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守護身邊的幸福

不知名的強大力量,從虛空的中心狂湧而出,並且將他的四肢牢牢地束縛住了,無法動彈半分。

氣流不斷地向外拉扯著,就好像要將他從不同的方向活生生地撕裂。

碎石在時空的漩渦裏四處擊射,打在他的身上、臉上,帶來了錐心的疼痛。

他想掙紮抗拒,但此時此刻,體內所有的力量都已消失了。

雖然,他有著強大的控製時間的能力,但這一刻,卻無法讓時間停止,讓自己逃出這個可怕的困境。

已經絕望了。

在超出自己、強大上數百倍,甚至數千倍的力量麵前,他隻有閉目等死。

“流木!”

一聲焦急的呼喚聲,在耳畔響了起來。

“流木,你不要放棄!”

旁邊的虛空裏,一道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身影出現了。

“我來救你,流木!”

那個人不斷地用力量製造出時空的裂縫,急切地朝他靠近。

但四周湧現的力量太過強大,雖然那個人製造出了許多的時間裂縫,來躲避那些四處亂射的尖銳碎石,卻依舊被打得滿身傷痕。

“流木,你堅持一下,我馬上就來救你。”那張蒼白而熟悉的臉上,依舊帶著堅定的笑容,“你不要擔心,我馬上就能帶你出去!”

“不要過來!”

他大聲地呼喊,希望阻止那個人。

這裏的力量已不是他們所能控製的了。

而這個時空,正是因為他的固執而被強行打開的,那麽,這可怕的後果就應當由他來承擔。

“不要過來,你這個笨蛋!馬上離開這裏!”

他瘋了一般地大吼,然而,那道身影還是朝他靠近的。

“流木,我抓住你的手了。”一隻熟悉而溫暖的手緊緊地抓住了他,“我們合力,一定可以離開這裏。”

那個人開始施放力量,將束縛在他四肢的氣流慢慢地轉移到另外的時空中。

他隻覺得渾身一輕,似乎已經脫離了那個可怕的控製了。

“走,一起離開這裏。”

他驚喜地抓住了那個人的手。

然而,那個人卻朝他輕搖了搖頭,“流木,你先走吧!”

“為什麽?”他睜大了眼睛,心底湧上不祥的預感。

“我走不了。”那個人還是朝他微笑著。

“你——”

驚恐在刹那遍布了全身。

這時他才發現,原來那個人在幫他轉移束縛的力量時,已有另一股力量悄悄地纏上了他的身體,可是,那時他隻一心想為自己解開束縛。

“你這個混蛋,要走就要一起走,我不可能就這樣丟下你!”

“快走,不然,我們誰也走不了。”

身後的時空,突然又出現了另一道裂縫,他在製造機會給自己逃跑。

“不!”

他撕心裂肺地嘶喊著,但身後那道強烈的引力,將他牢牢地吸附過去。

“流雲,你不能這樣做——”

他無法自主地被拖向了另一個時空,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在自己麵前被活生生地撕裂。

那是殘忍到讓他無法接受的一幕!

“流雲!”

淒厲的呐喊聲響徹了整個時空,他向上天祈禱著,祈禱他的力量恢複,哪怕讓時間停止一刻也好,他要救回他——

因為他們是雙生子,從出生到現在,他們一直兩個人一起生活!

誰也不能沒有誰!

誰也不能離開誰!

……

霍然睜開了眼睛,他發現自己滿頭的冷汗。

麵前是熟悉而冰冷的黑暗,有那麽一瞬間,他無法分清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原來……隻是夢麽?

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他從黑暗裏坐了起來,

雖然是夢,但那一切,卻是真實地發生過。

很久很久了,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但對他來說,就像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一樣。

伸出手,他輕輕地扣住了心口,感受著掌心下那急促而不穩的心跳聲。

“流雲,你真是個大混蛋!”清澈的黑眸裏閃現出了怒氣,“竟然敢丟下我一個人!竟然敢——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

他已經夠寂寞了。

在漫長而枯燥的生命麵前,他已經寂寞地快要發瘋。

所以,他絕不能失去他。

如果他連唯一的至親都失去了,那麽,他寧願結束這漫長的生命。

幸好,那個時候他用了最後的力量,留住了他一絲的魂魄。

他們吸血一族,隻要還有一絲魂魄在,就有複活的希望。

——流雲,你知道麽?

——其實,我隻是希望你回來!

——不計任何代價,不計任何後果,我都希望你回來!

——即使,那樣做,會讓這個世界毀滅!

——但,隻要你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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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鶴在半空中緩緩地飛行著,柔和的光芒看起來是那樣熟悉而親切。

“我們是不是曾經這樣尋找過什麽?”

球蘭的腦海裏閃過了模糊而熟悉的片斷,卻又無法連接在一起。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博雅也有一種類似的感覺,“球蘭,你說那個安倍晴明,究竟是什麽人呢?”

一說起這個名字,博雅就覺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在他的一生中,除了音律,好像還沒有什麽人能讓他這樣掛念,而此時此刻,竟隻是一個名字,就已經讓他念念不忘了,這讓他更加肯定,這個叫安倍晴明的人,一定與自己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

也許,與他們最近那段失卻的記憶有關。

轉過頭,他看了眼一直沉默的櫻冥雪,關切地問:“冥雪,你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啊,是想起什麽了麽?”

