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危機突現

沈冰心中憂急萬分,為了讓老魏能安心撤離,她露出自信的微笑,望著他的眼光充滿堅毅:“魏先生,您千萬記住,在您那裏,情報的安全重於生命,在我這裏,雲表哥的安全重於生命!讓咱們各司其職,完成好彼此的任務吧!”

不同於東北冰凍千尺,寒徹人心的初春時分,上海這個春天是溫潤而清新的。

過了二十歲的江沁梅個子又悄悄長高了一些,身材也略微豐滿起來,青春就這樣蓬勃萌發開來,就像那早春的桃枝,遍布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幾個暗夜度過,再次展現在人們眼中的,便是繁花滿枝的喜悅和芬芳。

可是女孩變化最大的,還是神情的成熟和轉變。一直生活在她身邊的虞水蓉驚異地發現,眼前這個俏麗的姑娘變得沉靜溫婉起來,她不再隨時將風風火火的勁頭寫在臉上,而是常常會靜坐默思,以手托腮,久久陷落在自己的沉思世界中。

就像當下,當虞水蓉來到宿舍找到她時,女孩正坐在書桌前發呆,手邊擺著一本粉紅色緞麵的日記本。

“梅丫頭又在愣什麽神兒呢?”她帶著長輩的愛意上前用手輕撫著她的秀發,含笑相問。

“呀,幹媽?”女孩驚醒過來,邊下意識地用手去遮擋日記本,邊巧笑撒嬌:“您怎麽悄沒聲地就進來了,嚇人家一大跳呢。”

“嘿,你還好意思說?我輕輕敲了門,又故意放重了腳步,奈何小丫頭你全無反應?我看你是魔怔了?”虞水蓉點著女孩的額頭微嗔道。

看到那本日記本,她又搖頭笑了:“你這丫頭鬼靈精!上次非纏著我和你講些往事、故事,非要逼著問我和……你爸爸的事,如今倒對我這般遮遮掩掩起來?”

沁梅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什麽都瞞不過您的慧眼啊?幹媽,別笑話我,我是在東施效顰呢。”

原來,自從父親江靜舟和那個別扭卻牽掛的家夥楚天舒相繼離開上海後,沁梅總感到無言的孤寂時時淹沒到自己。她和虞水蓉走得更近了,時常願意和幹媽聊一些往事,尤其是自己父親的一些故事,聊解思親之情。

虞水蓉是個外表柔弱細膩,內心卻坦率大氣的女子,對江靜舟的深愛,讓她無形中將沁梅當作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她和沁梅講述了他們的一些往事,有次無意提到了那本日記本——她少女時代買下的,總沒舍得用,卻又無形中記錄了她無限相思之意的淺紫色日記本,當年她和他結束那段“假夫妻”生活的時候,曾當作最珍愛的禮物留給了他;後來滬上相逢,那個雨夜,他又帶著這個本子來見她,那時候,日記本上已經記載了讓他們無數次唏噓感歎的那首詩——匈牙利愛國詩人裴多菲的《我願意是激流》,這是他獨守愛情空巢十來年的心靈獨吟,是他對他們愛情的守候和表白,她自是感慨欣慰萬千!不料在形勢所迫下,為了自己的任務和使命,她竟然狠心地拒絕了這段愛情的赤誠傾訴。

後來,情傷漸愈,心靈相通的他和她終於有機會聚首,品嚐此生難得一見的愛情的甘美滋味。時光卻又是那樣的短暫,短暫的令人心碎神傷,她和他終究要握手相別,她再次將這本日記本作為特殊的禮物,連同上麵的一首自提小詩,一起送給了自己此生唯一的愛人,同時和他相約,許下了一個美好純真的念想——今日暫別,再聚首時,必定是在新中國、新天地中!到那時,讓我們鴛夢重織……

這個有關日記本的故事她講給了沁梅聽,女孩聽得淚眼朦朧,緊緊抓住了她的手:“幹媽,祝福您,也祝福我爸爸!”

如今,小姑娘也效法她的行為擁有了這樣一個溫馨情調的日記本,她一定是想將這個特殊的禮物,留給那個暗藏在她心底的難以忘卻的“他”。

虞水蓉還陷入在沉思中,天生性情豁達爽朗的女孩已經主動地將手中的日記本遞到了她的麵前:“幹媽,在您的麵前,我沒有秘密……”

輕輕翻開日記本,秀氣纖麗的字跡下,那直抒胸臆、濃烈婉轉的詩句躍然眼前:

願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潔。

月暫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複,

三五共盈盈。

抬起頭,遭遇到的,卻是女孩委屈又帶著傷感的麵容。

小丫頭扯扯嘴,明顯想做出一絲從容淡定的笑容來,卻不料形成了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神情,足以令眼前的長輩心酸、心顫:“幹媽,我真沒出息!怎麽總也忘不掉那個別扭的家夥……那個不該惦記的壞人!”

“小梅,你沒錯!幹媽懂你……”將女孩擁入到自己的懷抱,虞水蓉同時將一聲歎息暗吞在心底。

女孩並不能知道,那個被她暗暗牽掛惦念著的“別扭家夥”,如今正懶洋洋地半躺在南京自家客廳的沙發上,手拿一張報紙掩蓋住自己發呆的表情。

大姐楚天蘊坐在相鄰的沙發上,邊織著毛衣,邊數落著弟弟:“老七,我的話你聽進去沒有?你好好呆在空軍有多好啊?這才幾天呐,你就興風作浪的?又想去東北?你……怎麽就這麽不讓人省心呢?”

