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不使真招不盡歡
他們都被時蕾唬住了,她是一隻假酒簍,越喝臉越白,到一個點突然不行了,爛醉,並且有耍酒瘋的征兆。何香晉也喝了不少,跟丁冬歡快地在舞池裏打轉,累了往回走,眼看是奔翅膀走的,卻怎麽也走不出直線,急得直跑,咕咚一聲摔在地上,哭了。翅膀又氣又笑地把她抱起來。
“你看啊,你看,”她可憐兮兮地端著兩隻小手,手腕處有點擦傷,“好像牛排烤焦了。”
“乖,不哭啊,不疼。”這孩子怎麽都離不開吃了。
丁淩自認不能喝,明目張膽地耍賴,隻看時蕾和翅膀拚酒,自己喝得不多。
時蕾是實打實地喝,300毫升啤酒倒進杯子裏,一口一個不含糊,已經到了沒人敢勸停的地步。醉了的時蕾是一隻潑皮貓咪,搖頭晃腦,整晚在大笑,笑得膩死人。翅膀抽煙,她從厚厚的玻璃幾上爬過去,端著燭台給他點火,幾麵上濺了啤灑,手按在上麵一滑,整個人往前撲去,被翅膀和丁淩同時給扶住。她順勢就坐在茶幾上,拿過杯子又倒酒,蹺著兩條長腿跟著音樂打拍子,嘴裏哼哼呀呀啥個沒完。
翅膀舌苔發苦,這丫頭不像喝潮了,好像人格分裂。
“你是不是罵我?”時蕾冷峻地別過臉來,食指抬起,指尖在翅膀的眼鏡片上點來點去,“茶色的。”他又新換眼鏡了,淡茶色鏡片,像個什麽呢?想了半天,“小鴨子。”
翅膀咬嘴唇發狠,“跟我耍酒瘋,別說我給你扒光了送領舞台上麵壁去。”
“你敢!”她低吼,加上姆指鉗住他的鼻子。
“小崽子…疼!”他鼻頭一酸,眼淚險些冒出來,氣疾敗壞地扳開她手指,“拽下去。”
“好了下來,別坐在上麵,危險。”丁淩動作溫柔地把她從茶幾上拉回沙發。
“你給我邊兒呆著去。”指尖轉向丁淩的前額,落點不準地點上了鏡架。
丁淩悶哼一聲,鼻梁被推緊的鏡架卡得生疼,下意識地閉上眼。
“哎喲!”她比他叫得更大聲,手忙腳亂地捧起他的臉,摘下眼鏡,“磕了個小印兒。”笑嘻嘻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她吐納在他臉上的氣息,有著酒精混和蜜餞的特別香氣,叫他不禁心猿意馬,“時蕾……”要不要吻她?
翅膀靠在沙發上歪著頭吸煙,眯眼看對麵的拙姑娘,初吻要丟嘍,貓寶兒,做好準備沒?胃兀地被什麽東西頂了一下,滿滿的都是酒味,順著食道往上反。慌忙抓過一杯水,灌進嘴裏才發現是小冬的山楂果茶,又酸又澀,舌頭都拉不開,難怪她喝一口便丟下不肯再喝。
那隻傻頭傻腦的貓眯還搞不清狀況在犯暈。丁淩的手撫上她散落背後的長發,眼鏡忽然被架回了鼻梁上。
“我跟你說啊……”她怪模怪樣地清了清嗓子,臉色突變,猛地捂住嘴巴衝了出去。
丁淩連忙跟上,不顧周圍人或驚或怒的眼神,跟進女洗手間。細心攏起她長發,輕輕拍著她的背,又歡喜又擔心又憐惜,情緒還蠻複雜的。時蕾吐夠了,接水漱口,他拿紙巾吸拭她麵頰上的水珠。
“好難受。”卻有著藏不住的快樂自眼底眉梢溢出來,溢出來。溢到丁淩的心裏。
“喝醉了很開心嗎?”他擁著她走出洗手間,一路收到白眼紅眼數十個。
“開~心!”她以小學生回答老師問題的方式說話。
“為什麽想喝醉?”
“說了開心嘛。”她的月亮掉水裏了,撈起來掛床頭當台燈。漂~亮,就照她一人!
“為什麽……這麽開心?”像是被她的笑容蠱惑了,他聲音跟著粗嘎起來。
她搖晃著收住了腳步,轉身圈住他的脖子,嘴上扯出慵懶的笑,“套我話嗎?”以為她真的醉到什麽都能對他說嗎?“你不是說月亮誰都不照嗎?”她的身體發軟,緩緩貼近他的胸膛,滑了下去。“大騙子……”
它誰也不照,但底下人都以為它在照自己。
騙子!在排球館,當著敬敏航的麵,他抱起她的那一瞬,靠在他懷中,她清清楚楚地看見鏡片之下那雙黑瞳中的妒意。什麽抬她身價、心疼她,他就是見不得別的男生碰她。
丁淩笑容消失,卻依然是極溫柔的一張臉,抱起她走回來,“睡著了。”他把她放在沙發上,讓她的頭枕著他的大腿。
這個丟人現眼的玩意兒!翅膀頭痛欲裂,“你等我再讓你喝這些酒的小時蕾。”對著無意識的人威脅完畢,轉身喊服務生,“給我找瓶醋來!”