櫻冥雪低下頭,看了眼手心裏一直捏著的護身符。

這幾日,她不斷地從模糊的夢境裏驚醒,不斷地夢見同一個人,可是每一次她都看不清那個人的臉龐。

然而,即使是看不清,她也感覺到了心底那真正的疼痛。

那種痛,疼入骨髓,無法揮去。

“我隻知道,他是我極為重要的人。雖然我想不起他的模樣,但心底深處,卻總有一道這樣的聲音告訴我。”

櫻冥雪再度握緊了手中那個護身符,就好像要把它融入骨髓裏一般。

“嗯。”博雅輕輕點了點頭。

是啊,極為重要的人。重要到,他們絕不能放棄的人!

突然,走在前麵的球蘭驚呼了一聲。

“看,好多櫻花啊!在這樣的季節怎麽會有櫻花出現呢?”

“櫻花?”

博雅和櫻冥雪抬起了頭。

他們這才發現,天空中竟然下起了櫻花雨,就在剛才,分明還在下雪的,隻是一瞬間的事,所有的細雪竟變幻成了櫻花了麽?

多麽令人不可思議的事!

越往前走,櫻花雨下得越密集,漸漸地,就連四周的景色也變幻了。

四周種滿了櫻樹,漫天的櫻花在風中紛飛著,仿若翩翩起舞的粉蝶。

“真是個漂亮的地方啊!”球蘭在滿地的櫻花瓣上滾來滾去,然後帶著滿身的櫻花爬了起來。

“不過——”那雙靈動的眼眸深深注視著櫻花林的最深處,“我好像覺得來過這個地方!”

櫻冥雪突然向前走去。

她感覺自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於是,就這樣不顧一切地跟了上去。

“冥雪!”

博雅喚了一聲,沒能阻止,隻好連忙跟上。

“喂,博雅,冥雪,你們倆等等我!”

拍去了滿身滿臉的櫻花瓣,球蘭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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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到了最深處了。

櫻冥雪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走到這裏來?剛才跟著那道熟悉的身影而來,但沒多久,就失去了那個身影的蹤影,而身後,並沒有博雅和球蘭的身影。

是走散了麽?

剛才自己不應該就這樣任性地朝前走。

不過,那個時候,她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量,促使著她朝這個方向走來。

那道背影太熟悉。

似乎是一直在夢裏見到的那個人。

那個人……會是安倍晴明麽?

“博雅,球蘭——”

一邊走著,櫻冥雪一邊呼喚著同伴,然而,就在前麵不遠處,那密集的櫻花叢中,她看見了一株巨大的櫻花樹也不知被什麽力量分開了兩半,靜靜地倒在地上。

她不由停下了腳步。

雖然那株櫻樹被從中間劈了開來,但周身的枝葉卻沒有枯萎,櫻花依舊在枝頭盛放著,嬌豔欲滴。

櫻冥雪怔怔地看著那株櫻樹。

有風吹過,帶動了枝葉間的櫻花微微顫動,花的香味不斷地自風中傳來,隱隱間,她竟聽到了熟悉的笑聲。

——“冥雪,小雀這個名字,我很喜歡哦。謝謝你。”

她似乎看見了一個長著翅膀的少女,光著腳丫子坐在樹叢中,對著她燦爛地微笑。

——“可以告訴我麽?冥雪,你的願望是什麽?心底真正的願望?”

……

她的願望是什麽?

櫻冥雪伸手扣上了胸口。

心,在狂跳不止,就好像要跳出胸腔。

一直以來,她的願望就是……不要再孤單地一個人麵對黑暗……

而也正因為這個願望,她被引入了一個邪惡的陰謀布局裏……

——“冥雪,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冥雪,很高興,我能與你成為朋友,希望你能永遠幸福!

耳畔回響著的,是誰的聲音。

那樣的熟悉,那樣的……讓她心痛。

——冥雪,你知道麽?我好想跟你一樣,成為一個人類。

——因為隻有那樣,我們才能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呀,一起聊天談心,一起遊玩,一起吃飯睡覺。而不是像這樣,我隻有在晚上出現,白天還要躲著其他人。

——其實,妖的壽命很長很長呢,長得讓人厭倦了。我好不容易才碰到你這樣一個朋友,所以,我不希望眼睜睜看著你在我麵前死去。

……

回憶,在不停地朝前追溯著。

腦海裏那道模糊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

那個長著一雙美麗翅膀的女孩,那個在黑暗而冰冷的深夜裏陪伴著自己的女孩,那個在自己麵前化為了點點星光,煙消雲散的女孩……

“小雀!”

終於,她低聲喚出了這個她永遠也不會忘卻的名字。

“小雀——”

她想起來了。

就在這裏,小雀死了。

而就在這裏,她撲在另一個熟悉的懷抱裏,悲痛地哭泣。

腦海裏清晰地浮現出了一道優雅如風的白色身影。

雖然他總是那樣淡漠而疏離,可是,他的心底卻是一個溫柔而細心的人。

即使,她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

他也從來沒有責備過一句!

她想起來了!

她終於想起來了!

安倍晴明——那個刻在心底最深處的、那個她不該忘記的人!

--

“冥雪,球蘭——”

博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

他剛才明明追著冥雪的身影,可是,隻是一轉眼的功夫,冥雪就不見了,就連球蘭也不知去了哪裏?

頭頂上方,似乎有熟悉的柔和光芒照射著他,他抬起了頭,這才赫然發現,那隻紙鶴竟還在往前飛行著。

“是要帶我去尋找我要找的人麽?”

