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他在身邊

上了桌,許歡才落著跟葛萱說話,“小歌兒唱得不錯呢,願意唱以後就找她,”指一個短發齊耳的圓臉女生,“剛才那歌廳她家開的,你以後領同學去玩不用給錢。”

那女生白他一眼,“都記你賬哦。”

許歡還了一記媚眼,“你愛記就記,記我一輩子都行。”

葛萱疑惑地望著許歡,“你什麽時候聽著我唱歌了?”才到歌廳沒一會兒,她還沒輪著開嗓呢。

許歡笑道:“這陣子沒輕仙兒了吧?我好幾回看見你們在歌廳玩。”

葛萱說那你怎麽不過來。

他正經八百地說:“嘁,我是老師,跟你們一群學生瘋,像話嗎?”

惹得桌上幾個分神聽他們對話的人群起哄之。有人說:“色胖兒淪落到初中教書,確實挺不情願的,我覺得他的理想是在站在高中講台上。”

葛萱以為他們覺得許歡屈才,另一個男生卻接道:“其實現在初中女生發育也挺好的。”

許歡笑罵:“瞎他媽咧咧吧。”

一個女生也跟著數落,“誰知道了,這倆沒正形的,人許歡還領個小朋友呢,你們說話也不知道講究點兒。”

葛萱笑彎了兩隻大眼睛,“沒事兒,我聽不懂。”

眾人哄笑,許歡揉揉她腦袋,“想吃什麽?”

旁邊那男生嗲著嗓子說:“我想吃醋。”

許歡扭頭就喊:“服務員,給我來盆醋!看你不喝了的。”他佯怒道,“一句兩句不搭理,把我當節目了是吧?”

葛萱剛才跟許歡出來,並沒想到會跟他同學坐到一起吃飯。本來挺不自在的,畢竟都比自己大四五歲,她也不知道說什麽,怕鬧笑話,怕給許歡出洋相。倒是他這幾個同學都是話癆,根本不需要她說什麽。葛萱不再拘謹,偶爾還能搭上茬兒聊天。他們也沒把她當小孩兒,嘻嘻哈哈言詞無忌。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葛萱很開心,更開心的是,許歡就坐在身邊。

許歡沒騎摩托,吃過飯,打車送她回家。葛萱一路不停嘴地說,考全縣第一名學校給了多少獎金,假期跟同學去哪玩兒了,如何收買小棠,如何利用江齊楚替自己擋酒……眉飛色舞。許歡喝了些酒,懶懶靠在椅背上看著她,眼神微醺,“剛才吃飯的時候,你就沒這麽歡實。”

葛萱吐吐舌頭,不吭聲了。

許歡笑道:“過兩天我跟同學去釣魚,你能出來嗎?”

葛萱忙不迭點頭,“能啊。江楚可配合了。”

許歡挑眉,“我怎麽覺得你欺負人家呢。”

“我也這麽覺得。”想了想,又揚起笑,“不過他自己玩得也挺樂嗬。”

許歡說:“有你這樣當老師的嗎?”

葛萱還嘴,“有你這樣的,就有我這樣的。”

許歡一伸手掐住她下巴,她唉喲唉喲慘叫,臉上卻是大大笑容。

葛萱問許歡哪天去釣魚。許歡說臨時訂,最好找個陰天,不曬,魚又愛咬鉤。連著幾日晴天,清早起來,望著連片雲彩都找不見的天空,站院裏詛咒太陽,被曬得險些脫皮。葛萱鬱悶壞了,“下雨吧,下吧,稻子都要旱死了。”

江齊楚順著敞開的房門,直接看到前院,看到站在板凳上舉目遠眺的人,“她幹嘛呢?”

“祈雨。”葛棠跟著仰望那大仙兒,補充說明,“怕今年沒糧吃。”

江齊楚費解地搓搓後頸。

葛萱以手遮光,視線投到了天邊,也沒瞧見雨雲,跳下小凳走進屋來,死心地待在家裏哄孩子。熱幹風進進出出,撩人發梢。講課也沒興致,隨手翻了一冊習題丟給江齊楚。

他看一眼,“這昨天不是做過了嗎?”

葛萱煩躁道:“做過你都會了啊?”

葛棠正在方廳喂魚,聽見葛萱不耐不煩的語氣,投以奇怪一瞥。

江齊楚看看葛棠,“下午我領你倆出去吃炒冰果啊?”

