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魚爛之殃(1)
三局兩勝,並不代表甲賀就此贏定全局,隻要美濃派有一個忍者能夠奪得一局,勝負就懸而未決。
因為三名勝出的忍者還要能夠潛入神社才行。暮看著垂死的若生,隻有歎息。一個接一個的人在眼前死去,是為了什麽呢?
“嗬嗬,想不到白戶會輸得比我還慘!聽說大家在崖下的琵琶湖撈了一個晚上,也找不到他的屍首呢!真是可憐啊。”
“白戶君可能忙著去湖底捉魚去了!平常大家都不是他的對手,死了我們更追不上他啊!哈哈——”這笑聲真是刺耳。不知道為什麽,白戶的死沒有給美濃派的忍者們帶來任何悲傷,眾忍皆跟除掉了心頭的一塊巨石般暢快,竟然談笑風生起來。
隻有蜂須賀小六怏怏不樂,“團結是忍者最基本的信條,你們都這麽幸災樂禍嗎?!”
“大人,明天的比試我們該怎麽辦?”
“還需要比試嗎?直接把甲賀的那幫老幼病殘剿殺幹淨得啦。”
“清泠,你準備好了麽?聽說明天和你較量的是甲賀的武藏。”
“什麽?武藏?武藏不是伊賀派的麽?”“你們都錯了,武藏不過是甲賀設在伊賀的內應。”原本還興奮過頭的眾忍心頭忽然冷卻下來,猶如被澆了一盆冷水。武藏是伊賀派的忍者,這是大家公認多少年的。“想不到,這個老家夥騙大家騙了這麽多年。”說這話的竟然是清泠,“我在甲賀穀長大,每次看到武藏在那裏出入,竟然一點都沒有起疑。”
聽到她開口,有人不禁看了她一眼,隨即被嚇了一跳,清泠已經把自己幻作了武藏的模樣。
看到眾忍驚詫的目光,清泠麵有得意之色:“武藏,他有一個致命的死穴。明天我會讓他死得比白戶還要慘。”
這話說得陰毒,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能說出口的,蜂須賀忍不住看著清泠:“不要激起兩派之間太多的仇恨,隻要能讓甲賀派乖乖地投入我們門下,為我效命就可以了。”
清泠看著蜂須賀陰沉下來的臉,笑著說道:“蜂須賀大人,為什麽要我參加比試呢?如果我被武藏殺死,你不怕信長大人怪罪你麽?”
蜂須賀嘿嘿笑了笑“:既然這樣,明天就讓七瀨代替你好了。”七瀨天生貪生怕死,隻是因為善於破譯伊賀與甲賀忍者間的密語才一直留在了蜂須賀手下做事。此人放在今天也就是一個技術人才,讓他和武藏去廝殺無異於變相自殺。清泠自然不會放棄奪取《六韜》的機會。父母被害的痛苦已經讓她麻木,她現在陷入一個更大的蠱毒之亂中,如果不做那個最厲害的忍者,就算甲賀派念舊情放她一條生路,蜂須賀之類的鷹鷙也會吞噬她。她四麵楚歌,不得不戰。她並不知道,《六韜》隻是一部兵書,隻是給那些兵家謀略者看的,對於他們這些出生入死的下忍來說,還不如一把刀劍來得實在。
此刻,甲賀派的一幹忍者正在自己的驛館內密談。“暮,你的意思是我必須要殺掉清泠?”“你再問是什麽意思?杉穀的慘狀你沒有看到嗎?你能想象這都是清泠布下的陷阱麽?”“清泠隻是因為怨恨才被蜂須賀他們利用。你說她是主謀,這是否太誇張了?”
