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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看著黃昏的光線,會突然萌生出死亡的念頭。那些綺麗的色彩在天邊變幻,把地平線拉得很近。我之所以會有那樣的想法,就是因為我覺得自己也像那些色彩一樣,也是那麽絢爛,可最後,還是要毀滅的。

美麗的事情都不會長久,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我拿出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是7:50。我的手指不受控製,翻出電話簿,從無數聯係人中找出楚堯,按下綠鍵。我突然笑起來,眼前出現白天看到的一幕。

她們一家,真的真的太幸福了。

我承認我很卑鄙,也有些變態。

“喂。”楚堯接起電話。

“我現在想你,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日落。”我嘴裏胡扯,拉開窗簾看外麵的天空,太陽已經沉下去了,隻有霞光還固執地在天邊。

“我和林齡約好了。”他猶豫了一下。

“那好吧。”我掛了電話,又痛恨自己的心軟!可是麵對楚堯,我真的無法再撒謊,我覺得我的每一個謊言,對他來說都是世界毀滅般那麽可怕。

他是個善良的孩子。他已經為我做了那麽多,我還能奢求什麽?

我拿起外套跑出去,不管還有沒有日落,我自己去看。

白天的熱氣還沒散去,空氣很沉悶,我東遊西**。想想還有幾天就要高考了,我卻一點兒也不著急。

林齡,她成績很好的,她會在這個班,隻是因為她是啞巴。所以她在這個班上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

幾乎所有任課老師都對她寵愛有加,一直以來都想辦法讓她從這個壞到變形的班級裏出去,可是最終都沒有成功。

雖然她和楚堯戀愛的消息被傳得滿天飛,然而班主任卻不像我想象中那麽討厭她,隻是用一直無奈的眼光看著她,最後歎一口氣。

無論如何林齡都是她的驕傲,因為有了林齡,她的這個班級,才不至於糟糕到不堪入目的地步。

口袋裏的電話響起來,我拿起來看,大屏幕上楚堯側臉的笑容跳出來,我按了拒接,然後把電話關機了。

我去電話亭,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換成硬幣,給青蛙打長途電話。

電話接起來,那邊很吵,我一聽就知道她肯定又出去鬼混了。一個男生的聲音響起來:“喂。”

我一愣,看看顯示屏上的號碼,沒錯是青蛙的。

“你是誰啊!把電話給周青青。”

“哦,你等一下。”他說,然後大聲喊:“青青,接電話。”

靠,他居然叫她青青!

青蛙的聲音透過小小的擴音器傳過來,她沒好氣地說:“讓她等著,我沒空!”

“讓你等著。”那個男生說。

“告訴她,我是潘雅!”我喊回去。

“潘雅?”男生吃驚,我敢肯定他接電話的時候肯定沒看來電顯示,現在才一副吃了屎的口氣,“我是孟韋。”

“孟韋?”我大腦裏搜索著,終於跳出一張臉,“孟韋!校草?”

孟韋,南中有史以來最帥最要命的校草,以花心著稱,女友無數。他說過一句很有名的話,讓青蛙一直痛恨他。

他說:我一星期換六個女朋友,周一至周六,每天一個,周末休息。

青蛙聽說後大罵他踐踏女性人麵獸心,不知廉恥……每次見到他,都停下來大罵。而孟韋從來不理會,聽到青蛙站在教學樓上看著他摟著某某美女走過時亂罵的聲音反而抬起頭,拋出一個飛吻。

青蛙那時恨死他了,跟我念叨:“世界上居然有這麽無恥惡心的男人!他媽的我是他媽我一早就把他踹廁所裏,淹死他!”

我當時隻是笑,跟本沒有她這麽大義凜然,反正孟韋再怎麽可恥惡心他也不能可恥到我頭上來。

而現在,孟韋居然拿著青蛙的電話,還親昵地喊她‘青青’。我身上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孟韋在電話裏石破天驚地說:“我是青青的男朋友。”

“男朋友?”我的嘴張開幾乎能吞下一個雞蛋,“讓她接電話!”

幾經周折,孟韋在那邊用力喊青蛙,告訴她電話是我打去的。青蛙才過來,接起電話,我劈頭蓋臉問:“孟韋什麽時候成你的男朋友?你他媽背著我做了什麽事?”

“很正常啊,有很多事情說不清楚啦,總之現在他沒以前那麽可恥啦,為我改變了。”她驕傲地說。

“周青青,你是天真還是傻?孟韋那種人你也敢沾,你不知道他的手段嗎?你以前不是痛恨他?”

“有些事,不像表麵上那麽不堪,阿雅,我也長大了。”

是不是,有些事,一轉身就成為過去?

“我現在才知道,你當初那麽傻的原因。我也明白了,喜歡一個人,又幸福又痛苦。”她很有感悟地說。

喜歡一個人,又幸福,有痛苦。是真的嗎?楚堯……

“祝你幸福。”我恍恍惚惚地說,突然就把電話掛上了。

一種恐懼突然侵蝕了我。我有種迫切的希望想要回去,回到我以前的世界中。

這個地方一點兒也不適合我,虛假,偽裝,到處都不堪。

我一天一天在這裏沉淪,我怕有一天,我會因為仇恨的侵蝕,變成連我都痛恨的潘雅!

