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叫叫兒

叢麗榮下班回來,季風正和楊毅兩人大聲嚎氣兒地對吼,震得房蓋直翻翻。房間裏刺鼻的藥酒味和女兒手臂上的紗布讓她挑起眉:“又怎麽了?”這丫頭有陣子沒這麽大場麵了。

“跳高摔的!”楊毅得意洋洋地回答。

“作吧你就!”叢麗榮低聲罵了一句,換了鞋進去,無語地看著灑在地板茶幾上的藥酒,再看一腦門汗珠的季風,歎口氣坐下來,“給我吧。”

季風如獲重釋,迅速讓位。

叢麗榮是護士,對處理外傷輕車熟路,並不擔心這一片紫青的腳踝,隻惦記楊毅那不知死活的性子,“這明天還能跑賽嗎?”

“校醫說不讓跑。”季風搶白。

“我才不跑呢我這麽疼。”楊毅賊笑,其實根本沒多疼,她故意折磨小四兒玩。

“出息了,知道疼了。”叢麗榮沒好氣地揉著她的腳。“小四兒下午比咋樣?”

“初中部第一,全校第二。”季風眉梢快飛到腦瓜頂了,“等我上了高中就是打遍六中無敵手。”

“出息了,知道顯了!”楊毅奸笑,身子探過去把媽媽買回來的零食抓過來抱在懷裏翻。“棉花糖……”她歡呼一聲拆開包裝。

“你少吃點啊!一會兒又該不吃飯了。”叢麗榮收拾好狼籍的客廳,起身去廚房洗手做飯。

楊毅自己吃了幾塊,遞給季風一塊,季風剛張嘴要吃,她又嘻皮笑臉地縮回手。季風幹脆朝整包糖攻擊,楊毅一閃,咕咚一聲掉在地上,正撞到手臂的傷,摔得唉呀直叫。手中的食物被人趁機奪走。

“那你還去不去開運動會了楊毅?”叢麗榮習以為常地看著兩個打成一團的孩子。

“去啊!”楊毅揪著季風的頭發搶回糖袋。

“都瘸了還去幹啥?”季風塞了滿嘴糖,含含糊糊地說。

“明天天好我就去。多曬太陽對傷口有好處,陽光能殺菌!”楊毅晃著一根手指說得頭頭是道,“天兒要是不好……”指尖落在季風額間,“你也別想去!”

上天垂憐季風,第二天晴有時多雲,最高氣溫23℃,偏西風2—3級。

早晨7點多鍾,明晃晃的太陽已經占據小中天,充足的紫外線,能夠消滅大量病毒和細菌。

楊毅背著塞滿零食的書包坐上季風的車子,胡同口傳來突突的引擎聲,一輛摩托車拐了過來,在他們麵前停下。騎士摘下安全帽,露出張明晃晃的笑臉。

“能走了啊?”於一熄了摩托,低頭看了看楊毅的腳。

打了個響亮的口哨,楊毅豔羨地盯著摩托車。嘿,神氣!大蓋蓋兒蟲一樣全身烏黑發亮。

“靠!”季風同樣兩眼放光,“哪來的?”

“接你們來的。”於一把帽子遞給一臉呆相的楊毅,“四兒把車子送進去,我能帶你們倆。”

楊毅馬上跳了上去。

於一拿過她的書包塞給季風:“你坐後邊。”

“大哥你行不行?”

“靠,帶騎不騎好幾年了。”於一熟練捏著離合踹著火,扭頭看季風,“你還走不走?快點!”

“起駕——”楊毅興奮地揮手。離合一鬆,摩托車倏地串出去,她跌進於一懷裏。順手摘了帽子,摸摸迎風瑟瑟抖動的短發,楊毅突然想,這時候要是有一腦袋長頭發,一定很帥吧……

“手放下!”於一在她耳邊大聲說,“我看不見前邊兒道了。”

摩托車一到校門口,馬上吸引所有出入學生的眼光。

“拉風!拉風!”楊毅搓著手,像財主對著金元寶那樣貪婪地傻笑。

“鍬兒?”

