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酷醫生VS賴皮貓

時蕾一覺醒來,天色大亮。身邊小晉抱著軟乎乎的丁冬,睡得直流口水。她悄聲下床,揉著淩亂的頭發走出房間。客廳角落的電腦前輕煙嫋嫋,翅膀蜷在椅子裏,腳踩座沿,專注地盯著遊戲畫麵,鍵盤敲得劈啪響,屏幕上一個大鼻子老頭跳來跳去砸蘑菇。

“超級瑪莉?”時蕾笑道,“你返老還童啦?”

“我還回光返照呢!”控製小人兒降下城旗才扭頭看她,“醒酒啦?”

幹笑兩聲,坐在他身邊的單人沙發上,“這是誰家?”

“自己想!長腦袋是顯個兒的啊?”掐了煙開始第二關。

時蕾擰眉,這貨說話怎麽直噴火?一宿沒見,進化成恐龍了?“別玩了,找點食兒,我餓得胃抽抽。”

“他家啥吃的也沒有。你出去買吧。”

“這是什麽星球我都不知道,上哪買吃的啊?”

“地球。出去打聽。用普通話就能交流。”

“你就知道使喚我。”她懶懶伸手,“拿錢。”

一隻水杯放在她手上。“拿穩了。”翅膀下令,“先去給我倒杯水再走。”

“翅膀我是不是欠你的?”接過杯子去尋找水源。

“我欠你的,我放假前朝你借的一千塊錢還差幾百沒還?”

“你一分都沒還!趕緊的,現在就給我。”

“我沒錢,哈哈,等我爸打生活費再說。”

“你多展都沒錢!你就是一臭無賴!”

他目不斜視,“寶貝兒,你才認識我啊?”

時蕾知道為什麽自己跟翅膀鬥嘴從來沒贏過,為什麽別人也很少贏他,因為他不要臉,隻要能噎到對方沒話,他什麽話都能說。翅膀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衛生間簡單洗漱一番,找到自己背包準備出門。翅膀還沉迷於頂問號,遠遠吩咐一句“別買方便麵對付我啊!”時蕾瞪他一眼,推門出去了。

才到小區大門,後邊車笛聲聲,她慌忙閃身避開車道。車子在她身邊落窗停下,翅膀招手喊她上車。

時蕾係上安全帶,表揚他,“算你長心。”

“怕你走丟了,我再餓死到屋裏。”他看一眼後頭的車,打著方向盤拐去另一個出口。“打聽著上哪買吃了嗎?”

“剛才有人提個超市袋子從那邊過來,你往那邊開吧。”

“我就知道我出來對了。”翅膀慶幸自己的先知之明,“依你這個邏輯,到天黑也不定能吃上飯。”

“嘿嘿。”她才不信他是因為這個追出來的。

內視鏡裏瞄到她的笑,他把臉一沉,“你嘿嘿個屁!”

時蕾被剝奪人權,仍掩不住的喜悅。“笑還不行!”

“我瞅著來氣!”他不耐地猛拍喇叭催前邊緩滯的車。

她縮著肩,雙手放在腿上,微傾著身子擰頭看他,“你來的什麽氣啊?”

光透過車窗照進來,她的睫毛被鍍上一層不均勻的金色,彎彎兩眼如雙鉤明月,望著他,像見到趣事的貓咪般專注。

翅膀斜瞥她,“看你笑就來氣!”又瞥了一眼。

“變態麽!”她捂著嘴笑得雙肩直抖。

“你不變態你笑得跟要抽了似的。”遠遠看見超市立招,找個車位停進去。

翅膀是典型的眼睛大肚子小,餓勁上來在食品區見什麽都想吃。購物車裏還是裝了滿滿的生鮮熟食,他前邊往裏扔,時蕾在後邊又原位擺回去,“吃不了,祖宗~”

“給你買一袋?”他指著特價區的貓糧溫柔詢問,拿起來看一眼,“靠,特價還八十多塊錢一袋呢。”

“有剛烙好餅的你吃不吃?”

“吃。”

“師傅給我們來一張。”時蕾看著那餅的直徑有點犯怵,“我們倆買一個吃行嗎?”

“行啊,”紮著白圍裙的胖師傅熱情地說,“從中間切開,一人一半好伐?”

