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一個小鎮姑娘的史詩》
怎麽才能成為一個很出色的陪酒小姐?
大貓有自己的方法論。
一要騷。
騷,此處不是貶義詞,是一種謀生技能。
夜總會和KTV裏,每個坐台小姐都各有各的騷法。
競爭不可謂不慘烈。
大貓說,要騷就要騷得與眾不同。
姐妹們都化濃妝的時候,大貓化淡妝。
姐妹們在跳躍不休的燈光下戰成一排,任人挑選,眼神都討好地看向客人時,大貓想自己的心事,眼神裏沒有焦點。
二示弱。
陪客人喝酒,從不強裝海量,自己喝不下了,就求饒,撒嬌,掉眼淚,去吐,努力讓客人多喝。
三堅持原則。
大貓從來不出台,客人生氣的時候,大貓就哄:這幾天不方便。下次隨便怎麽玩,你說我做,絕不多話。
淩晨兩點,從KTV走出來,眼影遮蓋黑眼圈,香水味蓋住煙味,夜風吹散一身酒氣,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發生清脆的聲響。
回到和巧巧合租的出租屋,兩室一廳,一人一間。
躲進自己的房間,甩掉高跟鞋,癱軟在**,連卸妝的力氣都沒有。
隔壁傳來男女**的聲音,單薄的牆壁隔音差,環繞立體聲。
巧巧今晚出台,現在查的嚴,為了安全起見,不住酒店,小姐都帶客人回自己的住處。
接下來的四個小時,巧巧是屬於客人的,錢成了法器,巧巧腦子裏可以胡思亂想,但身體不能抗拒。
大貓帶上耳機,聽林俊傑唱歌,隨手查了一下自己手機銀行裏的數字,數字每天增長,數字就是她的未來。
林俊傑唱到,確認過眼神,我遇見對的人。
大貓想起了自己的第一個男人。
年紀和大貓差不多,喜歡染頭發,恨不得每個月都換一個顏色。穿尖頭帶鉚釘的皮鞋,九分褲,走起路來故意甩出囂張的姿勢。耳朵上打得洞比大貓還多。騎摩托車從來不戴頭盔,追求頭發在風中飄逸的效果。
堅持認為自己的本名不夠霸氣,自己改了個名字叫唐龍。
唐龍酷愛讀網絡小說,渴望有一天自己成為生活的主角,受人敬仰,身邊美女環繞。
但這一切離他還很遠。
他隻能用自己認為酷得方式活著,酷得很孤獨。
和唐龍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時間,兩個人都是各玩各的手機,大貓偶爾說幾句話,唐龍總是慢一兩拍,敷衍地應和。
大貓要求並不高,隻是希望能和小鎮上的同齡人一樣,早一點結婚生子,看著孩子長起來,過和平常人一樣平常的日子。
愛,對於大貓來說,無非是一家三口。
可唐龍並不這麽想。
他對婚姻莫名恐懼,用各種理由拒絕,拖延。
一提起結婚的事兒,就和大貓吵架,我們才多大?著什麽急?我還沒玩兒夠呢!
沒玩兒夠的唐龍,在鎮上的掃黃行動被抓了,電視上,唐龍抱著腦袋,眼睛在攝像頭和手電筒的照耀下,閃著紅光。
正在看本地新聞的大貓笑了,竟然有點釋然。
這個男人給不了她想要的愛。
這一刻,她無比確信。
幹脆利落地分了手。
唐龍找上門來鬧了兩次:一次,被大貓用擀麵杖爆了頭。一次,被大貓養的狗咬傷了小腿。
從此銷聲匿跡,在小鎮到處散布大貓是個壞女人。
人們開始指指點點。
父母抬不起頭來。
大貓厭倦了這個小鎮。
厭倦了小鎮上的人和事。
她必須要離開。
從小鎮到城裏,坐公共汽車,180公裏。
大貓在那裏找到了一份工作。
在理發店裏給客人洗頭。
這跟她理想中的生活當然相差太遠。
可她除了有點姿色,好像也沒有別的技能。
但這點姿色,還是給了她機會。
老大來洗頭的時候,兩條胳膊都纏滿了繃帶,脖子上的傷疤長成了猙獰的樣子。別的女孩都害怕,推脫,新來的大貓被推上前來,給老大洗頭。
老大躺下,仰著頭看了大貓一眼,覺得臉生,問,你新來的?
