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張六佬被關進了大牢,還沒審便被抽得皮開肉綻,傷痕累累,全身上下連一寸完好的皮肉都不剩了。

馬本成打完張六佬,然後才向田翰林匯報,田翰林開懷大笑道:“我還以為姓盧的有多高尚,結果也還是讓個不入流的下人來頂罪。”

“鎮長,現在有人來頂罪,我們可一個子兒都撈不著了。”馬本成道,“我們是不是逼得他太緊,不如幹脆收了那三十萬算了。”

田翰林卻笑道:“事情得這麽個辦法,但也不能太便宜了他,要不然以後我說話還有人聽嗎?”

“這個您放心,來頂罪的人已經被我好好的審過了。”馬本成閃著狡詐的眼神,田翰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姓盧的找上門來再說吧。”

話音剛落,就有人通傳說盧次倫前來拜訪,田翰林不屑地說:“沒想到來得這麽快,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見還是不見?”馬本成問,田翰林冷笑道:“怎麽不見?貴客臨門,當然要見。”

馬本成識趣的走了,房內隻剩下田翰林和盧次倫二人,左右分開而坐,中間是兩杯熱氣騰騰的茶水。

“盧老爺,嚐嚐,這可是盛元今年勇奪茶王頭籌的茶葉,味道如何?”田翰林看似漫不經心,但他的眼神出賣了他,故意用這種調侃的口吻說話,實則是在考驗盧次倫的耐心。

盧次倫卻表現出不急不躁的樣子,端起茶杯嗅了嗅,然後碰了碰杯沿,笑著說:“茶是好茶,可就是缺了點味道。”

“當然,跟盧老爺茶莊的上等品相比,也許確實差了點什麽,不過那可是隻有洋人才有口福啊。”田翰林反唇相譏,盧次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話鋒一轉:“咱們開門見山吧,盧某此來,希望鎮長能放人。”

“放人?放什麽人?”田翰林故作不解,盧次倫狐疑地問:“莫非鎮長您還不知情?”

“盧老爺請明示,鄙人確實不明。”田翰林皺著眉頭,“您這一上門便讓我放人,我都懵了。”

盧次倫不管他是否裝瘋賣傻,但很直接地說:“三十萬大洋我已隨同帶來。”

“盧老爺,上麵要的可是五十萬大洋。”田翰林瞪著眼睛提醒道,盧次倫無奈地說:“求您先放人吧,剩下的我再想辦法。”

“盧家可是殷實戶,區區二十萬大洋就把您老給難住了?何況可以買一條人命,多劃算的事兒。”田翰林訕笑道,“不過看在您老的麵上,我可以再求求上麵,看能否再給您寬限幾日,到時如果再湊不齊剩下的二十萬大洋,那田某也就無能為力了。”

盧次倫隻能應道:“多謝您寬限幾日,我盡力吧。”

“那等您把銀子湊齊,我就去上麵疏通放人。”

“這個……”

田翰林看出了他的心思,冷笑道:“盧老爺,您放心吧,人在我這兒,保準不會傷筋動骨。”

盧次倫隻好離開,在外麵跟他一起來的陳十三見他這麽快便出來,忙問:“叔,鎮長咋說?放嗎?”

“湊齊銀子再放人。”盧次倫歎息道,“要不然就把六佬交給上麵處置。”

陳十三憋屈地說:“叔,這會兒可去哪兒湊齊二十萬大洋呀。”

“唯一的辦法就是變賣茶莊了。”盧次倫說出這話的時候,陳十三被驚呆,瞪著眼睛問:“叔,這可使不得,茶莊是您這輩子的心血,不能賣,千萬不能賣啊。”

盧次倫無奈地說:“我就這麽一說,還沒真正走到這一步,先想想其他辦法吧。”

“叔,我倒有個辦法,既不傷筋又不動骨。”陳十三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盧次倫道:“說說看。”

“隻是這個主意,也許……”陳十三又開始支吾,盧次倫說:“十三啊,現在茶莊麵臨巨大的危機,一步走錯則步步錯,六佬是為了茶莊才被關進大牢,泰和合雖然是叔的心血,但人命關天,叔一輩子行得正,站得穩,不能讓六佬替我背上這筆債。”

陳十三突然問:“叔,您是打算把玉蓮嫁給六佬的,對吧?”

