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花會開
晚飯沒有綠葉的菜色,楊毅很滿意,繼續沾沾自喜。看電視看到九點多被媽媽趕回房間睡覺時忽然呆住了,枕頭被子衣櫃抽屜筆筒一頓狂翻,又衝到客廳跟老媽打聽過,沉重地坐到**。
郭富城不見了!
完了完了,那是季雪的,弄丟了的話她會被殺。好在季風允諾不把她弄丟孩子的事兒告訴季雪,條件是她也得把他幫叫叫兒打架的事兒忘了不許再提。
楊毅一陣子有空就去玩具禮品店逛,沒見著一模一樣的娃娃,鬱悶了好久。
上課放學,大江開化,成群結隊地去看跑冰排,爬山采回映山紅,養死一批再采已經沒了。學校花壇子裏冒出來一茬叫不上名的野草,楊毅和季風一起吃了生日蛋糕,山茄子樹長芽,丁香開花,不知道哪天開始,叫叫兒她們引領全校同學換上了夏季校服。六一全市中小學生運動會上,楊毅一人獨得初中組女子百公尺和跨欄兩項冠軍,季風跳高得了第三。兩人屁顛顛領回五百塊錢獎金,足足揮霍了一個多禮拜。
領操台旁邊板報上寫著:距高考還有22天。
星期天楊毅和叢家相約去時蕾家吃櫻桃。時蕾家院子裏有兩大棵櫻桃樹,三個小姑娘又玩又吃了大半天,楊毅吃得牙都酸倒了,爬上樹捉蟲子玩。午飯過後睡了一小覺,時蕾媽媽了挑一根果子厚的樹杈折下來給楊毅,她這才騎車載著叢家家悠哉悠哉地回家。
車子拐過五一街,把叢家家放下去,再往前騎了一段就是上次和叢慶跟人打架的那個旱冰場,門口逗留一些放假的學生和職業小流氓。楊毅一手把樹枝扛在肩頭,一手扶車把,遠遠看了他們一會兒,車子調頭往另一個方向騎去。
整齊的矮籬笆圈出一個小院,院內一半是座米白色的二層小樓,一半是種滿了綠色時蔬的小菜園。小樓前的空地上,**上身的黝黑少年叼著根香煙,沾滿機油的手拿了幾樣工具,專心致誌地在麵前的摩托車上擰來擰去。在他腳邊散落著大小不一的扳手夾鉗螺絲刀子,流量緩慢的清水自旁邊的一根皮管裏淌出,注入菜園的溝渠中。初夏午後並不刺眼的陽光打在他的身上,像是一種禮讚。
楊毅想起聖鬥士。
“帥哥……”本來不想出聲破壞這養眼的景色,隻可惜向來沒耐心的她已經趴在杖子上看他好幾分鍾了,而那家夥眼裏除了一輛拆得七零八落的摩托車什麽都沒有。她隻好大聲叫他,要不然大老遠帶來的櫻桃枝就快被她連葉也不剩地吃光了。
於一抬頭,撥開額前過長的流海,一眼看到籬笆外麵抱著大樹枝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的人。從帽沿下麵不耐煩的臉色和地上的櫻桃籽來看,她已經在那兒等了好一會兒了。“打哪來啊?”
“天竺。”
他笑,不該指望她能正經回答一句話。摘下煙扔到腳底踩滅,檔圈鉗向她揮了揮:“騎進來。”
她把車騎進院子,在他身邊停下。“拆飛機賣零件哪?”腳不老實地踢著躺在地上的工具們。
於一把螺絲擰緊了直起腰,伸出一隻髒兮兮手掌在她臉前晃,“不要惹手上有凶器的人。”他教導道。
“知道了。”她敬畏地看著他牛仔褲上的油垢,討好地笑,“我來給你送櫻桃。”隨手摘了顆果子放進他嘴裏。
“唔……”他擰著五官吐出果核。“酸~”
“可白瞎我這份兒心了。”她歎息著把櫻桃枝扔到車筐裏。
“哪弄的櫻桃?”
“時蕾家摘的,我和叢家在她家玩一天了。”
“你連吃帶拿也就算了,還砍人家樹。”於一搖頭,“看你明年吃啥。”
“明年上你家來吃櫻桃。”她邊說邊往園子裏吐櫻桃籽,“我種的櫻桃又發芽,長~大,開~花……”
“小瘋子。”
“怎麽沒出去玩?”