“好。”翅膀點頭,“給我那半兒切大點。”

時蕾推車往結帳區去,“你肯定吃不了這麽多東西。”

“管著嗎!哎,蕾蕾?”他突發奇想地問,“你會不會做燴燒鯉魚?”

“不會。”那是楊毅自己研究出來的菜。於一愛吃魚,那丫頭隻學了做魚,不管什麽菜,扔到鍋裏都是魚的做法。

“想吃了。”翅膀咂著嘴,“買條魚回去你打電話跟她學學咋做的。”

“要學你自己學。”

“身為貓,不會做魚像話嗎?”他義正嚴辭。

“會吃就行了唄。”

拌著嘴走出超市,時蕾把大包小包的食物塞進車裏,翅膀在旁邊捧著半芽餅燙得哧哧哈哈。看她裝完了,合上備箱,一手拿餅一手開車上了路。

時蕾提醒他:“你沒帶駕本兒還不係安全帶,讓交警逮著不罰你指揮交通的。”

“罰誰?我這玉樹臨風往道當間兒一站,大姑娘小媳婦兒都來看……還不得給S市交通幹癱瘓了啊!”

她笑著把他滑下鼻梁的眼鏡扶好,頭疼地看著掉了滿地的餅渣,很怕給人家車裏喂出一窩小強。“丁淩這心也真大,敢把車讓你隨便開。”

翅膀擠眉弄眼的,“整副心思都撲到你身上了,哪還有空管這些身外之物?”

“我反正把話說死了,他自己說就隻做朋友的。”

“他滿亞洲劃拉不著活人咋的,跟你交朋友?”解決掉半個餅,包裝袋隨手遞給時蕾,“你自己想吧,一個男人,以追你為前提的情況下跟你認識的。完了你說不同意,咱做朋友。啊,他轉個身馬上就能把你當哥們兒處。我真不信了。”

時蕾不做聲,有一種考試作弊遭到質問的慌亂。

翅膀收起教訓的嘴臉。“丁淩大半年前就遇見你了,知道嗎?”

“不知道。”

“現在知道了吧?”

“知道又怎麽樣?”她嘟囔,一手抵著車窗,眯起眼看窗外麵大好日光。

“怎麽樣?”翅膀撇嘴,“你要尋思不明白,我告訴你:男人會這麽慎重考慮,是想真心想對你好。於一對刺兒啥樣,丁淩對你,差不到哪去。你不就想要這麽死心踏地的嗎?”

手一抖,時蕾震驚地轉過頭瞪他。

翅膀無懼她那嚴肅表情,“不信啊?”

她歎口氣,沒說什麽,半晌,笑著搖搖頭。

翅膀眉毛挑得老高,“不是……你就非得巴著那姓敬的裝逼犯嗎?”

時蕾哧地一笑,“你別老罵人家行嗎?”

“不行。”他沒好氣,“你家爺兒不罵人不會說話。”

“丁淩好不好關我什麽事?”她拿眼瞄他,聲音低低怯怯,“我又不喜歡他。”

“那你去喜歡別人。”他霸道地左右她的思想,“反正姓敬的不行。”

她對他的耍潑放賴是真沒轍。“是不是就因為我喜歡他,你才說不行?”

“你喜歡個毛!”他急了,話也說得粗魯,“我知道你那缺心眼兒的想法。你嫌丁淩太招搖是不?我負責把他身邊的女人都泡走了,還不行嗎?”

時蕾揚頭看他,“你能管我一輩子嗎?”

翅膀被噎了一下,沉默。車子停進小區裏,一眼看到在門口張望的人,他想了想,“隨便你吧,先當朋友也行。什麽事兒啊這叫?”跳下車甩上門進屋了。

丁淩看見車子,迎上來,同翅膀擦肩而過,險被撞翻。吃痛地揉著肩膀,幫時蕾從備箱裏往外拿東西,“阿非急衝衝幹什麽?”

時蕾笑得優雅,“尿憋的吧?”

丁冬和小晉也醒了,圍在電腦前嘰嘰喳喳笑,小問號頂得叮咚響。

“怎麽都玩上這玩意兒了?”時蕾坐在沙發累得直揉胳膊。

“你回來了!”小晉跑去翻購物袋,“噢,牛角麵包!噢,壽司!噢……這什麽?”指尖隔著塑料袋輕戳魚肚子。

“咬你哦。”丁淩嚇唬她。

“好腥~”何香晉嫌惡地擦擦手,“為什麽買生的魚?”