葛棠建議,“咱四五點鍾再去吧,要不太熱了。”

江齊楚點頭,期待地看著葛萱。葛萱卻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樣,“我不願意動彈。”她怕出了門接不到許歡電話,但對冰淇淋也很難割舍,想了想說,“你們給我買一斤冰料回來,我在家拌草莓罐頭吃。”

葛棠嫌惡地噫了一聲,“那能一個味兒嗎?”

“閉嘴。喂你的魚。你,做題。”

江齊楚悶頭看書,不再惹她。

葛萱用額頭敲桌子,“好熱啊,下點兒雨吧!”

午飯是江齊楚去飯店買回的冷麵,冰涼爽口,降火氣很有效。一碗麵連湯也不剩地倒進胃裏,葛萱往沙發上一倒,愉快地吩咐:“你自己背倆單元的單詞,一會兒我考你。錯五個以上,綁在當院兒暴曬。”

江齊楚嗆得咳嗽。葛棠拍著他後背,又同情,又很想見識一下她姐設想的慘無人道那一幕。葛萱沒幾分鍾就睡著了,葛棠見她一時半會兒醒不來,打算去附近同學家看碟,臨走跟江齊楚說:“你考單詞的時候去喊我一聲啊。”

江齊楚在她腦門彈了一記,小丫頭齜牙跑開。

葛萱睡在沙發上,那沙發太短,她平躺著展不開腿腳,頭枕扶手,脖子蜷得呼吸不暢,鼻子裏直呼嚕。江齊楚背背單詞,抬頭看見她艱難的睡姿,不由發笑,走過來輕輕推她,讓她去炕上睡。她睡得正發黏,含糊著應了,人卻一動不動。他也沒多想,又喚了兩聲,她稍有意識,不悅地皺起眉,抗議地哼一哼。

江齊楚眼瞳微晃。

少年的燥動,被眼前那兩片微翹的嘴唇勾起。手還擱在她肩頭,他俯下臉,貼近她安靜的睡顏。整個人入魔般不受控。

唇與唇相碰的瞬間,腦中有種物質炸開。他倏地彈起,背對全無防備沉睡的葛萱,垂頭站著,心狂跳不已,全身沁汗。

後院鐵大門咣當一聲,江齊楚跑出去,詫異道:“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葛棠比了比身邊的陌生人,“碰到查水表的。”

葛萱揉著眼睛走出來,“剛才是不是打雷……”

葛棠歎口氣,“下雨吧,再不下,葛萱就要魔症了。”

葛萱足足盼了一周,也沒得到她想要的雨,以至於許歡找她釣魚的時候,她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麽盼著下雨。開車到了水庫,她才想起來問:“你不是說陰天再來嗎?”

許歡反問:“我說的嗎?”他稍稍側過臉,想了一下,自言自語,“我幹嘛說陰天來啊?”

“就是你說的!”葛萱指著他,“你說陰天魚愛咬鉤。”

許歡全無印象,倒被她急欲爭辯的模樣逗樂,不解向來隨和的人為何這般堅持。

葛萱點頭,“你真的說過。”所以她就一直盼他說的陰天。

他敷衍道:“好好好,我說的。不過還是晴天好。陰天出來,萬一下雨,澆感冒了怎麽辦?你動不動就發燒昏過去。”

“我可沒動不動昏過去。”葛萱很容易被拐了話題,“就那一次,讓你見著了。”

“然後,”突然出現在二人之間的男生總結道,“色胖兒夢想多年的救美英雄,終於當上了。雖然是個袖珍型的,但確是個美女沒錯……”

“金嗓子你逗什麽貧呢?過來挖蚯蚓。”

朗誦節目被突兀插進來的話打斷,叫金嗓子的這個男生懊惱地回頭應一聲,拍拍葛萱肩膀,“回來我跟你接著說啊。”

葛萱微笑,“好。”

許歡沒理他們,從車的後備箱裏取出幾隻折疊椅,丟在岸邊,先撐起一把遮陽傘。傘太大,他一個人搞不定,想叫葛萱過來扶著,抬頭卻見她就蹲在不遠處,仰臉看著他樂,完全沒有過來幫忙的意思。許歡收了傘,舉起來向她投刺。她幹脆動也沒動一下,反倒大笑出聲。許歡沒好氣道:“笑什麽?”

她說:“笑你的夢想。”

許歡的下巴努向河水,威脅道:“我把你擲進去喂魚。”

葛萱笑得更凶,跑過來幫他支傘,“你說得好專業啊,撇就撇唄,還‘擲’,我又不是鐵餅。”

許歡舔舔嘴唇,“你是餡兒餅。”

葛萱警惕地安撫他,“大黃,乖。”

許歡怒極了笑出來,兩手在傘上挪不開,輕踢她一腳。

她老老實實挨了這下,半天的挑釁算是一筆勾消,又對他同學好奇起來,“剛才那個為什麽叫金嗓子?唱歌很好聽嗎?”