楚天舒也不答話,隻用報紙蓋著臉繼續發呆。

“是啊,是啊,那裏天寒地凍的,而且局勢又那樣的緊張,別人躲避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想著要去?老七,你腦袋發燒了嗎?總這樣小孩子性情不改的?”四嫂楊露珺從客廳走來,笑著接話道。

“哼,別說媽了,就是你四哥也不會答應你這樣胡來的!”楚天蘊狠狠地對他道。

“是的,天宇他嘴上不說,心裏最疼的就是這個小弟了。他一定會妥善處理好這件事的,大姐,你就放寬心吧,千萬別讓老太太知道了,老七也會挨罵的!”四嫂就著大姐的話相勸著。

兩人這邊說的熱鬧,當事人楚天舒仍半躺在那裏不動,分明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態,絲毫不理會她們的質詢。

這樣子的他讓楚天蘊心中火起,她扔下手中的毛活,上前劈手將他蒙著頭的報紙奪下,問責聲提高了幾分:“嘿,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老七?我們在問你話呢?瞧你這副懶洋洋、事不關己的樣子,我看你就欠你四哥收拾你!等他下次教訓你,我也不攔著了,用棍子好好打你一頓才好呢!”她的話讓楊露珺捂嘴笑起來。

楚天舒坐起身來,細長的眉毛擰成了麻花狀,帶著無奈的神情看著姐姐和嫂子,懶懶的口吻中含著一絲不耐煩:“你們在想什麽呢?真奇怪!我是個軍人!軍人意味著什麽你們懂不懂?上麵的調遣指令如何違拗的了?都懶得和你們解釋了……”

他站起身來欲溜走,卻被姐姐伸手攔下了:“不行,今天你不說明白就別想走出家門!我們奇怪?你這豬八戒倒打一耙的功夫才了得!你說說吧,你回來幾個月了,成天不著家,不知道在瞎忙些什麽?這倒好,說走就又要準備走了?你讓老太太怎麽自安?別人怎麽能不抱怨?這兵荒馬亂的,多不安全……”

“我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小貓小狗的,你們要成天把我關在家裏不成?”楚天舒也急了,聲音高揚,露出少爺脾氣來:“難道成天圍在你們身邊就安全了?”

正在爭執間,四哥田宇回家來,碰上這幅情景,忍不住插言道:“好了!老七去東北的事情已經定了,你們不必婆婆媽媽的了!”

楊露珺先驚訝起來:“天宇?怎麽你也支持老七去那邊嗎?這種時局……”

楚天蘊聽聞此言更是義憤填膺了:“嗨,老四,這個七小子膽大妄為的,你怎麽也這般糊塗起來?東北如今是好去的嗎?目前局勢下你放心讓他出關?哼!你當心媽攔不住他,倒會先教訓你一頓!”

田宇先顧不上接姐姐的話,隻是認真盯著弟弟相問:“我得到的消息倒是你在這裏幾個月來表現突出,上麵很滿意。正巧那邊空軍局勢危急,正在緊急加強力量,多次急電上方申請人手。唉,畢竟那裏是前沿區域,位置重要,就連老頭子心中也要對他們政策傾斜不少呢!所以,這也是個機會……”

楚天舒撓撓頭,孩子氣一笑:“我倒沒那樣功利的想法,隻是身為軍人,也是職責使命使然吧?我說過的,我不會給你……和大哥丟臉的!”他收住笑意,表情鄭重嚴肅起來。

田宇卻仍微蹙著眉,用擔憂和疑慮的眼神看他:“而且……這邊確實也不太平了,你待在這裏我是更揪心!老七,這次你們那邊的事情你能獨善其身嗎?這即將到來的一番驚濤駭浪?”他說著不由得在心頭打了一個冷戰,好在自身修養城府極深,麵上倒不露出一絲一毫痕跡來。

“哥你好事總不想著我?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倒操心上我了?嘁!”楚天舒撇撇嘴,暗地裏卻強按捺住心頭的狂跳,仍用以往的頑劣嬉皮笑容相對。

“沒良心的混小子,我倒願意操這份心嗎?還不是……唉,誰讓我是你哥?”田宇近乎哀歎。

這句自己總愛說的話如今從哥哥嘴裏吐出,讓楚天舒差點啞然失笑,但是目前氤氳在兄弟間這般不安、微妙又緊張的氣氛又讓他實在是笑不出來。

大姐楚天蘊自然並不能解這般玄機,她隻是拉著楚天舒的胳膊轉臉向天宇繼續嘮叨著:“老四,如今這裏你就算長兄了,你可不能由著這壞小子性子鬧!他要真去了東北,老太太那裏如何安撫、交代?”

田宇為難地看著姐姐:“大姐,你不懂,目前的局勢,老七暫時去那邊倒也未嚐是壞事!空軍這邊也各種亂呢!況且……”

他看看大姐臉色,忍了忍,終於還是說了出來:“你現在知道這個小子是無法無天,膽大妄為了吧?想當初每當我教訓他,不都是你和媽攔在頭裏,又哭又鬧的?好了,如今慣出了這個沒章法、沒成算的七少爺、小霸王,你們又埋怨我順著他的性子不好了?”

“哎,老四,你這話就不對了!”楚天蘊也不幹了,扔下七弟,拉住四弟:“你說這番話毫無責任感啊!他是誰?難道不是我們大家最溺愛的幼弟嗎?除了小妹囡囡,家裏他最小,哪個能不慣他?可是該管教的時候我們當兄姐的也要負起應有的職責吧?”

