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他有與天下為敵的底氣

金生金用一個“意外”,解釋了母親去世對林雙星的影響。

高考當天,目睹母親的意外去世,他無法接受,想找一個發泄點,最後落在林烈身上。認為母親這個“意外”是由於和林烈吵架造成的。

夫妻二人確實在送林雙星出國留學的事上意見不統一,“但不會因為這個吵架。我和他們兩口子上中學就認識了,一路看著過來的,他們倆感情很好。世琳……哦,就是星兒他媽媽,她去世,誰都想不到。最難受的是林烈。要不是還有兒子,他早跟去了。你也看著了,這些年,他把自個身子喝成什麽樣了都。”

金生金最後說,林烈也想過直接把公司賣了,保林雙星一生衣食無憂還是綽綽有餘的。他不怕林雙星敗家,就怕他把自己敗進去。讓他高考,繼承公司隻是個由頭,主要是希望他麵對高考,麵對他媽媽去世這個現實。

所以就連謝沁隻言片語的提及,他都那麽憤怒,像把帶來壞消息的使者統統喂老虎的暴君,那是足以壓倒理性的恐懼。

後來林雙星告訴她,那不隻是恐懼,更多的是自責——“歸根結底在我,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們不會吵架,我媽也不會從樓梯摔下來。”

他這麽說的時候,智慧忽然哭了出來。

而此時智慧是欲哭無淚的。她一直試圖找出林雙星厭惡學習逃避考試的根源,現在真的找到了,才發現自己也改變不了什麽。

突然間感受到了醫生的無奈:診斷出來能怎樣?又治不了。

失去至親的悲慟,她切身經曆過,深知這件事,唯時間能開解。她常會在勸別人的時候冒出一句“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是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她每天都要對自己重複這句話。

當年帶走她父母的那場大火連肇事者也一並帶走了,逝者已矣,她不能再怪罪;親戚們各有難處,不收留她,也無可指摘。反倒是汪老師的撫養、學校的照顧、同學的關心,以及資助她讀完大學的陌生人……使她受寵若驚,最終與自己妥協:與其為所失去的怨天尤人,不如為所得到的心懷感激。

但其實是沒得選擇的,她不是不想,是不敢怨。

沒了家人遮風擋雨,獨自麵對的這個世界,又大又冷,她沒勇氣去指責和抗爭。隻能被迫忽略惡意,隻看好的一麵,去感恩去回報,去拚命愛別人,溫暖世界的同時,溫暖自己。

林雙星還有林烈,所以他才敢像現在這樣任性埋怨,對抗善意,與天下為敵。

這種底氣讓智慧羨慕還來不及,要怎麽打壓呢?

林雙星去給謝之臣賠禮道歉回來,就發現智慧整個人有些不對頭。

不再督促寧博一給他留作業了,也不占用他任何課餘時間講練習冊,一周下來居然沒安排任何科目測試。這天更是在語文課上直接走起神來。林雙星也不出聲,托著腮幫子看她——兩隻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眉頭舒展著,神情既不凝重,也不歡喜,莫測得很。

總之不是像晨晨那種嘴角含春的“戀愛的樣子”。

而且這陣子他刻意觀察過智慧跟司和安的相處,很融洽、很談得來,她那會兒跟神誌不清的臧淩空都能一嘮半個小時,可想而知能談得來的對象恐怕不在少數,這麽一對比,對司和安也沒有格外不同。

林雙星看了半天也沒個所以然來,幹脆直截了當問她:“你是不是——不想教我了?”

智慧把目光聚集到他臉上,不動聲色歎口氣,“還是教吧,畢竟跟你家長有約在先。”

林雙星不滿,“你這是什麽語氣?就好像我得了什麽不治之症,完全為了滿足我家人的執念,才堅持給打針開藥的。”

智慧被他過於敏銳的直覺震驚,繼而失笑,如實說道:“就突然間好沒有動力。像你說的,你現在這樣挺好,我也覺得你好,幹什麽還非得去高考呢?”

她確實不認為林雙星的問題有“逃避現實”這麽嚴重。

不想高考,因為高考這天是母親的忌日,隻不過不想麵對這一天而已,其他的日子他過得不錯。不說別的,那個小酒吧他經營得有模有樣,收留失憶的空空這件事,他做得也算有擔當。夠不夠資格接管家裏的生意,智慧不敢說,總之稱得上是一個經濟獨立的成年人了,偶爾的小憂愁小煩惱,些微不願提起的往事,交給時間解決也未嚐不可,又何苦來逼他現在就去麵對?

