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曹天橋剛從鎮上回來,一進門就開心大笑,還揮舞著手臂大聲喊道:“好事,好事呀。”

“什麽好事呀,爹?”曹本從房裏出來,打著哈欠,一副睡眼惺鬆的樣子。

曹天橋喝了口茶,樂嗬嗬地說:“鎮長大人已經批準曹家今年主持南北鎮一年一季的茶王大賽,盧次倫啊盧次倫,過去每年的茶王大賽都被你掌控,風水輪流轉,今兒總算是轉到曹家了。”

曹本聞言,頓時也精神大振,忙不迭地說:“爹,這樣說來,咱們可以借茶王大賽大撈一筆了?”

“臭小子,整天隻知道去賭場、逛窯子,茶王大賽賺的那點銀子算什麽,這隻是個噱頭,更重要的是,每年主持茶王大賽的贏家都會成為縣署和省政府的茶葉特供商,如此一來,就能獲得政府的大力支持。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曹家被姓盧的壓製了這麽多年,這下總算是找到機會出頭了。”曹天橋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這次機會難得,阿本,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替爹分擔一些事情了。”

曹本嬉皮笑臉說道:“爹,茶莊的生意我一向都不插手的,您還是別難為我了。”

“混賬東西,我怎麽養了你這麽個敗家子。”曹天橋被氣得破口大罵,曹本卻不慍不火地笑道:“爹,您別發火嘛,行行行,這次我聽您的,您說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曹天橋聽他如此一說,心裏舒坦了些,但嘴上仍罵道:“茶王大賽下月就要舉行了,這次曹家一定不能輸,你給我聽好了,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允許不能出門,明兒一早跟我一起去拜訪盧老爺。”

“什麽,爹,您不是老糊塗了吧,盧家可是咱們的死對頭。”

曹天橋高深莫測的笑道:“這你就不懂了,盧家跟曹家雖然是死對頭,但在生意場上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這次舉行茶王大賽,還需要借盧家一臂之力。”

“曹家還要盧家幫忙?真搞不懂。”

曹天橋眼裏浮現出淡然的笑容,誰知還沒緩過神,曹本又往外走去,他陰沉著臉嗬斥道:“臭小子,又幹什麽去?”

“爹,我有事,去去就回。”

曹天橋還想說什麽,曹本已經直奔賭場。

曹本哼著小曲兒,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沒想到會撞見三娘,也就是曹天橋的三姨太胥晴兒,立馬眼前一亮,滿臉堆笑,湊上去嬉皮笑臉地問:“三娘,你這是去哪兒了?”

三娘生得一副好模樣,年方二十,唇紅齒白,此時嫣然一笑,眉宇間藏著一絲怪異的表情,故作矜持地往周圍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到她,這才細聲細語地說:“死鬼,現在想起三娘了啊。”

曹本賊眉鼠眼的瞅著四周,故意咳嗽了兩聲,大聲說:“我爹派我出來辦點事。”

三娘跟她拋了個媚眼,晃悠著腰肢離去,曹本往相反的方向走,但他沒去賭場,而是在鎮子上繞了半天,東瞅瞅,西看看,假裝逛街似的,然後一溜煙功夫便不見了蹤影。

這是離街道不遠的一處小偏房,毫不起眼。

曹本若無其事地推門進去,剛一關上門,就被一女人從背後給摟住了,他緊接著轉身把女人抱住推到**亂啃**,一陣撕扯之後雲雨盡破。

“三娘,我可想死你了。”曹本摟著的女子正是剛剛在街頭相遇的三娘,因為擔心在家裏**被發現,所以二人為了長遠之計,幹脆把苟且之地從家裏搬了出來。

三娘嬌喘著氣息,還沉浸在興頭裏,這個女人在曹天橋身上得不到的東西,隻能從他兒子這裏取之,對她而言,早已沉浸在這種偷竊的日子裏不可自拔。

曹本對這個三娘可謂情有獨鍾,自從三娘被父親納為小妾,他就一直在暗中偷窺,沒想到自己的行為被敏感的三娘捕捉到,從年老力衰的曹天橋那裏得不到滿足的她,開始主動勾引曹本,這倆人一拍即合,背著曹天橋暗地裏就勾搭上了。

