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死亡巧合
廖岩坐在“自由島”酒吧的吧台邊上。他衣著休閑,麵前放著一杯黑啤和一杯加冰的威士忌。這兩杯酒,廖岩隻看不喝。他還不時地瞄一眼吧台上的手機,隨時等待賈丁的召喚。無頭女屍的身份正等待確認,他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但利用這段等待的空當,他想來張寧死亡前來過的地方看看。
廖岩看著麵前的兩杯酒,心裏想象著張寧喝這酒時的感覺:黑啤口感應該不錯,可喝這杯威士忌時,她一定是一心求醉的。廖岩想著,又聞了聞麵前的兩杯酒。那黑啤的味道很純正,很像他在英國時常喝的那種愛爾蘭黑啤;相比之下,那杯威士忌的品質卻差了很多。
他看著舞池裏迷醉的舞者,目光掃向人群的腳部,仿佛能看到張寧那有文身的腳踝在舞池中晃動,可這個文身和張寧的死到底有什麽關係呢?
廖岩將目光掃向舞池中人的臉部,每個人的臉都是興奮或者沉醉的。廖岩不能理解,在這種嘈雜混亂的環境中蹦跳到底有什麽意義?這時,他在跳舞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那是梁麥琦,她衣著性感,散著長發,隨著音樂的節奏忘我地擺動著。這個梁麥琦與白天工作時的判若兩人,更與廖岩七年前認識的梁麥琦完全不同。
廖岩沒有注意到,舞池中搖動著的梁麥琦正在模仿著死者張寧生前的樣子。隻是那時的張寧是迷醉的,而現在的梁麥琦卻是清醒的。去死者曾去過的地方思考也是梁麥琦的一個工作習慣。她不停地搖擺,想象著張寧臨死之前的瘋狂,同時也在理清自己的思路。張寧身上的太陽文身,以及無頭女屍身上可能存在的另一塊文身到底藏著怎樣的故事?或者,它們對於凶手而言,到底意味著怎樣的瘋狂?凶手又為什麽要帶走那些文身?
跳舞的梁麥琦一直閉著眼。這時,她的電話響了,梁麥琦快速接起手中的電話,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她快速走到舞池邊上,麻利地用手攏起頭發,臉上的表情又回到了工作狀態。梁麥琦消失在人群裏。
廖岩吧台上的電話也響了,果然是賈丁。
廖岩一邊聽電話,一邊尋著梁麥琦的身影往外走。廖岩能猜到,梁麥琦所接電話的內容應該跟他的一樣。
賈丁告訴廖岩,無頭女屍的身份確定了。正如廖岩的推測一樣,她是個護士,但卻與梁麥琦推測的不一樣,她有親人,也有人愛。她是養父母從福利院收養的棄嬰,由於家人報案時提取了錯誤的生活DNA樣本,才導致屍體與失蹤信息一直無法匹配。
梁麥琦在酒吧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坐進去正要關門時,廖岩突然從外麵拉住了車門,示意梁麥琦往裏坐,並十分自然地對出租車司機說:“一起的。”
二人同時坐在了後排,車開了半天,廖岩卻仍在努力搜索著一句恰當的開場白:“你……還是那麽喜歡來酒吧?”
梁麥琦用了幾秒認真回憶了一下自己來酒吧的頻率,得到的結論是:廖岩應該不是很了解她。梁麥琦還是認真作答:“我喜歡到死者生前曾經去過的地方,這是個工作習慣。”
廖岩揚起眉毛笑了笑。或許真如小瞳之前所說的一樣,他與梁麥琦有些地方的確很像。
又是一段尷尬的沉默。廖岩有點後悔自己一時衝動擠進了梁麥琦的車。還好,這時梁麥琦先開口了,但她比較擅長的仍是談工作。
“你好像提到過,無頭女屍被割除皮膚的下方有一條斜向的刀口,而且很深。那麽,這是凶手故意劃的,還是誤傷?”