博雅輕聲地問著紙鶴。

明知它不會說話,可是他還是問了。

在心底的深處,他有一種預感,這隻熟悉而又陌生的紙鶴能幫他找到答案。

紙鶴還在向前飛,博雅慢慢地跟在它的身後。

突然,眼前的情景再度變幻了。

原本四周的櫻花樹消失了,隻是閃神間,他便置身在了一座寂靜的庭院裏。

這座庭院寂靜而清冷,卻又讓他隱隱感到了幾分熟悉。

“後悔了麽?如果後悔了,我可以立刻解除你的心之眼。”

身後響起了一道聲音。

低沉的、淡淡的,好像並沒有放入太多的情感,總是給人一種淡漠生疏的感覺。但那聲音裏,也同時包含著許多其他的東西。

博雅回過了頭,卻意外地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他看見自己坐在庭院的外廊上,而剛才說話的人就坐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並肩仰望著天空。

那個人是個俊雅的少年,穿著一身雪白的狩衣,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輕笑。那雙眼睛如墨般漆黑,是一望不見底的深沉。

那個坐自己身邊的少年……是誰?

心底隱隱湧上了些許悸動。

一種莫名的情感牽引著他。

“雖然總會被這些可怕的眼神嚇到,但我沒有後悔。”

他聽見自己這樣回答那個人。

“所以我說,你是一個奇怪的人。隻要是正常人,都不會想著了解我所看見的世界。”少年在笑,那笑容讓人捉摸不透。

“正因為大多數人都不想了解,所以晴明你才會寂寞吧?”他也跟著笑了。

“寂寞?”少年臉上的神情逐漸變得玩味起來。

他站在一旁,將一切都看得分明。

“我是從你的眼神看出來的。眼睛可以說就是人的心,它能透露出你心中真正的想法。晴明啊,你雖然總是在笑,但你從來沒有真正笑過吧?”

“被你這麽一說,我突然很想照照鏡子。”

“我想成為晴明第一個朋友,雖然這有些自不量力。”

熟悉的場景,熟悉對話,熟悉的人。

博雅靜靜地看著庭院裏並肩坐著的兩個人,眼中掠過了複雜而悲痛的神色。

是啊,怎麽可以忘記他了呢?

自己不是說過麽?

要成為他的第一個朋友!

可是,他卻忘記了他!

安倍晴明——他這一生唯一的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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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人都跑哪去了啊?”

球蘭在紛飛的櫻花裏四處張望著,卻找不到博雅和櫻冥雪的身影,“真是的,隻是一不留神,你們就走丟了呀,我就說嘛,沒有我保護著,你們一定會出事的。”

球蘭一邊嘀咕,一邊急切地尋找。

雖然現在它的記憶很混亂,但這兩個人已經是它的朋友了,它不能不講義氣地就這樣把他們拋棄在這個奇怪的櫻花林裏。

“博雅,冥雪,你們倆在哪?”

它又高喊了一聲,除了風聲,還是沒有人回應。

“你們不會走的迷路了吧?”

球蘭整張臉都皺起來了,也沒注意到前麵的路,突然,身子一沉,“咚”的一聲,它掉進了一個沉坑裏。

“哎呀!”

這個坑雖不深,卻也跌得它眼冒金星。

“是什麽人在路上挖了個洞啊?”

它氣惱地抬起頭,發現這個坑洞並不深,憑它的彈跳力,隻要輕輕一躍,就能跳出去了。後腿用力一蹬,正準備跳出洞外,頭頂上方卻響起了一道稚嫩的孩童聲。

“你不用費盡了,我在洞外設置了結界哦。”

那道聲音聽起來好耳熟!

球蘭瞪大了眼睛。

洞口上方,出現了一張漂亮俊秀的臉蛋。

那是一個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孩子,但那雙靈動的黑眸裏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機靈與睿智。

“你是什麽人?快放我出去!”球蘭緊緊盯著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生怕自己錯過什麽一般,但嘴裏卻在不受控製地喊:“喂,你聽到沒有啊,快放我出去!”

“我從來沒見過這麽笨的妖怪呢!”洞口上方的孩子笑了,露出了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竟然偷人類的東西吃。”

“哼,那不叫偷,我隻是——隻是——”球蘭想了半天,“我隻是借吃一下!”

當它好不容易想出了措辭,卻突然怔住了。

等等。

什麽偷東西吃?

它剛才不是在找博雅和冥雪麽?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詭異的情景?

“啊,原來是借啊!”那個孩子又笑了,“那你什麽時候還給我呢?”

“過幾天就還給你。”球蘭的嘴在不受控製地回答著孩子的問題,就好像在這一刻,思維和身體都不受自己的控製一般。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球蘭的心,在急促地狂跳。

為什麽它覺得眼前發生的事,好像它曾經經曆過?

“可是,你準備拿什麽還呢?”孩子眨了眨眼,眉宇間流露出一抹狡黠,“你剛剛吃的東西,可是我自己親手做出來的,難道你還能做一份一模一樣的還給我麽?”

“呃——”

球蘭語塞了。

“大不了,你教我嘛!你教會了我,我不僅可以做出一樣的東西還給你,我自己也不用再挨餓了!”

“嗬嗬,我就說嘛,還沒見過你這樣笨的妖怪呢!”

“啊啊,誰說我笨了?”球蘭抓狂了,“你這個笨小孩,你究竟是什麽人?也不怕我吃了你麽?”

“我啊?”孩子朝它微微一笑,“我叫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

當球蘭聽到這熟悉的名字時,腦袋突然“轟”的一下,就好像被什麽東西給炸開了一般。

頃刻間,所有的記憶紛湧而出。

是啊,這是它第一次遇到晴明時的情景。

它怎麽可以忘記他了呢?