“這不是老爺看的緊嗎?平日裏也不大讓三娘自個兒出門,三娘想你都想得心窩子痛了,你可倒好,整日裏在賭坊和窯子裏尋樂子,早把三娘拋到腦後去了吧。”三娘嬌滴滴的責怪道,曹本握著她的手色眯眯的笑道:“三娘,我這不是身不由己嗎?要是你能天天陪我,我哪能去光顧那些窯姐兒呀。”

三娘噘嘴道:“老爺今兒一大早就出了門,回的時候還挺高興的,我這才敢溜出來透透氣兒。”三娘帶著抱怨的口氣道,“也不知遇到了什麽高興事兒,很久沒見老爺這個樣子了。”

曹本隨口說道:“老爺子除了生意上的事兒,還能有什麽能讓他這麽高興的。”

三娘微微一愣,眉頭微微揚起,好像不經意地說問:“倒是什麽高興事兒呀?”

“沒什麽,就是鎮上把今年茶王大賽的主辦權交給了曹家。”曹本漫不經心地說,“我爹他為這個跟盧家爭鬥了這麽多年,今年終於贏了一把,你說他能不樂嗎?”

“曹家今年主辦茶王大賽?”三娘嘀咕道,曹本見她神色有些不對,疑惑地問:“怎麽了?”

“哦,沒,沒什麽,是值得高興。”三娘趕緊說,“出門挺久了,該回去了。”

曹本歎息道:“真不舍得你走,這種偷偷摸摸的日子可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三娘把臉埋在他懷裏,眼睛看向遠處,眼神迷離。

張六佬躲在屋子外麵不遠處一直等著曹本離開,卻先看到了三娘,雖然他不認識這個女人,但不久之後又看到了曹本,腦子開始高速旋轉。

曹本離開巷子,然後前往賭坊,沒想在半道上又遇見了張六佬,其實張六佬是故意撞見他的。他鄙夷地看了張六佬一眼,正想要繞過去,卻沒想被攔住,當即不快的喝罵道:“你這個殺豬佬,走路沒長眼嗎?敢擋曹爺的路,不想活了?”

張六佬麵帶笑容,裝作很猥瑣的樣子說:“曹少爺,不看僧麵看佛麵,再怎麽說咱們也在一張賭桌上混過,有點事想求你……”

“你小子算哪棵蔥,跟我套近乎,別煩本少爺,滾開!”曹本衝他翻著白眼,從他身邊走過去時又罵道,“別以為自己沾上盧家就飛黃騰達了,殺豬的就是殺豬的,就算你變成狗,也還是個殺豬的,有什麽區別呢?哦,對了,實話告訴你,回去轉告姓盧的,從現在開始,他不再是南北鎮的這個……”他伸出了大拇指,張六佬想說什麽,曹本突然轉身怒視著他吼道,“再跟著我,小心揍你。”

張六佬沒有因為這話而動怒,也沒離開,反而想跟著曹本進賭坊,一轉身卻看到個熟悉的身影,遲疑了一下,隻好無奈地走過去。

盧玉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賭坊的大門,不解地問:“你不說過不再……”

“你誤會了,我不是來賭錢的。”他語無倫次的辯解起來,盧玉蓮走過來笑著說:“知道你是路過。”

“對,對,路過……”張六佬順著她的話往下接道,又問她來這兒幹什麽。

“我也是剛巧路過呀。”她笑了起來,張六佬往賭坊裏瞅了瞅,她好像看穿他的心思,問:“怎麽,手真癢了?”

