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迷失荒涼的雪地

五芒星的力量在漸漸地減弱。

那些被擋在外麵的妖怪正在試圖著靠近。

晴明很勉強才維持住那個陣法,畢竟他身中“詛咒之針”,如果不快點拔出來的話,即使體內隻有一根,也會讓他的力量逐漸消失的,而且詛咒正不斷地侵蝕著他的心脈。

他得先辦法離開這裏。

地牢原本就是個集聚了陰暗、怨念還有憎恨的地方。

而這些東西剛好是妖怪們的食糧,在這樣的地方,它們的妖力會不斷地增強,而相反的,他的力量卻在不斷地減弱。

這樣下去,堅持不了多久的。

晴明臉色漸漸蒼白,額際也已經滲出了冷汗。

“晴明、晴明——”

這時,冰冷的黑暗裏傳來了聲聲急切的呼喚。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那道聲音更急了,“喂,晴明,你不會這麽沒有用吧?難道死了?不可能啊!我隻不過是來晚了一小步!啊啊啊,晴明呀,你怎麽會這麽沒用呢,沒有了我球蘭,你就這麽不堪一擊麽?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終於,原本在閉目凝神的晴明睜開了眼睛。

抬起頭,他看見了牢房的屋簷上,一隻綁著繩索的白色球類物體正吊在那裏搖來**去,好像一時之間還找不到著落點。

“該死,這什麽鬼繩子啊,晴明也真是的,雖然是為了救我的性命,這種苦心我很了解,但也不用綁得這麽緊啊,害我想解都解不下來!現在繩子又把我勾住了——啊啊——我要怎麽下去啊?”

抱怨聲不斷在屋頂響起,也驚醒了博雅和櫻冥雪。

“球蘭?”

博雅驚訝地看著屋頂上那隻胖乎乎的白球。

它的四隻爪子雖已經掙脫了繩索的束縛,但那些繩子還是緊緊地、一圈圈地綁著它的圓滾的身體。

“呀,沒有任何力量的人類少年,快點快點,幫幫我,我被那該死的繩子勾住了!怎麽這根繩子這麽奇怪的,一碰到梁柱之類的東西,就會自動自發地勾上去——”

球蘭哀怨聲不斷,讓博雅忍俊不已。

“球蘭,你是怎麽弄斷這條繩索的?”晴明忽然開口了。

“嘿嘿,當然是我妖力高強。感應到晴明你有危險,所以就自行震斷了這條繩索——”

“球蘭——”球蘭得意的話語被晴明打斷,“被下了詛咒的妖,若總是說謊話,可是會折損壽命的。”

“呃!”球蘭連忙用雙爪掩住了嘴,悶聲道:“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球蘭陷入了回憶之中——

早上發生的一切,球蘭全看在眼裏。當它看到晴明他們被抓了起來的時候,原本想救人,可惜,行動被限製住了,無論它如何掙紮都掙不開那條繩索。

晴明會昏倒,那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了?

而且……原本守在屋外、等著吃晴明靈力的妖怪也一個個地離去……

球蘭知道,無論如何,它也要去救晴明。

不然,晴明很有可能會喪命。

這可是它身為式神的職責啊!

可惜,它妖力有限,無法掙脫晴明所施下的咒術。

就這樣一直折騰到深夜,正當球蘭焦心不已的時候,繩索突然斷了。

“嘭!”

當球蘭狠狠地從屋頂摔落到冷硬的地麵上時,真是痛得它齜牙裂嘴,感覺五髒六腑都翻湧了出來。

“原來這繩索也不怎麽結實嘛!”

低聲埋怨著,球蘭從地上掙紮著站了起來,費了極大的勁,才將四隻爪子給掙脫出來。

然而,當它走出門口的時候,卻愣住了。

“不知道那些人把晴明關哪裏去了啊?”

剛才也怪自己一時大意,也沒注意到那些原本守在屋外的妖怪離去時,所走的具體的方向。

“他被關在島上唯一的一間地牢裏了。

耳畔忽然響起了一把略顯稚嫩的孩童聲,忽遠忽近,飄忽不定。

“是誰?”

球蘭緊張地四下裏張望,卻沒有看到人影。

“難道是幻聽?”

球蘭不解地用前爪撓了撓頭。

“快去地牢救安倍晴明,不然他就要被妖怪給吃了——”

這一回球蘭可是一字字聽得真切。

“糟了!”

也顧不得去打探聲音的來源,它急急忙忙奔向了地牢的方向。

不過,這一路上也費了它一些周折。

因為那條繩索像有生命一般,在半途上不是把它吊在樹上,就是吊在某個屋簷下……幸好,它總能幸運地擺脫。

聽球蘭講完,晴明擰眉沉思了片刻,然後口中默念咒語,一指彈向了球蘭。

一道白光朝球蘭飛去。

球蘭還來不及回神,身上的繩索已消失了。

身子頓時騰空,球蘭呈直線從屋頂摔了下來。

“嘭!”

塵土飛揚。

“咳咳——”吃進了滿嘴灰塵的球蘭,不斷地吐出嘴裏的髒東西,“這、這地牢可真髒——什麽鬼東西啊——”球蘭一張毛茸茸的臉都皺成了一團。

“球蘭啊,這回可要靠你了。”

耳邊傳來了晴明的聲音,但比平常虛弱上許多。

球蘭也顧不得痛了,爬了起來,這才發現晴明的臉色蒼白得可怕,無力地靠在博雅的肩上。而剛才施布的五芒星陣已經消失了,被擋在外麵的妖怪們,張大了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已是蠢蠢欲動。

“風,起!”

球蘭的臉上難得露出了認真正經的神色,隨著那一聲低喝,狂風四起。

“劈哩叭啦!轟!”

原本挺堅固的牢房被狂風襲擊地四分五裂,石塊木屑齊飛。

晴明等人被狂風包圍住了,而那些妖怪們也被成功地擋在狂風之外。

晴明輕笑了一下。

其實,他這個式神雖然笨,但有時候還是很可靠的!