安倍晴明——它此生唯一的主人,也是它此生最親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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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過來的時候,他看見了漫天的櫻花。花雨紛飛中,清新的香氣也不斷地撲鼻而來。這個地方,無論在什麽時候看,都是這樣的美麗而夢幻。

然而,也就在這樣的美麗之下,藏著人們所看不見的罪惡。

微微一笑,他直起了身子,並沒有因為場景的變化而心驚。

他知道,流木遲早會有行動的。

而他,也還有機會。

低下頭,他拉起了右衣袖,右手臂那片可怕的烏黑青紫映入了他的眼簾。

隻要這血毒還沒到達心髒,他就還有機會。

輕聲念著咒語,他讓縛在右腕上的符咒越發地纏緊些,雖然帶來了幾乎讓人窒息的疼痛,卻也讓他的神智保持著最為清明的狀態。

熟悉的氣息,在櫻花叢裏湧現。

他微微一笑,對著虛空平靜地說道:“來到這麽美麗的櫻花林,卻藏在黑暗裏,什麽也不看,你不覺得是一種浪費麽?”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一道身影自虛空中緩緩走了出來。

“真是很認人失望,竟沒有從你的表情裏看到一點點的震驚或者慌張失措——”從虛空裏走出的少年,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你就算要死了,也不能讓我高興開心一下麽?”

晴明笑了,站起了身,“真是很抱歉,又讓你失望了。”

流木緊緊盯著晴明的笑臉,唇角的笑容已經斂起,“看來你是真不打算將太陰的下落說出來了。”

晴明笑而不答。

“為什麽這樣固執呢?”流木輕輕歎了口氣,“你這是硬要將自己逼上絕路啊,原本,我還想著放你一條生路的。”

“這是我對流雲的承諾,我答應過他,要幫他阻止你。”

麵對那平靜淡然的晴明,流木的神色變了。

“你們所有的人都不了解我,就連流雲也一樣!”那俊秀的五官有些曲扭起來,“但無論如何,我也要開度打開那個空間——誰也不能阻止我,流雲也不能阻止我!”

“你是想要這個世界被毀滅麽?”

“那又關我什麽事?”流木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決絕,“隻要我達成我的目的,別人的生死都與我無關。”

“但你這樣做,會讓流雲失望!”

那淡淡的一句話,刺痛了流木的心。

“哈哈哈——他會了解的,總有一天,他會了解我的想法——即使,我現在這樣做,會讓他討厭——但總有一天——”

流木抬起頭,看著那漫天飛舞的櫻花,聲音忽然低弱了下來。

“其實,我隻是想要他陪在我的身邊。我不要再這樣一個人!”

那絲不經意的脆弱,讓晴明微蹙了蹙眉。

然而,僅是一閃即逝,流木的眉宇間又恢複了慣有的邪惡與陰狠。

“安倍晴明,我說過,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如果不是你,我早就達成了我的願望——可是,你偏偏一直在阻止我——所以——我要你付出代價——”

流木的身影消失在了風裏,隻有那摻雜著憤怒的聲音在風中回**著。

代價麽?

晴明苦笑。

他付出的代價已經極為慘重了,他還有什麽代價可以付出呢?

現在的他,已是一無所有。

除了這副已經千瘡百孔的身體。

驀地,體內湧上了一絲熟悉的熱流,衝擊著他的五髒六腑。晴明不禁輕靠著身後的櫻花樹背劇烈喘息著。

血毒竟然比想像中發作地要快得多?

是因為流木的關係麽?

那麽,他沒有時間了。

輕甩了甩頭,他極力地讓自己保持著清醒,然後強壓著體內翻湧的氣血,半跪在地上,雙手在虛空中結下了法印。

“以神之名——”

口中輕念著咒語,晴明在虛空中畫下了五芒星陣。

強烈的金芒,在星陣完成的那一刻暴射而出,就連櫻花林裏紛飛的櫻花都渡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這是最後一道封印了。

在與流木對峙的這一段時間裏,他已經在東、南、西、北四個不同的方向,都布下了五芒星陣。

隻要在這裏觸發最後的術法,那麽結界就會完成。

這是陰陽術裏最為強大的禁忌之術——封神之印。

可以將一切妖魔,甚至神明都封印在另一個時空,不過,要完成這個禁術,必須要借助神明的力量。

所以那一天,它趁著太陰沉睡,私自借用了它的神力。

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已經觸犯了神明,但那個時候,他沒有考慮的餘地了。

他必須要將流木封印在另一個時空,這樣,他就不會再尋找太陰,再豈圖打開那個隱藏著強大力量的時空。

五芒星的金光與其他四個不同方向的星陣開始互相呼應,然後,漸漸地,金光黯淡了下去,一切都恢複了原樣,就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般。

接下來……隻要引流木走進這個封印之陣就行了。

晴明站起身,眼前忽然一片鋪天蓋地的黑暗。

封神之印最為消耗的就是自身的心血與精力。而施布下封神之印的人,即使成功了,也會隨著封神之印的啟動而消失。

他知道,這就是他的結局。

所以,他抹殺了所有人對他的記憶。

那麽,這樣,就不會有人傷心了。

不過,就這樣寂寞地死去,似乎有點點淒涼呢。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得貪心了。

希望在自己最為脆弱的時候,有人能陪在自己的身邊,直至……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微微牽了下唇角,他淒惻地輕笑。

驀地,又一股比剛才更為強大的氣流直接撞擊向了心髒。

那一瞬間,他的眼眸閃過了妖異的紅色。

體內有一股異樣的渴望在翻湧著,還好……還好這座櫻之森林不會有任何人來……那麽,隻要他堅持到最後就行了……

“晴明!”

