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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幾萬米的高空上俯瞰這座城市,它遠遠的變成疏疏落落的小點,繁華遠去,隱沒在層層疊疊,白雲之間。

潘玉珍坐在我的身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她總是這樣,冷漠疏離,就算親如骨肉,她亦然。

我告訴自己:一切都結束了。

我會聽從她的安排,去英國,不管做什麽,總之和我逃離的性質相似,至少三四年之間,我是不必回來的。

我猜不透,這一切,才剛剛開始。序幕拉開,好戲會慢慢地上演。我是主角,楚堯是主角,林齡是主角,我們一起,粉墨登場。

我像個夢遊的人,山重水複,遙遙迢迢走遍之後,狼狽歸來。屬於這座城市的一切,包括我的愛情,都成為前世的夢,遙遠的,早已忘卻。

飛機降落之後我打開手機,青蛙那個多事精一早就接到我要回來的消息,短信嘩嘩飛進來,震得我雙手發麻,恨不得把那個硬邦邦金屬塊扔掉,但是看在它好歹也值三千塊——我是看在錢的麵子上,饒它一次。

信息都是以前的朋友發來的,熟或不熟,我快刀斬亂麻,全部刪除,眼不看心不亂,我還是做以前那個潘雅,絕情一點兒,才能保護自己。

機場裏,青蛙帶著大幫姐妹,舉著大大的牌子來接我,後麵還拉了橫幅,青蛙的雞腳字歪歪斜斜爬在上麵:親愛的,歡迎回家!

我小小地感動了一下,想起我走的時候那一雙雙盯著我的眼睛,以為她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沒想到再次回來,還能看到她們一張張明媚的笑臉,對我大呼:阿雅,歡迎回家!

都是一群純潔的少年。

潘玉珍的臉色很不好看,我故意忽略,對她說:“我晚上回去。”

她很不願意,但是知道我絕對不會現在跟她回家,於是點頭答應了,她在保鏢護航下走出機場,上車後給我打電話說:“早點回來。”就這一句,還沒容我回答,電話掛斷。真不愧是生了我的女人,作風如此強硬霸道,跟我一模一樣。

我跑上前擁抱青蛙,她手勁兒大得嚇人,緊緊箍著我的脖子,讓我喘不過氣來。

“歡迎回家,阿雅。”她說,然後重重捶我的背,敲鑼打鼓一般。

久別重逢的喜悅,真的勝過一切。

“我請客,K歌去!”我為了早點兒解救我可憐的脖子,隻好出賣我親愛的錢包了。

青蛙歡呼,和所有人一起大吵大鬧。我們走出機場,立刻有專車開來,停在麵前,我正驚詫,車子裏走下一人,我一看,不得了!

名動南中,甚至整座南城的帥哥孟韋!哇哇哇!希望我沒有眼花,我可是從來都沒有零距離接觸過這位幾近傳說中的人物。

就跟楚堯一樣,不過楚堯顯然是無人能及的。這樣想著,孟韋已經走到我麵前,鄭重地送上一束花,紅玫瑰。

我抽風般地接過花,然後抽風般地說:“謝謝。”看看,現在的我多有禮貌!所以我的朋友都驚訝地張大嘴,我一點兒也不感到奇怪。

“榮幸之至。”孟韋紳士地鞠了一個躬,“我是孟韋,青青的男朋友。”

“哦嗬嗬。”我伸出手,“久仰大名。”

青蛙看我們客氣來客氣去,早就吹胡子瞪眼睛,恨得牙癢癢。過來抓起我,一把塞進車裏,然後對孟韋說:“送我們去‘謊言’!”

“遵命,老婆!”孟韋壞笑,馬上上車,三下兩下啟動,嗖嗖就上路了。

我頗有些擔心,青蛙是不是被騙了。按道理說孟韋這種人對青蛙這種人根本就不感冒,突然一下子這麽熱情,不是吃錯了藥,就是腦子燒壞了,要不就是有目的而來。

我湊過去小聲對青蛙說:“這小子看上你哪一點兒?”

她用無辜的眼神看我,迷惑不解,她大概也不知道,愛情這東西,到底從何而來,為何而來。我腦子裏咻咻轉著,希望想出一個好法子來測試下,可是我發覺我一向都很靈光的大腦突然之間罷工了,居然什麽都想不出來。

於是我隻好直接去問孟韋,我正兒八經地靠上前,拍拍他座位後背,他微微側過頭來,油嘴滑舌地說:“什麽事?美女。”

我心裏咚咚跳著,想想第一句話該怎麽問,青蛙在後麵傻傻地看著我,或許以為我會問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來,可是沒有,我能言善辯的嘴也罷工了,冒冒失失蹦出一句話:“喂,你愛上我們青蛙哪點?怎麽愛上的?”