盧次倫沒想他早已知道,隻好說:“六佬是個好人,也救過玉蓮的命,玉蓮對他有情,他對玉蓮有意,而且這是玉蓮她娘臨終前留下的遺言,叔打算找個好日子給他們把婚事辦了,沒想卻發生了這茬事。十三,人命不是兒戲,快說說你的辦法吧。”

陳十三這才說:“我有個朋友對宜紅茶葉非常感興趣,一直想跟您合作做生意……”

盧次倫反問道:“你的意思是他想入股泰和合?”

“其實……不止這個,他知道宜紅茶葉的生產製作過程非常嚴格,而且有個秘方,所以他……”陳十三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盧次倫一口便拒絕了他,說:“入股的事可以考慮,但秘方的事想都別想。”

“但是要救六佬出來,也隻有……”

“這件事不要再說了,我再想辦法。”盧次倫老邁的臉上布滿了皺紋,像刀刻了似的,陳十三還想說什麽,他卻擺手製止道:“咱們茶莊什麽都可以賣,唯獨宜紅茶葉的製作秘方決不能外泄,就算是茶莊沒了,但有了這個秘方,以後還有希望東山再起,要是秘方沒了,那盧家可就什麽都沒了。”

陳十三隻好應和道:“您說得對,說得對,是我糊塗,秘方真不能賣,不能賣。”

盧玉蓮得知張六佬沒有被帶回來,整個人立馬就哭成了淚人兒,吳天澤出於好意安慰了她幾句,她卻哭得更厲害。

昏迷了很久的張六佬被一盆冷水潑醒,這才感覺全身無比的刺痛,此時耳邊傳來一陣狂笑:“如何,滋味兒好受嗎?”

“爽!”張六佬無力的咧嘴笑了,劉許繼續笑道:“既然如此,團長讓我好好招待你……”

“劉副團長,馬團長來了。”有人進來通傳,張六佬猛然想起金牙蘇跟他說起過此人,好像還有吳天澤和五十萬大洋的事,他這才努力睜開眼,認真打量起麵前這人。

馬本成陰沉著臉,搖搖晃晃地推門而入,劉許忙諂媚道:“團長,這小子醒了,剛醒。”

馬本成走到張六佬麵前,皮笑肉不笑地說:“可惜啊可惜,你如此替盧家賣命,盧家卻根本不顧你的死活,看來你隻能在這兒等死了。”

張六佬已經保定必死之心,所以並不害怕,反而冷冷的瞪著眼。

馬本成心中窩火,衝劉許說:“還挺熊,給我狠狠的打,別給整死就成!”他走之後,劉許挽起衣袖,掄起皮鞭陰笑道:“誰讓姓盧的不識抬舉,你要怪就怪自己跟錯了人,如果下輩子有機會投胎做人,千萬別跟錯了主兒。”

張六佬翻著白眼說:“六爺我是好人,閻王爺要收也收你這樣的。”

“他媽的,死到臨頭還嘴硬,看來老子得再給你點顏色瞧瞧。”劉許一揮手,倆人把張六佬押解到一缸水前,然後把他的頭猛地按了下去。

張六佬做著無濟於事的掙紮,但很快就陷入缺氧的狀態,感到呼吸困難,腦袋裏一片空白,這種空白狀態持續了不久,一陣眩暈襲來,大腦裏突然浮現出許多過往熟悉的畫麵,當那些畫麵一一劃過時,他暈了過去。

“他媽的,裝死,給我吊起來。”劉許一把抓起張六佬推倒在地,倆手下又把他給吊了起來,他耷拉著腦袋,死了一般。

“是不是真死了?”一手下盯著張六佬緊張地問,劉許被這話嚇到,沒想到玩出火,慌忙上前去捏著他的嘴,又用勁拍了幾巴掌,但張六佬仍然一動不動,這可把劉許嚇得夠嗆,喝令道:“快快快,快把人給放下來。”