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他的血液瞬間凍結。

那是櫻冥雪的聲音。

晴明一手扶著櫻花樹,極力地壓抑著體內的翻湧。

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這裏?

還是……隻是自己的幻覺而已?

“晴明,真的是你麽?”

聲音靠近了,就連腳步聲也顯得那樣真實。

不,這不是幻覺!

“不要過來!”

晴明的指尖緊緊地陷進了樹幹裏,眼瞳在黑色與紅色之間變幻著,“馬上離開——不要靠近!”

他話音未落,另一個方向,已響起了另一道熟悉的聲音。

“晴明,我終於找到你了。你怎麽可以做這樣的事——”

博雅?!

晴明的心沉入了穀底。

“啊啊,晴明,你這該死的家夥,竟然我們忘記你麽?你這個大混蛋,現在讓我找到你了,我不會再讓你做這樣的傻事!”

第三個方向響起的聲音,不用回頭,晴明也知道是誰來了。

這一切,出乎了他的意料。

忽然間,他想起了那天流木所說的話——

“如果你所重視的那些人中,有一個突然被吸幹了血,變成了幹屍,你說他們那時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全部離開這裏!”

晴明轉過身,朝著他們大吼。

他已經無法抑製體內的吸血的渴望了。

原來,這就是流木要他付出的代價麽?

“趕快、離開——”

體內奔騰的熱流已經開始模糊了他的神智,他用力地握堅了手心,指甲深陷進掌心裏,絲絲鮮血順著指縫滲透而出。

唯有疼痛可以讓他清醒了。

他絕不能傷害他最親最愛的人!

“不會再走了!”

恍惚中,有人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晴明,這一次,我絕不會再離開了,拋下你一個人獨自麵對,獨自承擔!”

那把溫柔的聲音,讓晴明有了瞬間的清醒。

“冥雪——”

他輕喚了一聲,低下頭,看著那張帶淚的臉龐。

“我會傷害你的——”

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情不自禁地伸手反抱住了那瘦弱而柔軟的身軀。

他無數次地想推開她,但她卻無數次地回來。

肩頭忽然一沉,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晴明,我們會治好你!我們會一起闖過這道難關,但是,我不準許你再抹殺我們的記憶——你知道麽?你這樣做,隻會讓我們更傷心——我是你的式神啊,晴明,有些事,就讓我為你分擔一些吧?”

球蘭帶著哭腔的控訴,讓他的心口微疼了起來。

“球蘭——”才剛剛開口,博雅那道溫和的聲音也靠近了。

“是啊,讓我們一起承擔!晴明,我不是說過麽,我要做你第一個知己,既然是朋友,更要一起承擔——”

晴明笑了。

他無法不動容,無法不感動。

也許,他真的錯了。

他抹殺了他們對他的記憶,那才是真正的殘忍吧?

隻是——

體內的熱流又在流竄了,晴明一把推開了櫻冥雪,又將球蘭一把推下了肩膀。

“我快要支撐不住了。”

晴明捂著自己的心口,劇烈地喘息著。

“球蘭,帶他們離開這裏——這是命令——”

即使他接受了他們的心意,但他也不能讓他們留下來!

他會傷害他們的!

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

“我不要!”

球蘭卻沒有聽從命令,而是直接撲進了晴明的懷裏。

“晴明,如果你難過,你就吸我的血啊,隻要你給我留一點,不要吸幹就好——”球蘭眼淚汪汪地看著晴明。

“我不要看到你這樣難過痛苦的樣子。”

晴明痛苦地握緊了手心,聲音已經嘶啞。

“球蘭,你會後悔的。”

“不會——我不會——晴明,隻要能幫到你,哪怕是一點點,我都很開心啊!”球蘭在晴明的懷抱裏踮高了身子,極力地湊近晴明的嘴角。

這無疑是一種極大的**。

晴明慢慢地張開了嘴,露出了那一對細長的獠牙。

他一口就朝球蘭咬了下去。

鮮血的腥味,充斥了整個口腔。

“哈哈哈——”

風中響起了得逞的大笑聲,原本隱去了身形的流木緩緩再出了身影。

“安倍晴明,吸食自己最親的人的血,是什麽樣的感覺呢?”那墨色的眼眸裏,透露著冰冷的邪惡,流木冷冷地盯著晴明。

球蘭似乎已經不會動了,小小的身子安靜地躺在晴明的懷抱裏。

晴明緩緩抬起了頭,唇角還殘留著觸目的血漬。

他眼睛裏的血紅已經漸漸退去,恢複了以往的黑沉,但此時此刻,眼眸裏卻寫滿了絕望與痛苦。

“你已經殺了你的式神,那麽下一個,又會是誰呢?”

流木的目光在櫻冥雪和博雅的臉上一一掃過,博雅和櫻冥雪似乎已經完全僵住了。

“安倍晴明,一隻小妖的血,可是滿足不了你的——”

“不要再這樣傷害他了!”

櫻冥雪忽然衝了過來,伸開雙臂攔在了晴明的麵前,一雙眼眸憤怒地盯著流木。

“已經到了這樣的絕路了,求你放過他,好麽?”

流木輕輕一揚唇,“我隻是要他告訴我太陰的下落啊,很簡單而已。”

晴明低下頭,看著懷中一動不動的球蘭,臉上的神色已如死灰般絕望。

“我可以告訴你太陰的下落。”

他像是失去了力氣般,突然向後倒去。原本抱在懷中的球蘭,也無聲地跌落在櫻花叢裏。

晴明靠著樹背,悲痛地看著地上幾乎已無生氣的球蘭。

“隻要你解去我身上的血毒——”

他這句話近乎於自語。

“晴明!”