“修車。”他彎腰撿起剛拆下來的東西。
“是啥?”她湊過去,盯著他手裏那個方不方圓不圓的鐵家夥發問。
“化油器。”他從地上挑選適合的改椎。
“你會修嗎?一會兒裝上再騎不能爆炸?”
他沒再多說一句話,直接將手伸向她的臉,手拿開,一大塊黑跡呈現鼻頭。於一噗地笑出聲。
楊毅愣住,摸了鼻子一下,指尖沾滿黑油,兩隻杏核大眼迅速躥起火光。“靠!”她炸了廟兒,噌地站起來繞到他背後,用手臂勾住他脖子往後勒,“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別鬧別鬧,”他連連求饒,“蹭你一身油。”
“我靠,我問你會不會修車,抹我一臉機油幹啥!特意拿櫻桃給你你還敢嫌酸,”她勒著他不放,叫囂著,“我看你今天是皮子緊了……”
他滿手機油不敢碰她,隻隨著她用力的方向傾著身子,哭笑不得地嚷著快放手。
“給你鬆鬆皮子!”硬是把人按倒在地,兩手掐上他脖子,“服不服?”
“服了。”
“沒誠意。”接著掐。
他咳了兩聲,“我還手啦!”
“還敢支毛!”她加大力氣。
“好了好了真服了,快撒手,我腦袋硌著什麽東西了……”
“心服口服?”
“心服。”
“口呢?”
“都服了。撒手,好疼……”
“一會兒摩托車碰倒了砸著你們倆。”遠遠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
楊毅嚇了一跳,放開於一抬頭看。
於一趁機拿走腦袋下邊的扳手,不慌不忙地坐起來。
說話的男子剛從一輛銀灰色4500裏出來,神情嚴肅地望著鬧成一團的兩個小孩,怦地一聲關了車門走進院子。
“你怎麽來了?”於一將那個叫化油器的東西放到地上。
誰呀?楊毅好奇地打量那人。看起來比於一略高,身材很魁梧,穿著純白的圓領長袖T恤,LEE的經典直筒仔褲,米色運動鞋。濃眉大眼,緊抿的嘴唇線條冷硬,頭發根根聳立,看起來脾氣好像不太好。
在她的注視中,他已步至樓前停下,看著被分屍的摩托,再看旁邊踩扁的煙頭,皺眉,“油箱邊抽煙,你找死吧兔崽子!車怎麽了?”
“一催油門就發衝,消聲管突突冒黑煙。”
“是化油器毛病嗎?”
“洗過了呀,怠速孔都通的。”
“換個點火線圈去,是不老化了?”
“點火線和火花塞都剛換沒多長時間。主要是到開四五十邁時候怠速不穩,總像要熄火似的……”
“啊~混合氣太濃了,你擰一下化油器螺釘,圈數大了吧。”
“嗯?不像是這毛病……”
“要不就換個濾芯看看。”
楊毅蹲在原地,腦袋隨著他們兩個說話來回轉,可惜他們在說火星話,地球人聽不懂。
“別捅鼓了,整不明白就送廠子去。收拾一下我領你洗澡去。”看了楊毅一眼,“你同學?”
“啊。”於一把工具扔進一個塑料箱子裏。
“一起跟去吧。”
“我不去!”楊毅馬上站起來,瞪著眼睛拒絕。
於一嘿嘿笑,“洗不到一塊兒去。”
聽見了女孩子清脆的嗓音,卻絲毫沒為自己錯認他人性別感到抱歉,大手按下楊毅的帽遮,“姑娘不姑娘小子不小子的。”
話落人已走進屋子。
楊毅狼狽地扶起帽子,“那家夥誰啊於一?”