“不是,我看到個老朋友,正好有事找他。”

她撇了撇嘴,點了點頭道:“行,那你去吧,我先走了。”

張六佬剛進賭坊,孫長貴便嬉皮笑臉地湊上來說:“哎喲六爺,那不是盧家大小姐嗎?剛見您跟她聊得那麽火熱,看來傳言不假……”

張六佬沒理會他,而是盯著賭桌上曹本的背影說:“孫老板,有件事要麻煩你。”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能替六爺效力是我的榮幸,還是為了曹少爺?”孫長貴嘴上像抹了蜜似的,張六佬低聲說:“你跟曹少爺熟,這件事我不好當麵跟他說,不過也許說來他也不會信,所以想讓你幫忙轉告給他。”

“說吧,什麽事兒……”孫長貴麵帶異色。

“放心,不損你的好處。”張六佬保證道,孫長貴因為上次幫他沒拿到錢,心裏畢竟有些不舒服,但是現在他的身份不一樣了,所以還得巴結,隻好答應試試,不過又問道:“六爺,不是我說,那曹少爺您也知根知底,有什麽事犯得著跟他談嗎?再說了,那可是個殷實戶,你跟他也八竿子打不著一邊兒呀。”

張六佬幹笑了兩聲,道:“孫老板,你這是在套六爺的底?”

孫長貴確實是這個意思,想知道張六佬到底為何非要纏上曹本,張六佬見他涎著臉,便猜準自己摸透了他的心思,於是假裝滿麵愁容,歎息道:“你有所不知,曹家都快大難臨頭了。”

孫長貴一愣,問:“曹家不是好好的嗎,能有什麽難?”

“唉,我跟你也不兜圈子了,實話告訴你吧,盧家之前不是遭山匪了嗎,那些山匪沒被趕盡殺絕,這會兒又想打曹家的主意呢,本來這不關我的事,但老話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以前是個殺豬佬,手上沾了不少血,這會兒不是想著要還願贖罪嗎?”

孫長貴的兩隻眼珠子呼啦啦的轉動起來,過了許久才說:“難不成六爺真想做這個好人?您現在可是盧家的人,這鎮上誰不知道盧曹兩家是死對頭,老死不相往來,您這樣做,要是讓盧老爺知道……”

“所以為了省去麻煩,我讓你幫忙轉告嘛。”

“您是咋知道這事兒的,六爺您又知道那些山匪這會兒躲在哪兒?”孫長貴追問起來,張六佬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以後再慢慢告訴你,此時事關重大,興許曹老爺會給你賞銀……”

孫長貴一想這話有理,於是等張六佬走之後,找機會把曹本從賭桌上叫了下來,神神秘秘地說:“曹少爺,您還是先別玩了,有天大的事要發生了。”

曹本正在興頭上,當即不快的罵道:“啥天大的事兒呀?就算是要命的事兒,也得等爺先玩完再說。”說完就想回桌上去,卻被孫長貴扯著,他的火爆性子一下就竄上了額頭,怒吼道:“放、放,再不放手爺抽你。”

孫長貴哭喪著臉說:“曹少爺,真有天大的事兒要跟您說呀,快死人的事兒呢。”

曹本怒問道:“是你快死了,還是我快死了?”

“哎呀,沒跟您鬧著玩,您還是趕緊回去跟曹老爺吱一聲,免得來不及了。”

“孫長貴,你小子吃錯藥了吧?”曹本一把掀開他,又返身回到了桌上,孫長貴悶悶不樂地盯著他看了半天,喃喃地說道:“天災不由人呀。”

話說這孫二奎整日裏呆在茶花樓裏風流快活,同時等待張六佬,但張六佬沒來,卻等來了另一個人,那就是田金標。當田金標出現在他麵前時,他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慌忙轉身想去枕頭下取槍,卻被田金標的手下給攔住了。

孫二奎臉上瞬間便浮現出了笑容,轉過身去涎著臉問:“田大當家,今兒怎麽有空下山了,快坐,快坐……”

田金標一屁股坐下,皮笑肉不笑地說:“二奎兄弟,我找得你好苦啊。”

孫二奎眼珠一轉,笑嘻嘻地說:“是嗎?二奎要知道大當家到處找我,我早自個兒上山拜見您去了。”

“孫二奎,你小子滑溜溜的,要是我不來找你,你肯自個兒上山去?”田金標掃視了一眼房間,“這兒可比山寨舒坦多了,有吃有喝,還有美人兒相陪,換做是我,恐怕也是不願走的。”

“哪裏哪裏,其實那天我一離開山寨就後悔了,唉,您說我就是混碗飯吃,跟誰不一樣,何況像您這麽英明的大當家……”孫二奎拍馬屁的功夫可是一流,田金標卻不吃這一套,低沉地說:“少跟我耍嘴皮子,跟我回山寨去吧。”

孫二奎極不情願,但無奈對方人多勢眾,而且個個手上有家夥,隻好假裝應允,雞啄米似的點頭道:“承蒙大當家厚愛,二奎求之不得呀。”

張六佬在院子裏看見吳天澤正在訓斥保安團,正要躲開,卻被吳天澤無意中回頭看到,當即不快的喝問道:“張六佬,你這整天的不在莊上呆著,幹嘛去了?”

