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這個老師不簡單
周五傍晚,離放學還有幾分鍾時間,九馬山市高中大門外已停了不少接學生的私家車輛,一直排到兩端路口,留出一條僅能通過一輛車身的道路。
整點到,孩子們蜂擁而出,夕陽下滾了一地的金豆子,原本就亂套的校門口瞬間被堵得水泄不通,喇叭聲此起彼伏。
“別按了。”一位佩戴校徽的年輕女教師弓著食指敲敲身邊車窗,也不管司機聽沒聽得見,“麻煩往右邊靠靠,先讓學生走過去。”
有人經過,也是市高的老師,看著她打趣道:“喲,小智老師又義務協管呐?”
完全沒被周邊險象環生的路況影響心情,那位小智老師一臉的悠閑,看見同事咧嘴笑笑,“咱校保衛處的一點空間感都沒有,幾下就給指揮得堵死了。”
“因為他們立體幾何學得相當不好。”
“可也是。”智慧大笑,“哎,袁老師,你們班曾炎黎走了沒?”
“打鈴第一個衝出教室的,一路跑得腿兒都圓了,說是要趕回立北縣的大客兒——你沒看見嗎?”
智慧臉色不好看,“就是沒看見麽……”那丫頭肯定是故意躲著她走的。
她邊拿機撥號邊箭步衝出重圍,一轉身被一個騎自行車的學生車把刮到。
孩子連忙單腳蹬地刹住車子,“啊小智老師!對不起……”
不在乎地拍下他後背,智慧揮揮手趕人快走,不忘叮囑“小心看路”。
手裏電話接通,甜美的少女聲,“您好。”
“曾炎黎——”智慧控訴,“你沒等我。”
站點,開往區縣的大巴車正準備發車。
曾炎黎隨著人潮往車廂裏走,小心地抓著手機免得被擠掉。“為什麽要等你?我們明後天放假,我今天要回立北……”
“我也要回!”
“可你明天不用去監考嗎?”
“我明早上再回來——”
曾炎黎崩潰,“別鬧了。”才按下通話結束鍵,就聽客車司機狂按喇叭。
智慧成功攔下車子,司機卻不肯給她開車門,兩人正通過窗口友好交流。
司機:“有病啊!”
曾炎黎拉開車窗,頂著秋風狂吼:“你幹什麽?很危險!趕快讓開!”十六七歲的稚嫩嗓子在用力過猛時有些破音,顯得十分淒厲。她咳了兩聲,沉住聲音,“這麽大人了還這麽幼稚!”
智慧跑到窗邊跟她講道理:“你自己回去看汪老師不帶我,是不是想偷摸跟老師說我壞話?”
曾炎黎好笑,“我說你壞話用不著偷摸的!快回家吧,馮阿姨……都等著你呢!”
智慧顫抖,“家裏去了什麽東西在等我?”
“我咋知道?”反正兩人都心知肚明的,曾炎黎咬牙死撐,扭頭衝司機說,“師傅咱們開車了。”
智慧大吼:“等會兒,我也要上車!”
“沒座兒了,你等下趟吧。”師傅回她一句。彪悍車技在身,也不在乎旁邊上躥下跳的智慧,猛打舵轉了個路數奇詭的彎。
智慧直覺地蹦著躲開,“這都幾點了哪還有……喂!”躲啊躲啊就發現自己對著車屁股了,尾氣熏得她滿臉黑線。
透過窗子看那不甘心原地跺腳的女人,曾炎黎忍俊不禁。手機再次響起,她接起來:“喂?媽媽……嗯,上車了,已經開了……她不來,咱倆隨便吃點。馮阿姨下午特意打電話說晚上別讓她跟我回家……嗬嗬,你覺得呢?”
“我覺得,這個病發展下去還是可大可小的,嚴重的話——要做好更換腎源的準備。”
醫生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智慧從背包中掏出體檢報告。
姓名:曾炎黎,年齡:17歲。
薄薄的一頁紙,因為被反複疊起打開,已有明顯折痕,診斷欄上“腎功能不全原因待查”幾個字卻愈發清晰。
開往縣城的最後一班大巴消失於視野,智慧最後一絲精氣神兒也**然無存,步履沉重地往家走。頭頂還頗為配合心情地飄起了零星小雪,智慧仰頭,睫毛被雪沾濕,眼角也有些濕漉漉。
“換腎……”她喃喃重複,一瞬間隻覺頭昏腦脹。“不是一直都說貧血嗎?從來沒聽這丫頭說腎有問題啊,怎麽就發展成腎功能不全了……唉,換腎。”
怎麽弄啊,告不告訴汪老師?她那個心髒,不行不行……
一邊想著,一邊揪扯下嘴唇上一小塊死皮,不覺把煩惱的事都嘟囔出來,聽在耳朵裏更添一分煩躁。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慧子?”