可就在此時,張六佬突然一張嘴,猛地噴出一口水,水柱直衝劉許而去,劈頭蓋臉地噴了他一滿臉。

劉許抹去了臉上的水,抬手就是一巴掌,張六佬被扇得眼冒金花,可他看著劉許的囧樣,一時又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笑你大爺,老子打死你……”被憤怒衝昏了頭的劉許拔出了槍,可被手下給攔住:“別,團長說人不能死……”

劉許這才收回槍,定了定神,眯縫著眼說:“小子,要不是團長有令,老子一槍打爆你的頭。”

盧次倫把自己獨自關在房裏,然後從牆上的暗格後取出一個外表陳舊的四方盒子,盒子外麵是銅色的,鐫刻著暗色的花紋,看上去異常神秘。

盧次倫雙手托著銅盒,雙眼中閃爍著凝重的光。他凝神沉思了很久,然後把盒子穩穩地放在桌上,端詳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一個油皮紙袋。他取出紙袋緩緩打開,露出一條黃色的絲綢手帕,手帕上用蚊頭小楷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手帕的背麵,則畫滿了一些奇怪的圖案。

盧次倫把這張圖稱作“玉茗圖”,此圖便記在著宜紅茶的製作秘方,之所以取此名,美其名曰,玉者,高貴也,宜紅茶葉是東方極品,也是紅茶中的極品。他捧著手帕,想起陳十三在路上跟他說的話,不禁沉重的歎息了一聲,這一聲歎息充滿了無奈,同樣也充滿了悲傷,但想起茶莊的境況,他的心情卻顯得更加糟糕,要如何才能擺脫這樣的苦難,這是他目前要做出的抉擇,而這一刻的抉擇,將決定著他後半生的命運,也改變了另外很多人的命運。

泰和合將何去何從?盧次倫捧著玉茗圖,思緒恍惚。

田翰林親自到到大牢裏看了張六佬一眼,當著張六佬的麵,露出異常驚訝的表情,帶著責怪的口吻問:“怎麽把人給打成這樣了?”

沒人吱聲,全都耷拉著臉。

田翰林見張六佬雙目緊閉,故意大聲說道:“下手輕點,畢竟是盧老爺的人,這點麵子總是要給的。”

馬本成陪著田翰林離開大牢,田翰林這才叮囑道:“打歸打,人可千萬不能死。”

“您放心,那小子命硬著,死不了。”馬本成說,“您是不知道,那小子仗著有盧次倫撐腰,嘴硬得很,不給他點顏色瞧瞧,還以為姓盧的有多了不起。”

田翰林微微歎息了一聲,說:“盧老爺是好人,要怪就怪這個世道吧。”

馬本成冷冷一笑,道:“鎮長,對付這種人可不能心軟,現在隻有大洋是最實在的,世道混亂,萬一哪天戰火燒到了南北鎮,咱們就算是背井離鄉,也得多備點銀子吧。”

“差不多了,把人給放了。”田翰林突然說,馬本成驚異地問:“為什麽要放人?不是還有二十萬大洋沒交上來嗎?”

田翰林眼神陰冷地說:“盧家有大難了,放人吧。”

馬本成雖然不知道盧家將會發生什麽事,但鎮長的話不敢不聽,轉身返回大牢,衝張六佬說:“小子,算你走運,咱們鎮長心地善良要放了你,也不知你祖上哪輩子積了德,燒高香吧。”

張六佬吐了口血水,露出滿臉不屑的表情,冷笑道:“我張六佬大難不死,老天有眼啊。”

“趕緊樂吧。”馬本成趾高氣揚的喊道,“回去轉告盧老爺,就說我馬本成說的,改日我請他老人家吃酒。”

張六佬傷痕累累地回到茶莊時,盧玉蓮一見他就心疼的哭了,大夫在給他上藥時,他反過來安慰她道:“都是皮外傷,沒事兒。”

“他們下手也太狠了。”盧玉蓮哭泣道,盧次倫唉聲歎息道:“六佬,讓你受苦了,你這是為盧家遭的罪,我都記著呢。”