張六佬強顏歡笑道:“老爺安排我去辦點事……”

“老爺讓你辦的事,我怎麽會不知道?”吳天澤更加不快,恰在此時,陳十三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說:“我可以幫他證明。”

吳天澤一時無語,陳十三把張六佬拉到一邊,笑問道:“老爺讓你幫忙做的事咋樣?”

張六佬從未見他對自己笑得如此坦誠,也不清楚他到底想幹什麽,心裏有些發怵,嘀咕道:“老爺不讓我跟別人說。”

“我是別人嗎?趕緊說,老爺讓你做的事到底怎麽樣了?”陳十三的口氣立即變了,充滿了威脅的口吻,張六佬卻笑嗬嗬的反問道:“十三爺,老爺到底讓我做什麽呀?”

陳十三一時語塞,繼而臉上卻又堆滿了笑,拍著他的肩膀說:“六佬啊,你也知道莊上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老爺忙得頭都大了,我也隻是想幫忙做點事,幫老爺分擔一些……”

張六佬傻笑道:“我明白十三爺您的心意,可是老爺真不讓我說,要不這樣,您跟我去見老爺,我當著老爺的麵給您說。”

陳十三那張臉比老天變得都快,瞬間就布滿了陰雲,正要發火,卻見盧玉蓮攙扶著她娘從對麵慢悠悠的過來,隻好收斂了怒火,一臉笑容的湊過去問安,盧玉蓮卻說:“那不是六佬嗎?快叫他過來。”

“叫他幹什麽,找他有事?”陳十三話未說完就被她打斷:“我娘有話要問他。”

陳十三的心情壞到了極點,隻好去追上張六佬,張六佬回身問:“十三爺,您還有事?”

“大娘叫你過去。”陳十三眯縫著眼笑著說,“你小子可真是豔福不淺。”

“啥?”

“啥什麽啥,你才傻,快過去,別讓大娘等著。”陳十三推了他一把,他還沒到近前,盧玉蓮就衝他喊道:“六佬,快過來,俺娘找你問話呢。”

“六佬給大娘請安。”張六佬畢恭畢敬地站在麵前,大娘擺了擺手,慈祥地說:“罷了罷了,走,去那邊涼亭坐會兒。”

張六佬跟在後麵,盧玉蓮攙扶著她娘,三人慢慢走向不遠處的涼亭。

院落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這邊,但卻神態各異,有豔羨,有妒忌,當然也有仇恨,而這一切,張六佬雖然沒親眼所見,卻能真切的感受到,這一刻,他感覺自己腳步輕盈,竟然有些飄飄然。

盧氏坐下,盧玉蓮站在身後給她輕揉著肩膀,張六佬對麵而立,卻站立不安,盧玉蓮撲哧笑出聲來,更讓他麵色難堪。

“坐吧,這兒沒外人,別站著。”盧氏開口後,他才坐下,盧玉蓮見他惴惴不安,突然大大咧咧地說:“怕什麽,我娘又不吃人。”

盧氏假裝罵道:“死丫頭,沒大沒小,有這麽取笑娘的嗎?”