“她剛吐完,喝醋損傷胃膜。”
“給這倆喝。”他指著在茶幾前的丁冬和何香晉,一個抱著空酒瓶唱歌,一個還屢屢要搶麥。“消停過來坐會兒回家!”他喊,唱得忘我的兩個姑娘猶在聲情並茂,根本沒聽見。
“她們還能進去宿舍嗎?”
“我有朋友在北門那邊租的房子,我打電話說一聲,去他那兒住。”
“去我家好了,方便一些,雖然遠點,反正明天都不上課。”
丁淩開車到門口,翅膀抱著呼呼大睡的時蕾出來。後邊兩隻小貓被他吼了幾嗓子,也安份不少,主動坐進車裏。何香晉的五官都皺在一起,很傷腦筋地說:“我不會開車啊!”
“就像開碰碰車一樣。”丁冬指揮她,“你先閃開,我看看哪個是開關。”
翅膀把時蕾放進後座安頓好,對擠在駕駛位上的倆傻妞喝道:“都給我下來!”
各自乖乖從側門鑽進後座。
丁淩把鑰匙扔給翅膀,“還是你來開,我頭發暈。”
“還能找到家吧?”
“認路沒問題。”
翅膀單手控製方向盤,另一隻手塞了張CD放歌。
曲一響丁冬就跟著高唱起來,小晉剛迷迷糊糊睡著,被她抽冷子一聲給嚇醒了。
翅膀從視鏡裏欣賞後排的慘狀,很佩服自己,“我真有正事兒!給這幫丫頭一個個喝成這小樣。太他媽有正事兒了。”煙蒂順著車窗彈出,聽王菲空空靈靈地唱“這次季候風吹得格外凶……”忽然想起件好玩的事,“我高中有個哥們兒叫季風,老多小姑娘寫這歌詞當情書給他了。誰什麽時候能給我唱個同名歌呢?也不枉非爺畢生致力於泡妞大業!”
“阿非。”
“說。”
“……月亮誰都不照是什麽意思?”
“啊?”怪異地看他一眼,再低頭看看窗外,“月亮?”
“沒什麽。”丁淩臉一熱,手肘撐在車窗上托住下頜,轉向另一邊。
細細眸光在鏡片下閃了閃,瞄著睡態不佳的時蕾,“她喝多跟你胡言亂語了是不?”
“說了些什麽,我沒聽清楚,好像有說什麽人騙子。”說到這兒他扭頭看翅膀,“是不是在說你?”
翅膀嗤聲冷笑,“她有啥值得我騙的!前邊拐不拐?”
“不拐,直行上橋。”
“還真夠遠的。你這虧了是讀研不作班兒,要不天天且折騰去了。這還後半夜呢,上班上學那點兒不得堵死。”
丁淩沒被岔開,反倒以一種意味深長的眼光直盯著他,問:“那她說誰是騙子?”
“別為個女人魂不守舍的!”翅膀就瞧不上他這樣,“她傻不是還有我盯著嗎?我能眼瞅著她讓人給騙財騙色了?”
“敬敏航?”
“你這調查工作搞得挺細致啊,”翅膀成心擠對他,“情敵大名脫口就報出來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暑假前他和時蕾來我們學院,大概是聯係學生活動。我在研究生宿舍樓,看見他們在禮堂前跟人說話,就開車追過去。追上了才想到:我追來要幹什麽呢?”
“攔住把她拿下啊!”翅膀拍著方向盤,喇叭嘀一聲以證明存在,“就憑這個座駕,把她從那裝逼犯身邊劫走。”
“她能跟我走?”
“可也是。”翅膀噎了一下,她躲都來不及。想起小冬說那段也很好笑,“所以你就臨時起意,直接開車奔人撞過去了。怎麽著?撞死情敵以絕後患,還是想把蕾蕾整個小病小傷捂的,好趁機發展?”
“隻是意外。當時小冬的帽子被風吹掉,敬敏航追著跑回來。幸虧這車製動不錯。”
“你就不能拿油門當刹車踩了?”翅膀歹毒地建議。
他扶下眼鏡,“我哪有你這智慧?”
“媽的你跟我混熟了是不?”