突然響起的女聲讓楊毅回過頭,看到上次來過班級找於一的那個高中女生。她今天沒穿校服,一件黑色闊領貼身T恤勾勒著發育良好的身子,長不及膝的翠綠傘裙,黑色長筒襪,腳上蹬著一雙純白波鞋。漂亮又時尚,站在摩托車旁邊說不上哪個更打人兒。

“真他媽招搖啊!”她拍拍車座,“你騎來的?”

於一對這種廢話沒有理睬,推著車進了校門,卻也忍不住打量她,“你怎麽穿這樣?”

“打牌兒!”她向前伸直兩臂,手握成拳上下重疊,做了個打班牌的姿勢,臉上是向日葵般的驕傲。“班花嘛!沒辦法。”

“……你們班女的全讓你整死啦?”

“比我漂亮的都整死了。”嫵媚的大眼眨出調皮神情,看一眼手表說,“先走了。”掃了季風和楊毅一眼,大步走開。

季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背影。

“口水,兄弟!”楊毅揶揄地用手肘拐拐他。

季風臉噌地紅了。

楊毅大笑,於一也笑了,“叫叫兒。”

“啊……?”季風恍然大悟,“她啊!”

“嬌嬌?”楊毅皺眉,好像熊貓的名字。

“四聲。”於一更正。

“叫叫兒!?”她還口哨呢!於一認識這些人都是什麽怪名兒?“她幹嘛的?”

“教小鍬打台球的人。”

“啊?她很厲害?”

“小鍬說她家在四小那邊開台球廳的。”

“啊。難怪認識老崽子。”

於一點頭:“東城那邊混子她基本上都認識。”

“那還能考上六中?”六中高中部是省級重點,錄取分數全M城最高。

“特長生?”於一答得也沒什麽譜。

“打台球也算特長?”那她以後打台球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了。

“想什麽呢?”季風推推她的頭。

“她會彈琴吧,我也不知道……”

“她真名叫什麽啊?”

“嗯……”想了半天,“忘了。”

“啊,我知道了!”季風一拍手,“開學文藝匯演時候不是有她嗎?彈手風琴的,還跳舞來著。曲耀陽和胖子他們肯定知道她叫什麽。”

“我知道她媽姓紫。”

“啊?”

“在我爸單位上班。”

一路聊著到了班級,教室裏空空****的,桌椅都被搬到操場上,圍著跑道整齊地擺放。白玉拎著自己和同桌的椅子正往出走,迎麵看到楊毅,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嗨,小瘸子。”

楊毅臉黑了大半。

高亢的聲音自運動會主席台前的喇叭裏傳出:“……高喊著‘鍛煉身體,保衛祖國’的口號,走來了初三4班代表隊。他們步伐有力,聲音洪亮;他們衣著整齊,鬥誌昂場,相信在今天的比賽中,定會取得優異的成績。現在經過大會主席台的是初三5班代表隊,看!他們……”

看個屁啊看?楊毅地坐在自己班的位置上猛翻白眼,什麽代表隊?幾乎全校的學生都在操場上排成方塊兒隊走齊步,還代表隊!明明是全班抬了……像她身邊坐的這幾個人,非傷即殘。傷的是她和董維曼,剩下的那三人,有兩個身高不足一米四,屬二等殘廢,另一個走步老順拐,體不殘也是腦殘那夥兒的。

快點走,快點走。別走了,別走了。她百無聊賴地撕著手臂上的粘藥棉的膠布。

“你念什麽秧呢?”董維曼舉了一根香蕉到她嘴邊。“吃不吃?”

楊毅泄恨似的張嘴咬去大半,邊嚼邊瞪她:“都怪你笨!受傷不能跳高,害我也受傷了。”塞了滿嘴吃的,一說話直往出噴渣兒。

董維曼平靜地拂拂臉,對她這種吃沒吃相的粗魯舉動見怪不怪。“是,都是我不對。你能不能別摳了?一會兒又摳出血了。”

“早都幹了。”

“哎哎哎,楊毅你看,那不是上次來找於一的那個女生嗎?”