“大姐,我沒推脫責任啊,可是你和媽……”田宇和大姐認真議論起來,一旁楊露珺兩邊相勸著。

楚天舒知道大姐的嘮叨和四哥的較真,忍住笑抱著胳膊觀看了一會兒,看他們一時半會兒還吵不出個結局來,就趁亂悄悄溜走了。

楚家七少爺在自己家中總是遊刃有餘的,這也是他的特殊身份使然。但是遠在上海的沁梅卻是孤獨幽怨的,糾結情緒難捱,鬱悶和惆悵之意盈胸,總也揮之不去。

幾乎在幾個月間,身邊的幾個親人相繼離開,讓外冷內熱的沁梅感到很大的不自在。甚至是對一直讓她愛恨交加,說不清什麽感情更濃的養父胡文軒的離去,都讓她產生一種強烈的離情別緒。

胡文軒離開前,曾經好言安慰了養女一番,沁梅賭氣撅了他一句:“哼!都走了的好!反正我就是孤兒的命,我誰都不指望!”女孩扔下這句話就走,讓自己倒黴的養父孤獨地陷落在一片難言的自責和傷感中。

留在上海的沁梅忍住幽怨的情緒,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她找出以前跟著楚天舒學習密碼知識時的材料,拚命練習著以往他給她布置的那些作業,以期忘卻憂愁煩惱。這些作業中自然包括摩斯密碼,這是那個天才教官曾經反複叮囑她必須熟練演習並掌握的一門技術。

“記住,這是另外一種語言,當你陷入無法言說、不能周全的境地,也許它能成為一把鑰匙,打開你和外界聯係的鎖……”沁梅敲擊著摩斯密碼練習題,耳邊不禁回憶起那個難忘的教官的口頭語。

當然此刻的沁梅絕對不會想到,這種技能很快就會派上用場,當她和他重逢在那個危機四伏、凶險萬分的圍城時,這個特殊的“語言工具”果然發揮了無法替代的決定性的作用!

如今的她,愁緒難消,在工作之餘,完成自己特殊任務的間隙時段,那些糾結的情緒還是像見縫插針的小蟲子,得空就爬滿她的心房。

她不自禁地一遍遍回憶起自己和那個“別扭家夥”相識、相對、相熟、相知、相依的一係列過程,當真是百轉千回,感慨萬千!

她不知道是否如幹媽虞水蓉推測的那樣,她和他自有一份奇妙的戀情在?起碼在沁梅的心中,他曾經無私地給予了她大哥哥般的溫暖和愛護,幾回舍命相救,刻意回護,這種情分,也夠她回味一生,難以忘卻了。

如今就這樣分開了,先是心靈上的隔膜和遠離,繼而是從此不再相見,一切意味著仿佛萬緣皆盡,沁梅的心頭像是就此插了一把小刀,不動則已,一動仍會有鮮血湧出。

她開始在那本粉色日記本上抄詩,古今中外各式各樣的情詩,都讓她有著感同身受的味道。“我這是以毒攻毒呢!”女孩自我安慰著。

有次沁梅在去和上海地下黨新任負責人“木匠”同誌交接情報時,路過城隍廟,她看到有賣一種小孩子帶著玩的麵具,其中有個是小龍圖案的,便忍不住買下了。

回到宿舍,她用紅藍鉛筆將小龍塗成了兩種顏色,然後將它掛在床頭,她默默在心底念叨:

“變色龍!總覺得那家夥就是一條變色龍!一會兒溫柔,一會兒凶惡;一會兒熱情,一會兒冷漠;一會可愛,一會兒可憎……唉,楚天舒,你究竟是怎樣一種人呢?”

正當年輕的沁梅時不時沉湎於這番小兒女情懷中的日子裏,一個好消息卻在不經意間從天而降。

這天早晨,沁梅在和“木匠”會麵後,回到上海站,來到虞水蓉的辦公室,她仔細看了看走廊四周,將門緊緊關上了。

虞水蓉驚異地看到沁梅的臉色緋紅,嘴唇微微顫抖,臉上是一幅按耐不住的激動神色。

她握住幹媽的手,使勁搖了搖,笑著低語:“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幹媽!我都要激動死了!”

虞水蓉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和矜持,她笑看著沁梅:“瞧把你興奮的!難道是你總惦念的那個別扭家夥突然現身啦?”

“幹媽啊!說什麽呢?那是多麽小我的一件事啊?”沁梅扭身撇嘴:“現在人家在說正經事!告訴您吧,那邊有飛機起義了,已經安全飛到咱們老家啦!”

“什麽?”虞水蓉也激動地站起身來,她抓住沁梅的臂膀,也狠狠搖搖:“是真的嗎?快告訴我詳情!是從南京飛走的嗎?”

沁梅點頭:“一點不錯!空軍起義!”她又壓低了本來就不大的聲音:“從南京大校場機場飛往咱解放區!木匠同誌說了,這是一次壯舉!完成這項任務的,是接替蕭嶽打入空軍內部的我黨的同誌,他的代號是鴻雁!”

“鴻雁?”虞水蓉不禁喃喃咀嚼著這個名字。

“對,鴻雁!”沁梅興奮地感歎道:“當年蕭嶽的代號是雄鷹,他播下了種子,目前由鴻雁同誌燃起了這熊熊大火!蕭嶽天上有知,當瞑目了!”一滴清淚滾下了她的麵龐。

虞水蓉激動地上前摟住她:“還會有更多更猛烈的火會相繼燃起,一直到燃盡這個舊世界為止!小梅啊,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嗎?那個多少人日夜期盼的新天地,已經在向我們招手了!”

就在這個讓沁梅和虞水蓉欣喜萬分的喜訊傳來的半個月後,一個不速之客來找沁梅。沁梅仔細辨認了,才想起來,他是當初為蕭嶽送信給自己的人——那個叫阿昌的青年。

阿昌見沁梅認出了自己,高興地笑了,對她說:“郭小姐,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

他向門外招手,一個身著國軍少校軍服的青年笑吟吟走了進來。

沁梅瞬間愣住了!

那熟悉的高高挺拔的身材,那輪廓分明、英氣勃發的麵容,那含情脈脈的眸子,那溫潤可愛的笑靨……一切都像是在夢中一般!