張六佬忙說:“老爺,這都是六佬自願的,再說這點小傷真不算什麽,又不是要命的事,比當初進土匪窩子那會兒可舒服多了。”

盧玉蓮依然在哭,盧次倫年邁的臉上布滿了陰雲,他讓張六佬先躺下休息,出門後找到陳十三說:“鎮長突然放了六佬,也沒說二十萬大洋的事,我這心裏實在是不怎麽踏實呀。”

“叔,您是不是想多了,也許姓田的兔肉想通了,想給您賣個人情呢?”陳十三說,盧次倫卻搖頭道:“雖然我平日裏盡量避免跟那些當官的有過多往來,但那是因為我太了解他們,田翰林突然之間放了六佬,我倒覺得事情並非這麽簡單。”

南北鎮對於整個湖南來說,是處於邊陲的一個偏僻小鎮,平日裏根本無甚大官到此,不過近日卻傳來消息,湖南省警察廳廳長唐榮將來南北鎮視察,這個消息瞬間攪得鎮上像炸開了鍋似的,成了街頭巷尾所有人的談資,但幾乎所有人心中都有一個疑問,一個堂堂的警察廳廳長,為何會突然光顧南北鎮?莫非有大事將要發生?

唐榮幾天以後果真到了南北鎮,一時間,大街上到處布著荷槍實彈的崗哨,普通老百姓也隻敢遠遠地看著車隊駛過街上,卻根本無從見到唐榮的真容。

“叔,聽說唐廳長的老家在南北鎮,但家裏已經沒親人,他這次回來,據說是為了祭奠先人,不過我認為不僅僅是為了省親如此簡單。”陳十三跟盧次倫匯報時說,“排場夠大的,全鎮幾乎所有的保安團都出動了,南北鎮已經很久沒這麽熱鬧過了。”

盧次倫記憶中也是如此,一個省警察廳的廳長官職不小,來頭更是不小。

“叔,唐廳長那麽大的官,也不會接見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陳十三揶揄道。

盧次倫歎息道:“我們跟英國人的生意黃了,俄國人跟日本人在中國東北打了一仗,雖然戰爭已經過去了好多年,日本人也戰敗撤退,但俄國人目前仍然在東北興風作亂,我們跟俄國人的生意也越來越難繼續,上個月有一批茶葉運去東北,卻沒想在半道上被軍隊截獲。唉,看來泰和合期數將近,我數十年的心血將要毀於一旦呀。”

誰也沒想到,盧次倫這話剛說完沒多久,也就是當日下午,田翰林突然派人前來通傳,稱唐榮要來泰和合茶莊視察工作。

“這個唐廳長無緣無故怎麽會來茶莊視察,奇怪!”盧次倫很疑惑。

“對呀,堂堂的警察廳廳長為何會突然要來茶莊視察?這好像跟他的職權範圍風馬牛不相及。”陳十三附和道,“叔,也許是我們想多了,他來茶莊可能就是想嚐嚐咱們的新茶。”

這句笑話沒能惹笑盧次倫,盧次倫揮了揮手道:“視察的時間就定在明日上午,馬上吩咐下去,打掃廳堂,張燈結彩,準備迎客!”

省警察廳廳長要去泰和合茶莊視察的消息不翼而飛,盛元茶莊的曹天橋坐不住了,撓頭搔耳,全身上下全然不自在,卻又無從得到更準確的消息,一時間恨不得找人問個究竟,但此時能陪他說話的隻有三姨太。

“晴兒,快過來。”他一眼看到剛從裏屋出來的三姨太,於是叫了過來,放在自己腿上坐著,揉著她細皮嫩肉的小手,笑眯眯地說,“陪老爺說說話兒。”

晴兒端著一杯香氣撲鼻的熱茶,用唱曲的聲調問道:“老爺,小女子看您臉上陰雲密布,是否有煩事纏身?”

“知我者晴兒也!”曹天橋無奈的笑道,“唉,不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給老爺說說,咱們盛元茶莊的新品‘鶴頂紅’跟泰和合的宜紅茶相比,哪個味道好?”

