孔雀王的王冠。此冠雖比不上半神之器遮天傘,但也足見華姝的誠意。

一旁的古晉一怔,實在沒想到華姝竟然想借遮天傘來抵禦鷹族。

以一件上品仙器換遮天傘一年之用,大澤山並不吃虧,華姝原以為閑善會一口應答,哪知他卻搖了搖頭:“公主,你這個請求,我無法應允。”

華姝眉頭微不可見的一皺,露出一抹失望,聲音微抬:“世伯,你可是覺得華姝誠意不足?百鳥島絕無覬覦遮天傘之心,隻想……”

“公主誤會了?”閑善揮手打斷華姝的話,道:“師尊飛升前已將遮天傘贈予了古晉師弟,如今此物已是師弟的隨身神器,我無權做主,還請公主諒解。”

“原來如此。”華姝一愣,頓了頓,眼底飛快劃過一抹喜色,看向一旁的古晉,“古晉仙君,不知可否將遮天傘借於我族,一年後華姝一定完璧歸趙。”

華姝神情期盼,一眨不眨地看著古晉。古晉麵上卻露出遲疑之色,倒不是他舍不得神器,隻是遮天傘是東華飛升前唯一留給他的東西,把遮天傘交給華姝,他怎麽對得起東華飛升前的殷殷叮囑和一片愛徒之心。

古晉正在猶疑間,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打破了堂內的安靜。

“華姝公主,這遮天傘我們大澤山借不得。”

古晉神情一頓,自然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眼底露出一抹無奈。

眾人循聲望去,阿音牽著青衣緩緩從堂外走進,她容顏年紀都尚顯青澀,卻能穩穩走到閑善和閑竹身側,平和地迎上華姝銳利的目光。

能站在大澤山掌座身旁的人身份絕不普通,可從來也沒聽說過大澤山有這麽一號人物,華姝神情疑惑,開口問:“閑善世伯,恕華姝眼拙,不知這位仙友是……”

“公主,這是阿音,師尊飛升前收的記名弟子,她是阿晉的師妹。”閑善摸著胡子解釋,倒是很滿意阿音的攪局。

古晉即將遠行尋找鳳隱的魂魄,所去之處皆是三界危險詭譎之地,他自然希望遮天傘能留在古晉身上護他萬全。但他輩分高年紀又長,不適合在這種場麵上拒絕華姝勸誡古晉。

華姝一愣,著實沒想到幾萬年不肯收徒的東華飛升前竟然悶不作聲地又收了個女徒弟,雖說是記名弟子,可一旦有了這個名分,仙界眾族便不能不給大澤山薄麵,對這個阿音女君照拂有加。

華姝一時有些尷尬,她和古晉舊識在前才能平輩相交,可她和這個阿音沒有半點交情,難道以她的身份還要喚這個黃毛丫頭一聲“前輩”不成?

“公主殿下,你和我師兄平輩相交,喚我一聲阿音便是。”瞥見古晉就要張口給華姝解圍,阿音目光一轉,笑意盈盈開口,不讓他賣半點人情。

華姝頷首,笑道:“我瞧著阿音也是比我年幼得多,正想著這麽小的女君妹子可不能被我給喚老了。阿音,不知這遮天傘和你……”

華姝問得緩慢,卻意有所指。阿音挑了挑眉:“遮天傘是師尊贈予師兄的,和我沒有關係。”

華姝得了答案,眼底多了一抹肅意,在她看來阿音年紀尚小仙力低微,雖是東華記名弟子,但無尊無功,居然出口阻撓古晉借遮天傘,實在太過無理荒唐。

“阿音,我自知唐突,但我族並無覬覦神器之意。”以華姝的性子,這般對一個仙力低微的女仙君再次解釋,已是從未有過的事。她說著朝古晉看去:“古晉仙君,百鳥島如今處於旦夕禍福之間,我的族人傷亡慘重,憑我一人之力無力回天,才會來大澤山借神器庇佑族人,還請古晉仙君看在當年的相識之情上,給華姝一份薄麵,此次若能借遮天傘護我族渡過難關,他日我孔雀一族定對仙君湧泉相報。”

華姝朝古晉的方向微微福身,神情真摯,麵上帶了一抹懇求之意。

華姝畢竟是古晉心心念念了十來年的女子,當年亦對他有恩,如今又是為了孔雀一族的安危才請求於他,古晉不忍拒絕,就要開口應下。

“公主。”阿音和古晉朝夕相處,自是了解他的性子,再次開口截斷他,神情毫不動容,“阿音知道公主必是情勢急迫才會來大澤山借遮天傘,但遮天傘是師尊留給我師兄護命用的,他老人家一片拳拳相護之心,若師兄借給了公主您,將來上古界麵見師尊時,師兄如何向師尊他老人家交代?”

見華姝麵上已有怒意,阿音眼微微挑起,突然開口:“非是我有意阻撓,不知公主可還記得當年梧桐島上發生的事?”