這樣的結果就是,他差點兒把車子撞上公路旁的防護欄,我們一車子做了四五個女同學,都嚇得哇哇大叫,隻有我臨危不亂,仍然用我炯炯的眼睛盯著看他。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哎,喜歡就是喜歡,根本沒有理由,要是隨便就能說出一大堆喜歡的理由,那還有什麽意思呢?根本不算是愛嘛。”

有道理!我轉過頭去看青蛙,她感動得兩隻眼睛濕嗒嗒的,我切了一聲,繼續說:“那麽你到底怎麽愛上她的呢?”

“突然發現她很可愛哎,比和你在一起時可愛多了。”孟韋津津樂道,幸福地握著方向盤,“你沒看到,你走了以後她一個人挑大梁的樣子,要多迷人有多迷人!”

“哈哈哈。”青蛙忽然大笑三聲,“你就自己在那兒吹牛吧!”

我也跟著哈哈大笑,說不清楚,就是有一種感覺告訴我,一切都是真實的。

我朝青蛙豎起大拇指:“厲害厲害!千千萬萬女同胞搞不定的男人被你搞定了!你是全國女性的驕傲。”

青蛙擠眉弄眼地說:“那是,這麽多年沒白活了。”

我們來到‘謊言’,全市最大的娛樂城,青蛙愛死了這裏的麥克風,一抓起來就沒完沒了,她說:“一拿起‘謊言’的麥克風,我立刻變成艾希莉.辛普森,酷斃了!”

我拉著她進去,邊走邊說:“一會兒你不能唱歌,一唱歌你在孟韋心目中的形象就毀了。”

她瞪大眼睛:“不會吧!”

“男人就是這樣。”我拍拍她的手,“小心點兒。”

其實我的目的隻想讓她不要唱歌了,我已經忍受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從遠方回來,請給我重新認識這個美好城市的機會吧。

精明如我,她那一點點兒小心思還是能抓牢的。我自以為諸葛孔明在世,昂首闊步走進包間,可是令我沒想到的是,校草孟韋竟也是麥霸!

兩個人一手一個麥克風,在台上瘋狂地飆歌。

正好,烏龜配王八!

我縮在小小的角落裏,喝著一瓶啤酒。借酒澆愁,自斟自飲,一個女生走過來,悄悄在我耳邊說:“阿雅姐,你變得漂亮了。”

這話我愛聽,漂亮是好事,誰不巴望著便漂亮,就算不能變漂亮,有人來吹捧,也能稍微虛榮一下,慰藉空虛的心。

孟韋摟著青蛙合唱《廣島之戀》,一包廂裏的人醉得醉,倒得倒,自然沒幾個人聽見,我就不同了,天生好酒量,我捂著耳朵,有幾句歌詞飄進耳朵裏,突然讓我很有感觸:

是誰太勇敢?說喜歡離別,隻要今天不要明天眼睜睜看著愛從指縫中溜走,還說再見……

我問旁邊的女生:“你說孟韋看上青蛙哪一點兒了?”

我估計有些醉了,她的臉變成好多張,模模糊糊,轉來轉去。

“說不清,你走後不久,孟韋就追青蛙姐了。”

“為什麽等我走了以後?難道以前都是因為害怕我嗎?”我指著自己的鼻子,“周青青,我們回家去!”

青蛙搖搖晃晃來到我麵前,剛好他們的歌已經唱完了。

“什麽事?回家?現在還早啦。”

“我先送你們回家吧,好像玩很久了。”孟韋特別體貼。

青蛙半醉半醒,抱著麥克風狠狠親了一口,然後一把扔了,“走吧,回家!”

這時已經深夜了,我猜想怎麽也有兩三點了,答應過潘玉珍回家的事情早就忘得一幹二淨,現在滿腦子隻有對這個城市混沌不堪的回憶。

街上隻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夜風特別冷,孟韋脫了外套套在青蛙身上,我孤孤單單,站在一邊。

青蛙左磨右磨,才說服孟韋先回去。

然後我們兩個醉女勾肩搭背在大街上遊**,嚴重的影響市容。她稀裏糊塗說一些話,我聽不清楚,一聲一聲應著。

“這次你回來我沒有哭,你說,我是不是堅強了一點兒?”

“是長大了。”我拍拍她紅紅的臉,“然後我們都開始老去了。”

“我發現你現在說話都特別感傷,哎,我們怎麽都變成這樣了呢?”

是啊,我們怎麽都變成這樣了呢?這個問題我也回答不了。

“我送你先回家,我要去看看潘女士。”我說。

“不用,我自己回去。”她擺擺手,鬆開我就走了。

“小心點兒哦。”我站在路中央和她揮手告別,突然一束強光打過來,我眯著眼睛去看。

世界突然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