博雅從來沒見過這樣絕望的晴明。

他不相信,他所認識的安倍晴明,會這樣就會打垮!

“晴明,不要屈服——晴明——”

他衝過去,扣住了晴明的雙肩,不住地搖晃。

“你聽到了麽?你說過的,安倍晴明是不會輕易地屈服於命運的——晴明——”

晴明失去了焦距的目光漸漸恢複了焦點,他看向博雅,唇角勾起了淒清的笑容,“博雅,如果你再靠近我,那麽,你會是第二個球蘭!”

“那又怎樣?”博雅的眼中燃起了悲憤的怒火,“如果你吸了我們的血,會恢複力量的話,那麽,我絕無怨言!但晴明,你絕不能認輸!因為在我心目中,安倍晴明,是絕不會屈服的!”

似乎被觸動了什麽,晴明想笑,卻輕輕地合上了雙目。

“晴明——”博雅啞然失聲。

就這樣……放棄了麽?

“安倍晴明,你終於認輸了麽?”一直在旁邊將一切看在眼裏的流木,明白自己已經贏了。

他朝晴明一步步走近,“如果你早一些做這樣的選擇,現在就不用經曆這樣的痛苦。人類啊,真是讓人看不懂的生物,非要掙紮到最後——但你看看,你抗爭到最後的結果,又是怎樣的呢?”

走到了晴明的麵前,一把推開了博雅,流木居高臨下看著蒼白而虛弱的晴明。

“那麽,現在就告訴我吧,太陰究竟在哪裏?”

晴明忽然笑了。

那笑容,讓流木感到莫名的心驚。

他最不喜歡看見晴明這種笑容。

這種胸有成竹的,好像會馬上扳回局麵的笑容。

突然,他感到了腳下一陣異樣的灼熱。

低下了頭,他這才駭然發現,自己竟已站在五芒星陣之中。

“我忽然改變主意了。”晴明低低咳嗽了幾聲,但臉上還掛著笑,“我反悔了啊,不想告訴你太陰的下落——因為我不想讓博雅失望——”

“什麽?”流木瞪大了眼眸。

“哎,你就是笨呀!”原本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球蘭竟奇跡般地爬了起來,“晴明就是這樣狡猾的家夥呢,你不是上過一次當嘛,怎麽還會再上第二次當呢?”

他竟又上當了!

他竟又大意地上了安倍晴明的當!

“安倍晴明!”

流木低吼,怒氣布滿了整個俊秀的臉龐。

腳底下的金光在加強,連帶著呼應了四個不同方向的五芒星陣。

“封神之印!”冷意掠過了流木的眼底,“是誰教你的封神之印?是流雲麽?”

晴明沒有回答。

那確實是流雲教他的。

在那個至陰的山穀,當流雲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他了,並且教會了他封神之印。

隻有這個方法,才能將擁有突破時間限製力量的流木封印在另一個時空之中。

“哈哈哈——流雲——你就這麽不想我打開那個時空麽?”

後麵的話,並沒有繼續說下去,流木驀地停下了笑聲,忽然伸出手,直接掐上了晴明的脖頸。

“既然我非要離開,那麽,安倍晴明,我至少要先殺了你!”

早已經沒有了反抗力氣的晴明,隻覺一陣窒息,但已是沒有力氣掙脫。

“晴明——”

恍惚中,他聽到了球蘭、博雅還有冥雪的驚呼聲。

黑暗,漸漸來臨了!

他很想回應,可惜,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

其實,就算是不死在流木的手中,他也已經無法支撐下去了。

封神之印已耗盡了他從太陰那裏借來的神明之力,那個力量一消失,那麽,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然而,到了此時此刻,他竟有些不舍了。

舍不得這些他所重視的人!

“晴明——”

博雅、櫻冥雪和球蘭,瘋了一般朝流木衝過去,他們想救晴明,卻被一道堅固的結界擋住了去路。

“安倍晴明,你就跟著我一起下地獄去吧!”

金光更為強烈了,照亮了天地,也讓四周的櫻花渡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博雅等人已被這光芒刺得睜不開眼來了。

“晴明——”

櫻冥雪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氣力,跌倒在地上,看著結界之中,晴明緩緩地閉眼睛,看著他的手失去力量般地垂下……

“晴明——”

她失聲痛哭,但毫無力量的她,卻幫不上任何的忙。

她隻能這樣眼睜睜看著麽?

隻能這樣……

博雅渾身冰冷地站在那裏。

他頭一次痛恨自己的無力感!

從腰間拿出了“二葉”,他希望這支笛子能在這個時候發揮出它應有的力量,然後,金芒之下,玉笛隻是靜靜地發著幽光,什麽反應也沒有!

“該死的流木!快放開晴明!放開他!”

球蘭在不斷地嚐試進入結界。

一次、兩次、三次……它的身體已經被結界的力量撞擊得裂開了數十道傷口,但它還在鍥而不舍地撞向結界。

哪怕隻有一絲的機會……它也要把晴明救出來……

它還沒找他算賬呢?

就這樣不顧他們感受地,抹殺了它對他的記憶!

已經……絕望了麽?

所有的人,刹那間心灰意冷。

“流木,不要再錯下去了!”

虛空中,忽然響起了另一道聲音。

那是流雲。

在最危急的時刻,他的魂魄從流木的身體裏分離了出來。

“不要再傷害無辜的人!”

