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最大的理想

時蕾抱著西瓜坐在窗台上,望著兩個爛人相攜離去的身影,感慨萬千。果然古往今來的勾搭成奸都始於言語上的挑逗。現在的女生越來越主動了,翅膀不過照舊來者不拒。

被腹誹的人已走到樓下,忽然仰脖看了窗口一眼。時蕾與他視線相撞,清楚看見他嘴角那抹熟悉的壞笑,突發奇想地盯著手裏那半塊西瓜瓢,考慮就這麽撇出去,給他扣個帽子,又一看是綠色的,及時收了手……

何香晉拎著幾個塑料口袋哼著歌進來,“時蕾,我剛剛看見師哥和邢影手拖手出去的。”

“哦。”笑她那副打抱不平的正義模樣。

“邢影搞什麽啊?”頗為不滿地把手裏的東西放下,推推眼鏡望向時蕾,還笑得出來哎。“師哥不是你的追求者嗎?”

“你師哥是大家的追求者。”

“可是你看,師哥讓我買給你的午飯。”何香晉打開口袋放進飯缸裏,“還告訴我不要跟你說是他讓我買的。師哥多好啊,你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別的女人拐走?”邢影也真是的!逃避訓練跟男生出去玩也就算了,還是時蕾的翅膀。

“他就算準了你一定會告訴我,才故意這麽說。”

“師哥才不是那種人——他隻是平常嘴巴壞了點。”所以她才敢泄密,體貼地把筷子遞給她,趁機洗腦,“蕾蕾你不悶嗎,大家都出去玩,就你一個人在宿舍。”

“我盼望這種消停日子很久了。”

“為什麽不接受師哥的追求呢?”

根本沒有追求讓她接受什麽?時蕾不太熱衷地翻著食物轉移話題,“兵哥哥呢?”

“不要提他。”臉上是隱忍不住要爆發的表情,“上午訓練總是挑老子毛病,動作不到位啊、背彎啊、走步晃……”她扳著指頭細數,越念越氣憤,方言都冒了出來,聽得時蕾哈哈大笑。

“你好像個刺兒。”時蕾想起楊毅,那丫頭也有罵人罵到最後就變成自言自語的毛病。

“你不要笑嘛,我真的惱火了。”她一本正經地強調,“下午休息,他說帶我出去玩,我都拒絕了。”

“去吧,生什麽氣啊?難得放個假。”時蕾勸了一陣。

何香晉皺著小眉頭挖西瓜,沒多久手機響了,甜甜蜜蜜幾分鍾家鄉話,多雲轉晴,興奮地脫下迷彩服穿戴整齊跑出去了。

超級好哄的人。好哄的人都比較快樂。

目光再次移至書架上的相框,焦距卻隻圈在那張有著邪氣笑容的臉上。

此刻的翅膀臉上沒一點兒邪氣,換上了狠戾,正跟沒煮到火候的排骨較勁。

邢影點著了煙,靠進椅子裏看他吃。“吃不慣。”

“他家排骨不錯,不像別的地兒燉太爛,一點咬頭都沒有。”

“我愛吃素的。”夾煙的手點了點麵前的盤子,“小油菜煸得還行,就是太甜了。”

“南方菜普遍甜口兒的。”他夾了一棵吃,是甜得膩人。

“外麵吃飯就那麽回事兒,對付一口得了。”

翅膀嘿嘿笑起來,“多吃點兒,要不一會兒累壞了。”他眨著左眼,邪氣果然又冒出來了。

“去你大爺的。”邢影一笑,震落煙灰,拿餐巾紙擦去。“一天就知道惦記這點事兒!”

“靠,我沒陪你逛一下午街啊?說實話,逛街我專長。這些年泡妞兒就三步:吃飯閑逛鍾點房。”他奪過煙,叨在自己嘴裏,夾根青菜給她,看她吃下才收回筷子。吸了口煙笑道,“人跟人是不一樣啊,你還專吃菜,我一姐們兒吃青菜跟咽藥似的。”

她嚼著菜含含糊糊地問:“時蕾啊?”

“她吃什麽都跟咽藥似的……我說我二哥家小不點兒。”

“噢,時蕾照片上穿白裙子那個挺乖的小姑娘?”

“她乖個屁,就是一禍精,時蕾沒告訴她外號叫刺兒頭嗎?”

“倒是說了挺能作的。”

“那是相——當能作。”一副不堪提起的樣子,看著她麵前剩下的大半碗飯,“都是吃貓食兒的。”

“那照片上你們幾個感情都不錯吧?”

他大方承認,“鐵瓷。你不知道我高中那學校,管學生像管勞改犯。我們同學處得都跟獄友似的,正經出生入死過來的,感情能不好嗎?”

她笑,“所以不能輕易去破壞?”