“鶴頂紅”是曹天橋舉辦茶王大賽後研製出來的新品紅茶,為的就是跟泰和合的宜紅茶抗衡,隻不過還沒正式推出市場。

晴兒嗅著香味,作陶醉狀說:“泰和合的宜紅茶哪能跟老爺您的鶴頂紅相比呀,再說您今年奪了茶王大賽,盧家期數將盡,宜紅茶估計很快就沒了。”

“說得好,老爺沒白疼你。”曹天橋把她摟在懷裏親了一口,可又皺著眉頭說,“晴兒,我聽說省警察廳的唐廳長明兒要去泰和合視察,你猜猜看,一個堂堂的省警察廳廳長,為何會去泰和合那邊視察?”

“閑得無聊唄。”晴兒隨口說,但曹天橋卻搖頭道:“事情肯定不是這麽簡單,要麽是好事,要麽就是壞事。”

晴兒撲哧一笑,說:“瞧您這話說的,不等於沒說嗎?”

曹天橋若有所思地說:“等著瞧吧,南北鎮恐怕就快有一場好戲上演了。”

泰和合茶莊像在辦喜事似的,門口掛上了大紅燈籠,保安團所有人在大門兩邊列隊等候,突然不知誰放了個屁,惹得眾人哄堂大笑,吳天澤陰沉著臉罵道:“笑什麽呢,都給我正經點,待會兒誰要是惹出亂子,我跟他沒完。”

很快,不遠處駛來一輛汽車,兩邊是陪跑的警察。

“來了,來了!”吳天澤大聲喊道,張六佬攙扶著盧次倫走向門口,準備親自迎接唐榮的到來。

一眼看上去,唐榮是個氣場很強的人,眉宇間深藏著濃濃的威嚴,五十來歲的人,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一股逼人的英氣,讓人不敢接近。他下車後,跟盧次倫抱拳道:“盧老板,您老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啊,我在省廳就經常聽人說家鄉有個茶王,生意都做到英倫去了,所以這次回來,一定是要抽時間過來拜訪您的。”

盧次倫含蓄地說:“唐廳長從省裏回來,稀客呀,再說您日理萬機,百忙之中還親自來茶莊,實在令寒舍蓬蓽生輝。”

“盧老爺是鄉紳,每年都捐出許多銀兩給鎮上修路、辦學堂,是個大善人。”陪同唐榮前來的鎮長田翰林不失時機的補充道,“盧老爺,安排唐廳長到處轉轉吧。”

“是、是,唐廳長快裏麵請!”盧次倫親自帶路,唐榮大致參觀了一下茶莊,還觀看了精心準備的茶藝表演,興致極高。

“不錯,非常不錯,唐某早對泰和合茶莊有所耳聞,卻沒想到如此恢宏,唐某常年在外,也算見多識廣,可這大片的茶園還是初見,聽說盧老爺不是本地人,您來南北鎮發展一方經濟,實乃是造福一方百姓呀。”唐榮這番熱情洋溢的話語換來一片熱烈的讚歎聲,田翰林接過話道:“唐廳長這次榮歸故裏,哪兒都沒去,就點名要來泰和合看看,這可是給了您極大的麵子。”

“是,是,盧某明白。”盧次倫道,唐榮卻說:“別這麽說,唐某這次回來雖然倉促得很,但有些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他這番話令其他人麵麵相覷,全都不甚明了。

“不得了,不得了啊。”突然,站在唐榮身邊的人疾呼了兩聲,惹得眾人全都把目光轉向了他,唐榮斜眼問道:“何事不得了?”

“看宅之吉凶,首要看主而陰陽之理,自古倏分,二者不和,凶氣必至,故公衙務要合法,務要選吉吉地者,三吉六秀是也陰陽各安,官民永享福澤矣。”此人說得頭頭是道,又掃了一眼整個樓頂,“此宅方位自是遵循天理,雖不可相比龍脈,然也乃吉宅,子孫後代風雨不愁,終歸一日定會官袍加身,恩澤四海也。”

眾人正在詫異,田翰林突然說:“盧老爺,還不趕快道謝。”

盧次倫雖然不明事理,但也還是微微欠了欠身,唐榮此時才說:“於先生可是我特意從省裏帶來的風水大師,此次隨我一道回南北鎮,主要是為了幫我看一處地基,以讓唐某宗祠有安身立命之地。”