“蕭嶽?你……竟然還活著?”沁梅瞬間幾乎喜極而泣。

青年似乎被她的神情嚇了一大跳,露出不解和驚訝之情。

但是很快的,他就明白了她的誤會和困惑所在,不由得收住了微笑,臉上現出一絲羞赧和拘束的表情來。他挑挑眉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輕聲說道:“你是沁梅小姐吧?我是蕭嶽的弟弟,我叫蕭海。”

“哦,不好意思!我……我竟然一時恍惚了。你……你是蕭嶽的弟弟,就是蕭長河對吧?”沁梅回過神來,麵帶一絲緋紅笑著掩飾了自己的失態。

蕭海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來:“是的,長河是我的字,已經很久不用了。沒想到哥哥竟然還告訴了你?”

沁梅微笑:“長嶺,長河,有趣的雙胞胎啊!他給我講過你們兄弟兩人的事情呢。”她說著,不覺紅了眼圈。

提起已經犧牲的哥哥,蕭海也有點傷感地低下了頭。

阿昌看看兩人,對蕭海道:“二少爺,您和郭小姐說話吧,我在外邊守著。”

蕭海點頭,阿昌出去後,兩人在桌前坐下。

看到出去的阿昌,沁梅自然記起前不久的空軍起義來,她問到蕭海,蕭海和他講了大致過程,他尤其感慨道:“你知道嗎?沁梅小……哦,我還是叫你沁梅同誌吧。那個駕機起義飛往解放區的年輕飛行員,就是哥哥當時舍身掩護的那一位!那時,他曾經因為一張私繪的航線圖差點暴露身份,是哥哥挺身而出掩護了他,犧牲了自己。這個飛行員一直在等待著機會,來實現自己的夙願,也等於是實現哥哥的遺願吧!”蕭海說著,又一次難過地低下了頭。

沁梅也歎息:“我也猜想會是他!”她又看著蕭海,露出一絲疑問的神情:“聽說是代號為鴻雁的我黨的一名優秀特工領導完成了這個任務,也是繼承了蕭嶽的遺誌了!我在猜……那個鴻雁不會是你吧?”

她瞬間意識到自己問話的不妥,忙更正道:“哦,對不起!我竟然違反了組織紀律!我不該問這話的……”

蕭海微微一笑:“這個倒沒什麽的,我可以坦率回答你,我不是鴻雁,我隻是鴻雁同誌的聯絡員。你是知道的,因為哥哥的事情,我是不可能再去空軍任職了,我隻是鴻雁同誌的助手,和阿昌一起為他做一些事情。”

他認真看著沁梅:“鴻雁同誌是咱們老家派遣打入空軍的一位經驗豐富的特工人員,他的使命就是接替哥哥完成空軍起義大事。沁梅同誌,我這次來找你,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遵照鴻雁同誌的指示,請你和上海地下黨取得聯係,保護好那位起義飛行員家屬的安全,他的母親和姐姐目前隱居在上海,你們的任務是將他們安全送到解放區去。”

沁梅鄭重地點點頭,隨後蕭海將起義飛行員家屬的情況和聯係方式告訴了沁梅,並和她仔細研究了行動方案。

談完了這項具體工作,蕭海和沁梅都暗暗舒了口氣。

蕭海看看沁梅,臉上掛了一絲不好意思的表情來:“我這次來的另一個目的,也是想看看你……哥哥就義前和我談到過你,因為哥哥這層關係,我在心中,也早把你當成了一個……親人,我這次要從南京撤離了,我想在走前看看你!”

沁梅有點激動地看著他:“你是說你在蕭嶽犧牲前見到過他嗎?能告訴我,他……那時……是怎樣一種情形?”

兩個人都意識到這個話題的沉重和憂傷,但是蕭海還是講述了下去:

“哥哥犧牲前,我曾經托關係見了他一麵,他和我交代了一些家事……後事。他其中提到了你,他說,他很感激你,因為是你讓他體味過愛情的滋味,讓23歲的他也不枉來這個世上走一回了!他讓我如果有機會帶句話給你,他很滿足,他謝謝你的這份愛,謝謝你讓他帶著這份深愛,義無反顧地去殉自己的信仰……”他的淚水終於滾落腮邊,忙背過身去,悄悄拭去了。沁梅也瞬間淚流滿麵。

兩人相對流了眼淚,久久沉默著,在共同哀悼著那個年輕的革命者,那個他們共同的摯愛親人。

片刻,沁梅歎口氣,率先擦去了淚水,想轉移這個悲傷的話題,她問蕭海:“你說你要撤離,去哪裏呢?”

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再次違規,沁梅暗責著自己:“你看我,今天老是犯錯誤!我怎麽會問起你的行蹤來?這個也是不允許的呢!蕭海,你別笑話我啊,我今天實在是不在狀態,簡直一點不像是一名地工人員!”

蕭海再次好脾氣地笑笑:“我理解……哥哥的消息一定讓你心神不定了吧?按規矩,我是不能說出我的具體行蹤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這次起義之後,阿昌會馬上撤離空軍去解放區,而我,將會去完成一個新的任務。”

蕭海覺得眼前的沁梅真的像是自己的一個親人一樣,當著她的麵,他有著一種奇怪的親近感,就不由得說出了自己的一點私意來:“哥哥可能告訴過你?我是陸軍學校出身的,我多麽想也能像阿昌那樣,回到老家,脫掉這身皮,穿上咱們自己的軍裝,拿起武器,和敵人真刀實槍地幹上一場啊!可是目前還做不到,我還要繼續穿著這身偽裝,接著做這種白皮紅心的人呢!”他看著身上穿著的國軍少校軍服,無奈而自嘲地笑笑。

沁梅笑著鼓勵他:“會有機會的,蕭海,相信我!咱們都一定會有機會的!你,還有我,穿上自己軍隊的軍裝,去生活戰鬥在自己的戰友之中,我想,這一天就快到來了!”