“不是生的,死的。”翅膀故做疑惑地看看魚,“開了膛的。”

“我是說為什麽買活的魚!”哎?她要說什麽來著。

翅膀大笑,過去拿了幾樣幹糧分發下去,“先墊墊,等貓寶兒做魚吃。”

“蕾蕾你會燒菜?”何香晉叼一袋牛奶意外地望著時蕾。

時蕾漠然道:“不,你萬能的師哥上陣。”

“真的嗎師哥?”看著翅膀的目光瘋狂崇拜。

“你猜我會不會?”他嬉皮笑臉。

“會!”何香晉點頭。

翅膀咕咚咚灌下可樂,換口氣說:“你再猜。”

“你們耍我!”小姑娘鼓起腮幫子。

“我來做好不好?”有人自告奮勇。

時蕾訝然。翅膀訝然。丁冬一驚,馬裏奧跳進坑裏。何香晉崇拜的目光投給丁淩。

丁淩驕傲地笑,“雖然我以前沒做過。”

小晉的眼睛又暗下去,丁冬重新開始一關。時蕾翻白眼,“扯犢子的本事跟翅膀學得還挺快。”

“跟誰學的?!”翅膀抗議她罵別人還把他也捎帶上。

“燒菜很難嗎?”丁淩扶扶眼鏡,他是說認真的,“放油放水放魚放鹽,熟了裝盤。”

“聽步驟就不對。”翅膀伸出食指晃了晃,望著時蕾求證,“我記得小刺兒是先把魚放油鍋裏炸。”

“上網查。”丁淩不死心,“小冬查查菜譜。”

“照菜譜能做好的話,誰都能當廚子了。”翅膀嚼著麵包,看來指望這些人全沒戲,還是先吃飽了再說吧。

丁淩信心滿滿,“像我們學醫也沒有直接拿活人開刀的,都是看書看病誌聽導師講解,再上台觀摹幾次,輔助,主刀。”

時蕾聽得反胃,“你做飯我絕對不吃!”

“毛病!”翅膀罵她一句,轉臉對丁淩笑道,“那個,丁大夫還是救死扶傷吧,這燒火做飯的鎖事,就不勞您大駕了。”

“阿不會燒菜!”小晉打個響指,“打電話讓她過來好不好?”

“你想的挺好,她可得慣著你們這麽老遠的跑過來做飯。”翅膀一臉諂媚地坐到時蕾身邊,“蕾啊,別犯懶,給俺們改善一下夥食吧。”

時蕾對做菜沒興趣,並不代表她不擅長,就像她對於電氣工程的專業也談不上熱衷,但照樣成績優異。她對於“興趣是成功的動力”這個命題向來持懷疑態度,如果凡事都需要感興趣才能做好,她注定得一事無成,而像楊毅、翅膀那種愛好廣泛的就天下無敵了。

丁淩隔著茶幾和小晉下跳棋,聽著廚房裏切切剁剁的聲音,明顯心不在焉。丁冬剝完蒜出來,甩著手上的涼水,坐到小晉身邊指點江山。時蕾出入客廳取食材的身影偶然出現,丁淩總會第一時間出聲:“需要幫忙嗎?”被拒絕之後還要走神片刻,才回頭看棋盤,“輪到我走了嗎?”

何香晉好耐性,對他不務正業的態度不急不惱,吃著15塊錢一個的彌猴桃,不時偷偷把自己的棋子往前挪一步,堵死丁淩搭的橋,並以眼神阻止丁冬打報告。丁淩當然贏不了。何香晉笑得還很得意,“論玩的話,堂哥隻能跟蕾蕾一較高下。”

丁淩也不關心輸贏,順勢推說玩不好,把位置讓給了丁冬,自己則繞過吧台,專心去盯著時蕾手上那把菜刀。“你要切慢些,魚肉滑。要不我來吧。”

時蕾看見他,想起翅膀在車上說那番話。一分神,切掉一絲指甲。

丁淩當下挽起袖子,“做菜不敢說,刀功真的沒問題,解剖實驗我做幾百個了。”

這家夥還想不想讓人吃飯了?時蕾拿刀的手直抖,“邊兒去。”

“好凶。”他皺著五官,像小孩子。

時蕾噗地失笑,“你體諒下我這顆非專業的心,別在廚房裏聊這麽重口味的話題。”

他盤著手,靠在碗櫃上看她,“第一次見你切菜的樣子。”