“盧老爺,府上所在位置可謂占盡天機,在本鎮管轄範圍內,無有能出其左右啊。”於大師臉上洋溢著讚歎的笑容,盧次倫忙拱手道:“大師過獎了。”

“盧老爺祖籍廣東?”唐榮又問,盧次倫忙道:“是、是,攜妻兒身居南北鎮多年,承蒙鄉裏鄉親照顧,內心已把南北鎮當成第二故鄉了。”

唐榮品著上等的宜紅茶,翹著二郎腿,麵色讚賞地說:“早年曾品過宜紅茶,多次想回鄉拜見,可無奈公務繁忙,此次回鄉,終於品到了絕等的宜紅茶,味醇香濃,地道!”

“唐廳長此次回鄉,是打算修築宗祠嗎?”盧次倫問,唐榮笑道:“唐某已近花甲之年,多年來飄零在外,心中對家鄉甚是思念,不是有句古話叫落葉歸根嗎?唐某終有一日將會從高位上退居幕後,想著要補償多年來對故鄉的相思之苦,這才想著回鄉置辦一處宅基地,也供身後作安度晚年之途啊。”

“哎呀,那敢情好,唐廳長將來回了南北鎮,定是這南北鎮百姓之福呀。”田翰林不失時機地拍上了馬屁,盧次倫也道:“實乃天大的喜事,唐廳長回鄉一事,斷斷不可草率,宅基地之選,也必是南北鎮的一件頭等大事,如盧某能從中幫著什麽,您盡管開口。”

“唐某聽聞本鎮頻繁鬧匪,匪患成災,盧老爺手握兵器,卻也沒能幸免於難,不知是何原因?”唐榮問起這事,盧次倫悲歎道:“確有此事,不過說來話長。”

“這樣吧,唐某此次回鄉,誓要為鄉親們做點事,那就從剿滅匪患開始吧。”唐榮接著說,盧次倫微微頓了一下,但立即說:“唐廳長若能替南北鎮百姓免去匪患,那可是百姓之福,隻要能用得上盧某的,盡管吩咐就是。”

“好,有您這句話,唐某就安心了。”唐榮起身,“今日就此告辭,盧老爺多保重,來日方長,咱們改日再見。”

送走唐榮一行,大家才終於鬆了口氣,盧次倫卻皺起了眉頭。

“叔,我看唐廳長那個人可真有意思,隨身帶個看風水的,少見!”陳十三訕訕而言,盧次倫緩緩的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返回了屋裏。

張六佬卻發現盧次倫表情不對,雖然感覺到了什麽,但又不敢貿然說出自己心中的疑慮。

唐榮回到鎮裏,徑直來到田翰林辦公室,關上大門,然後說:“盧家果然不簡單。”

“那是當然,您也親眼所見了,盧家可是本鎮的豪門大族,要論風水,於先生也看了。”田翰林神神秘秘的樣子,好像擔心被人聽見似的。

唐榮仍然把雙手插在腰間,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他好像在思索,又好像什麽都沒想,沉吟了很久才說:“此事還得從長計議,畢竟咱們名不正言不順啊。”

田翰林微微一笑,嘴角上揚,高深莫測地說:“唐廳長,這個您盡管放心,隻要您沒意見,剩下的事我去做。”

“好吧,但是切記,千萬不可鬧出人命,要不然我這個警察廳廳長也很難做。”唐榮叮囑道,“對了,盧家如果願意自願讓出宅基地,那就不可為難他們。”

“是,是,唐廳長您宅心仁厚,鄙人一定照做。”田翰林一個勁的拍馬屁,唐榮揮了揮手說:“去吧,七日之內了結此事。”

田翰林領命而去,心中自是竊喜,搞垮盧家對他而言就算是幫了唐榮大忙,屆時升官發財自然不在話下,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茶花樓,群香閣,兩個男人正在竊竊私語。