順著她指的方向瞄了一眼,叫叫兒挺拔得像根小鬆樹,舉著高三5班的標牌,款款走在班級最前麵。

“記性還挺好。”楊毅略顯怪異地說。她還是玩心頗重,孩子氣未泯,對美醜沒什麽太大感覺,她不知道長成像叫叫兒這麽惹眼的女孩子,很容易給人留下深刻視覺記憶的。

“她是於一女朋友嗎?”

“聽誰說的?”楊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二年6班第一排的於一身上。

“不是啊?你聽了別生氣呀,我覺得他們兩個很配。”

“是嗎?”楊毅無意識地接話,很快緩過神兒來,扭頭看她,“我聽了為什麽要生氣?”

“聽方昕她們說你在追於一……”

噢,對,她給忘了。不對……“什麽?你聽方昕造謠!”應該要聽成於一追她才對,這個主語和賓語搞混就沒意義了。

“那是於一追你嗎?”

“也沒有。”連這種無中生有的事也承認……太不要臉了吧?楊毅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我們是清白的。”

“看起來可挺近乎呢。”

看來她已經完成叢家家的任務了。“我跟季小四不近乎嗎?”

“那不一樣。”董維曼小學起就和她一個班,當然知道她和季風的關係,“你和季風像兄妹倆一樣。”

“誰跟他兄妹?”楊毅受了莫大侮辱似的,“我是他姐。”

“一回事兒。總之好像親人的關係。”

“好惡心……”她撫著胸口,親人……和那個智商低下的物種?

終於走完了,全體起立升國旗奏國歌,念了一通開幕詞。

季大叔季大娘聰明一世,生的三個女兒都人精一樣,偏到老四優秀基因用完了。想到季風小時候拿五塊錢上商店牛哄哄地問人家能不能找開這類的蠢事,楊毅不可抑製地大笑起來。

“撿著啥了笑成這樣?”白色皮衣皮裙的時蕾用班牌敲的楊毅頭。

被敲的人卻露出更加燦爛的笑容,“啊,小紅帽你們回來了。我等得心都痛了。”楊毅撲上去搶過她的貝蕾帽扣在自己頭上。

“是,我回來了大灰狼。”

“真恐怖。”叢家家嫌惡地繞開她們。

“拿肉麻當有趣。”

“哈哈,閑壞了吧?”

“楊毅你可以去參加殘疾人運動會啊。”

“不要嘲笑殘疾人。”

同學們說說笑笑,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金秋颯爽,碩果累累”的成語俗語大放送後,終於開始通知項目。

“初中組百公尺運動員,請馬上入場檢錄。”

楊毅趴在桌上痛哭連連:“到了為班爭光的時候我卻不能出力,老師,我對不起你……”

“消停的!”男人婆哏咄她。

一整天運動會開下來,楊毅撐得頭昏眼花,耍賴說腳疼讓季風背著到了車棚,準備坐拉風的摩托車回家。剛出校門就看到季風他老爸的東風載重。

季常福像拎小雞一樣把楊毅拎上副駕駛的位置,“大叔好吧,特意開車來接你這小病號。”

楊毅別過臉:“我要坐小轎車!”突然覺得季風還是遺傳了季大叔相當一部分基因的,比方說在當程咬金這方麵的天賦上。

“哈哈哈!轎車哪有咱這神氣!”季常福大笑,拍拍於一的摩托。“小子,跟我回家吃飯吧。”

“不了,沒跟家裏說。”

話一落季風和楊毅不約而同地“嗤”了一聲。裝什麽貓!

“行,哪天再來吧。騎這玩意兒慢點。”季常福等兒子爬上車,哼著小曲兒發動了引擎。

兩分鍾後,於一的車子追上來,鳴了聲喇叭,超過季常福的車。

季常福回了一聲,嗬嗬笑道:“這小子……”

“叫叫兒!”季風看見側坐在於一的摩托後座的短裙美少女,笑罵,“於小鍬那個逼……”

季常福從內視鏡裏瞪了兒子一眼,“再他媽嘴不啷嘰的我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