心神一鬆懈,晴明頓時陷入了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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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淡淡的、溫暖的感覺,就好像是置身於某個熟悉而讓他難忘的懷抱中。緩緩地睜開眼來,他看見天幕中大量的細雪飄揚而下。

臉上那冰冷的觸覺,讓他產生了些許恍惚。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也曾這樣在雪地裏醒來,然後一睜眼,便看見了細細的落雪。而那個時候,也有一道溫暖的懷抱輕擁著他,耳畔更有一道很溫柔而親切的聲音在呼喚著他。

“晴明,我的孩子——”

那道聲音,他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那是他第一次聽見母親的聲音,也是最後一次聽見母親的聲音。

她將他從大雪中救了起來,卻中了術士們早就布下的陷阱。

那些術士利用年幼的他將她引了出來,而他就隻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在術士們所施布的陣法裏,然後,再也沒有出現。

就因為她是天狐麽?

就因為她不是人類,即使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也沒有人願意接受她。

人們總是畏懼著強大於自己的力量,因為畏懼,所以憎惡。

而從此以後,他成了人們口中妖怪的孩子。

即不能立足於人類世界,也無法在妖怪的世界呆下去。

所以,他一直很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存在,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著……

“晴明大人——”

“晴明——”

兩道聲音不約而同地響起,他拉回了遊離的神智,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躺在櫻冥雪的懷裏。

鼻端傳來了淡淡的香味,那是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而此刻,那雙美麗的眸子裏正閃動著歉意與悔恨。

微微牽了下唇角,他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那抹笑容讓櫻冥雪微微失了神。

“晴明,你怎樣?還有哪裏不舒服麽?”

博雅擔心的臉龐湊了過來,仔細觀察著他的氣色。

晴明還未及回答,另一道小小的身影已撲將了過來,“晴明,晴明,你沒事了吧?”那個身影趴在他的胸口嚎啕大哭著,“晴明,你怎麽這麽沒用啊?說暈就暈,害我還以為——以為——”那傷心的抽泣聲,使得那具小小而圓滾的身子在自己胸膛上**著,忽然之間,他的心底感到了一絲溫暖。

似乎很久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球蘭啊,難道在你的眼裏,我晴明是這麽沒用的麽?”他從櫻冥雪的懷中撐坐了起來,一邊撫摸著球蘭毛茸茸的腦袋,一邊環顧著四周,“你把我們帶到什麽地方了?”

這裏,除了一片白雪,什麽也看不到,舉目望去隻有一片空洞的蒼涼。

球蘭停下了抽泣,“我、我不知道。”當時那樣危急的情況下,它用盡了力氣召喚了風的力量將他們帶離,哪裏還顧得上降落的目的地?

晴明微微蹙眉,隨即展開了微笑,“這裏好像遠離貓島了,球蘭,你什麽時候力量變得如此強大了?”

球蘭從晴明的胸口跳了起來,臉上略略帶著得色。

“我本來就很厲害啊!”

晴明微笑,眸光卻似有似無地看了眼西南方向。

這時博雅忽然低低嘀咕了一聲,“我怎麽覺得這裏好像有點熟悉呢。”

“博雅,你來過這個地方?”

博雅蹙眉思考了一下,“啊,我想起來了,我去貓島途中曾經迷路了,也是在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走了好久,除了白雪,什麽也看不到。”

“那後來你怎麽走出去的?”球蘭好奇地問。

“當時我焦慮萬分,想著可能自己就要餓死或是凍死在這個無名之地了,突然出現了一隻兔子。”

“兔子?”球蘭眨眨眼,“這麽荒涼的地方竟有兔子出現麽?不會是什麽妖怪吧?”

博雅溫和一笑,“我當時沒想那麽多。因為那隻兔子隻是在我腳邊蹭了幾下,然後就往前走,而且還不斷地回頭看著我,好像示意我跟它走,我想這隻兔子一定是在為我引路,我就跟上去了——”

“你可真是個單純的人。”球蘭不以為然地瞅了博雅一眼,“那麽容易就相信了啊,如果真是妖怪,你現在可能早就被吃下肚子裏去了。”

“但我現在不是好好地麽?”博雅伸出手敲了敲球蘭的頭,“球蘭呀,不要對什麽事都充滿著戒備啊,這個世界的人大多數是善良的,即使是妖怪也有好的呀,就像球蘭你——”

“你這話倒是對的。我當然是善良的——”球蘭美滋滋地附合。

晴明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後來你跟著那隻兔子去了哪裏?”

“去了櫻之森林。”博雅看了眼前方那片白茫茫的雪地,“不過,我不記得當時是怎麽走了的,但可以試試,也許走著走著就會想起來了——”

晴明站了起來,“沒想到球蘭這陣風竟這麽巧合地把我們帶到這裏了。”低下頭,晴明看了眼還低著頭坐在雪地上的櫻冥雪。

“冥雪小姐,你不是並不希望我來這裏麽?”

櫻冥雪輕輕地搖了搖頭,神色很平靜,“我也不知道。晴明大人,你應該很清楚並沒有那個力量可以帶你們過來。”

晴明微微歪了下頭,目光還是看著剛才那個西南方向,“看來有人想我來這裏。”

“人?在哪?”球蘭跳上了晴明的肩頭,不住地左右觀望,“晴明,哪裏有還有別人啊?不是就我們這幾個麽?”

“我隻是隨便猜猜。”

球蘭翻了下白眼,“晴明啊,你不要不承認嘛,我的力量本來就很強大啊!”

晴明但笑不語。

那個幫助球蘭解脫繩索,又指引球蘭前來救他的人究竟會是誰呢?也許,就連他們來到這個地方也是因為那個人吧?

“晴明,你沒事了麽?”

博雅看著微微失神的晴明,擔憂地問。

“沒什麽事。”晴明搖頭。

博雅卻是擰起了俊秀的眉峰,“晴明,如果你有什麽不舒服,或是什麽難受的地方,要跟我們說啊,不要總是一個人承擔下來。即使我真的什麽也做不了,但我還是想知道——”

看著麵前那雙誠摯的雙眸,晴明笑了,“博雅,像你這樣的人,又是怎樣在這個世界生存下來的呢?”

