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船

梁麥琦好奇地看向穿著解剖服的廖岩。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廖岩的工作裝束,這種職業裝在梁麥琦的眼中有種莫名的優雅。

廖岩躲開梁麥琦的注視,拿起自己的手機,屏幕上出現了廖岩搜索到的那張征兵海報。

“I want you!這是美國二戰期間的一幅征兵廣告海報,後來成了二戰期間最著名的海報之一,即使是現在,仍被廣泛引用。凶手逼迫死者說出的話,做出的動作,應該就是來自這裏。我覺得,我們這兩起案件與某種戰爭的概念有關。”

賈丁站起身來,快速向梁麥琦麵前的那塊白板看去。那白板上早已寫好了“戰爭”兩個字。

“戰爭?這可能嗎?梁博士,你也這麽想?”賈丁的臉上寫滿了疑問。

梁麥琦點了點頭:“不是現實中的戰爭,也許,是這個凶手心裏的戰爭。”梁麥琦看著大屏幕,那上麵正是死者李小兵手指監控的畫麵截圖,“這個人的這句話,可能就是要說給我們聽的。而這個人的死,對於凶手而言,也許隻是一張給警方的‘便箋’。”

廖岩吃驚地看著梁麥琦。眼前的這個女人,她的氣質、言語中的抑揚頓挫,她眼睛中閃著的光,與他七年前所認識的那個女孩,完全不同。

“是時候給凶手畫一幅畫像了……”梁麥琦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此時的表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幾秒鍾的沉默之後,梁麥琦似乎已做好了準備,她以一種讓聽者無法喘息的語速,開始了她的發言。

“凶手,男性,年齡在25歲至30歲之間,身材相對瘦弱,智商很高,接受過高等教育,卻可能有過輟學經曆……他是個軍事迷,在朋友或軍事論壇中常有激烈言論……”

賈丁拿著大茶杯的手僵在半空,他雖然早就聽過很多犯罪心理專家關於凶手的畫像,但這種果斷他還從未見過。

梁麥琦看向白板上的那幾個字,想了一下,繼續說:“他在日常生活中表現低調、內向、冷傲,常常不被重視……但他的內心卻裝著一個大得可怕的虛擬世界。他可能會迷戀軍事類遊戲、戰爭沙盤、武器模型……”

所有人都吃驚地看向梁麥琦,梁麥琦卻將目光轉向廖岩:“凶手的童年先是受到溺愛,因此,他才能保存如此童真而又奢侈的想象力,但童年的後期卻受過重大挫折,比如親人離世、父母離異,於是這種想象力便走向邪惡……”

大家都沉默地看著梁麥琦,不知該如何評價。僅僅憑著兩具屍體和兩個玩具就得出這樣的結論,似乎還很難令人信服。

梁麥琦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在“飛機”那兩個字的上麵寫了一個“空”字。

“空?”賈丁終於放下手中的保暖杯。

梁麥琦又在坦克的下方寫了一個“陸”。

“凶手極有可能把這幾次殺人當成了一個遊戲。我們麵對的既是一個高智商的冷血殺手,又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巨嬰!”梁麥琦又看向廖岩。

廖岩表情平靜,梁麥琦的畫像似乎並沒有讓他很吃驚:“那麽,他還有一個戰爭沒有完成!”廖岩手指白板。

梁麥琦快速拿起筆,在白板上寫了一個字:“海”。

“海、陸、空……”賈丁重複這幾個字卻搖了搖頭。“我還從沒聽過有人做過這樣的側寫……”賈丁看著白板上的字,“你的意思是,這個連環案可能還會有一個‘海戰’……”

賈丁的話說到一半時,手機突然響了——那是他手機上特有的彩鈴,聲音來自他老婆。這個個性化鈴聲除了梁麥琦,在場的每個人都熟悉,可每一次聽到,大家還是忍不住想笑。

“嘮十塊錢兒的唄,麽麽噠……嘮十塊錢兒的唄,麽麽噠……”這個歡快的聲音在大會議室裏回**,打破了剛才緊張又嚴肅的工作氛圍。

賈丁不好意思地笑了,接起電話聽了幾句,就有點不耐煩:“我買那個幹啥?沒買!……郵錯了唄……哎呀,回去再說,我忙著呢。”雖是責怪的語氣,賈丁的臉上卻掛著習慣性的幸福微笑。賈丁寵老婆,這件事全市局都知道。

賈丁回頭看到大家都在笑他,立即清了清嗓子:“剛才說到哪兒了?”

小瞳馬上接上:“說到海戰。”

“對,海戰,下一個可能就是海戰,也就是說有一個與海戰有關的玩具……比如一艘船……”說到這兒,賈丁突然愣住了,他猛然從座位上站起,幾秒後又坐下,口中自言自語,“不會吧?”