“娘,是您說的,這兒又沒外人……”盧玉蓮說完這話,好像感覺自己說錯了什麽,頓時就紅了臉,垂著眼不敢再說話。

盧氏看著麵紅耳赤的張六佬,故意咳嗽了幾聲,盧玉蓮忙說:“娘,外麵風大,還是回屋裏去吧。”

“再坐會兒吧,成天呆在房裏都快悶死了,出來透透氣精神好多了。”盧氏看向張六佬,張六佬忙道:“是,是,我聽說您身體不好,出來多走走,總歸是有好處的。”

盧氏微微一笑,溫文爾雅地說:“大娘年紀大了,比不上你們年輕人,這身子骨啊,說不定哪天就沒用了。”

“大娘您快別這麽說,您精神好著呢。”張六佬安慰道,盧玉蓮突然眼圈一紅,也說:“娘,您可別嚇女兒……”

“娘沒嚇你,娘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娘不怕天災人禍,就擔心你呀。”盧氏一席話說得盧玉蓮淚眼婆娑,張六佬當真不知如何是好,一時手足無措。

盧氏又歎息道:“莊上遭遇山匪的事,對老爺打擊太大,我一個婦道人家,又幫不上什麽忙,隻能跟著暗地裏著急,你們別看老爺平日裏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經曆了那麽多事,早就元氣大傷,要不然這次也不會糟了洋人的口舌。”

盧玉蓮偏過臉去,隻怪自己是女兒身,不能替父親分擔太多。

張六佬感激盧次倫對自己的知遇之恩,要不然現在還窩在肉鋪裏殺豬賣肉,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不禁安慰道:“您放一萬個心,我答應老爺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就算是拚了這條命……”

“說得這麽嚴重,我爹到底讓你做什麽呀?”盧玉蓮迫不及待地問,張六佬不好說,隻好看向盧氏,盧氏笑著說:“你一個女兒家,就別過問生意上的事了。”

盧玉蓮臉色雖然不快,但沒吱聲。

盧氏突然問:“六佬,你是鶴峰人吧?”

張六佬愣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

“家裏還有什麽人呢?”她又問,他佯裝看天,悻悻地說:“沒人了,就我一個。”

盧氏點了點頭,還想問什麽,盧玉蓮突然插話道:“娘,您問這麽多幹嘛呢。六佬,這兒沒什麽事了,你去吧。”

張六佬起身離去之後,盧氏突然笑了起來,盧玉蓮好像明白她的意思,頭發被風吹亂,嬌羞地說:“娘,趕緊進屋去吧。”

“玉蓮,娘跟你說件正事兒。”

盧玉蓮沒吱聲,盧氏才繼續說:“米家之前上門提親的事……”

“娘,您應下了?”盧玉蓮慌忙打斷了娘的話,盧氏摸著她的手背說:“你是娘的心頭肉,娘還能不明白你的心思?娘看得出來,你對六佬有意思,但是這事兒娘還沒跟你爹提過,你爹的意思還是米家。”

盧玉蓮的情緒突然有些失控,連連說:“我不,打死我也不嫁。”

“聯姻講的是門當戶對,你跟六佬……”

“我不管,除非我這輩子不嫁。”盧玉蓮的口氣很堅決,盧氏微微歎息道:“你們父女倆的性子一個樣,娘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

盧玉蓮沉吟了半晌,道:“娘,六佬救過我的命,要不是他,我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您跟爹了,我發過誓,這輩子除了他誰都不嫁。”

盧氏沒做聲,但眼裏閃爍著淡淡的光。

“娘,您也看到了,六佬是個好人,我不求大富大貴,隻求簡簡單單,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您把米家的親給退了吧。”她從沒見過米家少爺,對這段婚姻充滿了未知和恐懼感,盧氏想起和盧次倫年輕時候的情景,不禁莞爾一笑,起身說:“風大,扶娘進屋去吧。”

張六佬這邊幾乎沒進展,但也得跟盧次倫那邊匯報情況,當他剛走近大堂,耳邊就傳來盧次倫的聲音:“胡扯,誰讓你這麽做的?”

“老爺,我隻是對那小子不放心,所以才暗地裏……”說話者是吳天澤,盧次倫接著罵道:“你呀,總是這麽耐不住性子,那件事我已經安排六佬去處理,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在中間插一竿子算什麽事呀。還有,你說你發現曹少爺跟曹天橋的三姨太暗地裏有不軌行為,你哪隻眼睛看到的?”