博雅抓抓頭,“我就是這樣一直朝著自己想走的方向走啊。”

“朝著自己想走的方向麽?”晴明的眼睛看向了不知名的遠方。

“快看,有一隻兔子啊!”這時,響起了球蘭的驚呼聲,晴明等人往球蘭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一隻雪白的兔子蹲在雪地裏,正用一雙紅色靈動的眼眸直勾勾看著他們。

“就是它!”博雅驚喜地道:“上次就是它帶我去櫻之森林的。”

博雅話音方落,那隻兔子已經轉身蹦蹦跳跳地在前麵帶路了。

“啊,晴明,我們快跟上。”球蘭已經迫不及待地跳下了晴明的肩頭,跟了上去。

晴明正欲邁開步伐,卻回過頭,看了眼依舊坐在雪地裏的櫻冥雪,“冥雪小姐要跟我們去麽?”

櫻冥雪緩緩站起了身,目光堅決。

“我要去。”

“那走吧!”晴明轉身先行離去。

“晴——”櫻冥雪掀了掀唇,似想說什麽,但最終又咽了回去。

博雅走到櫻冥雪的身邊,輕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吧,等這件事過去了,我會幫你多跟晴明說情的,他一定會涼解啊!”

櫻冥雪輕輕咬住了下唇。

看著博雅臉上那溫暖的笑容,櫻冥雪隻覺得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大石般,沉甸甸的,“博雅大人,為什麽你不責罵我呢?畢竟,我傷害了你最重要的朋友。”

“樂由心生,能吹奏出那麽動聽的音律,你一定是個善良的姑娘。我知道你並不是有意想傷害晴明的,而晴明也一定了解你救人的苦心,我想,他不會責怪你的。你別看外表好像總是與人冷漠疏離的模樣,其實,他的心底也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呢。而且你看現在他不是沒事了麽?你並沒有把兩根詛咒之針刺進去啊!”

櫻冥雪沉默。

“走吧,不然晴明他們走遠了,我們就跟不上了。晴明,等等我們——”

看著博雅和晴明漸漸走遠的背影,櫻冥雪臉色發白地握緊了手心。

那詛咒之針即使隻是刺入了一根也不會沒事的吧?如果真的沒事,晴明大人就不會一直昏倒。

她該要怎樣贖自己的罪?

該要怎樣償還晴明大人呢?

其實,就如同博雅所說的一樣,晴明大人是個溫柔的人,即使自己傷害了他,他也從沒說過一句責備的話。

“晴明大人,我真的寧願,你罵我一句也好——”

還可以挽回麽?

櫻冥雪抬起頭看向了陰沉的天際。

那似乎是暴風雪來臨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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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等人一直跟著那隻兔子,也不知走了多久,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但還沒有到達櫻之森林。

“博雅,你上次也走這麽久麽?”心中漸漸起了疑惑的晴明,停下了腳步,看著前麵那隻神秘的雪兔。

博雅搖頭,臉上也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我記得上次很快到了。為什麽這次會這麽久呢?”

“難道是兔子也迷路了?”球蘭不解地抓抓頭。

“我們不能再跟下去了——”跟在他們身後櫻冥雪臉色發白地開口,“晴明大人,我們必須要離開這裏。”

“為什麽?”晴明的神色有些凝重。

“是那個人——那個人——”櫻冥雪冰冷的手緊緊拉住了晴明的袖子,“他就在這裏——”她有著與生俱來的超強感應靈力,更何況她早就與那個人接觸過了。

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感,她這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們快走。”晴明當機立斷,正要帶著眾人往反方向走。

突然,雪地裏刮起了一陣猛烈的寒風,幾乎讓所有的人都睜不開眼來。

“宇宙荒洪,不動不滅,封!”

晴明雙手一邊結起法印,一邊低念咒語,打算用結界保護住身邊所有的人,然而,手中光芒閃現的同時,他突然感到一陣心悸,原本凝結的力量瞬間消散。

風中,隱隱有刀刃破空的聲音傳來。

那樣冷冽而致命的殺氣,讓晴明心頭一驚。

然而,風太過猛烈,他雖感應到了,卻一時之間無法找到刀光的來源方向。

“晴明大人,小心!”

突然,一道身影朝他疾撲了過來,那股衝力太過強大,被撞上的那一刻,他腳下一個踉蹌朝後跌去,跌下去的那一瞬間,他及時地張開雙臂接住了跟著自己跌落的那道身影。

“冥雪小姐——”

晴明驚訝地看著懷中的人。

“晴明大人,你沒事吧?”櫻冥雪朝他露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

驚覺抱著她背脊的掌心傳來溫熱而潮濕的觸感,晴明張開了手,駭然發現了滿手的血腥。

“你——”

微微探頭一看,這才發現櫻冥雪整個肩背都染滿了鮮血,一柄鋒利的匕首深深刺入她的背心。

“冥雪小姐——”

懷中的身軀已逐漸冰冷,晴明努力地想抱她起來,這時,寒風卻更為猛烈了,就好像要把整個世界都吞噬進風裏。

狂風夾帶著寒雪,眼前的情景幾乎都要看不清了。

胸膛裏似乎有血氣在翻湧著,晴明一時之間沒有力氣站起來。

“晴明——晴明——你在哪?”

“晴明,冥雪,你們在哪?快回答我——”

隱隱間,他聽到了球蘭和博雅急切的呼喚聲,但聲音卻是越來越遠。

“博雅,球蘭——”晴明用盡了力氣呼喊,可惜全被狂風的聲音遮掩住了。

博雅和球蘭的聲音已漸漸聽不見了,晴明深吸了口氣,吃力地將櫻冥雪抱了起來,逆著狂風向前近。

然而,暴風雪之中根本看不清方向。

還未走出幾步,晴明突然覺得眼前一黑,單膝跪倒在地。

“晴、晴明大人,不要管我了。”懷中的櫻冥雪吃力地睜開了眼眸,眉宇間的神色虛弱而焦急,“你帶著我,肯定走不了的——那個人——想要殺你——”

“要殺我安倍晴明可沒那麽容易啊!”晴明淡淡一笑,“冥雪小姐,你振作一點,我們一起走出這裏與博雅他們會合。”

“為什麽?”櫻冥雪看著那張蒼白的臉龐,“若不是因為我,你現在也不會——”

晴明笑了笑,那笑意帶著淡淡的複雜,“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麽做。對我們這種人來說,唯一的親人比什麽都重要吧?”

