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這回是真的進醫院了

在救護車長短交錯的警報器聲中,七樓大媽趴在陽台上看了一會兒,回頭招手驚呼:“老頭子!老頭子你快來,好像是咱樓下大個兒被拉走了。”

“扯淡~”大爺正忙著篩河沙,對老伴兒的話不屑一顧,“剛才還見他蹦躂躂地去健身呢。”

眼下林雙星能蹦躂的大概隻有神經了。

手術後的肉體非常安穩地躺在**,靈魂的窗簾卻不老實地頻頻跳動。

智慧看著他,心裏猜測,他現在是完全的昏睡嗎?眼皮為什麽會抖成這樣?還是說神智其實是清醒的,隻有肢體被麻醉,所以睜不開眼?那豈不是很害怕?

她從沒打過麻藥,也不知道人在麻藥時意識狀況是怎樣的。手指在他眼皮上輕觸,試探地喚道:“林雙星?”等了一會兒,小聲問:“能聽見我說話嗎?”

“聽見了他也回答不了。”寧博一掐著一把紙張票據和若幹住院備品進來,雜七雜八地堆在病房茶幾上,“我讓醫生給他打睡覺藥了,要不晚上刀口疼起來,不定怎麽折磨我呢。”

林雙星哼了一聲。

寧博一說:“你聽,睡得直打呼嚕。”

智慧離得近,湊近了叫他,問:“醒了嗎?”

林雙星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渴……”

寧博嘴角**,把一瓶礦泉水扔給智慧,“大夫說了,你查十個數,他要還能保持清醒的話,可以給他倒一瓶蓋水喝。”

智慧聽著雖然奇怪,卻也沒多想他是假傳醫囑,默默地數起數來。

林雙星眯眼看她動來動去的嘴唇,原計劃把寧博一五服以裏的親戚排成隊罵,結果連直係親屬都沒罵完,就在藥勁兒作用下沉沉睡去。

智慧叫他兩聲沒反應,隻見寧博一伸了一隻手到林雙星鼻孔下邊探了探。智慧快被這動作嚇尿了,抬手拍他一下,“你幹什麽!”

“看他發不發燒……”寧博一縮回手,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忽然笑起來,“不然呢,看他還有沒有氣兒?就是個刀口疝修補,對人家大夫來說,沒準比你補個襪子還容易呢。”

智慧冷顫之後,也算是長姿勢了,“還有你那麽試體溫的!”

寧博一半是鄙視半是佩服地說她,“你這個小膽兒,哎喲,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個人把他送上救護車的。”

智慧也想知道呢。

救護車什麽時候來的?林雙星是自己走下樓的,還是被人抬下去的?她跟林雙星一起乘救護車來的醫院嗎?可是救護車裏什麽樣……為什麽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隻記得中午給林雙星家長打電話不通,打給了寧博一,寧博一讓她叫救護車。再之後,就是在醫院簽手術同意書的時候,寧博一出現了。這中間的事,一下子居然都想不起來了。

甚至簽字前醫生都說些了什麽,她也不大記得。就連等在手術室外,寧博一問起林雙星手術原因,她都答不利索。還是他自己跑去不知道跟哪兒打聽的:林雙星年前做了闌尾炎手術,術後愈合不良,形成了腹壁切口疝,需要修補創口。

然後回來安慰她:“小手術,放心。這小子也是個神人,肚子裏那麽長一條口子沒長好,大半年了自己愣沒感覺。”

智慧也上網查了下,確實是小手術。

然而心是肯定放不下的,使了大勁也就能讓它保持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隨著手術室大門的開開關關,晃晃****。

看到手術室不時有人進出,智慧特別慌,以為林雙星出什麽問題了,大夫才一直出來進去的,幾次想上去說話,也沒找到合適機會。直到一台移動病床被推出來,一看根本不是林雙星,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守著的是手術室大門,裏麵有N多個小手術室同時進行N多台手術。

寧博一說有些小手術還會在同一個手術室裏做,中間拉個簾就算隔間了。“我有一次手術到一半,旁邊那台兒出事故了,這邊的主刀大夫直接就把我撂台上,倆護士也劈裏撲嚕過去跟著搶救……”

他見智慧太緊張,想講個段子轉移下她的注意力,故意說得生動無比,還配著誇張的音效,走廊裏有幾個病人家屬都被吸引過來。她倒也配合地“哦”了一聲,然後,向右邁開一步,繞過擋在自己麵前的一個老太太,繼續致力於把手術室大門瞪穿以便一望到底的事業。

那老太太原本在走廊裏焦灼地踱步,經過寧博一麵前時正好聽見他說話,立馬收住腳步,瞪大眼睛問他:“真的假的?”