大家都好奇地看著他。

賈丁的臉色漸漸變了,他突然拿起手機撥打電話,手竟然有些發抖,沒有人見過賈丁這樣。

“快接電話!”賈丁一連對著手機喊了三遍,電話終於接通了,賈丁大喊,“先不要碰那個玩具船!”

所有人都吃驚地站了起來,賈丁依然拿著電話,卻不知說什麽好。

“我老婆,她收到……收到了一個玩具船!一個沒有地址來源的玩具船!”賈丁說完轉身向外跑去……

賈丁的妻子一隻手握著手機,一隻手拿著一個玩具遙控器,滿眼恐懼地望著桌子上那艘已經拆封的玩具船。電話裏傳來賈丁努力安撫的聲音,賈丁告訴她,隻要輕輕放下遙控器就不會有事。可是,她偏偏在丈夫的聲音裏聽到了不自信,她努力穩住自己的呼吸。

半個小時前,她從一個快遞員手中捧過這個快遞,充滿好奇地打開盒子,仔細研究,可是現在賈丁突然告訴她,這可能是一個炸彈。而且,她必須謹慎放下手中的這個遙控器,這一放可能就是生死邊緣。想到這兒,她的眼淚突然湧了出來……

“快!”賈丁的聲音再次從電話裏傳了過來了,可賈丁緊接著又說,“不,慢慢地……”妻子閉上眼睛,慢慢放下遙控器,接下來,竟然是安靜的,有那麽一刻,她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可是什麽都沒有發生!她拔腿向外跑去。

賈丁家小區樓外拉著警戒線,賈丁正緊張地向裏張望,妻子在快跑到警戒線時才看到被攔在外麵的賈丁,見到丈夫的那一刻,妻子癱軟的身子倒了下去。

爆破專家拆開了賈丁家中的那艘遙控船,卻發現裏麵什麽都沒有,就是一個普通的玩具。

這讓賈丁突然又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當大家正在談論一艘玩具船炸彈時,妻子恰巧收到了某個寄錯的快遞,這兩者之間可能隻是巧合,而他們隻是過於緊張了?

賈妻坐在市局的茶水吧,雙手緊握著一杯熱茶,手還在不停地發抖。

賈丁看著驚魂未定的妻子,大腦中完全沒有任何頭緒。

“嫂子,再想想,送快遞的人長什麽樣兒?”郭巴再一次試探性問賈妻。

“就是快遞員,他穿著橙色的快遞工作服,把包裹遞進來……長什麽樣,真是記不清了,隻記得是個男人。”賈丁妻子帶著求助的眼神看著丈夫,可沒想到賈丁先急了:“你再好好想想,怎麽會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我光看包裹了,沒看快遞員!”

“怎麽可能?誰給你送東西你都接啊?”

大家都緊張地看著這夫妻二人。

賈妻委屈地看向小瞳:“小瞳,你也是女人,你說說,你接快遞時是不是隻會盯著包裹看,想一想這是我買的啥呀,誰還會看快遞員?”

賈丁差點被老婆的理論氣樂了,可小瞳卻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嫂子說得有道理啊……可惜小區的攝像頭也完全看不清人臉,那就隻有兩種可能,要麽送船的真是個快遞員,要麽是他想辦法弄了一件快遞員衣服。”

梁麥琦和廖岩在整個詢問過程中都一言未發,仿佛約好了一樣。

廖岩一直在皺眉思考,而梁麥琦一直在暗中觀察著賈妻。

“嫂子可能的確沒有看快遞員。”梁麥琦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她走到賈妻麵前,看著她:“嫂子,咱們去我辦公室坐一會兒。”梁麥琦的語氣十分溫柔。

賈妻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乖乖地跟著梁麥琦走了。看著二人的背影,賈丁一臉不解。

梁麥琦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辦公室,隊裏臨時將法醫案情研究室讓給梁麥琦用,行動能力極強的梁麥琦擺放了些奇奇怪怪的小物件,竟將一間普通的辦公室弄出了幾分溫馨。

路過梁麥琦的臨時辦公室,廖岩忍不住向百葉窗的縫隙裏看。

賈丁的妻子此時正坐在梁麥琦對麵的軟椅上,看起來十分放鬆。她們兩人似在悠閑地說著什麽,梁麥琦一直微笑著,感覺就像是一個心理醫生在麵對一個患者。

“她怎麽這麽放鬆了呢,不會是被催眠了吧?”賈丁的聲音突然從廖岩身後傳來,把廖岩嚇了一跳。裏麵的梁麥琦似乎聽到了外麵的動靜,走了出來輕聲對門口的賈丁說:“嫂子回憶起了一個細節,那個快遞員的手上,有一顆黑痣……”

賈丁吃驚地看著梁麥琦:“那她剛才怎麽就回憶不起來?”