大貓給他塗上泡沫,點點頭。
老大眼睛微眯,想不想知道我這身傷怎麽來的?
大貓搖搖頭。
老大眼睛睜大了,你這妮,會不會說話?
大貓無奈,那你說吧。
老大這才恢複了舒服的姿勢,回味無窮似的,砍的,我一個人,對十幾個人,那血滋出來,都冒熱氣。那刀,長的,砍進我肉裏,卡住了,硬不硬?
大貓不置可否,隻是說,那你得打破傷風。
老大呆了。
老大自稱老大,一個小弟也沒有,據他自己說,他是在道上混的。
可這個“道”到底是什麽道,老大從來沒說,好像也沒什麽人知道。
老大再回來的時候,是兩天以後,點名讓大貓洗頭,這次要求幹洗。
老大對著鏡子,泡沫在頭發上炸開,透過鏡子,看著一張臉冷著的大貓,覺得傷口跳動,說了句,我那天打了破傷風了。
大貓愣了愣,才想起這事兒來,點點頭,沒說話。
老大抬手,擦了一下快滴到眼睛裏的泡沫,直盯著鏡子,看大貓的身段,莫名其妙來了一句,哎,你住哪啊?
晚上十點下班,大貓收拾完,十點半了,往回走,七拐八拐,像是走進羊腸子裏去了。
老樓,樓道裏沒燈,打開手機照明,覺得身後有動靜,回頭猛看,手機閃光燈照過去,老大被照的又眯起眼睛。
大貓也不慌,死死盯著他。
倒是老大被盯得發毛,咳嗽一聲,你怎麽住這種地方呢?
一杯水擺上來。
老大在狹小的沙發上,蜷縮著,地上全是雜物,無處下腳。
屋子裏潮濕得很,晾在窗前的衣服還滴著水。
大貓在廁所裏卸妝,廁所連個門都沒有。
老大坐立不安。
等大貓從廁所裏出來,杯子擺在桌子上沒動,老大不見了。
第二天晚上,敲門聲。
大貓開了門,老大扛著一扇推拉門站在門口。
大貓端著杯水,有點愕然地看著老大再給她的廁所裝上一扇推拉門。
大貓笑了。
老大每天來找大貓洗頭。
洗了一個多月。
老大趁著人雜,拉住大貓的手,說了句,要不,我養你吧。
大貓看著老大一頭泡沫又是一臉嚴肅,覺得有點滑稽。
老大給大貓租了個房。
比之前那個好太多。
最重要的是朝南,有陽光。
有陽光衣服就能曬幹,每天穿新洗的衣服,就會心情很好。
老大每周來三天,有時候是兩天。
每次回來都帶著傷。
大貓就在家裏準備了碘酒,酒精什麽的。
每次也不問,隻管給傷口消毒,下手狠,老大每次都疼得呲牙。
半夜,大貓被老大的夢話吵醒,仔細聽,老大說的是,別打了老婆。
大貓猛然坐直。
跟著老大,一路走,進了一個小區,小區樓下有一片健身器材。
一個女人正和孩子玩。
老大迎過去。
孩子張嘴叫爸爸。
女人卻二話不說,抬腿就是一腳,昨晚又死哪去了?
