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女孩總渴望棲身於愛》

“1個小時之後,我有空。我把位置發給你,你定好房間等我。”

韻文收到了指令,幾乎是從**彈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洗澡、化妝,口紅、香水、閃亮的耳釘,黑色絲質內衣,都是他喜歡的,一樣都不能少。

女為悅己者容。

韻文比誰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她急匆匆地出門,開著車疾馳,甚至顧不上超速。

路上,她還在自嘲地想,男人用愛把女人變成傀儡。

真有些可悲。

可惜她仍舊沉溺其中。

輕車熟路地開好房間,打開排氣扇,在廁所裏點一根煙,他不抽煙,但他喜歡她嘴裏的煙味,她甚至自己準備好了他喜歡用的套套。

她深知自己擁有的不多,除了速朽的年輕和美貌,隻剩下女人的乖巧和體貼。

占了口紅的煙蒂,澆滅了,扔在垃圾桶裏。

二十分鍾以後,他來了,急匆匆地,衝了個涼,他把她按倒在**,像個青春期的男孩一樣急不可耐,橫衝直撞,一如既往地弄疼他。

她抱著他,任由他,隻有這時候,這個男人是完全屬於她的,沉溺於她的身體,不知身在何處,不知今夕是何夕。

**的刹那,她覺得自己回到了科莫多,那個著名的潛水勝地,**的感覺和潛水很像:身體和靈魂被海水包圍,整個人都漂浮於雲端,叫不出名字的魚類在身邊遊過,如果足夠幸運,會看見白鰭鯊。

離婚之後,韻文愛上了潛水。

比起生活中的暗流洶湧,海底變幻不定的流向,似乎也沒那麽可怕。

朋友都說,離婚後的韻文,完全變了一個人,熱愛玩命,登山,潛水,蹦極,滑翔,什麽危險玩兒什麽。

韻文隻能苦笑。

離婚以後,她覺得自己失去了在人間的位置。

她渴望找到新的位置棲身。

那些少有人到過,少有人見識的地方,比熟悉的城市更適合療傷。

韻文就是在這裏遇見他的。

castle rock,他和韻文一組,成為她的潛伴。

那時候,韻文還是個新手,下水之後,就見識了castle rock的強流,他牽引著她,頂著強流前行,她開始怕得要死,生怕自己就死在這裏,變成一條魚。

強流更強,韻文抓不住他的手,手一鬆,韻文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眼看著就要被衝走,關鍵時刻,他掛牢了韻文身上的流鉤,隨即又攬住她,抓住她的手。

兩個人就在折角處,隔著海水對望,時間似乎凝固,此時捕食獵物的白鰭鯊遊過,場麵壯麗,她看得屏住了呼吸。

隨即,白鰭鯊就成了背景,她的目光被這個男人所吸引,眼神如箭,直抵心肺。

這是她的應許時刻。

他給了她一個位置。

男人動作停了下來,埋進她的溫軟裏,把汗水藏進她的心窩裏,兩個人心跳共振。

隻要他在,時間就成塊地過,太快了,太快了。

他睡著了。

每次他都會睡著。

他不年輕了,衝撞消耗了他的體力,他像個孩子一樣,把她當成媽媽,在她懷裏沉睡。

盡管她那麽想和他說話,但卻不忍心叫醒他。

他睡了一個小時,才從朦朧中醒來。

這一個小時,她看著他,覺得由衷地幸福。

他坐起來,看看手機,裏麵幾十條未讀消息。

她知道,那是他的妻子。

他號稱已經完全沒有感情的妻子。

她努力藏起來嘴角的一絲冷笑,看著他起來洗澡,穿衣服,對著鏡子恢複成衣冠楚楚。

“一會兒我還有個約,先走了。”