聽到那把熟悉的聲音,流木鬆開了晴明的脖子。

“流雲,為什麽,為什麽要教他封神之印——難道你不明白麽?我隻是——隻是——”

憤怒、傷心深深糾結在了一起,幾乎吞噬了他的身心。

“我知道你想做什麽!”流雲輕歎了口氣,“你隻是想重新打開那個時空,讓時間倒轉,讓我重新活過來,回到你的身邊——”

“流木,你可知道,你再次打開空間,很有可能會造成這個世間的毀滅——”流木眼中閃過歎息之色。

一直以來,流木就是這樣一個固執的人。

“那又如何?”流木怒吼著打斷了流雲的話,“我隻是想你回來——流雲,為什麽你從來不懂得——”

“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你啊!”

流雲笑了,輕輕地朝流木靠近。

“所以,流木,我們就一起離開這個不屬於我們的世界吧!”

伸出手,流雲半透明的手緊緊拉過了流木。

“從來沒有離開過?”流木怔怔地反問。

“是啊,我不是一直都跟你在一起麽?”流雲慢慢地將流木拉到了自己的身邊,溫柔地朝他微笑,“即使我沒有了身軀,但我的靈魂,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可是,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你會死的。”流木的臉上露出了淒哀的神色,一個身軀裏,不可能共同擁有兩個靈魂,總有一天,不屬於這個身軀的靈魂會衰竭,會消失,永遠也不存於這個世間。

“我不希望你就這樣離開我——流雲——”

那已是近乎於哀求的聲音。

“隻要你不離開,我願望付出任何代價,甚至不擇手段——”

流雲輕歎了口氣。

他覺得更多的時候,自己才是哥哥呢。

這時,金光更為強烈了。

“流木,我們是雙生子,不是麽?”

“所以,我們誰也不會離開誰,誰也不能沒有誰!”

“即使共同擁有一個身軀的時光很短暫——”

……

當金光散去,流木和流雲的身影也完全消失在了。

“他們被封印了麽?”

球蘭看著寂靜的虛空低聲問。

“應該是吧!”博雅輕歎了口氣。

其實,流木也隻是個寂寞而可憐的人!

“晴明!”

櫻冥雪已經走過去,扶起了虛弱不堪的晴明,“晴明,你怎麽樣?”她焦急地上下打量著,然後將晴明緊緊擁進了懷抱裏。

“不會再讓你離開了!晴明,你知道麽?當我想起一切時,我寧願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你的平安——”

稍稍恢複了些神智的晴明輕輕歎了口氣,輕撫著少女柔順的長發。

“冥雪!”

他很想回應些什麽,卻已有些力不從心。

黑暗,終於籠罩而下。

他閉起雙目,昏倒在了櫻冥雪溫暖的懷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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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裏,他似乎聽見了河水輕緩的流淌聲。

他緩緩睜開了眼,就驚異地發現自己竟躺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裏,而母親正對他親切地微笑。

“晴明,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母親伸出手,像少時一樣輕撫著他的長發。

“可是,我——”

母親充滿慈愛的眼眸裏閃動著光芒,“我的孩子,你已經不再寂寞了,所以,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這段路,也將有人陪著你一起走下去!所以,請你回去吧!”

母親微微轉過身,看著身後那條河流,河水正緩緩地流向不知名的遠方。

“等再過幾十年,等你到了生命的盡頭,你就可以渡過條河流了,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母親笑了起來,和年輕的時候一樣美麗。

“我會一直在這裏守護著你的。我的孩子。”

他明白了。

母親所指的河,是冥河。

那是死去的魂魄,必須渡過的河流。

而這條河,也是陰界與陽界的分界點。

“有人在叫你呢!”

母親終於放開了懷抱,微笑,“聽見了麽?我的孩子——你那些所重視的人,正在呼喚你——晴明——”

……

夢境,消失了。

他再也沒有聽見河水輕緩流淌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焦急的呼喚聲。

他覺得胸口很悶,似乎有東西正在自己的胸膛上走來走去。

“啊啊啊,怎麽還沒醒啊?你這個看起來好不中用的神將,你是不是沒有把晴明治好啊?”

“一隻低等的雜妖,竟敢質疑本神的神力麽”

“切,如果你真的那麽厲害的話,為什麽晴明昏迷了七天了,還沒有醒來?我看我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好了!”

“小妖,你很吵,給我閉嘴!”

“吵?我哪裏吵了?還有,我不是小妖,我是晴明的式神?你聽明白了麽?是式神,不是妖?”

……

是很吵。

他微蹙了蹙眉,其實,他很累,很想再繼續睡一會兒,但耳畔那兩道聲音卻在不住地爭吵。

微微動了下眼皮,他努力地想睜開眼簾,卻發現眼皮沉重如鉛。神智稍一清醒,他就覺得渾身的骨頭就像是要散架了般。

可是,胸前那隻沉重的東西,還在不住地走來走去,在不住地增加他的負荷。

終於,他低低地呻吟了一聲,聲音很微弱,但所有的人都聽得分明。

“晴明,晴明,你醒了麽?你終於醒了麽?”

球蘭激動地跳了起來,這一跳,讓晴明劇烈地咳嗽起來。

“球蘭,你不要再壓在晴明的胸口上了。”

球蘭被人拎著脖子提了起來。

是博雅。

“啊啊,放開我,我要看晴明——”球蘭在半空中胡亂揮舞著四肢,試圖掙脫博雅。

“你看歸看,不要老是在晴明的胸膛上走來走去,他還是個病人。”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博雅用這種略帶訓斥的語氣說話。

晴明昏昏沉沉地想著,忽然覺得很口渴,喉嚨裏幾乎要冒煙了。

忽然一雙溫暖的手將他扶了起來,“他應該是想喝水了。”

他終於找到了力氣,緩緩睜開了眼簾。

“晴明!”