“可真了……”寧博一無奈地歎口氣,瞥一眼智慧。

老太太又問:“後來呢?”

寧博一想了想,“後來我麻藥勁上來,就睡著了。”

老太太對這個虎頭蛇尾的故事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是嗎?”捧出這句萬能回複後,回到自己的軌道上去了。

寧博一苦笑一聲,攥拳在智慧頭上一砸,“剛才簽手術須知的時候,大夫沒告訴你手術時間嗎?”

智慧用力想了想,能記起來的除了哪些情況可能導致手術失敗,就是什麽藥物副作用會產生過敏休克甚至危及生命,以及手術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各種器官衰竭心腦血管意外……

林雙星在手術室裏待了將近三個小時,智慧幾乎能把整張手術同意書默寫下來了,然後腦子裏隻剩一個念頭:萬一他真有個好歹,她要怎麽向他家長交代呢?

那種被突然告知失去至親的悲痛、恐懼,繼而鋪天蓋地的孤單,智慧比誰都清楚。就單是向某人傳達這個事實,對她而言都將是巨大的考驗,更別說這個事實還同她脫不了幹係。

林雙星剛發病的時候,她還懷疑他是裝的,要不是因此拖延了時間,或者他病情沒這麽嚴重,也不用遭這麽大罪。

寧博一聽智慧說了這事,一陣沉默,然後感歎人不能太作。“這是趕上你在家,要就他一人兒,可有得罪遭了。”

這話智慧聽在耳朵裏,心下愧意更重。

智慧之前總覺得自己足夠冷靜,很多時候她比同齡人都能穩住場麵。

有一年帶學生去外地參加比賽,第二天早上丟了一個,同行的老師一通亂找,最後還是她慢慢回憶細節,在網吧把人找到的。

可當林雙星倒在她麵前的時候,她隻覺得腦袋空空,居然連個急救電話都要寧博一提醒才知道打。他被推出來的那一刻,智慧才驚覺後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哪怕這人現在已經轉危為安地躺在這**睡大覺,智慧仍一陣陣後怕,深入內心的怕。怕到大腦開啟了自保模式,讓她甚至想不起那段混亂時間裏的很多細節。

那段有可能因為她,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麵的記憶,當然沒那麽容易真給忘了,隻潛意識地拒絕去回想。

後來和林雙星提起這件事時,他評價她:小智老師是個悲觀主義者。

智慧很早之前——在她得知爸媽離開自己的那個清晨,就已經不敢也不會樂觀了。凡遇事,總是想到最壞的結果,然後,再逼迫自己盡可能往好的方向去努力,總會從容些。那種措手不及,如陷夢境的恍惚,她不想再經曆了。

林雙星半睡半醒中感到腦門一涼,艱難地掀起眼皮,正對上智慧擔憂的雙眼。

智慧撤回放在他頭上測溫的手,低聲哄道:“睡吧,睡一覺就不疼了。”

林雙星特別滿意她的嬌柔語調,抿嘴睡去。

數小時後,整個人生生被疼醒了。

智慧這個騙子!他氣得咬牙,當然更是疼得咬牙。

用那麽好看的眼睛瞅著他,說的卻是騙人的話!林雙星心想,太冷酷無情了。不過——“小手還挺熱乎的……”感受著此刻包裹在他手背外麵那個掌心的溫度,不覺莞爾。

低頭望去,卻是一隻粗糙的大手。

林雙星一把甩開,嚇得床頭心電監護儀都報警了,動作過大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床頭本就沒睡安穩的人也條件反射似地站起來。

智慧推門進來,就看到病房裏一派人仰馬翻活力無限的場麵。

“誰讓你坐起來的?趕緊躺下。”走近了才看清林雙星驚恐的表情,又好奇好笑,“你怎麽著他了,大寧?”

背對著房門的人轉過身,雖然也是叔臉,卻原來不是寧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