“你偶像!”於一眨眨眼,在她臉頰又添了一筆黑道。
“小四啊,我真想不到於老歪那麽年輕,看上去……”
“就像小鍬他哥一樣。”季風惡狠狠接過她的話,“你都說八百六十遍了。”
“嘿,真是很年輕,我真以為他跟於一是哥倆兒。”
“那隻能說明小鍬長得老相。”
“嘿嘿,可能也是。”楊毅咬著塑料叉子,仔細想著下午和於軍見麵的場景,亢奮之情仍不能平息。
“把你樂得,不就見到老公公了嗎?”季風說得放肆。反正家裏就他們倆,礦區有老人去世,大人都去趕禮守靈了,留下倆小孩在家泡方便麵。
“是啊是啊是啊!”她連連點頭,沒一點羞赧之色。
“你真不要臉!”季風總覺得博大精深的中華詞庫裏隻有這個詞形容她最恰當。
“你才不要臉,”她笑眯眯地指著他的麵碗,“這是我買的。”
“靠,我不給你燒水你就得幹吃。十四五歲了連水都不會燒,廢物啥樣你啥樣。”
“你會燒就行了,我學點兒別的。”
“我是你家使喚丫頭啊?”
“誰家雇你這樣的丫頭得賠死。”心痛地望著已經被他吃空的兩個麵碗,“一天往死吃。哎,我媽她們啥時候回來呀……”
“要吃奶啊?”
“早知道白天不出去玩了,跟他們去坐席。”順便看看死人啥樣,她還沒見過活的死人……她是指現實生活中的死人。靠,怎麽說怎麽森得慌。
“你在家也沒人領你去。人家死人你去嘻嘻哈哈湊熱鬧,不給你打出來的。”
“敢!”她歪著嘴,“我不把他家死人都打跪地上求饒的。”
“我靠,那你牛逼!”
“嘻嘻。於一給他那太子拆稀爛,不知道能不能原樣安上。”楊毅有點擔心,要是修不好以後就蹭不著車了。於一的太子車很拉風啊,比季風他大姐夫隊裏發的強多了。
“你不用惦心,”季風一眼看出她心裏劃的什麽回回兒,“那車他一個禮拜拆八遍,閉眼睛都能裝上。”
“靠,那沒騎著騎著幹掉軲轆真點兒好。”她聽著有點後怕。
“他爹幹這個出身的,咋還不跟著學會兩招。”
“誰爹?於老歪不是當兵的嗎?”
“他當兵之前學修車的,退伍回來也是開的修車廠……小鍬沒跟你說過。”
“我不知道呀。”她也沒問過,而於一那個人不問不說,一天吃飯都懶得張嘴。“難怪爺倆說得有來道去兒的……不對吧,修車的也能去當兵嗎……”電話鈴搗亂地響起,楊毅隨手撈起,“喂?媽啊,咋還不回來?”
“我和你季娘她們今晚不回去住了,讓四兒回家把鎖好在咱家住。你倆晚上吃的什麽?”
“康師傅紅燒牛肉麵!那你們還得在人家待到啥時候?”
“明天起早出靈,中午能從火葬廠回來。你定好鬧表別起來晚了。”
“啊。媽啊,死人嚇人嗎?”
“不嚇人。你倆看電視別看太晚,該起不來了,聽著沒?”
“知道知道。媽啊,那棺材就放屋裏……”
“這個黏牙!媽呀媽呀沒完沒了的,掛了吧,插好門噢。”
挨斥兒了!楊毅吐吐舌頭扣上電話。
“不回來啦?”
“啊。”
“還吃不吃了,不吃我收拾了。”
“收拾吧。”她倒在沙發上剔牙,“幾點了?你困嗎?咱出去玩點啥吧。”
“黑燈瞎火出去玩啥。”
“嗯?想想……”其實她也不知道玩啥,可是難得家裏沒人管,不出去玩太浪費機會了。
“想個屁,你消停會兒得了。”
“你有沒有錢?找叢家出去唱歌啊?”
“上我家搬碟機過來唱。”
“拉倒吧,礦裏剛死人,魂還沒走遠呢,再讓你招回來。”
“別惹我啊,家裏可沒大人。”
“走吧。”她摸起電話撥號。
“明天還上學呢不睡覺唱什麽歌去啊?”
“現在才六點多睡什麽……喂喂?大舅媽?沒事不是跟你說話,家家呢?……姐啊,你幹啥呢?……哈哈哈,哪有?出來咱唱歌去啊……就我跟小四兒,一會兒給董老蠻打電話看她幹啥呢……你老姑她們去給人家出靈了,今天不能回來,晚上玩晚了就在我們家住……睡太早了,人覺睡多會癡呆!來嘛,好姐姐……啊?他沒回學校嗎?不要掃興了帶他來!……好吧讓他請客。”掛了電話。
季風無奈,就是總有人肯陪著瘋,她才會養成這種說風就來雨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