“害死了杉穀還不算,還要追殺若生;追殺不成,就利用假的杉穀引誘若生上當,趁其不防就痛下殺手;殺不掉若生,就回到甲賀散布謠言,讓若生成為眾矢之的,利用我們甲賀派除掉若生,這就是清泠。而這一切,開始我也不信,每次都是家康大人那邊的鬼半藏派人送來消息,屢屢應驗,由不得你對清泠再抱有什麽幻象。”
武藏聽著暮的話,內心陡然變得沉重起來。他眼前浮現的都是清泠小時候在他膝下玩耍的情形,那張圓圓的可愛的臉,揮之不去。
第三日,清泠細細描繪自己的那張臉。沒有了往日那種詭異莫名的半麵妝,今天的清泠描繪的是唐人的梅妃妝。清泠向來喜歡研究各樣的裝扮。而日本也深受唐風影響,對於大明傳來的一切都加以吸收,清泠以為這樣的裝扮自然會傾倒那些男人們。那天,若生目不轉睛地盯著庫賴的臉,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很是讓她嫉妒。她不願意讓眾忍看到自己的臉,但也不甘心讓眾忍看不到自己的美貌。
但這次甘願冒著風險,讓眾人可以窺見自己的真容。女人,天生就有著致命的弱點。第三次比試換到了伊賀有名的鹿苑寺。以寺廟作為比試場地,是伊賀與美濃的共識,似乎雙方都希望此次比試不要再釀慘劇。當眾多忍者流派的忍者們聚集到鹿苑寺內時,還是像以往一樣迷惑起來。一個身經百戰的甲賀忍者和一個初出茅廬的美濃女忍,會有怎樣的結果?
而清泠的美貌似乎第一次呈現眾人眼前,又是一片驚訝讚歎之聲。就連蜂須賀也讚歎了,處處排擠自己,妄想取而代之的清泠原來是這麽一副清麗模樣。原來自己是和一個孩子在信長麵前爭寵啊。瞬間,他覺得無聊起來。
清泠嗅著一支青梅,輕輕一縱,躍上了身後的佛塔,引起一陣驚呼。
那佛塔名叫金陵塔,是很普通的日本塔樣式。塔頂嚴整、苗條,寬大的翼展顯得佛塔有了靈氣,如飛鳥一般翱翔欲動。一個個長達三米的挑簷,密積在方形塔的塔頂之下,像是串在紡錘上的一些圓盤。
清泠就這樣一層一層躍上去,如同一隻飛鳥越飛越高,直到輕輕落到了塔頂最高一層挑簷之上。
此舉目的無他,就是想在那些持懷疑態度的眾忍麵前一展身手。
下麵的人又是一陣輕呼,她感到十分得意。現在的清泠,在塔頂上宛若一枝迎風搖曳的青梅。
正在此時,武藏的聲音傳來:“清泠,上來吧。”清泠一驚,抬頭,隻見武藏盤腿坐在和碩之上,正低頭俯視著她,似乎等了她許久。“和碩”(Hosho),是日本塔的紡錘頂上又高又細的尖頂裝飾,如同鑲嵌在華蓋之上神聖無上的、象征王權的寶石。這種紡錘形的塔頂由顯現到消失,像是一隻在天空中鳴叫的鳥。而武藏坐在了和碩之上。這沒有絕頂的輕功很難辦到。
“清泠,我已經等你很久了。”“想不到我們這麽有默契,都對這座佛塔感興趣。”清泠對武藏的先發製人並不覺得吃驚,反而調笑著:“哦,我忘記了,武藏師父是信佛的人。”
“是,你明白暮和蜂須賀為何選擇在這裏比試麽?”“嗬嗬,武藏師父在想什麽?比試豈有不流血的。我們都是出生入死的鬼忍,豈有不死的道理。倘若你不想看到流血,那就趕緊退出吧。我對《六韜》很感興趣,我的信條就是攔我者死。”“清泠,你在甲賀長大,為什麽要這麽仇視和你一起長大的夥伴,仇視你的師父們?”武藏看著清泠,似乎要苦口婆心地勸醒清泠。
“人老了就是這個樣子麽?多愁善感,敵我不分?武藏,我已經不是甲賀的人了,下麵的人已經等了很久了,開戰吧。”
清泠的身子瞬間騰空而起,出刀削掉了武藏身下的木質和碩。武藏躲開,兩人在塔頂的挑簷上站定,彼此對視。
一條綠色的光影從清泠的袖內彈出,那光影閃動極快,直接向武藏的咽喉咬去。武藏連忙閃避,一刀格斷那光影,原來是一條吐著紅信、顏色碧綠的毒蛇。那毒蛇還未落地,又有數條毒蛇向武藏襲去。
清泠看到武藏心頭的惶恐,笑起來:“你不是甲賀有名的用毒鬼忍嗎?怎麽幾條毒蛇你也會害怕?”