“嗯。”話頭不好,她不敢搭茬,認真在魚肉上改刀,長發垂下遮著她的臉。

“我見過你在食堂吃飯、圖書館看書、在飛石跳舞、禮堂演講、體育館打球,”他細細數,拿起切好的黃瓜片,丟進嘴裏輕輕嚼,“還有生病的樣子,昏倒在我麵前。”

刀子停下,她抬頭用手背拂開擋住視線的頭發,不著痕跡看一眼客廳。

翅膀專心致誌地打著遊戲,音響很吵,乒乓咣當槍聲雷聲,還有“GO—GO”的吆喝聲。

丁淩玩味地盯視,伸手將碎發掖在她耳後,“在看什麽?”

時蕾收回視線,大大方方看著他,“我覺得你不是會糾纏的人。如果之前我的拒絕不夠明確,甚至讓你誤會,我很抱歉。但我和你真的不可能……嗯,成為男女朋友。”

他沒有太大變化,隻問:“因為我摘不到月亮?”

時蕾歎口氣,“你該不會就衝這句玩笑話跟我較勁吧?”

他絕望地搖頭,“你居然拿我的真心當玩笑?”攥拳輕壓在口鼻處,眉毛擰成一個死結。

時蕾慌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丁淩……”

一聲輕笑自他拳下逸出,整個人隨之笑得雙肩顫抖。

時蕾咬牙,菜刀在他眼前晃晃,“別惹手裏有凶器的人!”楊毅這種威脅人的方式得黑社會真傳,相當管用。

丁淩馬上斂起笑意,舉手投降狀退後一步貼牆站好。

她嘟囔著“煩死了”,也氣不起來。“你沒事趕緊出去,礙手礙腳的。”

他連忙表態,“我有事啊。”

緊張生疏的氣氛無形中消散,她也沒管他那一臉鄭重,脫口一句:“有事快說。”

他說:“我喜歡你,時蕾,很喜歡。”

時蕾怔住,很快又繼續埋頭切菜。

他也不要求得到正視,隻在身後安靜望著她的背影,眼神清澈無波。“做為追求者,這種事我早該告訴你。但是一直害怕你聽到以後不自在,躲著不見我,反而將你推遠。你說的沒錯,我不是糾纏不清的人,所以我會尊重你的選擇,盡量用不讓你困擾的方式與你相處。但是——我不會讓自己不明不白的被拒絕。讓我心動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能遇到也是一件奢侈的事。”他的語調仍舊噓寒問暖一般,表達的意思可遠沒那麽溫和,“給我一個充分的理由,讓我死心,好不好?讓我明白我們之間為什麽隻能做朋友。”

時蕾知道自己在欺負丁淩,因為他理智的體貼,才有她肆無忌憚的拒絕,甚至連抱歉也說得不誠懇。現在她發現自己錯了。這男生並不像表麵看來那麽人畜無害,至少不是她能唬弄得了的。

沙發上丁冬和小晉因為緩棋的事吵得不可開交。

電腦前翅膀仰天長笑,“哈哈爆頭!你媽的敢跟爺拚狙”。

敞開的窗外,一個女人用方言喊自己的小孩回家吃飯。

廚房裏,她掐著一把菜刀;丁淩在告白……詭異的浪漫。

她其實還真不怕糾纏,再死纏亂打比不了楊毅,再蠻不講理歪不過馬慧非,人生經曆過這二人錘煉的時蕾,敢說耐心非比尋常。這麽一個和和氣氣問她要個正式理由的就可以退卻的丁淩,反倒讓她不知所措。換成楊毅,可能會以一句“你死不死心跟小爺有半毛錢關係”將人打發,外加腰斬鯉魚的動作,暗示對方休再羅嗦否則下場可比此魚。

時蕾比劃了一下,估計一刀剁不開魚,搞不好還會濺自己滿臉血。忍住了效仿的衝動,伸直手臂,刀尖直直指向沉醉於殺人與被殺遊戲中的翅膀,“理由是他。”

——那輪誰也不照的月亮。

翅膀怒摔鼠標,破口大罵:“我日啊,用他媽作弊器!孫子能不能玩得起!”推開鍵盤,起身衝廚房吼了一嗓子,“時蕾!頭半夜能不能吃上飯了?”

時蕾收回刀,麵紅耳赤瞅著丁淩,“我知道你可能很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