櫻冥雪沉默了。

“走吧,我們一定可以走出去的。”晴明抱著櫻冥雪再度站了起來,“你的傷口需要快點止血。”

櫻冥雪隻覺眼眶微微濕潤,輕聲道:“博雅大人的話是對的。”

“他說什麽了?”晴明淡淡地問。

“他說,晴明大人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溫柔?”晴明笑了笑,“這世上恐怕也隻有他才會這麽說吧!”

“不,你是的。”櫻冥雪微微垂下眼簾,“你和博雅大人都是我遇過的最溫柔的人。我不應該為了自己而傷害你——”

晴明沒有說話,隻是抱著櫻冥雪緩緩地朝前進。

風雪開始漸漸小了,櫻冥雪卻覺得自己越來越困倦。背後的傷口早已被冰冷的風雪麻木了,並不覺得疼痛,但身體卻是越漸冰冷,就好像連體內的血液都結成了冰。

“冥雪小姐,千萬不要睡著了。”

耳畔響起了晴明淡淡的聲音,櫻冥雪勉強振奮起精神,蒼白的唇牽起了一抹淺淺的笑,“晴明大人,你可以跟博雅大人一樣,就叫我冥雪麽?”

晴明怔了片刻。

“很少有人這樣直接叫我的名字。”櫻冥雪的眼中浮現出了一絲淡淡的落寞,“從我有記憶開始,除了雙親就沒有其他人叫過我的名字了,因為沒有人敢跟我說話,他們覺得,我的身邊一定藏著很多妖怪,會傷害他們——包括我的父母——”

晴明沉默地聽著櫻冥雪講述自己的往事,那種感覺就好像在聽自己的故事一樣。

“不過,我後來我遇到了一隻很善良的小妖,它是第一隻看見我,卻沒有流露出嗜血凶狠眼神的妖——”

到最終,還是隻能與妖為伴麽?

晴明看著懷中臉色蒼白的櫻冥雪,心中泛起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櫻冥雪似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繼續說著:“它總是在冰冷的黑夜裏出現,然後靜靜地陪在我的身邊,陪我聊天——”

那段時光,是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櫻冥雪終於虛弱地輕合上雙眸,腦海裏卻浮現出了那雙充滿善意與真誠的眼眸。

“小雀,你知道麽?無論如何,我都一定……一定會……救你……”

櫻冥雪的神智已進入了恍惚狀態。

“冥雪小姐——”

晴明神色微微一變,連忙抱著櫻冥雪在雪地上坐了下來,小心地翻過她的背,然後取出懷中的一道符咒,貼於傷口之上,開始默念咒語。

隨著符咒上白光越發耀眼,晴明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終於,符咒完全融入了櫻冥雪的傷口裏,櫻冥雪隻覺得溫暖逐漸回到了身體裏。

“晴明大人——”櫻冥雪睜開了眼眸,神智也漸漸恢複了清明。

“這是能暫時防止傷口惡化的符咒。”晴明低低地道。

“謝謝。”櫻冥雪微垂下了眼簾。

“後來呢?”晴明忽然問。

“嗯?”櫻冥雪不解地抬頭。

晴明淡淡一笑,“我是說,後來跟你在一起的那隻小妖呢?”

“它——”櫻冥雪眸光微黯了黯,“它不在了。”

似明白了什麽,晴明沒有再追問下去,忽然,他微蹙了下眉峰,緩緩站起了身,環顧了四周一眼。

此時風雪已經完全停止了,顯得極為安靜。

整個世界就好像突然失去了聲音,所有的一切都處於靜止狀態。

晴明笑了,眸光卻如同刀鋒般犀利,“竟然讓我們進入了異度空間麽?”看來藏在黑暗中的那個人有著不可預知的可怕力量。

“異度空間?”櫻冥雪的臉色複又蒼白了幾分,“晴明大人——”

“必須離開這裏。”晴明回身將櫻冥雪摻扶了起來,“如果我們走不出去,很有可能永遠困在這個空間裏——”

“永遠、困在這裏?”櫻冥雪不自覺地抓緊了晴明的衣袖。

晴明很明白她心中的恐懼,但他又能說什麽呢?

他並不是個擅長安慰人的人,對他來說,講一些那些不關痛癢的安撫的話,還不如多想一些辦法,早一點擺脫這個困局。

如果他的靈力……晴明伸出手,看了眼右手腕上那細小的針孔,原本那是血紅的一點,現在已經完全變黑了。

那枚詛咒之針正在不斷地吞噬自己的靈力,而剛才為了救櫻冥雪,他幾乎將殘餘的靈力都用光了。

此時博雅和球蘭也不知被困在了什麽地方?那個人是故意將他們分散的吧?

難道……就這樣絕望了麽?

“晴明大人——”

耳畔響起了櫻冥雪略些顫抖的驚呼聲,晴明轉過頭。

“怎麽了?”

“那些雪——”

順著櫻冥雪所指的方向望去,晴明驚異地發現,四周的積雪正以驚人的速度石化,並且正在朝他們靠近,如同猛獸要將他們一同吞噬進那可怕的石化裏。

“怎麽會這樣——”櫻冥雪幾乎發不出聲了。

是要連他們一起石化麽?

晴明眸光一凝,將最後的靈力凝於掌間,右手兩指快速地在半空中畫出了一個五芒星的形狀。

“召喚!”

一聲低喝,五芒星擴大成了數倍,然後迅速地分散成了數個,牢牢圍成了一個圈狀,將他們護在結界中央。

石化的速度被阻攔了。

“我們暫時安全了——”話音方落,晴明突然張口吐出了口鮮血。殷紅的血被那白色的積雪一襯,更為觸目驚心。

“晴明大人!”櫻冥雪嚇得臉色發白,一把接住了他下滑的身軀。

“我隻要休息一下。”晴明虛弱地低咳了兩聲,神色很平靜。

自從中了那枚詛咒之針,他就用靈力護住自己的心脈,以免咒術侵蝕,但此刻,他連最後一絲靈力也用掉了。靈力一散,詛咒之針便以驚人的速度蠶噬著他的五髒六腑。

“冥雪小姐,我、我想請你幫個忙——”晴明強壓著胸膛裏不斷翻湧的氣血,“現在隻有你——”一陣劇烈的疼痛竄上心口,幾乎讓他說不出話來。

他的手緊揪著胸前的衣襟,用力到連指節都微微泛白。

很冷。

那種冷意就像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的,幾乎讓他難以承受。

忽然,一具溫暖的懷抱將自己牢牢環住,稍稍驅走了一些寒意。

“晴明大人,現在——我——我可以做什麽——”

那具嬌小的身軀在顫抖著,他感覺得出,她在害怕,但她卻在竭力地使自己平靜。

“你還有力氣吹笛子麽?”

