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海上煙波(2)
她從未出過海，一切對她來說神奇又陌生。
若生走出來，勸道：“夕霧，這裏風大，我們還是回艙吧！”
夕霧卻是不肯：“不，我覺得很好玩！你知不知道，自從和你在一起，我的每一天都是快活的，無論做什麽！現在，你讓我待在這裏，盡情地享受這海上的風吧。你聽這濤聲——我感覺自己的心都快飛起來了！”
若生忍不住大笑：“有那麽神奇嗎？”
夕霧鬱悶道：“你一直瀟灑來去的，怎麽能體會到我的心情呢？在天守閣，我感覺自己像被禁錮在一個衝不破的鐵籠子裏，無論怎麽反抗，總是被撞得頭破血流，從來不敢想明天會是什麽樣子。”
若生又難過起來，緊緊地抱住了夕霧：“過去那些不愉快就不要再想了，你跟我在一起，我要你幸福快樂。”
夕霧嗔怪地推開若生，攏起雙手大喊道：“現在夕霧的心就像飛鳥一樣，在這遼闊的海麵上飛翔，愛飛到哪裏就飛到哪裏！不過無論怎樣也不敢飛不出你的手心哪！”
若生撫摩著夕霧的頭發愛憐道：“對，你是一隻自由的飛鳥，不管飛到哪裏，都不要忘記回到我的身邊。你看——落霞是多麽的美！”
太陽已經要沒入海平麵以下，此刻它光芒四射，上空現出絢麗的晚霞，瑰麗無比，柔和的黃色光暈盡情地灑在海上，也把他們籠罩在美麗的光輝下。
船上的水手都笑嗬嗬地看著他們，隻有那船長，德川家的一個侍臣小泉深井目光意味深長。但是若生根本沒有察覺到那侍臣的異樣，因為這個家夥總是在他麵前點頭哈腰：“到了大明，還要請你多多關照。”一副恭謹和順的模樣。
若生笑嗬嗬地抱著夕霧回艙了：“嗬嗬，你身體這麽嬌弱，我很擔心海上的風浪會不會把你給打垮。一定要少吹點海風才行啊。”
“嘻嘻，放心，將來一定會給你多生幾個孩子。”說這話的時候，夕霧的臉頰緋紅，埋在若生的懷裏羞赧得不敢再抬頭。
若生看著夕霧嬌羞的模樣仰頭大笑，順手拿起盤中的一塊櫻花樣的糕點塞進夕霧的嘴裏，故作神秘道：“其實我第一次看見你就喜歡你了呢。隻是那時候不願意正視自己而已。”
“什麽？真的麽？”夕霧瞪大了眼睛。“是啊。還好，現在我們還在一起。”
“嘻嘻，是啊，我們還在一起。”夕霧幸福地靠在若生的懷裏，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若生，聽到你這句話，我真想幸福地死去，就這樣死在你懷裏，永遠都不必擔心你離開我，好不好？”
“嗬嗬，傻瓜，又來了。”若生捏了捏夕霧的鼻梁，卻發現她麵頰緋紅，燙得厲害。
“我是說真的。”夕霧揚起臉來衝若生俏皮地一笑，一縷鮮血從她的嘴角溢出。
若生大驚，幾乎失聲大叫，夕霧連忙捂上了若生的嘴巴。她把著若生空著的那隻手，氣喘籲籲道：“不要再碰那點心。也不要吃驚大喊，不要為我傷心。早就懷疑家康和半藏不可能那麽輕易地放我們走，我太高興了，竟然這麽大意。你怎麽辦呢？你能殺死他們麽？”
“不！”若生瞬間明白，半藏送自己上船時嘴角上的那絲笑意意味著什麽。他提刀一躍而出，甲板上卻空無一人。那些人本來是奉命斬草除根的，但都畏懼他的刀術厲害，暗中窺伺到若生竟然沒有吃那點心，早就嚇得作鳥獸散，暗中放下一隻小船逃命去了。
若生絕望了。夕霧還在艙內作著垂死的掙紮，這該如何是好？因為緊張和毒發的痛苦，她的身體瞬間開始瑟瑟發抖，那手顫巍巍地抱著若生，“我覺得身子好沉，就像要墜入山崖一樣……”
“不，夕霧，你要堅持住！有我在，不要怕，我身上有解藥。”若生胡亂地掏出身上的藥囊，但他怎能知道夕霧中的是什麽毒？想到這裏，他幾乎要崩潰，抱著夕霧抽泣道：“讓我陪你一起去死吧！夕霧，不要離開我！”
夕霧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下來，哽咽道：“若生，拜托你，不要陪我死。和你一起太累了，我想一個人到海裏去，安靜地過上一百年，到時候你再來找我好不好？”
兩個人哭成一團。卻沒有注意到有一個人進了艙內。“她中的是天竺的綺蘭毒，半藏慣於用這種毒解決自己手下的人。”隨著話音漸落，一塊散發著濃濃異香的中國綢緞飄進了艙內。
“啊……”若生接住那綢緞，吃了一驚。“用綢緞堵住她的口鼻即可。”若生半信半疑，照著那人的吩咐去做，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團團黑色的血由夕霧的口鼻中溢出凝結，粘在那綢緞上。眼看夕霧漸漸複蘇，有了神色，若生大喜，來到甲板上，卻看不到人，隨即跪倒在地：“請問大俠姓名。”
“我……你忘記了？你曾經救過我，在別雷神宮。”