“兄弟,別這麽固執,醜話我已經說得很清楚,如果你不合作,泰和合也很快會關門大吉。”說話者是劉許,雙目中閃著逼人的寒光,“你是聰明人,在盧家當牛做馬這麽多年,到頭來不想一無所獲吧?事成之後你拿一筆銀子走人,足夠你下半輩子開支。”

吳天澤緊咬著嘴唇,想著在茶莊裏所經曆的一切,這麽多年,他一直偷偷的喜歡盧玉蓮,本來以為自己有機會的,可沒想半道上殺出個張六佬,這意味著自己後半輩子注定就是個差人了。一想起這些,他立馬雙眼圓瞪,擲地有聲地說:“劉副團長,你可不能蒙我,我下半輩子就指望你了。”

劉許拍了拍手,開懷大笑道:“這就對了,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嗎?因為你夠聰明!”他回去麵見馬本成,馬本成隻問了幾個字:“都準備妥當了嗎?”

劉許連連點頭,然後在馬本成的授意下準備人事去了。

第二日,盧次倫突然接到唐廳長托人送來的口信,要他把保安隊的人馬集結完畢,然後送去鎮上跟鎮裏的保安團會合,不得有誤。他把吳天澤叫來說了下情況,吳天澤欣喜地說:“不愧是警察廳的廳長,說話做事雷厲風行,看來南北鎮周邊的山匪要遭殃了。”

“天澤啊,我答應過唐廳長,現在他來找咱們借兵,我不能食言,不過你得跟我保證,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定要盡最大努力把所有人帶回來。”盧次倫叮囑道,吳天澤大義凜然地說:“老爺,就是您不說,我也會這麽做,您放心吧,不是還有鎮上的保安團和唐廳長帶來的大部隊嗎?跟土匪打仗,咱們吃不了虧!”

盧次倫雖然也這麽想,但總感覺心裏七上八下,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即將發生。

“爹,您該吃藥了。”盧玉蓮親自去廚房給他煎熬的藥,盧次倫見到女兒,壓抑的心情舒展了些許,接過藥碗說到:“爹都忙暈了頭,都忘了喝藥。”

“就知道您忙。”盧玉蓮笑言道,“爹,女兒有件事想問您。”

“問吧!”盧次倫喝完了藥,放下碗,盧玉蓮接著問:“我聽六佬說,我們跟俄羅斯人的生意也遇到了麻煩,是嗎?”

盧次倫輕聲歎息道:“茶莊與洋人的生意都完了,不過現在外麵到處都在打仗,就算是繼續跟洋人做生意,貨物運送難,價錢低,生意也難做。”

盧玉蓮安慰道:“爹,您都這麽大年紀了,生意上的事少操心。”

“爹明白你孝順,但這麽大一家子人要吃飯,爹哪能做甩手掌櫃。”

“不是有六佬幫您嗎?有些事您完全可以交給他去做嘛。”

盧次倫大笑道:“六佬已經幫了爹不少,但生意上還有很多事要學,慢慢來吧,爹老了,等爹百年之後,所有的生意都要交給你跟六佬打理,你們肩上的擔子很重呀。”

盧玉蓮給他輕揉著肩膀,說:“爹,我要您答應女兒,以後盡可能多的放手,如果六佬做得不好,您再教他也不遲嘛。”

他輕輕拍著她的手說:“爹也想休息了!”

吳天澤帶著保安隊的幾十號人到鎮上集結後,泰和合突然就變成了一座空城,到了晚上,茶莊裏變得異常安靜,到了半夜,不知從哪兒傳來幾聲淒厲的貓叫,寂靜的夜晚多了一絲驚恐。

張六佬本來就沒怎麽睡著,被這一聲聲貓叫驚醒之後,突然感覺腦袋裏哪根神經像被針刺了一下,頓時疼痛難忍,於是翻身坐起,捂著腦袋靜坐了片刻,然後才重新躺下,可又想起保安隊的人馬都被調走,於是出門,可剛打開門,便被驚嚇住了。

幾支黑洞洞的槍口頂著他的胸口,他隻得一步步向後退,隻見所有人都蒙著麵,隻露出兩隻眼睛,所以無從分辨對方的身份,正要開口,後腦勺便挨了重重的一擊,然後悶頭栽倒在地。

