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過的一米一

楊毅從來不是那種會想很多事的人。盡管於一說的那些話把她的心微微攪亂,日子還是一天一天過。

也沒有什麽不同。

每個學期,遲到王楊毅有兩天絕對不會遲到,一天是田賽,一天是徑賽,這兩天是學校運動會的日子。

鳥語花香,陽光明媚,M城第六中學迎來了第十四屆全校秋季運動大會。

田賽這天比較混亂,每個班級除運動員外隻許派兩名同學當工作人員,無關人等都要在班級上自習,避免操場上人滿為患,在標槍和鐵餅項目時出現人員傷亡。然而實際上,隻有幾個對戶外運動實在無半點興趣的眼鏡小女生安份地在班級聊天,其它的要麽尋個安全位置看比賽,要麽在小花園裏穿梭嬉戲,要麽幹脆借機蹺課找樂子去了。學校睜隻眼閉隻眼,操場上歡呼陣陣,鬧得1949年一樣,教室裏的同學還能往生成佛了?

楊毅作為正式跳高選手,光榮地出現在初中部女子跳高比賽場地。二十分鍾前,主力董維曼在沙坑跳遠時不慎傷了右腳,季風痛心疾首地換上了這名首席也是唯一的替補。

他們班級女生太嬌氣,體育課練跳高,隻有包括楊毅在內的六個女同學敢跳。其中有三個是明天徑賽的種子選手,學校規定每人隻許參加三個項目。沒辦法,運動神經發達的人基本上哪項都比別人強,總不能可著一人累死啊。

從小就追著別人的食物滿礦區跑,不搶到手不罷休的楊毅,運動神經當然也不會比別人差,事實上她是市裏同年級百米和跨欄的紀錄保持者。可是站在跳高選手陣容中,實在讓人很難對她那雙小短腿抱有太大期望。

季風拍著大腿,悔得腸子也青了:“早知道剛才讓楊毅去跳遠好了。”這個體委不好當啊,還得要有預測福禍的本事。

“行啊行啊。”男人婆笑眯眯地看著這邊的情況,“怎麽說她也跳過,就她來吧。”語氣中大有湊數之意。

“照顧一下我心情好不好?”楊毅麵色土灰地在原地蹦來蹦去,怎麽也蹦不去即將比賽的緊張情緒。

時蕾臨陣磨槍地傳授跳高的一些技巧。

“我想上廁所……”楊毅看到橫杆又開始打怵。

“憋著!”季風冷斥。他和曹智新在楊毅她們之後進行男子組比賽。

“初二6班……”

“到!”楊毅高舉右手,響亮回答。

周圍一陣哄笑。

“同學,”負責排序的高中部學長扶扶眼鏡,好心提醒她,“還沒點到你。”

楊毅急了,把身後的隊號給他看:“我是二年6的啊!”

“沒事沒事!”時蕾拍著她的頭,努力安撫這隻不安的跳蚤,“你肯定是二年6的。”

檢錄完畢,初中女子組首先比賽。時蕾的第一跳,輕鬆躍過九十公分,接下的選手也都順利完成這個高度。杆升到一米,排在前麵的同學中有幾個踢掉了橫杆被淘汰。楊毅跑到杆前,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直接翻了過去。

於一站在墊子旁邊好笑地說:“真能鬧!”

“什麽鬧啊!”季風看得驚心動魄,“她根本就不會跳高,就知道逞強。”

第三跳是一米一高度,楊毅在體育課時曾經頭腦一熱跳過去了,爬起來自己都不知道怎麽過來的。看前麵的人在失敗之後被橫杆硌得生疼的樣子,這名身高最低的隊員手心開始冒汗。

“楊毅你要爭氣!”有人在觀眾群中振臂高呼,“跳不過去太丟人了。”

不要增加她壓力!楊毅扭頭尋找聲源,叢家家身子一矮貓到班任身後。

“初二6楊毅!”記分台催促。

“來了!”楊毅搓了搓人中,深吸口氣跑向跳杆,停在橫杆前比了比,“老師!”她舉手示意,“我不是跳一米一嗎?這高了吧?”