“從深度和切麵上看,故意劃過的可能性更大。”
“帶有情緒的那種嗎?比如,憤怒。”
“百分之九十吧。”
梁麥琦很快陷入了思考,隨後她把她的疑慮告訴了廖岩:“凶手在取走無頭女屍文身之前,故意用刀劃破了文身,而取走張寧文身之前,又故意踩了一腳,這些都不合常理……”
“你之前說過,不懂凶手到底是憎惡還是迷戀,就是這個意思?”
梁麥琦點點頭,又開始皺眉沉思,但廖岩卻發現他無法像梁麥琦一樣專注於對文身案的思考。在如此狹小的空間裏與梁麥琦獨處,對他的專注力的確是個考驗,好在從酒吧到刑警隊的路程並不長。
出租車停在了刑警隊的門前,廖岩要推開車門,卻又停頓了一下。他一直很想問梁麥琦一句話,突然現在就想知道答案。
“你現在還寫作嗎?”廖岩突然說。
梁麥琦先是一愣,隨後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早就不寫了。”
廖岩有些失望,點點頭,打開車門。
廖岩與梁麥琦一前一後進了辦公室,賈丁看著二人,直接就問:“你們出去約會了?”
廖岩和梁麥琦異口同聲地回答:“不是。”
賈丁的目光掃過二人的穿著,廖岩倒是沒什麽,隻是梁麥琦裏麵的衣服領口開得有點大,好像有點不太得體。
“喝酒了嗎?”賈丁又問。
廖岩和梁麥琦又是同時回答:“沒有。”可與此同時卻又互問彼此:“你沒喝嗎?”接下來的回答又是一樣的:“沒有!”
在這段奇怪的對話中,賈丁偷偷嗅了嗅空氣的味道,他的確沒有聞到酒味,隻是嗅了一鼻子的香水味,那味道來自梁麥琦。他本想說警察不能噴香水,可轉念一想,梁麥琦又不是警察,隻好含含糊糊地說道:“哦……沒喝就好,其他的我不管,也管不了……”這句話說得廖岩和梁麥琦都有點尷尬。
賈丁遞給他們二人一些資料,同時以最簡潔的語言講述了這具無頭女屍的身世。
她叫董愛勤,是個婦產科的護士,在父母和朋友眼裏,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姑娘。她的養父母視她如掌上明珠,母親接到警方的電話後已經哭暈了幾次。
董愛勤上個月從S省南江縣城離開,跟父母說是去看一個朋友,父母竟然也沒問目的地。因為他們知道,玩心並不重的女兒時常去全國各地“看朋友”,其實是去尋找親生父母了。對他們而言,這件事董愛勤早晚會去做,不問就不會挑破,不挑破也就不會傷心。被收養的孩子早晚要去找個答案,但他們相信這個家不會散。
可是,這個家以另一種方式散了。
“那董愛勤真的是來蘭江尋親的嗎?”梁麥琦問。
“還真是。董愛勤去過華南鎮派出所查過一對尋女的老夫妻,結果發現並不是自己要找的親生父母,本該就此無功而返吧,但卻從此失聯了,這條線也斷了。”賈丁搖了搖頭。
廖岩站在賈丁麵前仔細看資料:“沒有她文身的照片嗎?”
“郭巴那邊還在了解,”賈丁看了眼表,“董愛勤的父母也應該快到了。”
這時,郭巴從門外匆匆進來,帶來的卻不是董愛勤父母的消息:“隊長,死者張寧的前男友帶來了,蔣子楠在問了。”
張寧前男友軟塌塌地坐在詢問室的椅子上。蔣子楠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張寧愛上了一個“渣男”。蔣子楠在他的臉上完全沒有看到悲痛,當然,也沒看到緊張。這位前男友似乎不怕被懷疑,而且對張寧的死表現得無所謂。
盡管賈丁多次跟蔣子楠和郭巴強調過,不要把太多的個人情緒帶入到詢問或訊問中,那會先入為主而影響判斷力,可蔣子楠常常做不到。
“今天淩晨1點到3點之間你在什麽地方?”蔣子楠努力壓製著自己對麵前這個男人的厭惡。
“我在我家開party,昨天是我生日,一屋子人都能做證。是不是要我的不在場證據啊?我過一會兒把他們的電話都給你。”
“你最後一次見到張寧是什麽時候?”