吳天澤一直跟著張六佬,所以才發現這個秘密,抱著搶功的心理,所以先於張六佬之前跑來打小報告。

盧次倫腦子中閃過曹天橋三姨太的麵孔,頓時有些失神,但很快又說:“天澤啊,這件事就此打住,咱們盧家跟曹家雖然是生意上的對手,但那是人家的家事,我們在這上麵耍手段,那不成卑鄙小人了嗎?”

吳天澤臉上的表情慢慢鬆弛,盧次倫歎息道:“你在茶莊這麽多年,我知道你忠心耿耿,沒有二心,在跟山匪的交火中還被射傷,這些我都看在眼裏,也記在心裏,聽我的話,這件事以後你就別再插手了,帶好保安團,這就是對茶莊最大的貢獻。”

張六佬聽了裏麵的對話,心中五味俱全,當吳天澤從屋裏出來看到的時候,不禁微微一愣,倆人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滿含著複雜的顏色。

“哎,六佬,你來了,我正要找你。”盧次倫和顏悅色地說,張六佬帶著抱歉的口吻說:“老爺,我來是想跟您匯報事情的進展。”

“嗯,你不用說,看樣子還沒什麽進展吧。”盧次倫先入為主,張六佬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之前還拍著胸脯打包票,這會兒瞬間就像霜打的茄子,焉了。

盧次倫突然問:“去過廠子嗎?”

張六佬被問得一愣,盧次倫接著說:“咱們茶莊在郊區有個茶廠,所有的成品茶葉都是在那兒生產出來的,有時間過去轉轉吧。”

張六佬突然咧嘴一笑,道:“去過了。”

“去過了?什麽時候去的,我怎麽不知道,誰帶你去的?”盧次倫明白那兒不是一般人可以隨便進去的地方,所以才這樣問。

張六佬不好隱瞞,隻好實話實說。

“真是玉蓮帶你去的?”盧次倫嘴上這麽問,其實已經確定,幹笑道,“既然去過了也好,那我問你,有什麽想法?”

張六佬沒想到老爺會這樣問他,摸著腦瓜,喃喃地說:“挺好的,大小姐帶我去的時候,還沒走近就聞到了炒茶的香味,老爺,那地方可真好,四麵環山,還有大片的茶園……”

盧次倫大笑道:“看你是個粗人,沒想到內心如此細膩,有進過學堂嗎?”

“認得幾個字。”

盧次倫點了點頭,又說:“不要緊,有心者到哪兒都一樣,好好幹吧。對了,之前讓你處理的事,暫時停下來別管了,我另有安排。”

“老爺,我這邊很快就會有……”

“行了,曹天橋不是善茬,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去招惹他,這件事我再想辦法。”盧次倫的話讓張六佬有些失望,他本想在這件事上再立一功,令自己能在盧家更穩立足,沒想到要半路夭折了。

盧次倫起身的時候,突然捂著腰部,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像要支撐不住,重又坐了回去。

張六佬來不及多想,趕緊上去扶住了他,急切地問:“老爺,您怎麽了?”

盧次倫感到腰部好像突然被什麽刺了一下,一陣又痛又麻的感覺瞬間傳遍了全身,忍了許久,痛苦稍微減輕了些,這才擺了擺手說:“沒什麽大不了的,人老了,毛病多。”

張六佬懸著的心落了地,說:“老爺,我聽大小姐說您身體一直不好,現在茶莊遇到了那麽多困難,您可一定要挺住。”

盧次倫示意他先出去,他欠了欠身,說:“有什麽事您叫我。”

盧次倫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翌日一早,盧次倫沒想到曹天橋會帶著他兒子前來拜訪,還真有點受寵若驚,一時猜不透倆人前來的目的,隻好以禮相待。

“盧老爺,別來無恙呀!”曹天橋拱手道,盧次倫見他客氣,自己身為主人也應盡主人之責,豪爽的拱手說道:“今兒是什麽風把曹老爺吹來了。”

曹天橋老謀深算的笑道:“久未相見,甚是想念,這不就帶著犬子躬身上門來拜見了。”

盧次倫哪能看不出他心裏有事,所以大笑道:“盧某汗顏,該是我去登門拜訪才對。來,快落座。”