“嗯。”櫻冥雪點了點頭。

“把你的笛子給我。”晴明深吸了口氣,從櫻冥雪懷中坐了起來。

櫻冥雪將笛子遞給晴明。

晴明強打起精神,對著笛子默念了一句咒語,然後再將笛子交還給櫻冥雪,“吹你最拿手的笛曲,千萬不要停下來。”

“好。”

櫻冥雪什麽也沒問,接過了笛子,便湊近唇邊開始吹奏。

是她害了安倍晴明,那麽現在的她更應該想辦法脫離目前的困境。

無論晴明要她做什麽,縱使拚了自己的性命,她也要讓安倍晴明安全地回去。

笛聲在寂靜的雪地裏響起,淒美而哀傷,婉約而動聽。

晴明輕輕合上了雙目,靜靜聆聽著那曲柔和的樂曲,雖然他對音律並不在行,但這曲笛音就像是能震憾人的靈魂,那是深入骨髓的哀傷。

人的心,往往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呢,他可以賭上一賭,不是麽?

晴明唇角微微揚起。

五芒星的力量在逐漸減弱,那一股股強大的力量不斷地從石化的積雪中湧現而出,試圖擊破五芒星所布下的結界。

櫻冥雪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晴明,見他正閉著雙目,神情平靜,心中的慌亂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笛曲越漸高亢了,而結界之外,衝擊的力量也越發強烈。

櫻冥雪極力地讓自己平靜。

她相信晴明。

突然,“轟”的一聲,那些石化的積雪衝破了五芒星結界。“嗤嗤——”那詭異的石化力量,就如同餓極的野獸朝他們的腳邊疾速地撲過來。

隻要被碰到,他們也會變成石頭吧?

櫻冥雪握緊了手中的橫笛,閉起了雙目,用心吹奏。

她不會就樣屈服!

隻要有最後一絲希望……她都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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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已經停了。

球蘭在荒涼的雪原上不住地向上蹦跳著,打算跳到最高的角度,以最寬闊的視野來尋找晴明和櫻冥雪的身影,可惜,它都跳上五尺高了,還是尋不見晴明他們的身影。

“糟了,晴明究竟哪去了?”球蘭氣餒地垂下頭,“不會是遇到什麽危險了吧?他身上還帶著傷,啊啊啊——身為晴明式神的我,怎麽可以就這樣把主人丟了呢?”

球蘭懊惱地伸出肥短的前爪抱住了腦袋,“晴明,晴明,你可不要死啊?”

“他不會有事的。”

頭頂上方響起的,是博雅的聲音。

球蘭抬起頭,靈動的紅眸裏寫滿了希翼,“真的麽?”

“當然是真的。”博雅伸手輕揉了揉球蘭那一頭柔軟的毛發,“你應該相信晴明啊,他是那麽厲害的人。而且,我也想信,晴明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人!”

“那是當然!晴明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陰陽師。”說起自己的主人,球蘭的臉上似乎都煥發出了奪人的光彩。

博雅笑了,“是啊,他是最厲害的。”

隻是,晴明,你現在到底在哪裏呢?

在心底輕歎了口氣,博雅擔憂地朝雪原四周看了眼,除了那層層積雪,還是什麽也沒有。剛才那一陣怪風不可能把晴明他們吹到別的地方去了吧?

難道,自己就這樣束手無策了麽?

腰間似乎有什麽在隱隱震動著,博雅奇怪地低下頭,就看見腰間掛著玉笛好像突然間有了生命一般。

“怎麽了?”球蘭好奇地湊過腦袋。

“這支笛子——”博雅話音未落,那支玉笛驀然掙脫了腰間的束縛,朝北方如箭一般疾飛而去。

“啊,我的笛子——”

博雅嚇了一跳,拔腳就追。

“喂,博雅——等等我——”球蘭連忙跟上。

終於,那支玉笛停了下來,它還在試圖著往前進,但前方似乎有什麽東西阻擋住了它的去路。

“難道這個地方有結界?”

球蘭伸出前爪輕輕一碰。

一道白光閃現,如同水波般向四麵發散了開來。

“真的有結界啊,晴明可能就在裏麵——”

球蘭拚盡了所有的力氣,猛地往那個結界撞去,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給反彈了回來。

“哎呀!”

球蘭像球一樣向外滾了好幾滾才穩住身形。

“球蘭你沒事吧?”博雅擔心地問。

“沒事,沒事!”球蘭懊惱地拍去了身上的殘雪,“真是該死,晴明一定就在裏麵。”

正打算做第二次衝刺,忽聽博雅道:“等一下球蘭,你聽到了麽?”

“聽到什麽?”球蘭停下了動作。

“笛聲。”

“笛聲?”球蘭靜心聆聽著,風中似有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笛聲傳來,“啊,真的有啊,是從結界那一邊傳來的。”

“是冥雪的笛聲。”博雅的臉上露出了喜色,“晴明他們肯定都沒事,他們是在用笛音告訴我們位置麽?”

“可是我們要怎麽過去?”

球蘭話還未說完,就見那支玉笛忽然倒轉了方向,飛到了博雅的麵前。

博雅的心中閃過了奇異的感覺。

這支笛子雖然不會說話,但它好像在示意自己吹奏它!

忽然,他想起了那夜晴明所說過的話——

“這是傳說中的名笛‘二葉’,它有著感應一切心之樂曲的力量。當用它吹出心之樂曲之時,可能會產生不可思議的力量啊!”

是“二葉”感應到了冥雪的心之樂曲麽?