“別起哄,快跳!”體育老師吼得雖然凶,還是不忘叮囑,“楊毅你助跑慢點,別拿百米的速度跳高。”

“好!”楊毅精神抖擻地點頭,完全沒聽到老師說了些什麽。

季風認輸地大喊:“不行就別跳了。老師我們棄權!”

“不棄權!”楊毅紅了眼瞪季風,她都還沒跳呢棄什麽權?咬著牙根跑了出去,用的正是老師口中禁用的百米速度,眼看撞上了跳杆,腳一蹬躍了起來。

“啊!”人群中有人尖叫有人猛抽氣。

天空一片蔚蘭啊,小鳥撲騰騰亂飛。楊毅表情呆滯地望著藍天……沒太明白身體感覺到的異樣是怎麽回事兒。

“楊毅。”

“楊毅!”

“楊毅!”

“……”

不同的聲音同樣急促地在周遭陸續響起,讓她逐漸恢複神智。

吵什麽吵?沒跳過去也不用這麽呼天喊地!眼珠一轉看到和自己並排橫著的海綿墊子。媽呀!難怪她覺得身底下的“墊子”這麽硬!

“壞了,摔傻了!”季風的臉放大在她眼前,一隻巴掌晃來晃去。

“不要咒我!”楊毅橫他一眼,曲起手肘,大片的擦傷已經開始滲血。

“疼不疼?”叢家家蹲在她身邊擔心地問。

“咋不疼!”楊毅皺著眉摳上麵的沙子。問這廢話!自己摔一次試試。

“快起來,下一跳了兄弟!”季風扶著她,眼中波光閃動,有著雀躍和亢奮,“你真狗屎運,竟然蹦過來了。”

“真的啊?!”楊毅馬上忘了疼痛,手一撐站起來。打腳踝處湧上的刺痛讓她的五官扭曲地皺成一團,重新跌坐在地之前,一隻手穩穩地扶住她。

“腳好像磕杆兒上了。”於一把她扶到墊子上坐下。

體育老師第一個跑過來,俯身脫下她鞋襪,一臉深沉地用手試著捏捏關節和腳掌,惹得楊毅大呼好痛。他站起來搖搖頭,“不知道是不是傷到骨頭了。”

季風又氣又急:“叫你別跳你非得逞能!現在完了吧!”

楊毅又疼又羞:“你給我閉嘴,滾一邊兒去!”

“好了別吵吵別吵吵!”男人婆也跑過來指揮現場,“來先給她背到醫務室去包一下,唉喲這小孩這胳膊弄的……”

楊毅被他們忙和得有點害怕。

“上來吧!”季風蹲到她麵前。

“季風你別背了,你待會兒還得比賽。於一來。”

“我腿、是不是腿折了?”楊毅攀著於一的脖子緊張地問。

“懸。”

楊毅哇地一聲哭了:“那怎麽辦啊?”

“於一別嚇唬她!”男人婆訓道,轉身安慰楊毅,“沒事兒,可能是撞著腳脖兒麻了一下,一會兒擦點酒就好了。”

腳踝隻有微微紅腫,看起來沒有大問題,反倒是手臂上粘滿了沙土的擦傷比較難處理。

大家都鬆一口氣,被老師趕出擁擠的醫務室。

校醫用藥水清洗汙垢,楊毅齜牙咧嘴地怪叫。

“楊毅你丟臉死了!”叢家家過來按著她不安份的腿,為校醫減少工作量。

“別惹我!別忘了我還有一隻金牌左腳,照樣踹得你找不著北……四眼大娘啊,你上點藥水就行了,蹭來蹭去的要誰命啊!媽……疼!”

“不疼能長教訓?”校醫慢條斯理地說,手上的動作可是一點不慢。

“我這是公傷!不是跟人打仗弄的!”她對校醫怒目而視,“長什麽教訓!”