“他姓侯,小名叫大寶,我們都跟他叫喉寶,後來出了一種藥,也叫這名兒。”

“啊,金嗓子牌的。”葛萱看過這廣告,“那開歌廳的那個呢?為什麽朝她叫混血兒?真是混血兒嗎?”

“哈哈,對,她叫蘇美加,你說是不是混血兒?”

“說我啥呢?”混血兒正好回來,聽到許歡的爆料,訓道:“大聲嚎氣地樂什麽?魚都讓你嚇跑了。”

末夏豔陽,似妖魔眼睛斜睇眾生,葛萱卻無一絲煩躁,和許歡坐在傘蔭裏,靜靜盯著露出水麵的半截彩色浮漂兒。幻想著收竿上來,有一條大魚,許歡得意的笑臉;又或者釣上來一團水草,咬牙切齒的模樣;要是條美人魚,他又驚訝又意外又興奮的表情,肯定更加精彩。而無論怎樣,都會很好看。

再尋常不過的一天,晌晴。他在等一條魚,她在等他一個表情變化。葛萱覺得,這樣的日子,實在美極了。

這水庫並不是專門養魚的塘子,一夥人似模似樣折騰了大半天,隻有混血兒釣上來條足斤的大魚,其他人隻釣到三三兩兩巴掌大的鯽魚。許歡的桶裏更慘,被葛萱碰翻了一次,還剩下幾條泥鰍。釣魚比賽落敗的,回縣裏得活魚館安排大夥兒。葛萱一身狼狽水漬,怕回家晚了被媽媽看到責備,沒跟他們去吃飯。

許歡挑幾隻大小均等的鯽魚,裝進網兜遞給她,“拿回去晚上吃吧,就說買的。”

葛萱心滿意足地打道回府,不等敲門,葛棠就把門打開了。葛萱看見通敞的方廳,大咧咧責怪妹妹:“你給桌子收了幹什麽?我要回來晚了來不及放下,咱媽看見咋辦?”

葛棠青著臉,“我看你和江哥沒在,以為今天不學了,就給收了。”

葛萱聽這話不對,沒等細想,袁虹從大屋走出來,“你上哪兒去了!”

網兜掉在地上,尚未死透的小魚蹦蹦噠噠。

袁虹早上到廠子發現庫房鑰匙落家了,打電話想讓孩子給送來,一直沒人接,隻好自己回家取。家裏大門緊鎖,三個孩子一個也沒在,開始還以為是去外麵吃早點了,再一看方廳裏桌子撐著的,書本整整齊齊擺在上麵,完全沒人動過。回單位越想越不對,再打電話查崗,還是沒人接,跟同事交待下工作,離開廠子回了家。

葛棠今天比葛萱出門還早,在同學家混了一上午,中午回家吃飯,竟然看見媽媽坐在方廳裏,殺氣籠罩。心叫一聲不妙,臉上卻滿是無知驚訝,問道:“你沒上班?葛萱呢,不是去買魚等著中午燉嗎?我還特意趕回來吃,她怎麽還沒買回來?我給江哥打傳呼問問到哪了。”

袁虹知道這小女兒主意多,對她的話也半信半疑,攔著她說:“不行打,我看她們啥時候能回!”

任是葛棠,這下也沒法了,火燒屁股似的滿屋亂轉。一整天守著大門,以便在葛萱回來的第一時間同她串供。

結果是葛萱玩得極度亢奮,進門就大呼小叫,直接將袁虹引了出來。

一見這場麵,當時傻眼了。她不會撒謊,實話又不敢說,站在門口,兩腿發顫。

樂極生悲,說的大概就是葛萱這種情況。

葛棠接過她手裏那兜子魚,提示道:“你不說中午燉魚吃嗎,怎麽買到現在啊?”

葛萱聽了這話,理解半天,還是猜不出小棠替自己撒了什麽謊。

袁虹怒道:“是不是半道上碰著同學,跑出去玩了?你真行,葛萱,一野野了一天,你要說你沒啥事,出去玩也行。往年放假我管過你嗎?現在你不給人江楚講課呢嗎?你下黑兒出去,半宿半宿不回來,這我都不說你。你不能蹬鼻子上眼,抱天兒不玩活兒吧?讓人江楚怎麽尋思你啊?”說到這兒才想起問,“江楚呢?”