曹天橋一向不喝泰和合的茶葉,但此次登門拜訪,總不能拿著杯子不喝吧,喝了一口,假心假意的讚歎道:“真是好茶,不愧是泰和合出產的,果真是極品中的極品。”

“曹老爺見笑了。”盧次倫話音剛落,誰知曹本卻揶揄道:“茶是好茶,但跟曹家的相比,卻好像差了點什麽。”

盧次倫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

曹天橋尷尬的咳嗽了兩聲,笑著說:“亂講,泰和合出產的茶葉可是聞名國內外,連洋人都十分珍愛,哪裏輪到你指手畫腳。年輕人不會講話,盧老爺莫見怪。”

曹本不再吱聲,但臉上顯露出不屑地表情。

說完客套話,話鋒一轉,到了正題上。當盧次倫從曹天橋嘴裏聽說今年茶王大賽的主辦權被鎮長給了曹家時,一開始還有些訝異,但很快就釋然了,麵帶微笑說:“哎呀,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可喜可賀。”

“您可千萬別誤會,我這次來,可不是為了炫耀。”曹天橋嘴上如此說,眼裏的笑容卻出賣了他,盧次倫大笑道:“曹老爺這算是過謙的話嗎?盧某可是發自內心,誠心誠意的恭喜您呀。”

“茶王大賽可是咱們南北鎮上一年一度的大事、喜事,盧老爺連續主辦了幾屆大會,效果非常不錯。鎮長大人說了,今年盧家事兒太多,恐怕盧老爺您抽不開身,是故才讓曹某來主持,但如此盛會,曹某恐怕經驗不足,今日特來拜見,是想盧老爺多多支持。”曹天橋這話避重就輕,乍聽來還挺有道理,可是細細一品,才覺得其中暗流太多,這不明擺著說盧家不再適合主辦茶王大賽了嗎?還把鎮長給搬出來壓人,這可真是一步好棋。

曹本又插話道:“盧老爺是南北鎮的貴人,我們曹家是本家,要說這麽多年,您靠著南北鎮的茶園也大富大貴了,窮了鄉親,這以後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啊,我跟爹這次來拜會您,主要還是想盧老爺您賞個臉,到時候號召八方四鄰的鄉親,還有達官貴人,南來北往的客商在鎮上多作停留湊個熱鬧,至少也不會損了鎮長的顏麵才對呀。”

盧次倫算是聽懂了,這些年來盧家積累下來的關係和人脈,這時候都要搬出來借給曹家,而曹家隻是掛了個主辦茶王大賽的名頭而已,事情到最後還得由盧家來幫著操辦。

“當然當然,就算沒鎮長出麵,我還能不給曹老爺麵子?”盧次倫正說著,盧玉蓮突然闖了進來,端著茶杯正往嘴裏送的曹本一見到她,立馬兩眼發光,身體微微前傾,好像要站起來的樣子。

“爹,有客人呀。”盧玉蓮掃了曹本一眼,臉上劃過一絲不快。

盧次倫忙說:“快過來,這位是曹老爺,這位是曹少爺。”

“見過曹老爺,見過曹少爺!”她一一打過招呼,曹天橋訝異地說:“哎喲盧老爺,沒想到小姐都出落成大姑娘了,記得上次見麵,小姐還是個孩子。”

曹本也在一邊瞪眼盯著盧玉蓮,盧次倫看出了端倪,笑了笑,說:“玉蓮,爹跟曹老爺談點事兒,沒什麽事你先出去吧。”

盧玉蓮退了出去,但曹本的兩隻眼睛仍舊停在她身上,良久沒回過神來。

“曹老爺,咱們繼續說……”盧次倫話未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盧老爺,有客人嗎?”話音剛落,馬本成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口,屋內的人還都沒反應過來,馬本成卻已經認出了曹天橋,頓時驚喜地叫了起來:“哎喲,今兒是什麽好日子,咱們南北鎮的兩位大老爺居然都在。”

“原來是馬團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盧次倫起身,曹天橋也起身拱手道:“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馬團長,幸會幸會。”

馬本成平日裏驕縱慣了,加上這次來泰和合茶莊正是為了上次囚犯魏子被暗殺的事,所以態度極度囂張,把槍套往後拔了拔,昂首挺胸,一臉神氣的笑道:“幸會個屁呀,我都還沒來得及恭喜曹老爺主持今年茶王大賽呢。”