蕭海也笑著點頭。

蕭海當時因為紀律所在,並沒有告訴沁梅他此番會去天津,他的使命是完成一項艱難而重要的任務——協助天津地下黨盜取城防圖,為解放軍進攻天津、解放天津做準備。他和他的戰友們很好地完成了這個任務。

此時在上海的沁梅,送走了蕭海之後,還沉浸在蕭嶽遺願完成的興奮欣慰之中,她沒有想到,她馬上會投入到一個新的戰鬥中去。她很快接到上級領導木匠的通知,約她馬上去老地方見麵。

這次會麵,木匠告訴她了一件讓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將馬上被派遣去南京,準備和水鳥同誌一起赴寬城。因為一個突發事件,寬城地下黨情報站被破壞,目前組織上著手重建了一個新的聯絡站,而沁梅的任務,是協助重建的聯絡站和颶風小組從速密切聯係,擔任兩方間的交通員。她此次赴寬城的代號為——“喜鵲”。

“喜鵲?真好!這真是一條喜訊啊!”沁梅喃喃道,心底樂開了花。又能生活戰鬥在父親的身邊,讓她既激動又興奮。她並不知道,目前他的父親和他身邊的小組,正陷入在怎樣的一種困境中。

危機突現!這一切起因於一場風雲突變的事件。

胡文軒來到寬城就任保密局副站長一職後,很快他的頂頭上司寬城站站長就因故調離,胡文軒實際上掌控了寬城站大權。他躊躇滿誌地進行了一係列反共防共、肅清匪諜的行動。他拿出當年抗戰時期在上海對日偽進行情報戰的經驗,用百倍於當時的熱情,投入到反共行動中去。

他成立了好幾個特務小組,對一些重要單位和人物進行了全天候監控,每天對大量反饋來的信息進行甄別、分析、梳理、判斷,幾乎是到了廢寢忘食的階段。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他成功地撕開了一道口子,從而幾乎將江靜舟和他的颶風小組逼入了絕境中去。

這件事情的起因,是由於寬城地下黨一名交通員的被捕和叛變。

胡文軒手下一個名叫紀程的幹將,帶領他的行動小組,抓獲了一名被稱為“小鞏”的共產黨嫌疑分子,經過酷刑逼供,小鞏變節投降,供認出自己是寬城地下黨負責人老魏的交通員之一,老魏的公開身份是城裏博文書店的老板。不過因為寬城地下黨分工嚴格,都是單線聯係,小鞏隻知道自己的上級是老魏,對於其他的上下線卻一無所知。

正當紀程有點失望,想帶著小鞏去即刻捕獲老魏時,小鞏又提到了一個重要信息,他昨天在博文書店和老魏接頭時,曾經得到一個指令,明天上午十點,一個重要的共黨特工要和老魏在博文書店裏接頭,傳遞一份重要情報,然後再由小鞏出城將這份情報傳到城外東北野戰軍領導手中。

紀程大喜過望,他馬上將情況匯報給了胡文軒,胡文軒指示他一定要布下天羅地網,爭取將老魏和那名共黨特工一網打盡。

於是一張詭秘凶險的網就悄悄張開在了博文書店外。

那個被小鞏無意中供出來的前去和老魏接頭的特工人員,正是沈冰。

她身上有一份城防圖的補充部分,是敵人的重火力分布點,這是江靜舟才剛剛搞到手的,讓她盡快從老魏這個途徑傳回東北野戰軍領導那裏去。

按照和老魏同誌的提前約定,沈冰帶著裝了圖紙的那支鋼筆,乘坐一輛黃包車來到博文書店,她從容地走進了書店,沒想到卻已經踏入到敵人張開的網中。

書店的二樓上,兩人交接完工作,老魏將那支鋼筆揣入懷中,正準備送沈冰下樓時,卻發現一切都已經陷入從所未有的險情中。

他從臨街的窗戶中看到書店外突然增加了一群形跡可疑的人,已經將書店四周合圍住,隻準顧客進來,不允許任何人外出。當看到其中小鞏躲躲藏藏的身影時,老魏心底一沉。

“糟糕!我的交通員叛變了!敵人已經將這裏包圍了!”老魏急忙告知沈冰。

沈冰也是一驚,但是她畢竟是有經驗的老地工人員了,瞬間冷靜了下來,她咬緊嘴唇思索了片刻,問老魏:“你這裏還有緊急暗道嗎?”

老魏點頭:“這裏有一條暗道經過一樓直接可以走到街上去,可是暗道上麵有一個櫃子需要移開。咱們從這裏下去後,必須在上麵恢複原貌,做好偽裝,不然的話,敵人會馬上發現暗道,追蹤過來。”

他將鋼筆掏出來,遞給沈冰:“小鞏的叛變,等於我已經暴露了!所以,咱們要趕快分頭行動!這樣,你從這裏的暗道下去,我掩護你,你盡快將這份情報送出城去!”

沈冰搖頭,分析道:“兩個人同時從暗道走顯然不現實,別說上麵的偽裝物無法複原,馬上就會暴露暗道,引起追蹤,而且即使我們出得了暗道,也難混出城去。況且我剛才進來時,肯定已經被特務盯上,我目前身份特殊,這時候消失等於暴露,會危及雲表哥的安全!為今之計,隻有你馬上帶著情報從那裏出去,我在上麵掩護為上策。”

老魏還想爭辯,沈冰製止了他,接著道:“何況和城外東野的聯係工作一直是由你來做的,我並沒有和他們接頭的方式,如今隻有你可以快速準確地將情報送到東野領導手中!況且如今你已經暴露,更不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斃!我來掩護你,你從這裏下去,我來對付他們!”

老魏急切地望著她:“可是你剛才也講了,你此刻更不能暴露身份啊!我如果因此安然無恙地脫身了,你就危險了,這店裏就這麽幾個人,敵人一加甄別,你也非常容易暴露的!你如果暴露了,雲表哥同誌就跟著暴露了,那策反起義的工作誰來做?”

兩人陷入困境中。

片刻,沈冰心生妙計,她將自己的想法低聲告訴了老魏。

老魏擔心地看著她:“這樣行嗎?”