“有一個星期了吧?上個星期吧?我告訴她別來煩我。她四處宣揚我是她男朋友,其實我就是跟她玩玩兒,就她那一臉粉刺……”
蔣子楠實在無法壓製自己的情緒:“她已經死了!你能不能放尊重點!”
前男友第一次表現出懼怕,他閉了嘴,不知該怎麽說。蔣子楠努力平緩了語氣。
“淩晨1時10分,張寧給你打了個電話,都說了什麽?”
“聽不清,她好像喝多了,一聽是她,我……就給掛了。我自己也喝多了,要不然,我可能不會接她電話……”說這句話時,前男友膽怯地看了蔣子楠一眼。
“你把她的微信也拉黑了?”
“嗯……我們已經分手了,可她不願意,每天不停地纏著我……不信給你看看之前她都給我發了什麽……”
前男友忘了手機放在哪兒,開始全身翻找,由於動作大,緊身襯衫的一個扣子鬆開了,露出胸前文身的一角。
那個圖案好眼熟!蔣子楠猛然起身,抓住前男友的襯衫,拉開,那文身的全貌露了出來。那是一個太陽圖騰,跟死者張寧腳踝上的一模一樣!
透過詢問室外的單向玻璃,廖岩和梁麥琦也看到了這個文身。
張寧前男友嚇了一跳,“哎,你幹什麽?你……你變態啊?我告你性騷擾!”
“這是你和張寧的情侶文身嗎?”蔣子楠也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過猛,他鬆下手來。
“這算什麽情侶文身?我這個都文了好幾年了,張寧不知什麽時候跟我文了個一樣的,都讓我女朋友看見了,最近一直跟我吵,說絕不會放過這個賤人……”前男友突然愣在那兒,他意識到了什麽。張寧死了,最恨她的人又可能是誰?
前男友一臉恐懼:“這傻娘們兒不會……真……”
蔣子楠回頭看向單向玻璃,他猜想賈丁他們應該也聽到了這段話。
張寧有仇家,而且,這個仇家還是憎恨她文身的人。
蔣子楠推門出來,手裏拿著張寧前男友的手機:“你們看,張寧的這位前男友的現女友……總之,這個女人有重大嫌疑。這是她的朋友圈。”
蔣子楠打開手機上一個叫“葉心”的朋友圈:“就是她。”
“葉心”的朋友圈今日隻有一句話:小賤人不得好死,痛快!
“這句話應該是在說張寧。”賈丁看向單向玻璃內呆坐著的男人,“而且,從這個男的表情上看,這個葉心能幹出這種事兒。”
“這條朋友圈的時間也的確有問題。”廖岩手指朋友圈的發布時間,“它的發布時間是淩晨3點,屍體最初被發現並報警是在淩晨4點半……”
“也就是說,她比警察和那個收垃圾的環衛工更早發現了屍體?”賈丁笑道,“或者說,就是她‘製造’了屍體!快,通知各分局,馬上找到這個葉心,而且要立即控製!”
蔣子楠領了指令馬上行動。
梁麥琦皺眉看著手機:“如果是她殺了人,為什麽還敢在朋友圈裏這樣叫囂?”
“現在的年輕人,可是難說啊……哎,怎麽回事兒?”賈丁又看了一眼那手機,卻發現,就在他們說話時,葉心關於“小賤人”的這條朋友圈突然被刪掉了。
“難道是葉心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梁麥琦看著葉心的頭像,突然覺得很眼熟,她用手放大了這個頭像,突然想到了,“這個女人我見過!”
