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鄭旦在夫椒地的涼亭下苦苦等候甘紀的歸來，她聽見風吹梓樹，梓樹葉嘩啦啦地一陣響起，如同流水的聲音。她後來挺著肚子開始舞劍，那就是她在越國的薑樓裏曾經舞過的《九重》。劍畢，桃花和梨花紛紛落下，春水開始急。鄭旦的劍是鮑三春送她的那一把。她記得那年甘紀幫他找到鮑三春時，甘紀站在鉤拒鍛造房的門前說，你快跟他回去吧。剩下的事情，由我來處理。

鄭旦的眼淚掉了下來，她看見這時夫椒地的山上，越來越多的“山躑躅”開了起來。起風時，殷紅的山躑躅花叢中莎莎有聲，像是有一排軍隊的腳步正從上麵踩了過去，似乎要將整個春秋年間給徹底碾碎。

很久以後的一天上午，空中飄起了細雨，鄭旦透過涼亭中的籬笆，看見一匹緩步走來的昆侖，和昆侖身上趴著的西施。西施已經奄奄一息，看見鄭旦時，她說，給我一口水喝。

西施和昆侖留了下來，她見到了鄭旦懷裏的孩子。西施說，男孩還是女孩？

是男孩。鄭旦的淚水流了下來，說，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甘旺。

為什麽叫甘旺？

鄭旦說，他曾經去過越國的姑蔑地，在姑蔑地的一間涼亭裏睡了一晚。那個涼亭就蓋在路上，姑蔑地的道路是從涼亭的門洞中穿過的。他還跟我說，姑蔑地的百姓有一首歌謠，是唱給夜裏經常啼哭的孩子聽的：天旺旺，地旺旺，我家有個哭兒郎，過路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大天亮。鄭旦說的他就是指甘紀。

西施看著熟睡的小甘旺，這麽長的時間裏，他的確一聲也沒有哭。但是西施後來悵惘地望向涼亭外，涼亭外的古道邊，她看見茵茵的芳草碧連天，然後她終於哭出聲音來，眼淚像一場決堤的水。

那天的後來，鄭旦懷抱著甘旺，她就那樣久久地凝望著西施，聲音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那年在越宮裏見到你，你還很年輕，你是那樣的美，美得讓我失去了信心。可是不知道怎麽，我感覺更喜歡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麵容。

西施說，你也老了，我們都老了。我記得那年我弄髒了你的劍，你憤怒的樣子，好像即刻就要殺了我。

鄭旦緩緩地笑了，眼裏含著淚。她說，那時候我們為什麽那樣傻。你還記得嗎，我將那把劍橫到你脖子上的時候，那個人走了進來，他說，越國的劍不是拿來互相殘殺的。

西施很快將臉轉了過去，說，那個男人，不提也罷。

那天夜裏，雨過天晴。夫椒地的上空，月亮升了起來，涼亭裏頓時跟清水洗滌過一般。西施說，夜來了，往事很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