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哪有這麽老的學生!

當時智慧其實很想反問林雙星,你又知道什麽了。

你知道有像小黎那樣因為生病可能無法參加高考的人嗎?你知道有因為念不起大學索性直接放棄高考的人嗎?

害怕嗎?誰對著那一張白花花的試卷不害怕呢?

怕落考。更怕落考後的將來,怕到開始質疑。為什麽要高考,學習為了什麽,考試又為了什麽?

可光是害怕,找不到答案。

而且,當生命中隻剩下這些的時候,有沒有答案,重要嗎?

林雙星有太多的選擇和退路,不會懂這些,智慧話到嘴邊,想了想,又覺得著實沒有問的必要。

他對於高考的抗拒,和很多高三才想發力的學生一樣——要麽背負家裏的壓力,要麽隱隱地,想給上這麽多年學的自己一個交代,半推半就開始奔著高考去努力。同時也都清楚高考沒奇跡,所以內心一直在“必須努力”和“努力有個屁用”之間搖擺。

擔心付出沒有回報,可不付出,怕將來後悔。

又自卑、又自負,這種微妙的非理性情感混合物,是人的原始情感,也可以粉飾稱之為少年心性,可它並不會隨生理年齡一並成熟。放之任之,隻會逐漸吞噬一個人正常的思考能力。不去堅定地做一次選擇,也許一生都要背負這種矛盾性格。

尤其林雙星情況更為極端一些。

他渾渾噩噩玩了這些年,突然要走出舒適區,不僅心理,可能生理上都出現逆反表現。

高考對他來說,就是那隻素未謀麵的“鬼”——說怕也未必,但完全不想麵對。指望他自己幡然醒悟,努力上進衝刺高考,太難,太挑戰人性了。

賈老師一年一度的蜜月之旅回來,知道這期間林雙星竟然詐傷逃課,隻是一笑置之。在她眼裏,給林雙星加再多定語,他也還是個高考生,所以我教你學就是了。趕緊的,老師時間寶貴,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不要拿課堂上討論。

韋歡歡可是滿腹牢騷,一嘴的嘲諷,在她眼裏,高考才是定語,他林雙星就一狗屁不是還企圖染指高考的紈絝子弟。林雙星對她這種反應很高興,直接罷課了。韋歡歡也沒慣著他,雖然這是她唯一的高中學生,課時費一頂仨。

歡哥雖然差錢兒,但歡哥不求人,對一拍兩散的行當也幹得爐火純青了,丟下一句“祝你考的全不會、蒙的全不對”,起身走人。

智慧剛下課到家,手裏拎著幾個購物袋,正埋頭找鑰匙,門開了,韋歡歡掄風掃地地衝出來。智慧一掐時間不對,就猜到這師生二人又炸了,情急下喊了一聲:“吃完飯再走吧。”

韋歡歡已下了一層樓梯,聞言步伐凝滯,仰頭看她一眼,正看到林雙星一步三晃來到門口,哈巴狗似的問智慧:“買排骨了嘛?肋排嘛?肉多嘛?”

歡歡老師把頭一擰,“不吃了。”

智慧忙說:“買了買了!中午就做!糖醋的!”

韋歡歡咽了咽口水,用力往下邁了一階。

林雙星還在抗議,“不是說紅燒麽……”手裏被塞了一堆袋子。

智慧跑過去拉住韋歡歡,“還有事要問你呢,先別走了,待會兒吃飯時候說。”進門瞪一眼林雙星,“佇這兒幹什麽?把菜洗了去。”

從大爺淪落為打雜的,林雙星感覺不太良好,再想到智慧把韋歡歡攔下了,弄不好還要複課,情緒更低了。但看著排骨上肥瘦相間的曼妙肉層,又很歡脫地想,也不全是壞事,起碼不會再有怪味骨頭湯荼毒味蕾了。

韋歡歡敏感地注意到他嫌棄的目光,“看什麽看?”

林雙星下意識答道:“看你像個排骨。”隻配燉湯的那種。

韋歡歡掄起手裏的蒜薹抽過去,林雙星舉盆一擋,擇好的菜心撒了一地。

智慧抄著菜刀,無力勝有力地下令,“……都滾出去吧。”

“我滾!”林雙星反應奇快,“平頭哥留下吧,不是有事兒跟她說嗎?”

韋歡歡寧可收拾廚房也不想單獨麵對他影響胃口,狠剜他一眼,拿過盆撿菜,“什麽事?”