“我怕的不是毒蛇,而是變得和蛇一樣狠毒的清泠。”武藏手中的刀極快,將那些毒蛇斬做了數段,散落一地。蛇身雖然被斷開,但還是在原地不甘心地蠕動著,瞬間被化作了血水,猶如霧氣般蒸騰起來,將武藏困在了一團毒霧裏麵。“武藏,你不是最善於用毒嗎?今天我們就一較高下!”清泠向霧中的武藏挑釁道。“清泠,這點毒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麽。”武藏忽然開口,張大嘴巴,將霧中的蛇毒吸入口中,“謝謝你。隻有毒物才可以讓我生存下去。”
武藏話音未落,緊接著,一大口毒霧從口中噴出,向清泠射去。清泠似乎早就料到武藏會這麽做,縱身掠了出去,像蝴蝶一般翩翩飛到了第四層挑簷上,壁虎一般緊緊貼在那突出的飛簷挑角之下,伺機回擊。武藏根本無心戀戰,但也知道清泠絕對不會輕易放過自己,隻有勉強死拚下去。他掏出懷中的管鞘,輕輕一吹,數百隻毒蜂傾巢而出,向清泠撲去。清泠沒有想到,武藏早就在交手之間向自己身上撒上了特殊的藥粉,這藥粉對於毒蜂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由此,武藏不需要動身,就可以輕易得知清泠潛伏的方位。
但那群毒蜂還未近前,警覺的清泠就甩手打出了迷煙作為屏障,空中頓時彌漫起一股燒焦了的味道。
兩人都不敢靠近對方,隻是僵持。清泠對於此戰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武藏看到一個光影向自己身後襲來,便轉身迎上待戰,卻是一隻黃鶯。他頓時明白,那隻黃鶯跟隨了清泠很久,隨時都可以化作清泠的替身,原來清泠已經練就了忍者中頗為詭秘的影分身之術。
在他明白過來的那一刹那,後背傳來刺心的疼痛,那疼痛讓武藏感覺全身的骨架都抽縮了一圈,真正的清泠已經趁他愣神的功夫,在他背後狠狠刺下了一劍。
所有觀戰的忍者在塔下麵仰望,恍然間仿佛都看到了兩個清泠,武藏被夾擊在其中。蜂須賀也要吃驚,清泠的忍術已經不容他小覷。
武藏看到清泠的臉,那張臉已經看不到任何表情,有一種冷漠似乎暗示著武藏隨時都要陷入死地,忍不住問道:“為什麽?”清泠眼中都是徹骨的寒冷,那寒冷已經冰封得她的內心不知道什麽是慈悲,什麽是愧疚。緊接著,武藏的眼前一片黑暗,“啊——”武藏大聲慘叫起來,清泠的劍上是有毒的,武藏的憤懣使得毒氣隨著血液迅速湧遍全身,雙眼瞬間失明了!
