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孤獨的人正在被暗中疼愛》

一 我是你回家路上的一盞燈

小區很舊,從大門口進來,隻有一盞路燈,在深夜裏,有些倔強地亮起來,隻是為了給她照亮一小段路。

我就是那盞路燈。

我本想著用第三人稱,渲染自己的孤獨,營造一個溫暖的形象,但想了想,還是算了,矯情是病,有話直說好了。

她叫仙貝。

每天都很晚回來。

我曾經聽一隻螢火蟲說過,深夜裏在街上遊**的人,心底裏都有那麽一絲孤獨。

但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一隻屁股著火的蟲子。不過,從仙貝經過我的時候,似有似無地歎息裏,我一廂情願地確定她是孤獨的。

姑娘的孤獨,就像是男人的好色一樣,總是昭然若揭。

我隻是一盞路燈,無法窺見她整個人生,我隻在這個時刻,晚上十一點半左右,等她下班回家,在她經過我的時候,不動聲色地亮起來。

她甚至都不會發覺我的存在。

更不會發覺我對她的喜歡。

我隻是一盞路燈。

但如果沒有仙貝,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

有月亮的時候,我甚至會覺得自己多餘。

直到一年前,仙貝的出現,給了我存在的意義。

有些姑娘就是這樣,好像隨身帶著一千萬種意義,隨手贈送給那些在世界上迷失了自己的人或物。

噓,她回來了。

她腳步聲很輕,走得很慢,她穿一件棉絨大衣,頭發早上剛剛洗過,飄**著一股香味。

我心裏泛起一些傷感,我稱之為在美麗麵前迸發出來的美好的傷感。

她要經過我了。

我傾盡全身力量地亮了起來。

她習以為常。

而我卻每一次為她亮起來的時候,都覺得由衷地幸福。

我能理解屁股著火的螢火蟲了,你總要為了某種意義亮起來。

仙貝就是我的意義。

她經過我的時候,並沒有抬頭看我。

而我卻仔仔細細地看了她。

我用我的光亮給她照相。

她遠去了,她要回家了。

我又可以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了。

我知道,我的燈絲是有壽命的。

這一點,我和照相機有一些相似。

照相機的快門也有壽命,每記錄一次風景,定格一次微笑,都是在燃燒自己。

我不知道我能陪她多久。

但未來什麽時候來,管它呢。

隻要我還能為她閃亮,我就是幸福的。

仙貝加班到很晚。

她打著哈欠,走在了小區裏。

小區裏,一片漆黑。

她累得沒時間思考一些人生的意義。

經過她一直經過的路燈,她猛然停下來,抬頭看,那盞原本一直亮著的路燈,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卻並沒有亮起來。

她站在那裏,愕然了好一陣,心裏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一絲酸楚。

突然,一小團光亮在她麵前,輕盈地晃**,她定睛去看,是一隻螢火蟲,那一小團火,似乎是在指引她回家的方向。

二 嗨,小妞,我是你街角的那間便利店啊

大爺的,你不知道,昨天,我的攝像頭又成功地捕獲了一個小偷。你猜怎麽著?丫偷我的酸奶!乖乖,塞了滿滿一褲襠,至於嗎嘿,花點錢買點不行嗎?再說了,他都給我偷光了,我怎麽跟你交代啊。你又不愛喝別的牌子。雖然我覺得你挺矯情,但是吧,姑娘有權力矯情,姑娘就應該矯情。我還挺喜歡你這股矯情勁兒的。大部分人心底的矯情,都被生活給虐沒了。

你每一次進來,喜歡在付錢之前,就打開酸奶,咬著細管,一陣嘬。

我喜歡聽這歌聲兒,那是我平淡生活裏的交響樂。

怎麽比喻呢,就好像吧,晚高峰你堵著車,氣急敗壞,突然就看見了,馬路對過,一陣狂風吹起了一姑娘的裙子,這春光被你看了個正著,你偷著樂,姑娘她還渾然不覺呢。

你自己都沒發現吧?

這個牌子的酸奶,從來沒斷過貨,隻要你來,它們準在那列隊迎接。

其實,你每次付錢的時候,眼睛都往安全套的貨架上瞟。

不掩飾,我真有點怕,怕你買那個最大包裝的。

我是不是有點自私了啊。

但你要真買了吧,我也不會怪你。

我忒希望你幸福。

那天下雨,你心不在焉地指指點點,選了幾樣關東煮,擠上了過量的辣椒醬,坐在我的角落裏,吃著魚丸,透過玻璃看出去。

我好奇你在看什麽,我也跟著你往外看。

馬路上車流來往,有情侶在傘底下親吻,有流浪貓鑽進了咖啡館,有個迷路的人,在冰淇淋店的屋簷下躲雨。

要不是你,我都不會注意到這些玩意兒。

要不是你,我怎麽會知道這些日常也是風景呢。

嘿,小妞,是收銀員讓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仙貝是吧。

我叫便利店,你可以叫我小便。

笑什麽,這是昵稱。

但我還是更願意叫你小妞。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稱呼裏,藏著層層疊疊的意思呢。

那天晚上,你又來買啤酒。

坐在角落裏,自顧自地喝酒。

我什麽不知道啊,大晚上的,女孩子一個人喝酒,不是失戀了,就是失戀了。

我太理解了。

不瞞你說,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過另一家便利店。呐,就是街對麵那個711。日本來的,有一股熟悉的異域風情。