我一直都想改變的,我不想做一個讓人人都討厭的壞孩子。可是我絕望,我絕望!在這個世界上我不相信任何人!在我爸爸帶著他心愛的女人和女兒離開的那一天,就注定我這一生的萬劫不複。

所以我痛恨他們一家人,我發誓一定要報複他們,我有多痛苦,有多絕望,我就把這種痛苦和絕望十倍加在他們身上!

我在電話亭裏蹲著,有人進來打電話,我就把他罵出去,人人見了我,都像見了鬼一樣,大罵我是瘋子。

是啊,我快瘋了。

透過玻璃去看這個城市,行人匆匆,來來往往,誰都不會為誰停留。

誰都不是誰的誰,隻有自己是自己的自己。走過去,改變了,就是改變了。

一切都不回頭。

深夜了,我幾乎在這裏坐了一個晚上,疲憊不堪,頭腦昏昏沉沉想睡過去。

玻璃上有人敲了幾下,咚咚咚。我抬起頭,張口欲罵,卻看到楚堯眉宇間緊緊鎖起的憂傷。

“嗨。”我抬起手,和他打招呼。

他走進來把我拉起來,我問他:“林齡呢?你們看完電影了?”

“我把她送回家了。”他拉著我走出去“為什麽關機了?”

“不想打擾你們。”我說。

“如果真的不想打擾我們,你就不會給我打電話。”他有些生氣了。

“對不起。”我掙開他的手走向前,“如果我給你太多的痛,就請你從這一刻起,忘了我吧。”我的雙手抱著身體,可是感覺不到一點兒溫暖和安全。

“不可能!”他上前抓住我的肩膀,“這句話如果你早一點兒說,或許,你還能拯救我!”

“現在都晚了嗎?”我抬起手緩緩摸他的臉,他明顯憔悴了,臉上的輪廓越發深刻,還是讓人心動不已。

“都晚了,什麽都晚了,現在我為了你,什麽都能做!”他的臉因痛苦而扭曲,但依然那樣魅惑人心。

我難過極了。

我沒說話,可是背對他的時候,卻流出了眼淚。楚堯,他居然讓我流淚了。

為一個人流淚,到底是幸福還是痛苦?

他送我回家,一路上都不說話,沉默還是沉默。我討厭極了這種感覺。好幾次我想張口說什麽,可是還是生生閉了嘴。

還是沉默吧,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這是大文學家魯迅說的,當時高二上這一課的時候,我記得和青蛙在傳紙條,她問我:“你會不會為一個人去改變自己?”

我很堅定地回過去:“不會,絕不會!”

她回過頭,對我神秘地笑,說:“我覺得你會!阿雅,你的眼睛出賣了你!”

我對她的話嗤之以鼻,把紙條揉成團從窗戶扔出去,正好執勤的老師路過,紙團穩穩砸在他的腦袋上,他拾起來,打開,然後抬頭憤怒地說:“高二(5)班的!靠窗子那個!立刻下來!”? 我伸出一個腦袋,執勤老師看見我,越發生氣:“又是你!潘雅!我一定會去校長那裏舉報你!你不尊重老師,亂扔垃圾!”

我縮回腦袋,語文老師扔下課本憤憤離去,我們班立刻亂開鍋,不用上討厭的語文課,不用對著幾十年前的人在幾十年前寫得文章追根問底,為他冠上一些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名義。

大家都歡呼不已。

青蛙對我眨眼睛:“執勤老師去校長那裏告密了。”

我聳聳肩:“潘玉珍會搞定的。”

潘玉珍是我媽,這所學校是這位本市叱詫風雲的女強人出資建的,我是她女兒,自然與其他人不一樣,天塌下來,去找潘玉珍,又給撐起來了。

“你真的不會為一個人改變自己?”青蛙又問我。

我翻白眼,趴在桌子上,玩手機上的連珠遊戲。

我們那一番談話後不久,嚴小桐轉學來我們班,我仿佛為了驗證青蛙的這個問題,踏上了鋪滿荊棘的道路,飛蛾撲火。

最後,我徹底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我抬頭,夜色中看楚堯的側臉,刀削一般,精致卻並不柔美,剛毅如刀鋒。

他低下頭,問我:“想什麽?”

“我在想,飛蛾撲火,會不會很疼?”

“會,可是疼到最後,就麻木了。”

我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哭起來。因為想起很多事,我年少的,懵懂的那些事,如煙如霧,飄忽不定。

我發誓,我絕對不是喜歡哭的女生,我發誓,真的,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哭。我是堅強的潘雅,任性的潘雅,隻會讓別人哭的潘雅。

這輩子,我隻為三個男人哭過,一個是拋棄我的爸爸林銳,一個是騙了我的嚴小桐,一個是願意為我付出一切的楚堯。

這三個截然不同的人都讓我流淚了,可是林銳和嚴小桐,那是痛苦的根源,而楚堯,卻是一直想給我幸福的依靠,隻不過我沒有珍惜,不敢接受。

我說楚堯你走吧,永遠都不要出現了,你走了以後很快就會忘了我的,我也會忘了你,這樣,我們都不會痛苦了。

“晚了,我無可救藥了。”他再次重複他的話,是的,晚了,一切都晚了。這樣的我,竟然能留住這樣的他。

我肯定是上輩子燒香拜佛,虔心換來今生楚堯的守護。

可是我值得嗎?這樣不堪的我,值得他付出一切為我飛蛾撲火嗎?我開始迷茫,自卑,開始厭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