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壯誌未酬身先死
高誌航當年平靜地和自己的第二任妻子葉蓉然作別，義無反顧地走向了可以預見的犧牲。
根據事先擬定好的行程，她們下一站是去宜昌市郊區的一個叫“百裏荒”的地方，那裏有一個著名的影視拍攝地，裏麵有一棵著名的山楂樹，是一個著名愛情故事的發生地。
坐在出租車上，方翹楚一直低頭在手機上刷微博，章雪城知道她在發墓地照片，那些隱藏在她身後的“小雄粉”們也在等待著他們心儀崇敬的“高大隊”（粉絲們對高誌航的愛稱）葬身之處的消息。
章雪城的心緒還留在那塊茵茵芳草碧的地方。
剛才在那片草地，當方翹楚喋喋不休地在追憶緬懷高大隊犧牲前，那些壯懷激烈的事跡時，章雪城的腦海裏也閃現著這樣的曆史鏡頭：
1937年11月28日，高誌航的靈柩在漢口開過隆重的追悼會後，由其同在空軍服役的弟弟高銘魁和隨行官員護送，準備由湖北宜昌經水路送往重慶厚葬。
當時的宜昌，用最高的規格歡迎英雄的英靈途經此地。宜昌的學生們臂纏黑紗，胸戴白花，舉著“壯誌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戰魂猶在”的標語，送英魂最後一程。
因為高誌航在法國接受教育，一直信奉天主教，因此他的靈柩就停在宜昌二馬路天主教堂地下室。但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日機大轟炸，讓英烈靈柩的繼續北行計劃擱淺。
戰時局麵動**不安，1938年初，天主教堂決定安葬高誌航。他們為英烈舉行了隆重的儀式，將那具黑色棺木安葬在離教堂不遠處的一塊草地上，兩棵香樟樹與一棵桂花樹之間。由於擔心日軍報複開挖，沒有留墳頭和立碑。從此，英雄葬地隨著當事人的逐漸逝去，也消失在人們的眼中……
可是，隨著這樣場景顯現在她腦海之後，她記起的，卻是兩張女人的麵孔：
嘉莉婭，這位俄羅斯籍的高誌航的前妻，在兩人因空軍條令被迫離異後，她無奈間痛別摯愛的丈夫，拋下兩個尚幼的女兒，永遠消失在那些顛沛流離的人群中。
雖然據史料記載，高誌航和女兒、親人們後來百般尋找，都未能獲取嘉莉婭的絲毫信息，但是章雪城卻一直有個感覺，這位堅強無私的俄羅斯貴族後裔，當年一定還默默生活在這片丈夫的國土上——她對他的深愛，那些耳鬢廝磨間喃喃細語著的法國愛情詩篇；那空中、地麵浪漫幽會的壯觀場景；那維係著兩人生死愛情的一雙混血小女兒，都注定會讓這個自尊卻又溫存、堅強卻又柔情的女人，選擇留在這裏。
那麽，當她從收音機、報紙上獲知愛人壯烈殉國的訊息時，又該是怎樣一種撕心裂肺、肝腸痛斷的場麵？是的，無可奈何間，他已經從丈夫變為了她的“前夫”，但是他卻是她永遠的愛人！一如她堅信，在他的心中，她也是他的永恒的“磁石”“含羞草”“意中人”！
葉蓉然，一個同樣堅忍柔韌的中國女性。當高誌航痛別妻子，將一段千古愛情之曲斬斷、祭獻在國家利益之前時，是她，這個上海英文學校的校花，稟賦美女愛英雄的浪漫情懷，在一次航空英雄和大學生聯歡的活動中，將一束鮮花敬獻在他麵前，也獻上了少女純潔的愛情，和追隨英雄的情義。
她撫慰著英雄受盡情傷的心靈，用溫柔和體貼照撫著他的生活，愛撫著他的女兒。她為他生下了唯一的兒子，當那場訣別來臨之時，她的腹中，正懷著他的第四個孩子，她和他的第二個孩子——最小的女兒。
那場訣別是在1937年11月。當時的她，正陪著心愛的丈夫度過他們婚後最美好柔情的一段日子。
因為在“八一五”空戰中左臂負傷，蔣介石、宋美齡夫婦安排專機送高誌航到廬山別墅養傷，此時，身懷六甲的葉蓉然帶著繼女高友良和兒子高耀漢赴廬山和丈夫相會。