丁淩哈哈大笑。
斜了他一眼,翅膀也跟著揚起嘴角。“大夫,依著你剛才對那些甲酶還是乙酶的分析,我問你,這人是高興的時候醉得快,還是鬱悶的時候醉得快?”
“應該是鬱悶比較容易醉吧。”丁淩給了個不很確定的答案,“人的情緒好時,酶的活性高,可以比平時多喝一些。但不絕對。”
“跟沒說一樣。”
“各人體質不同,不能一概而論。”他靠在椅背上,看他不動聲色的臉,“不過我可以確定,時蕾今天心情很好。你想判斷的是這個吧?”
心情很好?她都樂瘋了快!翅膀踩著刹車等燈,一臉狠戾。不就他媽贏場球嗎?
丁淩時不時查看後排三個小醉鬼的情況,視線落在時蕾身上,輕笑,“她還蠻能喝的。”
“高中時候白酒一斤不在話下,發揮好了,再來三五瓶啤的也能撐住場麵。依她的量,這點兒酒喝不成這樣,我還是頭一回見著她喝吐……因為特殊情況?”不好說,下午看她打球時臉都灰了還死撐。
靠,姓敬的小鼻子小眼的會啥邪術不成?為了贏個破比賽討他歡心,連命都豁出去了!還敢問他為啥就看敬敏航不順眼,她什麽時候被人這麽欺負過,他看了能不來氣?
“綠燈了阿非。”丁淩推推他。
翅膀驀然回神,頭探出車窗對後麵按喇叭的大吼:“催你媽了個逼催!操!趕著回家給爹釘棺材板啊?”罵罵滋滋地轉回來猛打方向盤,後座此起彼伏一陣悶聲。
好好的豔陽天,瞬間就陰雲突起電閃雷鳴。丁淩盯著他望診一番,問道:“你以前用過氯丙嗪類藥物嗎?”
“幹啥的?”
“……”他不敢搭話,心裏默念藥效:治療精神分裂症、躁狂症、降溫降壓抗驚蹶,減少或消除幻覺、妄想,使思維活動及行為趨於正常。
“不是啥好東西!”翅膀篤定。
車拐進小區,丁淩忽然慌亂,開始四下翻找。
翅膀心涼半截,咬牙威脅:“你他媽要敢現在才告訴我沒帶鑰匙,我立馬調頭香格裏拉去。”
“我沒錢。”他適時耍賴。
“X5在這呢。”翅膀笑得,頗有沒錢可以拿喜兒抵債的少東家氣質,“夠住小半年。”
丁淩及時在幹淨的煙灰缸裏找出兩把袖珍小鑰匙,拯救了大車X5。
翅膀下車開了後門喊仨丫頭起來,隻有丁冬悠悠轉醒,看著周圍環境發蒙。何香晉抱玩具一樣抱著時蕾,怎麽也弄不醒;她懷裏那玩具當然更不能醒。
幸好丁淩的老公寓就在一樓,不幸的是他怎麽也打不開房門,鑰匙在鎖孔了左右轉了半天,急出一頭汗來。翅膀把時蕾放在他背上,接過鑰匙一通鼓搗,幾個人終於進了屋。
丁淩摸著開關,哢噠哢噠,燈不亮。疑惑,“壞了嗎?”借著門外的感應燈光到沙發前把醉貓放下,轉身擰亮了落地燈。
翅膀安置好何香晉,也跟著坐進沙發,手在茶幾上摸了一把,呼~吹去一層浮灰。“說實話,小大夫,這真是你家嗎?”不是亂葬崗子變出來的?
“這是我外公的房子,去世後留給了我。”丁淩在冰箱裏找出一瓶礦泉水,也不知道放多久了,翻過來倒過去地看,還是沒敢喝,擱到茶幾上,轉身去廚房洗茶壺燒水。
丁冬挨個房間參觀,問:“堂哥你多久沒回來住了?”
“我平常都住研究生宿舍,假期才會回來。以前養過一條狗都給餓死了。”
翅膀建議他:“那你應該養王八,那玩意兒扛活。”揉揉有點僵硬的後頸掃視一圈,“這房子就這麽空著,太浪費資源了,改天配把鑰匙給我吧,省得我還得花錢去賓館開房。幫你交各種費用,外加收拾屋子。再養條狗也行,別太大的,我怕它掏我。哈哈。”
“隨便你,不嫌遠就行。”不過他很懷疑,向後仰下身子,看客廳裏翅膀,“真有女人敢跟你到這麽偏僻的地方過夜?”
“敢跟我出來的還怕偏啊?”他把女人想得太膽小了。“你爸媽住哪?別突然回來正好我在這兒,再嚇著兩位老人家。”
“他們住S大家屬樓,十二區的。那麽近都不經常回去,哪可能來這裏?”