翅膀挑起一邊眉毛,看著她頗覺意外。

“嗬嗬。”她把他手上快要燒燼到盡頭的煙摘下掐滅,“你是故意拿我氣她吧?”

“長眼睛就看得出來。”知道她指的是誰,翅膀也沒否認。邢影是玩得起的人,既然張嘴問了就不怕聽答案。

“你們這倆人真夠怪的。”她坐直身子,從包裏拿出粉餅補妝,漫不經心問道:“時蕾是處女吧?”

“別他媽問我這種問題,敏感。”翅膀拿餐巾紙擦著手,曖昧地勾起薄唇,“亂點火是要負責的,姑娘。”

“點著了嗎?”目光移到他身上,向下瞥了一眼。

“你再看下去就不好說了。”

“沒事兒。”她傾過身子,手按在他大腿上,貼向他,笑得妖冶,說得放肆,“真著了我幫你滅。”

邢影回到寢室時晚上九點多,屋裏一陣滴滴滴亂響,時蕾正上網聊天,隻穿了件大T恤,蜷在椅子上的兩條長腿惹人遐思。何香晉拎著一串葡萄站在她身後邊吃邊看著,時不時塞一粒到時蕾嘴裏。聽見開門聲兩人都回頭,何香晉孩子氣地哼了一聲。

“真倒黴!”邢影把手上幾隻袋子扔到**,“門口遇到阿白了,我說下午訓練太累出去玩會兒,她吊著眼梢子跟審孫子似的審我。真奇了怪了,那女的怎麽知道我當逃兵?”

“因為下午根本就沒有訓練!”何香晉忍不住搭話,虎著臉站在她麵前,“你老實交待,一個下午跑到哪裏去了?”

“和你師哥出去玩啦。”說完還挺納悶,“你不看見了嗎?”

“還敢說!”何香晉叉腰訓道,“你怎麽可以做出這麽沒道德的事!”

“嗯?”跟翅膀出去怎麽叫沒道德?邢影從購物袋裏掏出件衣服,撕不開商標,吩咐她,“去給我拿把剪刀。”

她乖乖聽令行事,回來接著訓:“你看不出來師哥在追時蕾嗎?居然還、勾引他…”

邢影拿起新衣在鏡前比來比去,“哪隻眼睛看見老娘勾引他了?”

“兩隻都看見了。看你訓練的時候,就隻會盯著別中隊男生看。一定是看見師哥長得帥氣,就去橫刀奪愛……”

“師哥帥氣嗎?比許教官還帥?”她衝她齜牙,“唉呀小香晉要翻篇兒嘍。我看也是,那個當兵的一板一眼,光會讓你多吃飯,有啥好的!”

“你說什麽啊!”何香晉哭笑不得。

“你就逗她吧。”時蕾下了線,端著水杯轉身看她們打嘴架。

邢影伸手彈下何香晉的眼鏡片,在她的抗議聲中脫去上衣。

何香晉一肚子正義待申張,愣被眼前白花花的身體給噎回去了。

邢影換上新買的火紅色燈籠袖透視罩衫,細紗的質地看得見裏麵水藍色內衣。“怎樣?”轉了圈擺個誘人POSE,“裏麵配個黑抹胸能好看嗎?”

時蕾邊喝水邊審視,“我櫃裏有,你試試。”

她應一聲,半個身子埋進衣櫃裏。

何香晉繃著小臉,來回地看兩人說話。她們不是情敵嗎?算了,時蕾既然都不計較了,她能說什麽呢?“我的黑色抹胸借給你穿吧。”

邢影猶豫地著看看她幹扁的身材,“你那麽小,我可能塞不進去。”

“誰說我小!”她挺起胸,“比你有料好不好?”

“靠~我驗驗!”撲過來就掀她的小格子睡裙。

時蕾噴笑。伸個懶腰爬到上鋪,電話就響了。她提醒下鋪打鬧的兩個人:“接電話。”

何香晉被邢影按在下麵脫衣服,掙紮著大叫:“接電話我要接電話!”

邢影不理,打定主意要扒光這小鬼的衣服看看她的料。

“快去接電話,嗬嗬,好癢哦……可能是師哥找你,快去接……哎呀好了嘛,那沒你大就是了,你快住手啊!求求你了,啊!”真的把她裙子脫了。

“鬧鬧鬧!”時蕾抱怨著下床,電話那邊的人已經十分沒有耐心地收了線。盤著手站在一邊等了一會兒,手機響了……看看來顯,笑著接起電話,“幹嘛?”

“喵兒~”電話裏傳來細細的貓叫聲。

時蕾啞笑,“請用人類的語言楊毅!”

“用你母語不親切嗎?”一陣咯咯的笑聲後問,“這麽晚了你在哪呢?”