“什麽？別雷神宮？”若生吃了一驚，怎麽可能？那時候自己明明是斬殺了很多神宮的忍者，差點讓飛緣魔發瘋才對。想到這裏，他忽然想到了飛緣魔，心裏一動，抬眼望去，隻見海上漂著幾具屍體，雖然已經是夜色四合，但借著海上波光，還是能看得出那是方才棄船而逃的那些船長和水手。
“你是飛緣魔？”若生大聲問道。“正是。”
若生迅速取來千裏鏡，果然，煙波浩渺之上，他看到一葉小舟正向日本島上反向而行。舟上坐著兩人，一人背向而立，而另一人，那神態分明是清泠。隻見清泠癡癡地望向自己這邊，滿眼不舍。
那飛緣魔怎麽會和清泠在一起？想到這裏，若生又驚又詫。正在這時，他看到遠處海域上有一片奇異絢爛的波光！
那波光直衝雲霄，如海底蛟龍一般盤旋而上。那是什麽？
好像是火焰！他忽然想起，那片海灣正是昔日和小蝦米遊玩的伊勢海灣，九鬼嘉隆的造船基地。他忍不住想調轉船頭去看個究竟。
不出十餘海裏，果然，若生和夕霧看到了一片火海！隻見嘉隆新造的大戰船一艘艘全都湮沒在火海之中，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火海之中的那些船體發出清晰的爆裂聲，畢剝作響。一艘華麗的大福船靜靜停駐在海上，與若生的船靠在一處。那福船上有上百名身著金甲的武士和十餘名華服女子，都是大明的裝束，甚至還有渺渺的昆曲咿呀之聲，詭異之極。一個白衣男子手持折扇，看著那火燒方向哈哈大笑，像個頑童一般手舞足蹈十分得意。此刻，伊勢海灣的碼頭上，九鬼家的那些武士們都亂作了一團，抬水的抬水，救火的救火。但這邊剛撲滅，那邊的戰船又起了火舌。
正在睡夢之中的九鬼聽說剛造成的一批新船又著了火，肺都快要被氣炸了，從榻榻米上一躍而起，也來到海邊看個究竟。
隻見上千隻烏鴉嘴巴上叼著鬆黃之類的易燃物，在船上縈繞，那些船因為烏鴉擲下的那些鬆黃硝石已經被引燃都陷入了火海之中，劈劈啪啪燒個不停，像過節一樣熱鬧。
“九鬼嘉隆，你的船永遠造不完的！造出來一次我給你燒一次。”那男子在海上哈哈大笑，“竟然敢在秀吉麵前請纓進軍朝鮮海上，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小心小爺會在你夢中去取你的腦袋！”
這男子似乎有千裏傳音的本領，就像昔日在天守閣上向秀吉喊話一樣，絲毫不差地傳出去好遠，悉數落在了九鬼耳中。九鬼聽得呆若木雞，伸長了脖子向海上張望，但除了茫茫白霧，他什麽也看不到。
若生忍不住微微一笑，喊話的那個男子雖然樣子瀟灑，身著男裝，這聲音中的頑皮和數年前相比簡直是一模一樣，他忍不住大聲問道：“小蝦米，是你？！是你嗎？”
那個男子卻不肯說話，隻是背對著若生冷冷道：“小奴才，見了你主子還不下跪？”
“唔？太過分了吧？你何時成了我的主子了？雖說你救過我一命，但我也沒有賣給你啊。”
“你不是說自己是大明的子民麽？凡是大明的子民都要向我下跪！”
“嗬嗬，你弄錯了吧，我天生反骨，皇帝老子也管不著我的。”若生嘿嘿笑著。
話音剛落，對麵船上箭飛如雨，向這邊射來，嚇得夕霧“啊”的一聲失聲尖叫。
“還是改不了你的臭脾氣啊。不敢看我，是因為變醜了吧？”若生不以為懼，嘿嘿笑著打趣。
這時，隻見那男子翩翩轉身，火紅燈籠下映射出一張傾城傾國的臉來。若生不禁呆住了，呆了半晌，喃喃地問夕霧道：“夫人，你允許我再娶一位如夫人麽？”
不等夕霧回答，就聽那邊“呸”的一聲，小蝦米惡狠狠地破口大罵：“你這個臭奴才，做你娘的美夢！小心到了大明，我殺你個片甲不留！抽你個五馬分屍！”
“哈哈……死丫頭，我才不要你呢！嘴巴毒得跟刀子一樣！我可不是什麽奴才，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張若生張大俠，一路順風順水，做江湖上的逍遙客了！”若生說到這裏，眉飛色舞，忍不住拿起信長藏過的那隻地球儀轉了起來，對夕霧道：“夕霧，我們先去琉球玩怎樣？”
“呃……夫君，我們兩個人可以麽？”夕霧看著若生，含情脈脈道。
“放心吧。你的夫君，出身海戰世家，沒有什麽風浪能夠難得倒我！”說著，若生取出一隻羅盤，看著天上的星辰道：“現在，我要讓你看到，天狐不但能在小小日本縱橫來去，在海上也是無敵的英雄！”
小蝦米看著船上那一對男女卿卿我我的模樣，不知為何，心內有毛毛蟲在拱動的厭惡之感。正欲發作，卻發現那船不見了。“這個小奴才，在海上還能來去如風。師父不要我小看你，看來還真是不可小覷呢。枉我救你那麽多次，一句感恩的話都沒有就消失了，果然是個不懂禮數的賤人！”她喋喋不休地罵著，越罵越覺得失落。
卻聽見海上有詩聲朗朗，正是若生：“故人千裏，西望雙劍黯回眸。多謝扁舟乘興，慰我天涯羈思，何必羨封侯……”那聲音無限豪邁，漸漸湮滅在浪聲滔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