這無疑是高誌航人生中最後一段溫馨、安寧的生活，妻子、兒女都圍繞身側，除了寄養在東北老家的長女高麗良之外，所有的親人都來到眼前，這給征戰多年、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他帶來無限的滿足和驚喜。一家人其樂融融，享受著這不能預知的命運之神最後的暖意安排。
但是形勢卻是嚴峻而殘酷的，廬山不是世外桃源。一個消息的傳來，讓這位責任感極高的軍人繃緊了神經。
由於中日空戰力量過於懸殊，我軍的飛機消耗殆盡，此時，有一批蘇聯援助的飛機運抵蘭州，急需會俄語的人前去接機，這樣，高誌航再次臨危受命。
他和妻子分別時，將自己在筧橋空戰立功後得到的一萬五千元獎金交給了她，又說了這樣一番話：“我平日沒有積蓄，每每參加空戰，對你們不無顧慮。這筆獎金交給你，以備將來你們生活。”
冥冥之中，他就這樣安排了自己的身後事，從容走向自己生命的終結點——那份慘烈的輝煌。
就在剛剛過去的那個微雨的早晨，站在那片埋葬著英雄忠骨的青草地上，章雪城就這樣想到了這位送別丈夫的年輕妻子。當她在幾天後聽聞丈夫壯烈殉國的消息時，身懷有孕的她，該如何熬過這悲涼淒楚的歲月？
鐵血柔情，藏在這鐵血背後的萬丈柔情，這不能放下的永遠的傷痛，也深深刺痛了八十年後重溫這段曆史的她的心。
誰無愛人？誰無兒女？誰無親情？
當一切要麵臨著無法抗拒的殘酷選擇時，我們是該怨念命運，還是在無奈中接受運命？
坐在出租車裏的章雪城，念及此情此景，突然有個奇怪的衝動念頭，她掏出手機，撥通了丈夫周雨飛的電話。
鈴聲清脆地響起，還好，沒有關機的提示，說明他沒有在飛行階段。
“唔？城城？有事嗎？”
“沒什麽，我在宜昌呢……就想給你打個電話……”
“哦，沒事就不說了哈，我在上海飛模擬機，正給學生上課呢。”
“你小心一些……”
“不是給你說過在飛模擬機呢？小心什麽？唉，都快忙暈了，沒事掛了啊？”
掛機後的忙音也讓章雪城愣愣地聽了一會兒。“我這是怎麽了？”她有點困惑於自己的奇怪心態。
百裏荒的景致沒有給她們帶來意料之中的向往情思，兩人都深深陷入在剛才的追思情緒裏無法自拔。直到方翹楚接到一條微博的提示，看後雀躍起來：
“天呐，城城？肖冠雄竟然轉發了我的微博呢！”
章雪城接過她的手機翻看，看到那個曾經扮演過英雄的演員在自己微博上轉發了方翹楚發的一組高誌航埋骨地的圖片，在前麵他寫了這樣一句話：“感謝大家，感謝我的‘小雄粉’們，銘記高誌航！”
方翹楚十分感慨的樣子：“我實在沒想到他能轉發呢，可是我知道他在拍攝《飛將軍》時，為了更好地詮釋我們的英雄，可是吃了不少苦！甚至是大病過幾場，這是一個有著英雄情結的明星，我沒白粉他！你看，因為他的粉絲量較為可觀，這條微博引起了很多人關注，短短時間轉發量巨大，從另一方麵講，也等於宣傳了高誌航！”
章雪城點頭不語。沉吟過後，她說出了自己剛才萌芽於心的一個念想：“我們是否可以得到點啟示？利用微博的力量，為我們的英雄做點什麽？”
“你的意思是……”
“首先，我們可以發起呼籲，為英雄埋葬地立碑，做出明確標識？”
“太好了，這是一件太有意義的事情了！”
兩個人都興奮極了。
事情在她們結束武漢會議回來後得到了突破性進展。
她們一路上拍發的有關高誌航葬地情形的微博引起了網上關注，一位小有名氣的雕塑家主動請纓，要給高誌航烈士設計墓地圖案。很快一個圓形蓮花圖案的標識物草圖發在了網上，隨即得到高誌航粉絲和“小雄粉”們的宣傳和轉發。輿論呼籲宜昌市政府、三峽大學有所作為，宜昌晚報也關注了此事，做了相關報道。三峽大學終有回應，將此事列入今年學校工作計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