可我們是競爭關係,我又動不了,隻能偷偷喜歡。每天偷偷看著她,借有客人傳遞思念。

可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吧,丫跟“全家”好上了,好上也就算了,兩家店還在同樣的貨架上,擺著同樣的婚戀雜誌。

恩愛秀了我一臉。

那段時間吧,我也很難熬。

客人來買酒,根本就買不到。

全被我自己喝了。

喝了我就吐,吐了我再喝,喝了我再吐。

店長每天拖地,還以為是我屋頂漏水了呢。

而那個月這裏根本就沒下雨。

白天晚上,我都醉醺醺的。

24小時營業,我就有24個小時的寂寞要打發。

累挺啊。

直到一個淩晨,兩點十六分,你大概是剛從KTV回來,耳朵裏戴著耳機,嘴裏哼著歌,來我這裏買礦泉水。

我動用了店裏所有的攝像頭,全方位地攝你,像拍電影。

後來,我不斷地回放我第一次見到的情景。

黑白影像裏,我覺得自己是王家衛。

你白色的鞋子上,有一團汙跡。

人好看起來,真不講理,連你鞋子上的汙跡都有了一種美。

所以,小妞,我理解你。

你就喝吧,酒我管夠,淚你盡情地流。

我以前聽一個西北漢子唱過信天遊,我還記得幾句,送給你好了:

願得老天他落大雨哎,郎在妹家住半年。

螞蟥纏住了鴛鴦的腳哎,小妹纏住情哥郎。

你瞧啊,愛情吧,它雖然總他媽蠻不講理的結束,但它也毫無道理地開始啊。

喝夠了,回家吧,聽話,歡迎再次光臨。

明天早上,我這裏還有你最愛喝的酸奶。

三 棉外套

我擅長擁抱。

這大概是我為數不多的技能。

我長居衣櫃深處,隻在北風變冷,冬天來臨的時候,才出沒。

你是我第一個主人,到目前為止,也是唯一一個。

不是不能選擇的人生,就一定是不好的。

我熟悉你身體的每一寸線條,來自一個女人身體的曲折,也折射著這個女人內心深處的秘密。

下雪那天,你穿著我出門,雪落在我身上,就融化了,悄無聲息。就如同我對你的愛,我沒有向衣櫃裏其他的裙子和夏裝叫囂。盡管,他們可能更接近你的身體,更貼近你的肌膚。

我想,我更像是一場暗戀。

你衣櫃裏的幹燥劑和樟腦球,大概是唯一知道我會傷感的存在。

為你擋過的雨,融化在我身上的雪,最後都變成了我快樂的傷感。

最終,被幹燥劑仗義地吸收。

幹燥劑說,我知道這些**不是你的眼淚,但裏麵竟然有你眼淚的成分。

樟腦球說,蟲子最喜歡你,老想著侵害你,不用擔心,我來保護你,我刺鼻的味道,是你的香水,也是蟲子的警笛。

男人常說,女人如衣服。有人這麽說,是因為衣服可以常換常新。有人這麽說,卻是因為,衣服就是一個無時無刻不在的擁抱。

我更偏愛後一種。

當然,我也會過季,也會過時。

時尚就是我的勁敵。

可能你不知道吧,姑娘,你的冬天,恰恰是我的春天。

你走在雨裏,雪裏,陽光裏,我能破解你的體溫,你的氣味,你的汗水。

你走進了空調房裏,暖氣屋裏,我會知趣地呆在一旁,看著你和朋友們開玩笑,聊八卦。

等你聊完了,我會抱著你,我知道你困了,你睡眼惺忪了,來吧,我抱著你回家。

回到家,你卸妝,洗澡,我聽著你浴室裏的水聲,看著外麵又下雪了。

忍不住歎息了一聲,再下幾場雪,就該到春天了。

春天來了。

仙貝檢視自己的衣櫃,覺得衣服不夠穿。

換季了,不如送掉一些衣服,選來選去,選中了自己的棉外套。

時間太久了,褪色了,下一個冬天,要買一件更新潮的。

仙貝這麽想著,把棉外套打了個包。

明年冬天,它會有一個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