博雅伸出手,那支玉笛乖乖地落到了他的掌心之中,也顧不得細思這詭異的情景了,博雅將玉笛湊進了唇邊,緩緩吹奏。

此時的一切都是靜止的,隻有柔美的笛音在寂靜的雪原裏回**。

“真好聽啊!”連球蘭也聽得癡了,那每個音符就像能滲入人的毛孔之中,打開了心底一切的迷障。

結界另一邊的笛聲也漸漸大了,與博雅所吹奏的樂曲相互呼應。

球蘭驚異地發現,眼前那個結界正在漸漸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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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那可怕的“嗤嗤——”聲停止了,櫻冥雪緩緩睜開了眼睛,這才看見那可怕的力量走到他們腳邊時竟停了下來。

風中,有笛聲傳來。

那是——

櫻冥雪的臉上現出了喜色。

“晴明大人!肯定是博雅大人他們來了——”

她轉過頭,卻駭然發現晴明正朝雪地上倒去。

“晴明大人!”

櫻冥雪伸出雙臂,接住了晴明冰冷的身軀。

“晴明大人——”

不可以,你不可以有事!

緊緊抱著那具軀體,櫻冥雪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著,“如果你出事了,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晴明——”

低聲呼喚著,但懷中的人卻沒有任何回應。

那張臉更是蒼白地毫無血色。

心,在隱隱作痛,那一瞬間,似乎牽動了背後的傷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眼前開始陣陣發黑,她咬緊了牙關,隻是將雙手環得更緊了。

她隻想竭盡所能地給予他溫暖,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

“這一次,我一定會保護你!一定會保護你的!晴明——”

隱隱感覺似有冰冷的水滴不斷地滴落在臉頰上,晴明吃力地睜開了眼眸,看著麵前那張淚眼婆娑的臉龐。

保護他麽?

晴明輕輕牽了下唇角。

還是第一次聽見人說要保護他,即使眼前這個少女並沒有什麽強大的力量。

那緊擁的懷抱好溫暖,溫暖得讓他都有點不想離開了。

神智又開始模糊了,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劫數,早在那天看到自己運星之時,他就已經算到了。

不過,他始終相信,自己不會這麽輕易地屈服於命運的。

因為現在這個塵世已經讓他有了留戀的地方。

“晴明——晴明——”眼見晴明重新合上眼簾,櫻冥雪驚慌地大叫。

“晴明!冥雪!”

“晴明!”

恍惚中,她聽到了博雅和球蘭的呼喚聲。

他們得救了!

心神一鬆,黑暗頓時鋪天蓋地而來。陷入昏迷的那一刻,她的手依舊沒有放開懷中那具冰冷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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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紅的櫻花,漫天飛舞。

雖然此刻是寒冬,但在這裏看不見白雪,也感受不到任何一絲寒意。微風就如同情人的手一般,溫柔而帶著淡淡的暖意。

“你想引他來麽?”

少年站在櫻花叢中,黑色的長發在風中飛舞著,而那雙墨黑的眼眸裏卻掠過了一絲淡淡的嘲弄與冰冷。

四周並沒有任何人影,他麵對著虛無的空氣,神色平靜。

“好,那我就成全你的願望。就讓他來這裏吧!與其殺了安倍晴明,不如利用他的力量,你說是麽?”

少年低聲自語著,微笑自唇邊揚起,目光也落到了身旁那株巨大的櫻花樹下。

這塊土地的最深處,封印著他所想要的力量啊!

——那麽,安倍晴明,我就讓你在臨死之前,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吧!

——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傳說中的天狐之子,擁有著怎樣與眾不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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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完全黑了。

篝火燃燃升起,總算驅散了一些雪原裏那足以凍死人的寒意。

“怎麽還沒有醒啊?”球蘭不住地走來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小小的、圓圓的爪印,“晴明啊,你怎麽老是這麽讓人操心呢?”

實在按捺不住了,球蘭再度湊近了晴明的臉龐,緊緊地盯著他緊合的雙眸,就好像這一看,那雙眼睛就會睜開一般。

可惜,盯得它眼睛都發酸了,昏迷中的人還是沒有睜開眼來。

球蘭沉默了,紅眸之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擔憂。

“對不起。”身後響起了一道悲傷而帶著歉意的聲音,“如果不是我刺入那根詛咒之針——”櫻冥雪微微垂下了眼簾,再也無法說下去。

他已經力竭了吧?

然而,即使在最危急的時刻,他也從來沒想過丟下她!

肩頭突然一沉,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肩膀,她緩緩轉過了頭,“博雅大人——”

博雅朝她微微一笑,“別擔心,會沒事的。”

他的笑容始終有著穩定人心的力量,也無形中給人帶來了希望與光明。

“嗯。”強迫著自己展開笑顏,櫻冥雪點了點頭。

雪原裏,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啊啊啊,太令人鬱悶了,晴明,你再不醒,我直接用腳踩你的鼻子了哦!”球蘭無法再忍受這種死寂,再度跳了起來,故意充滿威脅地就要伸出爪子踩上晴明挺拔的鼻梁。

然而,爪子還未碰到,腦袋上突然一沉,整個身軀頓時被壓在了寒冷的積雪堆裏。

“唔唔唔!”

它快要沒氣了。

臉麵被埋進雪裏的球蘭胡亂揮舞著短小的四肢。

“博雅,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呢。”

頭頂上方響起的聲音幾乎讓球蘭想流淚。

是晴明,晴明醒了麽?

不過,他做了什麽夢呢?

一時間,球蘭也忘記了掙紮。

“我夢見有人說要踩扁的鼻子。”晴明淡淡地微笑,掌上稍稍再用了一下力。

“唔!”

球蘭整個身軀全被埋進雪裏了,不見了蹤影。

它……被活埋了?

球蘭隻覺眼前一片黑暗。

博雅很想笑,卻極力地忍住,“晴明,那隻是一個夢呀,沒有人想踩扁你的鼻子——”其實球蘭也是擔心晴明啊,雖然那小家夥總是被晴明欺負,但它是真心地在為晴明擔憂吧!

“咦?球蘭去哪了?”晴明似乎一點兒也沒發現自己將球蘭埋進了雪堆裏,還四處張望著尋找,“球蘭那家夥是不是丟下我們自己逃走了?”

掌下的雪堆動了動,可惜,晴明還是一副什麽也沒發現的樣子。

這一回連櫻冥雪也差點笑了出來。

“它真是太沒義氣了呀!”晴明的臉上流露出了一抹懊惱的神色,“我怎麽會收了一名這樣的式神呢?”