天剛開亮,門外突然傳來陣陣喧囂,緊接著響起激烈的腳步聲,好像有很多人湧了進來。

盧次倫被驚醒,披衣出門,卻見院子裏站著十幾個荷槍實彈的警察,一時不明所以。

“盧老爺,咱們又見麵了。”說話者是唐榮手下的警察隊長,姓何名起誌。

“爹,發生什麽事了?”盧玉蓮聽見響動也急急忙忙下了樓,見此情景也呆了,盧次倫定了定神,安慰她道:“沒事兒,不要怕,這些都是唐廳長的部下。”

何起誌冷笑道:“盧老爺,不好意思,大清早的打擾您老的清夢了。”

“何隊長,有何事您派人來通傳一聲就成,哪能讓您親自跑一趟。”盧次倫拱手道,何起誌說:“盧老爺呀,實在是不好意思,這件事還非得何某親自登門了,兄弟們,給我搜。”

盧次倫大驚失色,疑惑地問:“何隊長,您這是……”

“就在昨晚,我們接到線報,有一夥土匪進入了南北鎮,在逃跑的過程中竄進了貴茶莊,我們一路追到這兒便不見了人影,所以進來看看。”何起誌抱著手臂說,“對不住了,公務在身,請盧老爺行個方便。”

“怎麽可能,何隊長,您是不是弄錯了?”盧次倫萬分詫異,“茶莊昨晚沒什麽人進來呀,玉蓮,你聽見有人進來了嗎?忠泰,你呢?”

倆人紛紛搖頭,盧次倫好像想起了什麽,慌忙問:“六佬呢?”

“快去看看!”陳十三喊道。

盧玉蓮轉身往張六佬房間跑去,突然傳來一聲驚恐的尖叫,眾人紛紛往叫聲傳來的方向奔去。

“怎麽了玉蓮,咋了?”盧次倫問,盧玉蓮站在門口,看見滿屋子一片狼藉,所以才叫出了聲,然後跑到床邊,用力搖晃了幾下沉睡中的張六佬,他才緩緩睜開眼,摸著還有些疼痛的後腦勺,疑惑地問:“我怎麽了?”

“六佬,你沒事吧?”盧玉蓮惶恐地問。

張六佬艱難地坐起來,突然叫嚷起來:“有人闖進來了。”

“六佬……”盧次倫走到床邊,看著亂糟糟的房間問,“什麽人闖進來了?”

張六佬雖然被人打暈,但仍然非常清楚記得昨晚發生了何事。

“這是什麽?”突然有人叫了起來,何起誌接過手下在房間裏找到的一包東西,打開後露出幾件夜行衣,“嘿嘿,昨晚我們追趕的土匪,正穿著這身夜行衣。”

“何隊長,我想你弄錯了,這些東西……”陳十三話未說完就被何起誌打斷:“不用再狡辯了,很顯然,那些土匪昨晚在這個房間裏過夜,而且留下了這些夜行衣。盧老爺,你應該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唐廳長剛剛下發剿匪命令,您這就私通山匪,可是死罪。”

“不是,沒有,我被那些人打暈了,然後睜開眼睛就這樣了。”張六佬辯解起來,“老爺,我說的都是實話,那些人什麽都沒說就打暈了我……”

盧次倫當然相信張六佬,可是不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再說何起誌會相信張六佬的話嗎?

何起誌突然一揮手說:“泰和合茶莊有私通山匪的嫌疑,把所有人都帶回去審問。”

“何隊長,何隊長,求您高抬貴手,使不得呀。”盧次倫的求饒卻無濟於事,何起誌趾高氣揚地說:“盧老爺,您是明白人,有些話不用我多說吧,我也是奉命行事,有什麽話去跟唐廳長當麵說吧。”

就這樣,盧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全都被警察廳的人帶走,這一路上,看熱鬧的人擠滿了街頭。

“那不是盧家的人嗎?發生什麽事了?”孫長貴在人群中找到了張六佬,大張著嘴久久沒能合攏,而後歎息道:“剛剛大富大貴沒幾日就遭了秧,張六佬,該你命運不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