抱著自己的那個人一看見他,便落下了淚水。

冰冷的淚,滴落在臉頰之上,讓他苦笑了起來。

“冥雪,不要哭了,我這不是醒了麽?”

櫻冥雪“嗯”了一聲,努力地不讓自己痛哭出聲。

雖然他隻是一句簡簡單單,平平淡淡的“醒了”,但所有的人都知道,為了祈盼他醒來,他們忍受了怎樣的煎熬。

七天七夜,他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甚至讓他們以為,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晴明,你醒了就好了。”博雅溫和的臉龐也湊了過來,雖然唇角掛著笑,但眼眶卻是微微濕潤。

“下一回可不準再貪睡了。不然,我可是會用冷水直接把你潑醒!”

晴明無奈而虛弱地牽了下唇角。

連博雅也說出這樣威脅的話來了啊!

微微側過了頭,晴明迎上一雙紫色如水晶般的眼眸。

“安倍晴明,你要怎樣感謝本神的恩情呢?”白狐還是那一臉高傲的模樣,“你私自借用了本神的神之氣,可是,本神大人不計小人過,反而救了你的性命!”

那是晴明昏倒以後的事了。

就在博雅和冥雪他們驚慌失措的時候,太陰出現了。

雖然晴明借用了神之氣,對身體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卻也正因為神之氣,從而化解了血族的血毒。

但太陰雖然收回了神之氣,卻依舊有一些殘留在了晴明的體內。

它是神將,它必須要收回自己的神氣,但那些神之氣被滯留在了晴明的體內,短時間內好像收不回去了。

這讓它頗為苦惱。

晴明微微笑了起來,“也許我以後會想到辦法,這一段時間,可能就隻有請你留在這裏了。”

太陰蹙眉想了一下,“好像也隻有這個辦法了。晴明,你要盡快想出辦法。”

太陰轉過身,踏著優雅的步伐就欲走出屋外,卻聽身後晴明淡淡說了一句,“既然要留下來,那也說明,以後我們要相處好一段日子吧!不如,我給你取個比較容易記住的名字吧,這樣也大家彼此好稱呼一些。”

太陰沒有拒絕,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等著晴明繼續說下去。

“我叫你月夜吧!這個名字喜歡麽?”

畢竟太陰是月精之神。以月為名,應該是最適合不過了吧?

“勉強。”

太陰動了動耳朵,也沒有再說什麽。

隻是走出屋外的時候,抬頭看了天空一眼,然後低低重複念了一下這個新名字。

“月夜。”

似乎真是不錯的名字的呢。

它不反感,反而有些淡淡的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被人類取名,這還是頭一次。

安倍晴明!

嗬嗬,也許留在他的身邊,會發生一些有趣的事吧?

至少,可以打發一下自己這漫長而無聊的人生。

太陰才剛剛走遠,屋內裏傳來了球蘭不滿的抗議聲。

“晴明,你不是說名字是最簡短的咒語麽?你給那個什麽神將取了名字,難道是要收它為式神?啊啊,這可不行啊,我才是你的式神——你不準再收第二個——”

球蘭氣惱地撅起了嘴。

它在吃味!

因為這個晴明唯一式神的地位開始動搖了。

這怎麽可以?

那個該死的,不知從哪裏冒出的神將,怎麽可以取代它的地位呢?

“球蘭——”

晴明無奈地輕歎。

“啊,晴明,你——”

球蘭正欲再度抗議,卻被博雅一把拎了起來。

“讓晴明好好休息吧!我們先出去!”

“我要照顧晴明!”

球蘭不依。

博雅無奈地看了眼櫻冥雪。

從晴明醒來到現在,櫻冥雪就一直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現在,應該是給他們兩個人獨處的機會了吧?

可惜,晴明的身邊有個不解風情的笨蛋式神啊!

“球蘭,我們先去想想做什麽東西給晴明補補身子吧?”博雅開始轉移球蘭的注意力。

果然,腦袋隻有一根筋的球蘭被成功地轉移了注意力。

“啊,對呀,晴明受了這麽嚴重的傷,應該要好好補補了!”

球蘭也不等博雅了,自個兒當先衝了出去。

“我馬上就去辦!”

博雅無奈地輕搖了搖頭。

然後,他深深看了眼晴明和櫻冥雪,便退出了房間,無聲地為他們輕輕拉上了房門。

時間,在沉默裏慢慢地流逝。

櫻冥雪低垂著頭,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過了良久良久,她終於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了身。

“我也去幫幫球蘭吧!”

正想邁開步伐,右手卻被緊緊地拉住。

“一個人呆在這裏,總會讓人感到有點寂寞的。”

櫻冥雪哽咽了。

她緊緊咬住了雙唇,心,卻在微微顫抖。

“我可以留下來麽?”

“當然可以。”晴明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將櫻冥雪拉回了床沿,讓她重新坐了下來。

主動地枕上了櫻冥雪的膝蓋。

晴明輕輕地合了眼簾。

“其實,冥雪,你知道麽?你的懷抱很溫暖——”

低低地傾吐出藏在心底已久的話,晴明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母親說得並沒有錯。

現在的他,已不再獨孤寂寞!

往後的路上,這些他所重視的人,都會一路陪伴著他前行。

那是一件多麽幸福而快樂的事啊!

晴明的唇角,微微勾起了淺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