“唔唔唔!”

雪堆下在抗議。

晴明這一回總算是鬆開了壓在上麵的手掌,站起了身。

“晴明,你沒事了吧?”博雅擔心地看著晴明依舊蒼白的臉色。

“我能有什麽事呢?隻是睡了一覺而已。”晴明舒適而優雅地伸了個懶腰,“這一覺可睡得真舒服。”

櫻冥雪看著晴明欲言又止。

晴明朝她淡淡一笑,“冥雪小姐,這次多虧你救了我。謝謝。”

櫻冥雪輕輕咬住下唇。

“還有你博雅——”轉過頭,晴明看向博雅,“如果沒有你的‘二葉’,我這次可能真的無法走出那個異度空間了!”

晴明笑而不答,但他的心底卻湧上一絲淡淡的暖意。

“嘭!”

此時,可憐的球蘭終於突破了那堆寒冷的積雪。

“呸呸呸!”

連連吐出口中的殘雪,球蘭冷得渾身打顫。

“該死的晴明,你想讓我成為這世上第一隻被雪活埋的妖怪麽?”它隻不過是說了一句要踩扁他的鼻子而已,而且那也是擔心他嘛,可是他竟這樣整它?

真傷它的心啊!

晴明彎下腰,輕拍了拍球蘭毛茸茸的腦袋。

球蘭抬起了頭,看見了晴明的笑臉,這一刻什麽惱怒都被拋向了九霄雲外。

雖然他什麽話也沒說,但那抹笑容暗藏了很多很多東西……身為他的式神的自己,又怎會不了解其中的含義呢?

他總是這樣呢。

有意無意地做一些玩笑式的、惡整式的事情,隻為了轉移別人對他的關心。他是個不輕易讓人靠近心靈的人,也許在很多時候,他寧願別人恨他怨他,也不願別人愛他!

正因為這樣,你才會寂寞吧?

球蘭在心底沉沉歎了口氣。

“現在我們要怎麽走出去呢?”博雅看了眼四周。此時夜色已沉,天幕上雖有一彎冷月,卻也隻照出一片昏暗的光芒。

“我來看看有沒有出路?”

球蘭憋足了一口氣,然後一蹦三尺高,看一眼,再落下,就這樣球蘭如同球一般下下跳了好幾次,突然,它“咦?”了一聲。

“怎麽了?”晴明淡淡地問。

“那裏好像有人。”球蘭從空中落下,然後朝著那個方向跑去。

晴明等人連忙跟上。

就在前方不遠的雪地裏,一道人影靜靜地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晴明走過去,扶起那個人,這才發現是一名少年。

少年有著極好的相貌,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穿著一身藍色的狩衣,長長的黑發隻是簡單束在腦後。他的臉色很蒼白,蒼白到那種幾近透明的神色,讓人從心底產生某種詭異而奇妙的感覺。

“流木!”

櫻冥雪突然驚呼了一聲,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冥雪小姐,你認識他?”晴明抬起頭,看著櫻冥雪淡淡地問。

“他就是我的弟弟。”櫻冥雪輕咬了咬唇,才走過去,緊緊盯著少年蒼白的臉龐,“他、他沒事吧?”

晴明伸出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

“他隻是昏過去了。”

“那就好啦!”一旁的博雅鬆了口氣,“沒想到我們雖然沒找到櫻之森林,卻救回了冥雪的弟弟——”

晴明沒有回答,隻是低頭看著懷中依舊昏睡的少年。

正思忖間,忽聽球蘭叫了起來。

“啊,快看,那邊有光。”

晴明抬起頭,朝著球蘭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了一道白色的光芒。黑夜裏,那道光芒極為奪目而耀眼,就好像要把整個天際都照亮了般。

“奇怪啊,剛才我們怎麽都沒看到呢!”球蘭雖疑惑萬分,卻忍不住興奮起來,“晴明,也許那裏就是出口——我們要不要走過去看看?”

“嗯。”晴明點了點頭,正打算負起昏迷的流木,忽然腳下踉蹌了一下。

“晴明大人——”身邊的櫻冥雪一把扶住他。

“我沒事。”晴明朝她淡淡一笑,然後推開了她的扶持。

那一瞬間,櫻冥雪心中竟是微微一窒。

“晴明,我背他吧!”這時博雅微笑著插話進來,“我想,一個少年我還是背得動的。”

晴明不由莞爾。

博雅接過了流木,在櫻冥雪的幫助下,將他背了起來。

櫻冥雪看著晴明的背影,微動了動唇,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她感覺得出來,他在刻意地回避自己。

而這……讓她有點難過與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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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同球蘭所料的一般,那個散發著強烈白光的地方真的是出口。

看來這個雪原是被人用結界給封住了,而此刻,也不知道為什麽結界被破壞了,所以發出了那樣強烈的光芒。

從雪原走出之後,他們才發現,其實貓島就在雪原的外麵。然而,當他們回過頭時,想再尋找那片雪原時,卻怎麽也找不到了。

那麽大一片雪原,竟能在頃刻間消失麽?

一切,就仿佛是做了一場荒誕的夢。

可晴明知道,那並不是夢。

隻是有人將他們引入了異度的空間,就好像在雪原裏,他和櫻冥雪被人困在另一個空間一樣。

藏在黑暗裏的那個人究竟會是什麽人呢?

晴明坐在記庭院外,看著頭頂那一片晴朗的星空,微微失了神。

從雪原回來已有好幾天了。那天他們利用球蘭的力量離開了地牢,卻也完全破壞了地牢,將之摧毀得很徹底。也因為這樣,貓島裏的人似乎對這種力量產生了畏懼之心,雖然還有人一直在背後低聲議論著,卻沒有人再敢靠近這座宅院。

而他也剛好得此機會好好休養。

詛咒之針的咒力雖然被暫時封住了,但如果不想辦法破解拔出,遲早有一天會直接刺穿自己的心髒。

那個時候……誰也救不了他了吧?

晴明輕輕揚了下唇角,並不介意自己的生死。

遙遠的夜空中,群星璀璨,唯一東方地平線上那一顆屬於自己的運星,越發地黯淡無光。

這代表著什麽樣的意義,他已經很清楚了。

而他的人生正在走向衰敗與終結。

除非有什麽力量能改變星辰的軌道,但那個機率太過渺茫了。

“怎麽又是一個人坐在這裏看星星啊?”