梁麥琦的確見過葉心,是在自由島酒吧的監控錄像裏,而且她還記住了她出現的時間。
“小瞳,把監控視頻調到第一段第8分鍾。”梁麥琦果斷地說。
視頻在第8分鍾被鎖定,葉心出現在鏡頭中,但隻在視頻裏出現了幾秒,她似乎是看了一眼張寧的方向,很快離開了監控範圍。
“真有過目不忘的人!”小瞳崇拜地看著梁麥琦。
“小瞳,你的任務又來了,在酒吧的全部視頻中再找一下這個女人。”賈丁命令小瞳。
就在蔣子楠詢問張寧前男友時,董愛勤的養父母也到了蘭江。
詢問室裏,郭巴一張張地給董愛勤的母親遞紙巾,直到看到老人似是把眼淚哭幹了,郭巴這才小心翼翼拿出張寧和葉心的照片:“阿姨,這兩個人你見過嗎?”
董母絕望地睜著紅腫的雙眼,仔細看:“她們跟我女兒的死有關?”
“現在還不能確定……”
董母看得更仔細了:“可是,我不認識她們啊。”
郭巴並不急於收回照片,而是把兩張照片並排擺在董母麵前。人在極度悲痛時會出現記憶偏差,這樣放著也許可以讓董母再想想。“還有一件事兒,”郭巴繼續小心地問,“董愛勤的文身是什麽時候文的?”
說起女兒,董母的眼淚又止不住流了出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那時候她還上高中,有一天就被同學攛掇著去文了個文身,這孩子就是耳根子軟。我發現了,還罵了她一頓,她哭了好幾天。後來她挺後悔的,從來沒敢露過文身。她前一陣子還說,想把文身洗了。”
“您有女兒文身的照片嗎?”
“孩子從來不露文身的,更不可能照在照片上。”
“那您能畫一下嗎?”
郭巴將一張白紙和一支鉛筆交給董母,老人拿起筆,手卻一直在抖,根本沒法下筆,突然又失聲痛哭起來。
“好了,阿姨您不用畫了,不用……您就跟我們說一說就行,我找我們的畫師來畫……”
半個小時後,畫師按董母的描述畫出了那個文身,那是一隻形狀質樸的小鳥。
“大體是這樣嗎?”畫師問董母。
董母悲傷地點點頭,但又想了想:“還是差點什麽……對了……這裏,翅膀上的這個圓形是實心的。”
畫師將翅膀中間的圓形塗成黑色。
“對,就是這樣!”董母點頭,看著文身,又悲從心來,她突然問,“為什麽還要畫呢?她身上不是就有嗎?”
郭巴剛要如實回答,卻馬上閉了嘴,看著董母蒼老的臉,郭巴緩緩地說:“有點看不清……”郭巴不想再說下去,轉身離開……
走在走廊裏,郭巴還在想,他們該如何告訴那對老人,他們心愛的女兒屍首分離,而她的頭至今不知在哪裏。
無頭女屍董愛勤的小鳥文身與張寧的太陽文身並排放在會議室的桌麵上,大家都皺眉看著,可誰也沒發現什麽問題。
“無論是圖案、顏色,還是大小上看,都有很大的差別對不對?這兩個文身有聯係嗎?而且,除了都有文身、還都是女的這兩點以外,兩個人也沒什麽聯係……”賈丁環顧四周,等大家的反應,卻發現大家都在看廖岩和梁麥琦。
這兩個人此時做了個很相似的滑稽動作,他們都向右歪著脖子,而兩個人的表情卻都很嚴肅。
大家都覺得莫名其妙,又都模仿兩人向右歪脖子。廖岩看著圖案笑了,他將小鳥圖案向右傾斜了約45度。
廖岩與梁麥琦相視一笑,廖岩又立即將目光移開。
“眼睛!”小瞳也發現了問題。
“可是小鳥的眼睛有什麽特別?天哪……不是眼睛,是翅膀!”賈丁驚呼。那小鳥的翅膀,正像一隻半睜著的眼睛,幾乎與太陽文身中的那隻眼睛一模一樣!
梁麥琦起身,將兩張紙拿起來,迎著陽光將紙疊在一起。透過明亮的日光,小鳥的翅膀與那太陽圖騰中的眼睛幾乎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這隻“眼睛”帶著莫名的邪惡,注視著它麵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