“像樣兒。”那片可都是小獨棟。“那你還住什麽宿舍?不跟他們一起過啊,你家不就你這一個兒子嗎?”
“在一起也都各忙各的。”丁淩聳聳肩,“我媽偶爾打電話找我去吃個飯,就是叫外賣或者去飯店,家裏連油都沒有。”
“都是搞科研的麽,十指不沾陽春水。沒有不恭敬的意思啊,就是說一家一種活法。”
“嗬,所以我才住宿舍啊。小冬?”他笑著喚醒吧台前頻頻磕頭的小胖妞,“小心跌倒~去**睡。”
丁冬驚醒,昏昏然起身就走。
丁淩站在廚房裏聲控,“右轉。當心盆栽。阿非你把時蕾和小晉也送進臥室吧,沙發上睡會著涼的。”
翅膀用腳踹踹時蕾,睡得可真死。“管不了!爺累了,就寢去!”
丁淩接觸匪類的經驗不多,杯子洗完出來一看,這人當真任兩個女生睡在沙發上,自己回房間去了。搖頭笑笑,認命地把人一一抱進臥室。水壺嗚嗚作響,他跑進廚房關了火,倒兩杯水,一杯送進女士房間,帶了門退出來,端起另一杯進了對麵臥室。
房間裏烏漆抹黑,隻有床頭閃閃一星紅火,煙草味道彌散。
他打開燈,把水杯放在床頭,“你又不睡覺,怎麽不開燈?”
“省電。”翅膀懶懶回答,“水給我喝口。”
“燙。”丁淩從櫃子裏翻出睡衣換上,順便跟那個沒睡意卻早早上床的人閑聊家常,“時蕾喜歡你。”
翅膀不為所動,“耍酒瘋說的話你能信嗎?你喝多那天還說喜歡我呢。”
丁淩頭皮一炸,狼狽地瞪著他眼裏的捉弄。“她沒說!這是我對情敵的直覺。我以前就常見到你們兩個在一起。”
直覺?翅膀意外地揚眉,“我記得你好像是學醫的,靈神怪異的事兒你也信?”
“直覺是醫學上很難解釋的領域,包括雙胞胎之間的感應,人類對未來某種程度上的預知等等,屬於超心理學範疇。”
“你學臨床心理學的?”翅膀對他的專業方向提出質疑。
“同屬醫學體係。”而且他並沒有誤診不是嗎?
“對‘情敵’的直覺——”眼珠橫向移動到眼角瞥著他,“你用這倆字形容我恰當嗎,丁大夫?我可沒拿你當情敵。我挺鼓勵你追蕾蕾的。”
“那敬敏航呢?”丁淩好笑,“同樣追求時蕾,他也沒得罪你,你對他的敵意怎麽算?”
翅膀冷哼,“非爺就看不慣那種長相的男人!天生一副靠女人吃飯的樣子。”
丁淩一語道破,“其實是看不慣時蕾圍他打轉的樣子吧?你知道時蕾不會喜歡我,我對你根本造不成威脅。但是敬敏航,你有一種潛在的危機感。”
翅膀很煩躁,“危機感,憑他?”
丁淩表示讚同,“我反正並不介意他。你才是我追求時蕾的障礙。”
“放屁!你請障礙喝酒是什麽意思,想把我撂倒了肢解?”翅膀建議他,“那得拿你們烤試管那小燈裏的酒灌我。”
摘了眼鏡放在床頭,丁淩搓搓臉放鬆心情。“我和你個性不一樣,阿非。你看見擋路的就推開,我或者會選擇繞行。”
“你跟時蕾肯定有共同話題。”都屬於寧可繞遠也不願多費力的懶仙。“水涼了沒有?”
他把水杯拿給他,叮囑道:“別一口全喝了,血液中酒精濃度急速上升,會醉的。”
沒聽過喝酒沒事兒喝水反倒醉了的,翅膀忽然想起,“你還敢教我這個!頭一回見你的時候,你就剛吐完回來一杯涼水灌進去,當我麵兒全噴出來了,你大爺的。”
丁淩本來已經閉上眼睛要睡覺了,聽到他的話又忍不笑起來,“現在想來我們兩個人認識,也是早晚的事,沒想到卻是我最狼狽那天,讓你遇見了。”
“說到這事兒,我還沒問你呢。”翅膀側過臉看他,“時蕾那天說啥了,把你個冷靜沉著的大醫生刺激成那樣?”
“她說,”丁淩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有點煥散,“‘你把月亮摘給我,我就做你女朋友’。”
“她咋不替好人死了!”翅膀翻身睡覺,“這女的要是不識好歹真氣人!”
瞥他一眼,丁淩說:“男人如果口是心非也一樣。”
“再跟我對付我削你。”腦袋緩緩滑進被子裏,拒絕交談。
丁淩友情提示:“摘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