“覺得我好?!”林雙星愕然,“怎麽突然說起人話來了……”

“揍你啊。”智慧不帶任何氣勢地警告,把課本丟在他麵前,“剛才講這篇看會了,明天考你答不出來就叫外賣吃。”

起身正要離開書房,聽他怪聲怪氣地抗議,“你敢不做飯,我就敢讓小埋汰去做。”

“小埋汰”是他新給臧淩空起的外號,原因這人除了那堆娃娃勤擦勤洗,個人衛生每況愈下,兩天不出門就能兩天不洗臉,頭發油得可以任意造型。臧音同髒,髒義同埋汰,於是小臧老師就變成小埋汰老師了。

智慧回頭看他一眼。

林雙星清清嗓子,大力將課本一抖,朗聲念道:“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眼珠偷瞄向門口。

智慧果然走不出去了,“你怎麽斷的句?”

他梗著脖子叫囂,“我就這麽斷!好記。咋的不行啊?高考又不考在哪斷句。”

“但是高考會考你譯文,你這麽斷句,我看你怎麽翻譯。”

“師——你,小慧兒老師,這句話把你結合進來特別好背。就是說你做菜不必用鹹魚,我聞到家裏有新鮮的。然後,術業有專攻,就是說雖然你吃魚不會挑刺兒,老卡嗓子,但這不叫笨,這叫術業有專攻,你專攻的是紅燒而不是吃,對吧?哈哈哈……”

這貨能把任意一篇文言文理解成和吃飯有關的事件,也不知是胎帶的本事,還是之前老讓他在飯桌上背課文鬧下的毛病。智慧琢磨了半天沒個結論,光聽他笑聲魔性,“播音課老師教得不錯,你現在笑得都三腔轟鳴了。”

臧淩空在轟鳴聲中偷偷靠近書房,“中午吃紅燒魚嗎?”他昨晚通宵,早上沒起來吃飯,這會兒餓得腳軟。

林雙星笑得更大聲。

臧淩空頭皮一炸,模模糊糊覺察到自己是笑點,局促地向智慧解釋:“我聽見他笑,以為你們下課了……”

“是下課了……”智慧被笑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想起自己確實好些天沒正兒八經做幾個菜了,剛好今天高中考試,學生都不來補課,紅燒魚就紅燒魚吧,她拍拍手,“走,跟我上菜場抓魚去。”

林雙星的笑聲戛然而止,迅速與臧淩空對視,從對方臉上看到同樣不敢置信的驚喜之後才確定了信息。

三人各說各的,最終莫名其妙落實了午餐問題也是意外。林雙星生怕智慧後悔,不由分說推著她和臧淩空出了門。門鎖哢噠一落,智慧猛地想起誰都沒帶鑰匙,隻得給有備用鑰匙的韋歡歡發了條微信,林雙星補充了下午餐菜單,寧博一搶著回複:你們安心去買菜吧,我這就去她學校取鑰匙。

智慧好奇地看下時間,“他這個點兒不正在考試嗎,為什麽還能玩手機?”

林雙星說:“這事兒給人家監考老師管,你操心操心魚的事兒。”

社區便民市場的魚過於內向,不得林雙星眼緣,拖家帶口開車去幾公裏外的菜市場挑回一尾。端的是活潑開朗,開膛好半天了還在塑料袋裏蹦達。

臧淩空坐在後排,被腳下這詐屍魚嚇得車都忘了暈。

林雙星還在挑剔,“這魚太寬,一看就是養殖的,改天我回東邊給你們撈幾條回來,那有個半野生的池塘,裏麵好多嘎魚。”

“什麽叫半野生的?”語文老師對於新鮮詞匯總是格外關注。

“就是魚苗有人放,但不人工喂食,魚們吃自己的小夥伴長大的。”

臧淩空正聽林雙星冷知識小課堂,冷不防魚又蹦了一下,把他嚇了一跳。

林雙星從鏡子裏瞥他一眼,笑道:“你要是條嘎魚,估計嬰兒時期就被朋友吃了。”

智慧感歎:“吃了一肚子朋友,最後還不是落個被你撈出來的下場。”

臧淩空長年看漫畫的腦子,構圖能力很強,不自覺腦補了畫麵,沒暈車卻有點想吐了。

回家路途過半,智慧忽然接到輔導班的電話,說是一個女學生昨天晚上沒回家,今天學校考試也沒去,手機打不通,家長現在正在輔導站,問孩子昨天晚自習來沒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