沈冰充滿自信的:“隻能這樣一試了,死馬當著活馬醫吧,我們已經沒退路了!魏先生,您記住,咱們一步步按計劃走。首先我盡量喊叫引起敵人的注意,您一定找機會先擊斃那個叛徒,以絕後患!”

老魏點點頭,從腰間掏出了槍。

紀程和他的手下將書店四下圍住,書店裏的顧客都被擋在店裏,隻許進,不許出。

一個小特務走到他的身旁問道:“組長,已經快十點半了,裏麵都進去十多個人了,可以收網了嗎?”

紀程看看手表,正要說什麽,突然書店二樓傳來一陣桌椅被推倒的聲音,緊接著,一聲女人驚恐不安的喊叫聲傳來。

“天哪!你是誰?你想幹什麽?放開我!救命啊!”

紀程和所有特務們都一愣,不自覺地都拔出了槍,所有的槍口都指向了書店樓上。

書店二樓的窗戶前,老魏將沈冰挾持在胸前,用手槍抵住了她的頭,沈冰在驚恐地掙紮著,喊叫著:“放開我,救命啊!”

老魏沉著地笑著,大聲對底下的特務們喊道:“都別動!你們給我好好睜大眼睛看著,我手裏的這個女人,可不是一般的人,她是你們陸十軍183師江師長的妹妹!她現在落到我的手中,你們膽敢輕舉妄動衝進來,我就一槍打死她!”

所有的特務都愣住了,回頭看向他們的組長。

紀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搞懵了。他將叛徒小鞏叫到跟前,讓他來辨認,小鞏並不認識沈冰,隻是指認了老魏就是自己的上級。

說時遲,那時快,老魏手槍一揮,將小鞏當場擊斃在紀程等人的麵前。他和沈冰的身影也瞬間消失在窗口。

特務們正想衝上前,沈冰的哭聲又響起:“別開槍啊!來人呐!救救我!我是183師江師長的妹妹,快救救我呀!”

紀程等特務聽了,不覺猶疑起來,一時又不敢貿然衝上去。

正在僵持中,一隊巡邏的士兵聽到剛才的槍聲,衝到這邊來。

博文書店位於城內西城區,正好是N7軍38師駐防的部分,這隊人就是38師的巡邏隊。

巡邏隊隊長姓李,是向暉的部下,他聽了紀程等人的描述,得知沈冰喊出了183師江師長的名號,就有些躊躇,他自然是知道江靜舟的,而且清楚自己師長和這位江師長情意甚篤,就先行做主攔住了特務們的舉動:“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如果真的是黨國將軍的親屬落在共匪手中,自然是凶多吉少!咱們還是謹慎從事,弄清情況再說!起碼要請示一下上方意見吧!”

紀程無奈間,吩咐手下警戒好現場,不能放一個人出入,他到隔壁的一家布店給胡文軒打電話匯報去了。

李隊長看到這種情形,也忙到另一處鋪子打電話給向暉匯報。

趁著這個間隙,這邊書店樓上,沈冰安排老魏抓緊時間快從暗道撤離。她從自己手袋中掏出了手槍,交換了老魏手中的槍。老魏擔心地看著沈冰,不忍心這樣獨自逃生。

沈冰心中憂急萬分,為了讓老魏能安心撤離,她露出自信的微笑,望著他的眼光充滿堅毅:“魏先生,您千萬記住,在您那裏,情報的安全重於生命,在我這裏,雲表哥的安全重於生命!讓咱們各司其職,完成好彼此的任務吧!”

明白了職責所在和必要的“去”和“留”,老魏有些哽咽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望著眼前這個勇敢而堅強的年輕女同誌,說了聲“小心保重”,就毅然下了暗道。

沈冰悄悄側身在窗前,向下麵瞭望著,驀然間,她看到打完電話跑回來的紀程,不由得一愣,她注意到他左臉上有一塊明顯的紅色胎記,沈冰心中頓時警覺萬分!

她見過他!

原本已經抱定即刻犧牲自己生命以保全上級安危的沈冰心下躊躇不安,她還要在死前完成一個重要的使命,要把這個剛剛發現的情況,產生的疑慮和警示告訴給江靜舟他們。

究竟該如何周全?沈冰咬著嘴唇,痛苦而緊張地思索著。無奈中,她下定了決心。

一切就看命了!

“雲表哥……金子哥!老天保佑我還能再見上你一麵,隻要能說一句話就好!”

沈冰在心底喊道。她穩穩心緒,握著手槍,回身到暗道前,咬緊牙關……

書店樓上沒了聲音。紀程打電話剛才請示了胡文軒,胡文軒在電話裏氣急敗壞地喊道:“混蛋,蠢材!那分明是共黨的苦肉計啊!根據我的分析,他江靜舟的所謂姐姐妹妹,都脫不掉共黨嫌疑!趕緊給我上去抓人!”

紀程忙帶特務要衝上樓去,一旁也去打電話請示的李隊長跑了回來,急忙攔住他:“且慢!我們向師長有令,不可傷害到江師長妹妹的人身安全!他馬上趕過來,在這之前,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

紀程剛接到站長胡文軒的指令,立功心切,哪裏把38師的巡邏隊放在眼中?他一揮槍:“我們是保密局的,隻聽命於我們站長!我們胡站長說了,這是共黨的苦肉計!江師長的姐姐妹妹,都有可能是共產黨!弟兄們,給我上!”

特務們衝進了書店,幾乎在同時,樓上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槍聲。

等向暉和胡文軒幾乎是從不同地方帶車趕到博文書店時,看到的是一片令人心驚的場景。

沈冰躺在擔架上,被兩個士兵抬了出來。

向暉和胡文軒忙上前看視,隻見她臉色慘白,身著的藍色旗袍上血跡斑斑,尤其是前胸心髒部位更是已經被血浸透,形成黑紫色一片。她吃力地呼吸著,顯然已經奄奄一息。

沈冰睜眼看著他,吃力地說道:“向師長……向大哥!我……我不行了!求你……幫我去找我哥哥!我想……最後見……我哥一麵!”