智慧下意識回頭,沒留神扯破了嘴唇,悶哼一聲,眼淚都掉下來了。淚眼婆娑地看著房丁大爺停好電動車,正從車筐裏拎出一大口袋水果。這才發現自己夢遊似的已走到小區樓下。
“哎?”丁大爺走近了盯著她沮喪的臉,“這小臉兒咋抽巴成這樣呢?”
智慧勉強擠個笑打招呼,又用指尖沾沾嘴唇看了看,果然出血了,表情愈發痛苦。
丁大爺好奇地看著自家的小房客,“到家不趕緊不上樓,擱這晃悠啥呢?”
智慧抬頭看下二樓窗口,老樓道裏飄出的飯菜香氣誘人直咽口水,她卻踢踢腳下的土,恨不能刨出個坑來把自己種在裏麵。
丁大爺跟著她的視線也看了看自家窗口,秒懂,再看她那個血淋淋的嘴唇,神色訝然:“矮馬,不就相個親,至於嚇得咬舌自盡嗎!”
智慧一笑,扯得嘴唇更疼,趕緊用手捂住。
老頭兒推著她往樓裏走,“生猛點兒小智老師,該來地躲不過。走,大爺買了你愛吃的大櫻桃。”
“這月份還哪有櫻桃了?”智慧伸手幫忙拎東西,接過來一看,“嘩,車厘子?今天打麻將沒少贏呀,買這麽貴的水果。”
丁大爺看著她的目光裏立刻帶了幾分同情,“這不,家裏來‘客兒’了嗎。”
智慧聳拉下肩膀,“自打我這月不看晚自習,您家都來三回‘客兒’了……”
丁大爺笑得整棟樓聲控燈亮了一大半。
二樓的房門被迅速打開。
“回來啦小智老師?”馮阿姨戴著圍裙,手裏還掐段水靈靈的蔥白,一嗓子把剩下那兩層的燈也點著了。
“人來了嗎?我瞅瞅。”丁大爺話沒落,人已兩步邁進屋裏,被老伴抓住換鞋。
一個陌生的男人跟著迎到門口。“這麽晚才回來?”
丁大爺小聲:“呀,挺主動啊。”被老伴兒拐了一肘子,心虛地辯道,“我說小夥子擅長交際,愛說話。怎麽了?”
馮阿姨沒好氣道:“沒你愛說!”換了個親切的聲調,“那誰,軒揚啊,這就是租我家對門屋的智慧智老師。平常沒這麽晚下班,道兒上耽誤了吧?”
丁大爺耿直道:“哪有,人早回來了,在樓下不敢……噝——”腳尖傳來的疼痛讓他自動為接下來的語音信息做了屏蔽處理。
馮阿姨從容收回行凶的足跟,一臉比頭上大卷還燦爛的笑容麵對智慧,“慧子啊,這是咱後樓那個李阿姨她表姐夫的外甥,李軒揚。”
軒揚笑容略僵,“阿姨,我姓張。”
“啊,哈哈,對對對,張軒揚。”阿姨笑聲爽朗,性格也豁達,“沒事兒,都是大姓兒。哎?你記得吧慧子,前些日子我跟你提過好幾回呢。”
智慧當然不記得。管他姓李姓張,馮阿姨都不可能跟她提這事兒,因為容易被她直接回絕了。但也不好當著外人麵拆台,隻好似是而非的“哦”了一聲,“哦”完又覺得有敷衍之嫌,趕緊又跟了個“嗬嗬”。
這位張軒揚倒真如丁大爺評價一般善交際,客客氣氣地向智慧笑露一口白牙,“智老師好。”
智慧慣性應答:“同學們好,請坐。”
“來來都桌上坐,別門口站著。餓了吧軒揚,等一下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