老大囁囁嚅嚅,不是說去鎮上出差了嘛。
大貓自嘲地笑了。
她不動聲色,晚上帶了發廊裏的理發師回了住處。
老大回去迎頭撞上,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得有些神誌不清。
抬手要打理發師,理發師年紀輕,早已經跪地求饒。
大貓說,要打你打我吧。
老大給了大貓一耳光,大貓一耳光還過去。
老大又蒙了。
大貓笑,你砍我一刀,我當然要還你一刀。你回去跟你老婆孩子過吧。
老大呆在原地。
理發師偷偷溜了。
大貓搬出來,告別了第二個男人,城裏也不想呆了。
大貓要去大城市。
大城市什麽都貴。
大貓能選的工作不多。
做按摩師,常年見不到陽光,皮膚上起疹子。
做保潔,常常在客戶家裏睡著。
做房產中介,總是冷著一張臉,幾乎沒有客戶。
直到朋友介紹,到了夜場,大貓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喝酒就能掙錢,這太適合她了。
一來二去,見到的男人多了,就更絕望。
酒精和美色,讓男人們醜態畢露。
背著老婆的,背著女朋友的,道貌岸然的比誰玩得都開。
大貓端著杯子冷眼看著那些喝多了左擁右抱的男人們,不知道自己最終的歸宿是不是他們中的一個。
熬夜,抵抗力差,總是感冒。
常去KTV旁邊的一家藥店買藥。
認識了24小時藥店的老板老張。
老張每次都假裝給大貓把脈,裝模作樣地問這問那,然後再開一些便宜的藥給她,有時候贈送幾瓶維生素。
淩晨兩點以後,街上沒有了行人。
亮著燈的,除了KTV,就是24小時藥店。
大貓下班後去買藥。
老張在煮泡麵。
大貓肚子叫了起來。
老張敏銳地捕捉到了腸鳴聲,鍋裏還有,一起吃點吧。
大貓也不客氣,坐下來,帶著殘妝吃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麵。
老張吃飽了,就透過熱氣看著她,看著看著,表情就變了幾變,一會兒憐愛,一會兒怒視,一會兒又懷疑。
大貓沒注意這些,吃完了麵,連湯也喝了。
起身,拿了藥,要給錢,老張搖搖頭。
大貓也不客氣,轉身就要走,老張卻一把抓住了大貓的手,大貓轉過身,看著她。
老張語氣近乎討好,就打算一直幹這個?
大貓無所謂地笑笑,不然呢?
老張一咬牙,你跟了我吧。
大貓見怪不怪,我這樣的,你不嫌棄啊。
老張搖頭,以前的事兒我不問,我隻在乎以後。
大貓一下子愣了。
當晚,老張看著自己的一手血發蒙。
大貓躺著看著她,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
心裏卻發笑,見了這麽多男人,她有她的伎倆,讓男人更在乎你,有時候隻需要一瓶紅藥水。
大貓有點不習慣早起了。
但早上陽光是真好。
大貓野貓做膩了,想做一隻家貓了。
她在藥店裏幫老張的忙,老張就總有意無意地在大貓麵前,擺弄他的存折。
大貓也沒當回事。
老張時不時就把存折拿出來,當著大貓的麵,看一眼,再換一個位置。
大貓覺得古怪。
但也不多問。
夜裏,大貓突然就被老張搖醒。
大貓睡眼惺忪,坐起來,老張紅著臉,盯著她,還不等她說話,就猛地給了她一個耳光。
大貓捂著臉,被打懵了。
老張近乎聲嘶力竭,賤貨,到底還是偷了我存折了吧!
大貓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試探自己。
大貓解釋,老張不可理喻,在屋子裏大呼小叫,翻找大貓的東西。
天快亮的時候,老張終於想起來,存折是自己放在冰箱底下了。
老張拿出存折,鬆了一口氣,看著大貓腫起來的臉,連忙跪在地上,自責,對不起,我……我誤會你了。我老婆,我前妻她……她卷走我的錢,跟別人跑了,我怕你也是看中了我的錢……
大貓一時間覺得出奇地疲倦,沒有說話,隻是搖搖頭,說睡吧。
她的第三個男人死在了這個晚上,死在了她心裏。
這樣的試探,此後一直沒有間斷過。
大貓不知道如何才能讓老張相信自己是真心的。
老張孜孜不倦地試探,把這當成是唯一的娛樂。
大貓看著老張熱情地表演,突然覺得這裏的一切都麵目可憎起來。
耳邊林俊傑的歌,又響了,確認過眼神,我遇見對的人。
可誰才是對的人呢?
去南方的火車上,北方的一切都在倒退。
大貓穿著一身新衣服,靠在玻璃上,看著鐵軌,有點羨慕。
鐵軌至少有個目的地。
她沒有。
大貓還是成了一隻野貓。
第二天老張早上醒來,會發現自己真正的幾張存折丟了,到處找也找不到。
他終於確信了自己的猜測,女人都是為了她的錢。
大貓下了火車,又坐上了公共汽車,她把老張的六張存折拿出來,逐一撕碎,扔進了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