向暉看著她,也是心痛不已,隻能溫聲安慰她:“你放心!我已經派人去找你哥哥去了,你要堅持住,我馬上讓人送你到醫院!”

他揮手讓手下立刻送沈冰去軍醫院搶救。胡文軒在一旁讓自己的手下跟上一起去。

胡文軒走到向暉麵前,低語道:“明光兄,你沒發現這裏麵的玄機所在嗎?我們接到準確情報,共黨重要分子在這裏接頭,可是江師長的妹妹卻突然出現在這裏,還莫名其妙地被綁架了?最後的結果是共黨分子逃脫了,江師長的妹妹卻中彈倒地……這種事情也太巧合太蹊蹺了吧?”

向暉不動聲色地看著他:“文軒兄的意思是什麽,我似乎沒聽明白?請不妨明說好了!”

胡文軒微微冷笑:“我們不如把當事者和目擊者叫來,還原一下當時的情形吧。”

他叫來了紀程,讓他把經過給大家複述了一遍。

胡文軒注意地看著向暉的表情,他發現這個少壯派師長的麵容始終是平和的,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感情色彩來。

聽完紀程的講述,向暉將自己手下巡邏隊的李隊長叫來,語氣冷冷地問道:“你當時說這個書店裏麵有共黨分子劫持了江師長的妹妹,請示我如何處理,我指示你們在我趕到之前不要輕舉妄動,要絕對保護人質的安全。你為什麽不聽?以至於發生這樣的慘劇呢?”

李隊長看看胡文軒,又看了看紀程,對向暉報告道:“當時我接了您的電話後,就想阻止紀組長他們衝進去,可是紀組長不聽,他說……他接了他們胡站長的指示,一定要衝進去,因為胡站長有說過,江師長的姐妹們都可能是共黨分子!”

聽了這話,向暉微微一愣,轉身直視著胡文軒,胡文軒感受到他的目光裏有震驚,有疑惑,更多的是不平和不滿之意。

饒是胡文軒心中自有定數,可是如今當著向暉這樣質詢的目光,也不自覺地感到莫名心虛起來,他嘴裏支吾道:“我……我能說這番話,自有我的一番道理!這是我十多年來的一種直覺,以後我有機會講給你聽!”

“好吧,我目前實在是也沒時間聽這個!我要跟去醫院看看情況。”向暉歎氣道。

他仍然是帶著埋怨的神色看著胡文軒,甚至有一絲同情的意味都浮現在裏麵:“我倒是在為你文軒兄捏一把汗呢!出了這種事情,以江致遠的性格,會做出怎樣的反應?我想想都……你們是盟兄弟,又曾是老同學,你想必比我更清楚?唉!你剛才那番姐姐妹妹的話,最好不要傳到他的耳朵裏才好!”

軍醫院的病**,沈冰已經是奄奄一息。

她畢竟放下了一半心,因為老魏應該是順利脫險了,她盡量拖延著時間,為他爭取了更可能脫身的機會,當她看到特務們向樓裏衝來時,就果斷地用老魏的手槍向自己的胸部打了一槍,然後將槍扔到了地道中。

她幾乎是向自己致命的部位打了一槍!因為她明白,她的傷情越是嚴重,就能越洗脫自己身上的嫌疑,其實自己的生死已經無所謂,但是絕不能將嫌疑牽扯到江靜舟身上!她已經感到生命的氣力,正從自己身上一點點流失,如果她的死,能讓雲表哥從此安全,那就是值得的。

但是她還有一半的心不能放下,一個重要的情報她還需要當麵和江靜舟講。她還不能馬上就閉眼逝去,她要和他說上一句至關重要的話。

沈冰掙紮在生死線上,她的神誌時而清楚時而模糊,已經明顯到彌留狀態,她在咬牙堅持著,一定要等到江靜舟的到來!身邊的人隻聽到她不停地在喃喃自語:“金子哥!哥哥……我要見我哥一麵!”

向暉看到此種情況,憂心如焚,他已經派人去通知江靜舟,不料他今天出城去查看工事地形,一時半會兒聯係不上。最後,他突然想到了寧鬆,就急忙派人去封正烈官邸接寧鬆過來。

當陳紫瑜陪著寧鬆來到沈冰床前之時,沈冰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她掙紮著望著眾人,向暉明白了她的意思,將其他人帶離了房間,隻留寧鬆在她的身邊。

沈冰讓寧鬆俯身在她的嘴邊,用盡全身力氣對他囑咐了幾句話,然後就像是長長舒了口氣般的,瞬間身體軟了下去。

寧鬆摟著姑姑的身子放聲大哭,那悲傷的哭聲讓門外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淚。

當江靜舟得知消息帶著顧傾城、程睿等人趕到醫院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場悲慘淒涼的景象。

沈冰靜靜地躺在病**,年輕美麗的生命已經戛然而止,她的身體被一張慘白的被單覆蓋著。寧鬆趴在她的床邊,哀哀地哭著。

“冰冰啊!”

顧傾城低喊一聲,忍不住衝上前去,摟住她的遺體痛哭失聲,程睿、喬思揚等人也淚流滿麵。

江靜舟卻像似乎被什麽東西定住了一般,隻是呆呆地看著被單掩蓋著的沈冰的遺體,不發一言,沒有流淚,他的麵容蒼白冷峻,仿佛也同時失去了血色,看上去有點嚇人。

眾人都擔心地望著他,不知如何開口相勸,卻見向暉走過來,攬住他的肩膀,將他帶到了外間。

向暉簡單向他講述了事情發生的經過,以及沈冰中彈後搶救的情況,江靜舟始終沒說話,臉色愈見冰冷嚴酷。

他看看江靜舟的神情,繼續勸道:“總之,這是一場偶然發生的悲劇,你一定要節哀!先辦理後事吧,人死不能複生,好好安葬也是目下唯一能盡心的事情了。”

江靜舟麵無任何表情,也不看向暉的臉色,隻是語氣異常冰冷地問道:“我怎麽在路上聽說,事情雖然發生在你的防區,這次卻是保密局進行的一場圍捕?他們明知道共黨分子劫持了我的家人,卻仍然不顧人質死活衝了上去,以至於凶手開槍傷人?這裏麵有什麽玄機?我看不會是一兩句話說得清楚的吧?”