“啊——”智慧能有什麽事啊,“閃電”先生似的拖了個長音,支吾中想出個特別牽強理由,“那什麽,我想弄兩套綜合試卷讓他做,看他到底選文選理。”

韋歡歡摔摔打打地說:“選啥都是個扔的貨。”

智慧假裝沒聽見,繼續說:“你知不知道這邊高中都用哪個學校的模考卷,能弄到嗎?”

單線條的韋歡歡在她不厭其煩的套路中很快心思回轉,“每個區都不一樣,很少搞聯考。我之前補高中數學的時候,去XX附中買過題,感覺也就那麽回事。”

智慧停下切菜的動作,“你認識XX附的老師?”這可真是意外收獲。

韋歡歡更意外,“當然沒有了。高考命題組的組長啊他們實驗班數學老師,怎麽可能賣題?”就算人家敢賣,她也不敢買,那得多貴啊?“從學生手裏買。”她告訴智慧。

智慧在冷風中跑到XX附中校門口蹲點兒,正是午休時間,麵對出來進去的學生,完全不知道該對哪隻下手。韋歡歡有硬件優勢,隨便逮一學生問人家賣不賣複習題,隻會被誤認為別的高中來套題的上進生。自己如果這麽幹,膽小的怕不是要把她當成人販子。

“買複習資料嗎?”一個穿著深色衝鋒衣的男人靠過來問。

這附近也有不少輔導班來招生的,智慧摸不清他的來路,猶豫地搖搖頭。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對方往學校方向比了比,“我是這學校的。”

這麽明目張膽!智慧琢磨了幾秒,自己這是遇著釣魚執法的,還是窮瘋了的?又一想,買複習題好像也不犯法,她買給自己家孩子用的,又不用來謀利。

“來來來,靠邊說。”男人很會察言觀色,見她不再那麽戒備,立刻帶她到旁邊詳談。

智慧也趁機觀察他。

看年紀比自己大不少,應該工作很久了,經驗豐富,一開口就猜到智慧的來曆,“您是這附近補課班的老師吧?”

智慧身為準甲方,不太著急自報身家,反問他:“您是教哪科的?”

對方咧嘴笑笑,“您要哪科的題我都有,高一到高三的都能弄著。”

“哦。”既然是職業的,智慧也不耽誤人家時間了,“怎麽賣的?多少錢?高三。”

“文科理科……”剩下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喊聲打斷——

“寧博一!”幾個穿運動服的學生走過來,其中一個拍拍他肩膀,“打球去啊?”邊說邊好奇地打量智慧。

寧博一隨便兩句話把人打發走,回頭繼續跟智慧報價。

看那些學生對他沒大沒小的模樣,智慧心頭一動,“你該不會是教體育的吧?”

“反正我給的題,您就放心用吧。”他說得篤定,笑容卻意味深長。

“你可不能坑我。”智慧半真半假地威脅他,“我其實是給自己家孩子買來做的,你敢拿假題糊弄人,我找你們領導去。”

不想他笑得更歡,“放心吧,保質保量。”拿出手機,隨便點開幾張試卷的照片,放大了讓她看,“月考模考的都有。加我個微信,我先轉您一套,感受一下,覺得沒毛病再聯係我。”

“我覺得沒毛病。”

賈老師處女座特質,林雙星即使題做對了,寫字太潦草,輔助線畫得不直,都落不著滿分的。既然她都這麽說,那就是相當好了。

智慧痛痛快快地付了錢買題,不但考卷,連他們總複習用的練習冊也買了一套。

她約了寧博一見麵交易,地點在輔導站酒吧,倒不存在顧慮,主要是想借機請教他有關體育生的問題。“他們一般都學文還是學理啊”、“文化課和專業課時間怎麽分配更合理”等等諸如此類。

這些問題體訓課的教練也回答過,但由於他在林雙星假受傷事件上做的包庇選擇,智慧有理由懷疑他的回答帶有傾向性,甚至根本就是林雙星授意的答案。

寧博一教體育,肯定經常和體育專生打交道,對這些問題應該很了解。

聽完智慧連珠炮似的發問,寧博一愣了半晌,最後實話實說:“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是體育老師的?”

林雙星在吧台裏麵,踩著人字梯去夠酒架最上邊的一瓶紅酒,聽見這番對話,好笑地瞥了智慧一眼,“總是自以為是自作主張地自說自話。”

“你這陣語文課不白聽。”智慧誇了他一句,對寧博一的否認稍微感到有些意外,又一想,他確實沒這麽說過,是自己太想當然了,興許人家學校風氣就是老師和學生之間直呼姓名稱兄道弟——“那您是教……?”

寧博一拉開外套,露出裏麵的校服,少年般微笑,“我是學生。”

林雙星呼咚一聲從梯子上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