曹天橋從他口裏嗅出了一股異樣的味道,忙訕笑道:“馬團長是大忙人,今兒前來拜訪盧老爺,定然是有要事相談,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辭了。”

“別,馬某今日前來其實也沒什麽要緊事,再說大家都是老友,如果不介意,你們談你們的事,我就在一旁喝喝茶就成。”馬本成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曹天橋和盧次倫對視了一眼,明顯有話想說,但全都咽下了肚裏,這才真正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隻能憋著。

“既然馬團長如此有雅興,那曹某就真說了。”曹天橋看著馬本成道,馬本成裝作沒聽見似的,隻是緩緩地轉動著腦袋。

盧次倫接著說:“曹老爺這邊如果需要盧某幫忙的,盡管開口就是。”

“行,有您這句話就夠了,那曹某就此告辭。”曹天橋起身,馬本成皺著眉頭問:“這就完了?”

“是啊,您來之前,我們都差不多談完了。”曹天橋道,“馬團長,您跟盧老爺有什麽事接著談吧,曹某告辭。”

“行,去吧。”馬本成陰陽怪氣地揮了揮手,等曹家父子倆離開之後,才轉向盧次倫說,“盧老爺,咱們長話短說,馬某這次來所為何事,您應該猜到了吧?”

盧次倫跟他打起了太極:“馬團長是大忙人,其實有什麽事隻要派人過來吱一聲,盧某過來便是。”

“盧老爺,咱們都是鄉裏鄉親的,你也別跟我兜圈子,實話告訴你,東窗事發,大事不好了。”馬本成誇大其詞,麵色很擔憂。

盧次倫早就猜到他為何事而來,此時聽了他的話,心又懸了起來,驚問道:“馬團長何出此言?”

“這樣跟你說吧,那件事發生以後,鎮長考慮到對本鎮影響不好,所以決定暫時先把事情瞞下來,不過人在做天在看,萬萬沒想到的是,事情到最後出了問題。”馬本成聲音凝重,“這事兒也不知怎麽就傳到了縣城,知事下令,一定要嚴查到底,你也知道,像這種事,雖然死的是個囚犯,但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現在縣裏怪罪下來,鎮長大人和我可都難逃幹係,弄不好鎮長大人烏紗難保啊。”

盧次倫萬萬沒料到後果會如此嚴重。

“盧老爺,你是明白事理的人,此事因你盧家而起,所以最後還得由你來解決。”

盧次倫忙道:“馬團長,盧某這麽多年仰仗您跟鎮長的顏麵,我這個外來人才能在南北鎮立足,這會兒沒想又闖了天大的禍,可又要麻煩您了,求您跟鎮長高抬貴手,為盧某指一條明路。”

馬本成微微一笑,頤指氣使地說:“事兒出了,得趕緊想辦法解決才對,盧老爺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也最明白事理的主兒,那馬某也就不藏著掖著了,直說了吧,要想把這件事給埋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縣裏一幹人需要打點。”

盧次倫一聽這話,長長的鬆了口氣。

馬本成斜眼瞟了他一眼,歎息道:“馬某知道盧老爺最不缺的就是大洋,但這件事人命關天,事關重大,可不是一丁點兒大洋能擺平的。”

盧次倫重重地說:“我理解,我理解,這樣吧,馬團長您開個價。”

馬本成伸出一個巴掌,盧次倫問:“五千?”

馬本成搖頭,盧次倫又問:“五萬?”他沒想馬本成居然仍然以搖頭作答,頓時就被驚住,小心翼翼地問:“那您說……”

“五十萬大洋,保證把這件事壓得幹幹淨淨,絕不會留下任何後患。”馬本成話音剛落,盧次倫頓時感到一陣心絞痛,他按住心髒的位置,緊咬著牙關,臉上露出難受的表情。

馬本成不悅,冷笑著問:“怎麽了盧老爺,你不會是想拒絕吧?”

盧次倫感覺身上像被壓著一座大山,沉吟半晌,無奈地歎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