梁麥琦給了賈丁一個神秘的微笑,這讓賈丁更摸不著頭腦了。

快遞公司的調查果然發現了問題。

一個叫張有財的快遞員突然人間蒸發了,這讓許多等快遞的人心急如焚,他們不斷打電話到快遞公司催問何時到貨。公司這才發現,一向勤勉的張有財竟然將快遞車丟在了離賈丁家不遠的地方,而人卻不知去向。

隻是張有財的手上並沒有什麽黑痣。而且他的人生經曆幾乎沒有一點符合梁麥琦的凶手畫像,當然除了性別和年齡。

張有財生在地道的農民家庭,已在快遞公司工作了兩年多,生活簡樸,特別能吃苦,也幾乎沒請過假。周圍的朋友、同事都沒聽說過他有過任何軍事方麵的興趣,他們斷定他完全不懂軍事,甚至一點都不關心國家大事,他最大的興趣就是賺錢。

張有財與凶手畫像之間的巨大差異讓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但廖岩和梁麥琦關於“海陸空”的推斷卻開始變得讓人信服起來,畢竟三種玩具都已經出現了。

小瞳的手在電腦鍵盤上快速地敲擊著,一行行編碼不斷閃過,可小瞳的工作卻明顯進行得不太順利:“戰爭論壇上的言論大都很激烈,每個人都像你說的人。”小瞳明顯有些沮喪。梁麥琦坐在她的身邊,目光卻並不在電腦上,整個下午她一直皺眉思考。

“我可不可以用本市IP作為限定?”小瞳又問。

梁麥琦似乎半天才回過神來,直接回答了小瞳的問話:“應該就是本市的。他了解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能準確地選擇損傷範圍相對較小,但卻依然可以產生較大社會影響的地域,比如中正街。中正街是一個比較寬闊的街道,但在特定的時間內又比較安靜。另外,他能準確地將遙控船送進隊長家,證明他有條件觀察並了解賈隊長。”

梁麥琦望了望玻璃牆外,遠處的兩張沙發上,坐著賈丁和妻子。賈丁似乎在想辦法逗妻子笑,此刻賈妻陰沉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如果這個張有財不是凶手,那他就可能是被控製了,或者已經被殺了。可是,為了一身快遞員製服和一張快遞單殺人值得嗎?”梁麥琦突然問小瞳。小瞳有些吃驚,這好像還是梁麥琦進入刑警隊以來第一次征求她的意見。

“快遞單隨手就能弄到,快遞工作服也完全沒有必要,因為大部分快遞員是不穿工作服的啊。”小瞳認真地想……

這一晚刑偵二隊的許多人都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廖岩當晚沒有回家。他躺在辦公室的躺椅上,一直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法醫案情分析室的燈關了,梁麥琦早就離開了。

第二日清晨,快遞員張有財浮出了水麵。

這不是一句比喻,他是真的“浮出了水麵”。幾個清早遊湖的遊客發現了他漂在水麵上的屍體。

水上巡警將他的屍體從湖中打撈出來,他們很快認出了他,這就是市局協查通告上要找的那個快遞員。

廖岩和魏然拎著法醫勘查箱走近屍體,廖岩站在那裏看著死者的臉,然後蹲下來拍了張照片。他用手輕輕地撕開死者身上的塑料保鮮膜,死者的身體露了出來,死者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胸前是一艘戰艦。

廖岩突然愣了一下。魏然將手伸向屍體的胸部,那裏有一塊奇怪的方形隆起。“咦!這是什麽?”魏然好奇地問。

廖岩的腦中突然閃過梁麥琦在白板上寫的那個字“海”。廖岩一把抓住魏然的手,拉著他向外撲去。

一聲巨響,屍體炸開了!

廖岩將魏然壓在身下。血和著屍體的碎片落了下來,落在廖岩和魏然的身上。廖岩的視線模糊起來,他看到賈丁和郭巴向這邊跑過來,梁麥琦也跑過來,他們焦急地向他喊著什麽,可是他什麽都聽不見。他能看到梁麥琦焦急的表情,她用手擦著他臉上的血。他知道這種關切,是真實的。

廖岩的視線漸漸清晰了,賈丁的聲音似是從遠處傳來:“沒事兒,那血不是他的……他隻是被震暈了……”

隔著人群的縫隙,廖岩看到了那具已被炸得破碎的屍體,從口中費力地吐出了幾個字:“原來,這才是那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