向暉無語以對,隻是用勁摟摟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江靜舟這才感受到對方的溫度一般,他略微回了下神,慢慢看向向暉,露出淒然一笑:“明光兄,我家裏這點事你自然明白,冰冰雖然是我的堂妹,但從小和我一起長大,就如同我的親生手足一般!如今為了寧鬆,她跟著我來到東北,卻不料遭此橫禍!她活潑潑一條命就這樣不明不白喪失了,你讓我怎樣和家裏人交代?你不會認為,一個正當年華的妹妹這樣死了,我這個當哥哥的可以不聞不問,稀裏糊塗、含糊了事吧?”

向暉忙勸慰:“不,不!我絕不是那個意思!致遠,我是說,你先忍一下,這件事情我們後麵自會調查清楚,隻是現在應該先籌劃令妹的喪事要緊!”

江靜舟再次冷然一笑,劍眉猛地蹙起,像是把一股淩寒之意瞬間籠在了眉端,那決絕冷酷的眼神讓向暉突然感受到一股刺骨的涼意,禁不住心頭微微打顫。

“好吧,明光兄,你這個麵子我江靜舟無論如何得給!不管是血,是淚,還是恨……我今天都咬牙咽下了!如今就依你,先辦喪事,其他的麽……咱們過後再論!”

他轉身回到病房,默默走到沈冰的床前,用顫抖的手輕輕揭開被單,那副蒼白無色的麵容露了出來,她的眼睛好像還沒有完全閉上,似乎在期待著什麽。此情此景看過,像是被什麽重物驀然擊中一般,江靜舟的身子猛然一抖,腳下不覺踉蹌起來,身旁一直關注著他的程睿眼疾手快,忙上前挽扶住他。

在程睿的攙扶下,江靜舟蹲身在病床前,他聲音喑啞地說了句:“都離開,讓我們兄妹單獨呆一會兒!”就將頭深深埋在了床邊。

眾人在外間待了一陣,並不能聽到裏麵有什麽動靜,連哭聲都未曾聽聞,都有些不放心起來。顧傾城看看周邊人,將寧鬆拉在身邊,低聲囑咐了一番,寧鬆推開門進了病房。

他看到父親還是以那樣的姿勢俯身在姑姑的遺體旁,從背影望去,竟然像是跪在床前懺悔一般。一陣強烈的惻隱不忍情緒驀然闖入少年的心頭,他流著淚,從後麵摟抱住父親,帶著哭聲相勸:“爸,爸!您要節哀!您一定要挺住!我姑姑她……”

“不,小鬆!你不要安慰爸爸,也不要原諒爸爸!誰都不能原諒我,我就是個罪人!”眼前父親的幾近失態狀況讓少年驚心。

他緊緊摟住父親的身子,竭力安慰著他:“不,您說的不對!爸!我姑姑她原諒您,她臨終前念念不忘的一件事……就是原諒您!”

少年想讓父親戰栗的身子在自己的懷抱中得到放鬆,感受溫暖。又擦去淚水,用清晰低沉的語氣向父親轉述這剛才悲傷的一幕:“我剛才趕到姑姑麵前的時候,她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她一直在等您,有話想對您講,可惜她實在是等不及了!”

江靜舟微微抬起淚眼,望向自己的兒子。

“我姑姑說,見到您,一定幫她帶一句話——她已經完全原諒您了,請您也一定要原諒她!她說她好想親口對您說上一句——對不起!她說這樣說您會懂的,因為您是她永遠的……金子哥!”他哭的說不下去了。

這句話像重錘一般敲擊到江靜舟的心房上,他的淚水流的更猛烈了,回望沈冰慘白無血色的遺容,隻覺得內心再次經曆了一番被淩遲的痛楚。

少年卻急著要說出更重要的信息來:“可是爸,您先別顧著哀傷,我姑姑她還留下了更重要的話!”

“哦?”

寧鬆壓低聲音:“姑姑讓我告訴您,說是今天追捕她的那個保密局特務頭子,她曾經在咱們家門口見過一回,他似乎到過咱們家!他的臉上有個明顯的紅色胎記!姑姑讓我一定要把這句話轉告給您,讓您和身邊的‘家人’們千萬留神小心!”

江靜舟露出一絲震驚的表情,瞬間又隱去了,他默默體味著沈冰留下的這句話,沉思不語。心中縱使有千濤萬浪,此刻他也必須咬緊牙關隱忍住,將之幻化成為涓涓細流。是的,眼前形勢危急,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他江靜舟,他必須將一切個人情感、恩怨放下,再次化身為寒霜不侵,百戰不殆的鋼筋鐵骨之人!

想到這裏,他再次貼近沈冰的遺體,握起她早已蒼白無溫度的手,語氣是格外的輕柔溫存:“冰冰,你安心走!聽哥哥的話,全都放下吧,放下一切,相信你的金子哥……一切,還有我!”

“沈姐……對不起!我前幾天……竟然……”他來到沈冰的遺體前,聲音低低地泣訴著。

這番低語卻被江靜舟冷峻的言語攔下:“誰都不要再說這句——對不起了!冰冰不需要這個,我們都不需要!眼下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他低聲囑咐了許若飛一番話,許若飛聽了,麵色凝重地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