華姝神情一變,掩在袖中的手突然握緊,她朝古晉看了一眼才朝阿音瞧去,眼底劃過微不可見的驚懼和冷意:“當年梧桐島上發生的事太多,不知阿音女君你說的是哪一件?”

因為太過驚訝,她對阿音的稱呼也驟然冷了下來。

華姝心底清楚,整個鷹族的威脅也沒有鳳凰一族和天帝鳳染的震怒來的可怕,若是鳳族知道當年是她攛掇古晉去取火凰玉,怕是對百鳥島才是真正的災難。

古晉神情亦是一變,摸不準阿音當年在禁穀昏睡時有沒有聽見他的碎碎念,一時有些情急。如果兩位師兄知道當年鳳隱魂魄消散的真相,對華姝恐再無情分可言。

“阿音!”古晉低低喚了一聲,難得有些肅穆。

“自然是鳳族小鳳君魂魄盡散的事。”阿音瞧見了華姝眼底的驚慌,也沒有錯過古晉臉上的嚴肅,她亦端正了顏色回:“公主,當年我師兄誤闖梧桐古林,害得小鳳君魂魄散於三界,犯下大錯被天帝和師尊禁於穀中。師尊入神他才得以出世恢複自由身,這件事三界盡知。我師兄既然已經出世,自然要去尋回小鳳君的魂魄對鳳族和天帝有所交代。尋找散落在三界四海的靈魂碎片路途艱辛危險重重,遮天傘可護他一路萬全,還請公主體諒我師尊飛升前對師兄的一片愛護之意,不要讓我師兄為難。”

阿音朝華姝抱拳執禮,眉宇間亦是鄭重。她此言一出,華姝和古晉同時沉默,無法再言。

華姝是因著阿音提起當年鳳隱之事心底惶惶,怕真相敗露。古晉是念於東華愛徒之心,不忍讓兩位師兄再擔心失望。

“好了,阿音,華姝公主隻是憂心族人,不免心情急切了些,哪裏有讓大澤山和你師兄為難?還不退下。”

一旁,閑善隨意斥責了阿音一句,慈善地朝華姝看去:“公主,阿音年齡尚輕,口無遮攔,並無冒犯公主和百鳥島之意,還請公主不要介懷。”

閑善活了幾萬年,什麽場麵沒見過,兩句揉麵團的話就把堂上劍拔弩張的氣氛揭過去了。

“世伯哪裏的話,本就是華姝求於大澤山,阿音女君並無過錯。”華姝向閑善和閑竹行了一禮,不無遺憾道:“既然是東華老上君飛升前贈予古晉仙君護身所用,華姝再勉強便是強人所難了。”

“公主言重了。雖然大澤山不能借出遮天傘相助公主,但公主要避過孔雀一族的危機,卻不是沒有辦法。”

“噢?世伯請明言?”華姝來了精神,問。

“百鳥島和鷹族上萬年的爭鬥也是為了北海洞天福地的爭奪,若是華默陛下願意讓出一隅之地,想必鷹族得了善意,亦會願意和孔雀一族放下積怨,和平共處。”閑善摸著白胡子,善意相勸。

孔雀一族和鷹族都生存在北海,過去孔雀一族勢大,曆任孔雀王又剛硬霸道,幾次逼得鷹族差點滅了族,這一任鷹族王者實力強硬,不斷挑戰百鳥島也隻是為了多奪得洞天福地延續子孫罷了。平日裏孔雀一族霸道慣了,如今遇到危難眾仙才會袖手旁觀,無人相援。

華姝聽見閑善所言,麵上露出一抹尷尬。若是孔雀王願意相讓洞天福地,又何來這成千上萬年的死鬥?更何況若軟弱相讓,孔雀一族日後如何在仙族中立威,人人都隻會當她百鳥島可欺。

說起來,華姝倒是完美繼承了她父親的秉性,骨子裏熱衷權勢。

“世伯,族中大事一向由父王做主,華姝會將世伯的勸告告訴父王。”華姝麵上不露分毫,向閑善道謝。

閑善豈會不知百鳥島慣來的做法,不過是看在古晉的分上對華姝格外寬宥罷了。

“公主萬裏遠行,必是勞累了,阿晉,你帶公主去休息,替我和你師兄招待好公主。”

古晉沉聲應是,引了華姝便要出堂。

“阿音,你留下。”

身後閑善淡淡的聲音傳來。古晉歎了口氣,引了華姝出堂休息。

第二日華姝辭別閑善閑竹,領著她那十幾隻孔雀回了百鳥島,華姝借遮天傘的事按下不提。

阿音得罪了古晉的心上人,讓她無功而返,瞧著古晉這幾日沉默異常,心底倒是有些負疚忐忑,但想著自己實不算錯,便怎麽都拉不下臉麵來修好,很快就到了兩人出發去尋鳳隱魂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