“寢室啊。”

“靠,在寢室不接我電話,不想混啦?掛了我往你們寢室打。”手機掛斷了座機響,楊毅劈頭訓人,“咋的,大城市人兒了唄?這還沒出去多長時間呢,就不想接俺這農村來的電話了?”小丫頭的聲音清脆好聽,卻是不噎人不張嘴。

“打電話特地囑咐我做人別忘本是吧?替市長謝謝你了。”

“嘻嘻,你們理科的孩子,都不重視思想品德教育,我不囑咐點行嗎?將來可別揣著一肚子學問直奔邪路啊。”

“到死你也改不了這種沒正經的性子。前天陪你嘮半宿了,還打電話來磨嘴皮子?”

“喵喵喵~”跟著她的後半句話一通亂叫,等她數落夠了,才說人話,“我跟於一剛從小蠻子家回來,還有季風、叢家一大幫全去了。就差你了,你說你那麽早回學校幹啥?”

“喝啦?”時蕾抱著電話爬上床,“前兒你就問過了,這不翅膀偏張羅回來嗎?”

“那小子沒安好心眼,著急回去看大一小姑娘吧?他也就那點出息了。對了,小蠻子懷孕了,兩個多月了,過年差不多就能生吧?”

“你當都跟你似的,七個多月就出來?”不自覺地望向照片,上頭那個有著靈動大眼的潑丫頭可沒一點早產兒的模樣。“真快呀,人家都當媽了。”

楊毅不假思索就丟給她一句,“你總跟翅膀黏著也快!”

“有你這麽惡心的嗎?”時蕾咬牙切齒,“你現在越來越跟個流氓似的了,於一怎麽管孩子的……”

從小蠻子懷孕聊到叢慶慶交了女朋友。於一他爸媽明天又要出國,廠子丟給於一管,他都沒空送她上學了。又提到季風和叫叫,那兩人終於湊到一起,雖然一個在外院讀研,一個是北航大二的學生,但兩個學校離得很近。據同在北京的叢家家觀察,一年來進展還算順利,但到底怎樣,誰也看不出個中糾葛。季風打小就死心眼,叫叫不說分手,他倆指定完不了。楊毅叨嘮當年叢家暗戀季風的事兒,語氣像講笑話似的,時蕾聽得鼻尖沁汗,一勁兒告訴她別在家家麵前滿嘴跑火車。她們幾個從小到大,活得當然還算太平,但這些年一起經曆的種種,也不全是溫馨和笑料。傷心尷尬誰都有體驗,隻是不願意提起。

時蕾掛了電話,還有點不放心,她別再拿這些陳芝麻爛穀子惹得叢家和季風以後見麵抹不開臉。又發了個短信囑咐一遍,死丫頭嘻了馬哈的,也不聽沒聽進去。

邢影出去洗漱了,小晉的睡裙被搶走,隻穿著內衣褲,正在試邢影下午出去買回來的幾件衣服。見時蕾打完電話,馬上拎個塑料袋子過來,“師哥給你買的。”

時蕾看那包裝袋就沒好預感,接過來伸手進去一摸,臉黑了大半。掏出來件玫瑰色蕾絲內衣,前扣設計,兩條細細的肩帶。她實在是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麵對這件性感過份的禮物。“這倆精神病……”邢影這妮子,跟男人逛街,看他給別的女人買這種東西。

正罵著,邢影回來了。“電話打完啦?”把臉盆塞進備品架湊過去,“換上看你能不能穿啊,我怎麽覺得你穿這罩杯的大啊。翅膀一口咬定你就是這號的。”

“困死了,睡了。”時蕾把內衣裝回袋子往下鋪一扔,放了蚊賬躺下。

“試一下啊。”邢影身手俐落地爬上床梯,“讓我看看那廝是不真有雙慧眼。”

“讓他給你買一次就知道了。”

“我穿緊身衣服,誰都能看出來。你成天穿個麻袋,他要真買準了我才服他。”

“你才穿麻袋呢!”時蕾不為所動地攆她,“下去睡覺。”

“快下來小邢。”何香晉拉著她,“她剛才看過尺寸牌了,肯定能穿,不然就叫你拿去換了。是不是時蕾?”

邢影不甘心地低頭,“靠,真有C嗎?”

“你呢?”何香晉披了個毛巾被,討打地問,“A的?”