“不尊敬師長的教訓!”眼鏡下的眸光寒冽,“叫你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啊……”楊毅尖著嗓子大叫,震得四壁微顫,“疼死我了。”

“別嚎了!完事兒了!”

“早這樣不就得了!”楊毅得意地抿著嘴,低頭看看傷勢。“塗成這樣就行啦?不用縫幾針?”她打算趁機繡個蜈蚣什麽的在胳膊上。

叢家快崩潰了,“大姐你就擦破點兒皮縫什麽針啊?”從沒見過有人嫌自己傷勢太輕的。

“胡說!擦破點皮兒用給我包得跟木乃伊似的嗎?”楊毅不滿地晃著纏了繃帶的手臂。“四眼大娘,你這種包法我胳膊不得爛到裏邊啊?”

“爛了更好!省得一天到晚手腳不老實!”

“什麽心眼兒啊?”楊毅翻翻眼睛,一陣歡呼從操場上傳來。“啥情況?”剛站起來要出門看熱鬧,腳踝又劇烈地疼起來,她痛呼著坐回**。

叢家家也有點慌了:“還疼啊?”

“你不是說我腳沒事兒嗎?”楊毅凶巴巴地吼著校醫,“我怎麽站不起來?”

“怎麽站不起來?”校醫的眼鏡閃過寒光,“就是疼點兒!”

“欺負人……”楊毅假哭。

“抬腳擦點兒酒。”罵歸罵,還是細心地按摩她腳上的淤青。

“喂喂,四眼大娘?剛才看外邊比賽沒有?我雖然蹦墊子下麵受了傷,但是那一跳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她疼得抽一口冷氣,仍然堅持吹牛,“看,腳磕到杆上了都能跳過去!”

“你快閉會兒嘴吧!”叢家家討饒地說,“怎麽那麽神啊?那麽大個墊子不好跳,偏往外邊蹦?”

“你以為我願意啊?”摔得骨頭都散了!

角落裏傳來一聲輕笑,於一坐在沙發扶手上,擺弄著手邊的小藥瓶。

楊毅這才記起自己的坐騎,親昵地喚道:“馬兒啊~背朕出去看比賽!”

“老實待一會兒!”於一不理她過份的要求。

“嘻嘻!”她也沒指望他真的背,用沒傷的那隻腳撐起身體,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好!”她宣布,“可以再跳個一米二!朕出去看熱鬧了。叢卿家待在這裏,記得給朕的愛駒喂草!”

“唉呀楊毅你能走嗎?”叢家家追出去。

“瘋瘋車車的!”校醫扶著眼鏡,看楊毅的背影盡是喜愛之情。拿了一小瓶藥酒給於一。“同學,把這個給那丫頭,讓她晚上再擦一擦。對了,明天可不行跑賽!”

“謝謝老師!”於一接過酒出了校醫室。

楊毅被叢家家攙扶著蹦蹦跳跳地下台階,張牙舞爪地說著什麽,身子一扭眼看跌下去。

“看著點兒!”於一低吼,大步躥過去及時拉住她。手上的藥酒瓶子掉在地上,咣咣當當地滾下台階,居然沒有碎。他嚇得一腦門兒冷汗,“你不看道兒白唬什麽呢!”

楊毅被吼得一愣一愣,錯愕地看著於一猙獰的臉。

叢家家也傻站在一邊不敢出聲。

“手手手!”楊毅咧嘴尖叫,這家夥捏得她手脖要兩截兒了。

“你站穩了!”於一放開她,邁下台階拾起藥瓶嘿聲一笑,“真皮實。”不知道在說瓶子還是說楊毅。

手腕上一圈明顯的紅印,看上去比紗布包紮的傷口更觸目驚心,她委屈地扁了嘴。

“背你。”於一向她眨眨眼,將藥瓶揣進上衣口袋。

楊毅嘻聲一笑,迅速爬上他的背,下令:“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