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溫和的聲音,晴明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笑問,“你不覺得星空很美麽?”

“是啊,是很美。”博雅在晴明的身側坐了下來,與他一同仰望著星空,“不過,美好的東西也需要與人一起分享才會顯得更為美好,不是麽?”

晴明沒有回答。

“晴明,為什麽不試著敞開心扉呢?”博雅微笑,看著晴明星空下俊美的側臉,“你從不讓你輕易地靠近你。總為自己設下一道不可觸摸的屏障。”

“這二十年來,我都是這樣一個人生活著。”晴明唇角微微一揚,卻略帶著寂寞的味道,“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習慣也是可以改的啊!人與人之間的際遇往往就是這麽奇妙,當你敞開了心扉,也許你就會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晴明的目光終於從星空上收了回來,他側過頭問博雅,“你是在為你自己說話麽?”

博雅搖了搖頭。

這回晴明不解了,他不是一直想跟自己成為朋友麽?現在這樣勸說自己難道不是為了和自己做朋友?

“我已經成為了你的朋友了呀,所以,我不需為自己說話。”

博雅臉上的笑容還是很燦爛,那種帶著自信與誠摯的燦爛,讓他的笑容越發的溫暖而動人。

“你倒是很自信啊!”晴明笑了。

“自從你開口直呼我博雅,我就知道,你已經把我當成朋友了。”博雅的笑容又深了兩分,似乎連眼睛裏都染上了開心的笑意。

“那你這回又是幫誰說話?”

“冥雪。”

聽到了意料中的答案,晴明微微別開了臉。

“我想,你在冥雪的心中一定占據著特殊的位置。”

“為什麽這麽說?”

“她身上的傷告訴我的。”博雅習慣性地撫摸著手中所拿的長笛,“讓一個少女如此不顧一切地擋住那致命的一擊,你說,這會是怎樣一種理由?應該不僅僅是因為內疚吧?我甚至可以很肯定,她喜歡你。”

晴明一怔,隨即恢複了一慣的平靜,淡淡地反問,“其實,她在博雅的心目中也有著不一樣的地位吧?”

“沒、沒有的事。”博雅臉色微紅了,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

他並不是個擅長掩飾情緒的人,甚至可以說,他的情緒全都顯露在了他的臉上。源博雅就是這樣一個單純直接,毫無心機的人。

對於一個自己找尋了數年的少女,不管他找她的初衷是什麽?在這段時日的相處中,有些東西也開始慢慢改變了。

很多事情,總是在這樣的不經意中改變的。

就連自己所住的宅居,也在慢慢地改變中。

此時,燃著溫暖燭火的屋子裏就傳出了陣陣笑鬧聲,似乎是球蘭與櫻冥雪在歡快地聊著什麽。

以往這個時候,除了昏暗的燈火,就隻有一片寂寞與冷清了吧?

還有那些等著吃自己的妖怪們!

晴明將目光慢慢移向了庭院。因為他受了傷,靈力也損耗過度,屋子裏的結界已經比平時弱上了許多,此時應該是那些妖怪大舉入侵的好機時,但令人驚異的是,這個時候竟然連一隻妖怪也看不見,他們就好像在這個世界憑空消失了般。

暴風雨來臨之前,總是這樣平靜啊!

晴明複又抬頭看向天空。

一陣輕風吹拂而過,帶來了陣陣香味。

“好香!”博雅深深吸了口氣,“剛才冥雪正給我們做吃的呢,沒想到她的手藝這麽好!光聞到這香味,我的肚子就已經忍不住叫喚了——”說著博雅還作勢捂了捂肚子。

這時,屋裏傳來了球蘭的叫嚷聲。

“喂,晴明,博雅,你們倆是不是不想吃飯了啊?不吃我可全吃了呀!”

“來了!”博雅連忙站起了身,臨走前還拍了下晴明的肩膀,“你也要快點啊,不然球蘭可能真會把冥雪做的飯菜全吃了——”

晴明看著博雅走入那燭火通明的房間裏,忽然間覺得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常溫暖很多很多。

淡淡笑了一下,他站起了身,正想走進去,突然身體裏湧上一股詭異的熱流,直衝喉間。

他不由緊緊地捂住了咽喉。

好像有火在咽喉裏燃燒,就連身體裏血液都要沸騰了起來,五髒六腑跟著翻絞糾結在了一起。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心髒在不可抑製地狂跳,讓他感覺陣陣耳鳴,他似乎在渴望著某種力量在澆熄體內這種異樣的燥熱。

晴明緊緊地靠著門沿,一手掩住雙唇,另一手的五指緊緊扣住了門,用力到連指節都已泛白,極力地不讓自己發出呻吟。

隻是一瞬間,冷汗已經濕透了重衫。

“晴明大人。”

櫻冥雪的聲音驀地在身後響起。

晴明深吸了口氣,極力地掩飾著自己的異樣,然後轉過身。

“再不吃,飯菜就要涼了。”櫻冥雪焦急地看著他,“你沒事吧?”

晴明輕搖了搖頭,目光卻是直勾勾地落在了櫻冥雪微微敞露的脖頸上。今天的她依舊穿著一身紫色的褻服,可能是為了做飯方便的緣故,將一頭黑色的長發盤了起來,露出了脖頸旁那白皙細膩的肌膚,那樣誘人的光澤……讓人有一種……咬下去的衝動……體會唇齒充溢著鮮血的快感!

他在想什麽?

晴明震驚於自己的想法,連忙甩了甩頭,想甩去那荒唐的念頭。

是剛才被體內的熱流折磨得有些神智不清了麽?

“晴明大人,你真的沒事麽?”

耳畔再度響起了櫻冥雪關切的詢問,晴明回神,極淡的一笑。

“沒事。”

“可是你的臉色好難看——”

“我想隻是有些餓了。”晴明依舊微笑,然而舉步踏進了門裏。

櫻冥雪站在那裏並沒有動,直到晴明越過她的身邊,她才微微垂下了眼簾,並且將雙手藏進袖中,死死地握住。

原本清澈的黑眸裏,似隱隱有一抹駭人的紅光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