清泠苦笑著,看著武藏無力地跪倒在那華蓋之上,緊繃的神經才稍微鬆懈開。
“清泠,你太狠毒了,《六韜》絕對不能落在你的手上!”武藏失望道,似乎正在下定什麽決心。他忍住疼痛,喃喃道:“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似乎正要使出新的招數。
“武藏師父,你還是趕緊退出吧,不要浪費時間了。”對於已經看不到對手,且身負重傷的武藏,清泠信心滿懷,居高臨下道。突然,一陣旋風撲了過來!那是一團藍色的迷霧,清泠飛快地竄了出去,迅速閃在了那團迷霧之外。瞬間,數十隻黃鶯從清泠身上飛了出去,化作數十個黃色的光影。“武藏,你能看到的話,就來吧。”清泠所施展的不是普通的影分術,而是平常眾忍看不到的重影分術。一個小小的甲賀出身的忍者竟然有著上忍才會擁有的忍術,這不由得讓眾人大為嫉妒。
武藏似乎沒有被那數十道幻影所迷惑,仍舊閉著雙眼警醒四顧。
清泠打出黃鶯幻影之後,突然又繞到了武藏身後。若生忍不住大驚,這樣子,目盲的武藏勢必要死在清泠的刀下。
果然清泠是決意要將武藏斬殺才能安心,就在她揮刀的刹那,鮮血從清泠的身上飛濺出來。清泠慘叫一聲,在塔下觀戰的若生內心頓時像被刀割一樣疼痛起來。清泠的半條右臂,被武藏給斬斷!
原來武藏是憑著清泠身上的氣味來辨別她的方位,就算她打出影分身之術,對武藏來說也是毫無襲擾。
無論是清泠,還是武藏,都是若生極為在乎的人。他不在乎兩人的勝敗,隻在乎兩人能否平安無恙地比試出高低,但這種念頭無疑是天真的。
“孩子,我手上的刀比你都要年長,你的刀怎麽會比我的快?”武藏雖然看不到,但清楚地知道清泠將會忍受什麽樣的痛楚,就像剛出世的嬰兒有一點疼痛就要放聲一哭一樣,年幼的清泠肯定會因為這疼痛暈厥過去。他頹然地坐在那華蓋之上,感覺到一陣腥涼的風,清泠已經向塔下墜去了吧。
“是嗎?”但還是清泠的聲音,在耳邊倏地響起,武藏還沒有回過神來,胸口又是一陣劇痛,身子直直地向下跌去。
被斬斷手臂的清泠並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武藏的刀快,快到令自己猝不及防,但是她的求勝意誌要比武藏強大得多,否則一切都沒有意義。
看著墜落下去的武藏,她笑得很癲狂:“你知道我為何要選擇這座塔作為比試的地方嗎?就是要你粉身碎骨。”
武藏隻砍掉清泠的右臂,是想讓這個滿腹殺心的女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卻不知道,被砍掉右臂的清泠,左手也會拿刀的,此刻她手上握著的是一把沾滿武藏鮮血的短佩脅指。
若生看到武藏墜下去,眼看就要跌落在地,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將武藏穩穩地接住。
清泠很是得意,似乎穩操勝券。一切都存在著變數。但如果接下來的那個對手是若生的話,她已經無所忌憚。
“你這個女鬼真狠毒啊。”正在享受勝利喜悅的清泠隱約聽到一個人的聲音,但猛地回頭,卻隻看到墨綠的青鬆在高風中搖擺,發出呼嘯之聲,是誰?是若生嗎?他此刻背著昏厥過去的武藏正往寺外走去,根本不肯看自己一眼。清泠忽然想到了那條斷掉的手臂,從此自己隻能靠著左臂揮刀了,想到這裏,她這才感覺到傷口鑽心的疼痛。
最後的對決設在了別雷神宮。別雷神宮,是除了忍者們少有世人光顧的地方。它隱藏在伊賀幽深的山壑之中。最終參加對決的是若生和清泠,還有智人。別雷神宮,最詭異之處是神宮前的鳥居。鳥居上坐滿了觀戰的烏鴉,黑壓壓得密不透風,那呱呱的聲音實在撩人心煩,陰氣濃厚。“我聽說過這裏,一些完不成任務的忍者會跑到這裏自殺謝罪。還有一些則是被帶到這裏被秘密處決。”智人看到了鳥居上陳列的累累白色頭骨,便滔滔不絕起來,“看那個腦殼,上麵有被鐵器敲打的痕跡,肯定是被後麵的人偷襲而死。”
因為這裏經常有不知名的人跑來默默死去,所以這裏的烏鴉格外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