她熟知小女孩撒嬌那一套:起身摟住男人的脖子,嬌嗔,別走嘛,我不要你走。

但她沒有。

她知道他不喜歡這樣。

男人到了一定年紀,不喜歡女孩鬧騰。

她克製了自己想當一回小女孩的衝動。

他照例吻了她,而後頭也不回地匆匆離開。

每一次都是他先走,留她一個人在酒店房間裏。

白色床單,例行公事的裝飾,厚實的窗簾,這裏就是男人囚禁她的牢籠。

可她偏偏還不想逃離。

她**身子起來,去洗澡,又看見了垃圾桶裏占了口紅的煙蒂。

她盯著看,覺得她自己像那隻煙蒂,被享用,被遺棄,美麗又傷感。

等等吧,等等吧,她勸自己,他說過會和老婆離婚的,已經熬了五年,現在放棄都算不上及時止損了。

她坐在馬桶上,想念科莫多,想念在科莫多的每一秒鍾。

輪船的馬達聲催促日落,她和他一起夜潛歸來,交流著在水底的感受。

等隊員們紛紛散去,他們兩個就躺在甲板上,蓋著同一條浴巾,滿天繁星都在看著他們,看著他們癡纏,以彼此的靈魂和身體互相獻祭。

她渴望永遠都留在這裏。

男人卻不合時宜地說了實話,我結婚了。

她的幻夢被打碎,聲音像鯨鳴。

男人接著說,但是我和她早就沒有感情了,剩下的隻是消耗和僵持。我遲早和她離婚。

她沒說話,仍舊看著星星,一年前,有人搶走了她的男人。說不定也是像今天一樣的情景。憑什麽她一直都要是受害者。她不服。

這一次,她要做壞人,以愛的名義。

這一等就是五年。

五年裏,他無數次承諾,無數次背棄承諾。

她甚至習慣了絕望。

如果不是煙霧繚繞中,鏡子裏的自己皮膚開始鬆弛,皺紋開始顯現,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在期待和絕望的交替折磨中,過了五年。

一個女人的青春,有幾個五年呢?

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在迅速老去,皺紋爬滿她的臉,胸部垂下來,頭發漸漸花白,她看到了自己的結局,沒有一個她能棲息的位置,她仍舊是孤身一人。

她無數次下定決心離開他。

但每一次他都痛哭流涕,甚至以死相逼。

她更舍不得。

因為她知道,先走的人,有退路。

而她沒有。

她不想成為一隻沾著漂亮口紅被享用之後,就遺棄的煙蒂。

相識五周年紀念日。

女人熱愛提醒男人,紀念日的重要性。

大概是因為女人要不停地證明男人愛她。

於是發明出諸多節日來慶祝,來紀念。

韻文告訴他,陪我去一趟科莫多吧。

他推脫說,公司有很多事情。

她笑了,她說,我們在那裏相識,我想我們也應該在那裏告別。

他很驚訝。

但這一次,他沒有痛哭流涕。

或許他也累了吧。

她已經成了他的煙蒂。

科莫多依舊美得不像話。

韻文和他再一次來到castle rock。

下水前,他低頭給韻文檢查裝備,神情專注。

這一刻,韻文覺得他是愛她的。

隻不過,他被牽絆了。

就像流鉤在暗流中,牽絆住潛水員一樣。

castle rock,強流拐角。

他們停留。

像第一次見麵一樣。

這一次卻沒有白鰭鯊。

強流襲來,他下意識地尋找流鉤,卻發現,他和韻文的流鉤都不見了。

隨即是他的呼吸器出現了故障,他開始短促地呼吸,在水中掙紮。

水底下,他發不出聲音,像被按下了靜音鍵。

他看向韻文,拚命地向韻文打手勢,告訴她,自己呼吸困難。

韻文卻沒有任何回應。

失去意識之前的刹那,透過麵鏡,他看到了韻文的笑容,像當初看見白鰭鯊時候的笑容一模一樣。

韻文看著他隨波逐流,混入魚群。

她喜歡這裏。

她順著強流遊向他。

摘掉了自己的呼吸器。

她沒有任何不適,她覺得由衷地自由。

她看著水裏的自己,潛水衣褪去,皮膚上長出魚鱗,她慢慢變成了一隻白鰭鯊,凶狠又美麗。她展了個身段,緩緩遁入深海。

這裏是她最後棲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