又掐起來了……時蕾塞上耳機阻隔了噪音。

轉著不知名歌曲的CD,是翅膀聽了幾次淘汰給她的。他這人永遠沒長情,很容易喜歡上什麽,也很容易就不再喜歡了。本著不浪費的優良傳統,把甩下來的東西全轉送她,以至於她班同學很好奇,時蕾這麽懶於趕時髦的人,手上居然盡是些潮貨。

時蕾自己也很莫名其妙,翅膀從來不說特意買禮物給她,來她們寢室倒是很少空著手,她也不知不覺發現自己用的很多東西都是他買的。之前住這屋的一個大四學姐給翅膀取了一外號叫敗家皇帝,他還很得意,開口閉口“朕”怎麽怎麽地。

那時他正對她們學校中文係產生興趣,幾乎天天上門磨著她陪他去人文學院吃飯。時蕾倒是喜歡人文的食堂飯菜,就是嫌遠,總是鬥不過他胡攪蠻纏。他到底是收獲了不少中文係美女,興趣卻絲毫不減,還是照樣有事沒事拉她大老遠去吃飯。

時蕾有一天實在犯懶,電話裏裝病說不想吃飯。翅膀一人風流夠了,打包飯菜來看她。當時寢室裏隻有她一人,門被最後走的師姐上了鎖,她著急下去開門,踩空床梯崴了腳。耽擱的工夫他在外邊耐性盡失,二話沒說踹開門進來,見了她的模樣,氣得直罵,背起她下樓去校醫處。路上油腔滑調地說:“以前看著,還以為你戴了海棉的,原來是軟的,瞧不出來還挺有本錢呢。”時蕾也沒話對付,趴在他背上任他調戲。

檢查雖無大礙,他當然不肯放過這吃豆腐的機會,背去背回,還大力要求把她抱上床。幸好丁冬同意讓她睡她的下鋪,他衝丁冬磨牙,第二天買了一大隻奶油蛋糕給她,壞心眼地祝她再胖十斤。第二天是丁冬生日,沒任何人提醒,他卻記得清楚。

翅膀心很細,他的腦子裏存檔了很多東西,小冬的生日,曆任女朋友的名字,19棟的棟花禮拜幾上體育課。還有時蕾的胸圍。

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大腦構造不尋常,還是根本整個人都異形。

時蕾笑得無奈,翻個身,書架上的泛著柔光的照片上,翅膀很拿情地對著鏡頭,薄嘴唇掛著隱約的笑。

據說薄唇的人也薄情,他這個人倒是夠重情,但平均分到每個女人身上的就少了。叢家就說他:處處留情也應稱為某種程度上的薄情。他辯說這理論太偏,並用時蕾的專業知識反駁:“那一根電線接進去,電視二百二的,冰箱就零電壓了?你懂不懂什麽叫並聯?”

感情又不是電阻,怎麽並聯?

輕輕掀了窗簾向外邊看,能看見黑的天,不見星星。學校裏光太亮了,加上S城的星星本來也不好看,烏了巴塗幾顆點在天上,像是被氧化了。

高中的時候,時蕾跟楊毅、叢家去蔡小欣鄉下的家裏看星星,那叫一個亮。光澤讓楊毅耳朵上的鑽石都為之失色。四個小女生躺在車鬥裏嘰嘰喳喳,楊毅和蔡小欣爭論星座,叢家家慢條斯理地糾正她們的錯誤。時蕾則愉快地聽著,開始也偶爾插嘴發表個意見。從天上聊到地下,從學校到家裏到個人感情。說到將來,楊毅想要一個玻璃房蓋的房子,“能抬頭就看見星星,”啪地拍下胳膊,“還能不讓蚊子咬。”

小菜想去法國看星星,在塞納河左岸,喝著咖啡……把從言情小說和旅遊雜誌上得到的有關法國的浪漫風情講給大家聽,如果不是楊毅一直打蚊子,還真仿若置身於那個溫柔如情人眼波般的國度。

叢家要考一所大學,找一個好工作。或者當警察保衛治安,抓賊。她的錢包在商場屢屢被偷,萌生了這種讓人大吃一驚的念頭。雖然與星星無關,但的確是個理想。

隻有時蕾對著滿天星星發呆。每個人都得有理想嗎?連楊毅都有。可她自己從來就沒想過,難道會成為一個沒有將來的人嗎?

楊毅眼中折著星光,趁機為她打造理想:“搭個貓房子,找個公貓,餓了吃,困了睡,下一窩貓崽兒。冬天大雪封門,全家貓偎在一直玩毛線團,討論晚上吃咖哩雞汁味還是燒烤牛排味的魚片兒……”

時蕾覺得這太不靠譜了,但是鋪著泡沫墊子的車鬥躺起來好舒服,滿天星光好漂亮,伴著楊毅脆生好聽的聲音,她腦中跳過一隻貓,又一隻,三隻……然後在車鬥裏幸福地睡著了。楊毅滿腦袋古怪主意,信口為她打造的理想乍聽下有侮辱人嫌疑,而那之後回想起來,竟然很為之心動。或者這也不錯,足夠簡單的生活,三飽一倒。

那麽首先,需要準備一隻公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