“剛回家。”葛萱不具意義地隨手一指,也不管那是不是江齊楚家方向。腦中飛快轉著說詞,“我同學,不也認識他嗎?好長時間不見了,硬拉他去吃飯,他都去了,我回家幹啥……”她就這麽把黑鍋扣給了江齊楚,良心不安,越說越小聲。

袁虹隻道她是自知理虧,再一聽這緣由在江齊楚身上,怒氣方消,“那不知道打電話回來啊?”

葛萱脫口答道:“我又不知道你在家。”

袁虹在她肩頭擰了一把,“不用你跟我對付。”葛萱嚇得要哭,袁虹咄啐道:“憋回去!你都多大了,不懂事,你江叔把人送來了,你不給好好看著?他說要走就讓走?還是你自己貪玩兒!”

葛萱提著肩膀,大氣也不敢出。

袁虹給她講一通既然答應人家,就要負起責任的道理。又囑咐今天這事,不可當著江盛的麵兒提起。身後一陣撲騰,原來是葛棠把魚倒進了水盆裏。七八尾魚擠在一個小盆裏,居然也遊得開,袁虹噗哧笑道:“怎麽買這麽幾條小玩意兒?”

葛棠撇著嘴,“大的她也買不起啊。”

葛棠連連點頭,“煮湯喝吧,媽。”

葛冬洋喝著鮮香的鯽魚湯,聽了妻子的狀詞,很護崽地說:“葛萱是能管了人的主兒嗎?耳根子軟,別人一帶她就跑。小江子自個兒不想學,她哪兒教得進去?”

袁虹不鼓勵他教孩子推脫責任,辯道:“他要自個兒知道學,還用往你家送?”

葛萱也不敢搭腔,迅速吃完飯回房。

難得葛棠今天撂筷也很快,跟到小屋把門一拉,低聲喝道:“你今天到底去哪了?”

葛萱不解妹妹的怒氣,如實回答:“釣魚啊。”

“再說一遍!我下午趁咱媽上廁所,給江哥打傳呼,他回話說根本就沒和你在一起。你還連我一起騙。”

葛萱奇了,“我什麽時候說和江楚……”

葛棠大驚,“噓!”

葛萱壓低聲音:“我也沒說跟江楚一起啊,不過我真是釣魚去了,要不你以為那一鍋魚崽子哪兒來的?”

葛棠翻了翻眼睛,回憶起早上出門時的情景,“我記得看見你給江哥打傳呼了。”

葛萱點頭,“我告訴他我今天要出去,讓他自己找地兒待著。”

葛棠大致明白了全部過程,“那你跟誰出去釣魚?”

葛萱說:“我同學。”

葛棠斜眼睛瞄她,“同學?那你能不帶上江哥?你同學不也是他同學嗎?”

葛萱大聲道:“胡說!我們初中同學裏,有十多人不是原來小學一個班的。”不過在前陣子密集的同學聚會上,這十多人也與江齊楚熟識了。這後半句葛萱沒說,但前半句仍是實話沒錯,她也就表現得理直氣壯。

葛棠沒瞧出破綻,審訓告一段落,準備去大屋看電視,拉開門之前,壞心眼地提醒了一句:“估計咱媽哪天還得搞突擊檢查,你加點小心。”

語調涼涼,聽得葛萱麵色土灰,仿佛有人在她背上捆了顆不定時炸彈。

有驚無險的一天過去了,葛萱痛定思痛,決定無論再有什麽**到來,上午也要本本份份在家給江齊楚補習。第二天,江齊楚心驚地看到一位標準人民教師範兒的葛萱,大有脫胎換骨的勁頭,還滿腔熱忱地為他製定了一張進度表。

葛棠有把握,她就是三分鍾熱血,勸江齊楚:“她說什麽你聽聽就得了。”

葛萱微惱,“再打擾我講課,給你告我媽。”

有她大量罪證在手,葛棠當然不受嚇,但她對抬扛沒興趣,把江齊楚帶來的半顆西瓜抱在懷裏,門一拉,大屋看電視去了。

葛萱裝腔作勢,“小樣,老虎不發威,拿我當機器貓!”

江齊楚笑她,“母老虎。”

葛萱眼一眯,“沒罵你是不是?”

他也不受威脅,問道:“你昨天去哪兒了?”

“釣魚。”

“跟誰啊?”

“你不認識的。”

江齊楚沒再追問,從腳邊的書包裏取出個鵝黃色尋呼機,放在她麵前。

葛萱不疑有它,拿起來亂按一通,讚道:“這個好看。”

江齊楚先前還惴惴著,怕她嫌他送這東西沒分寸,見到她喜愛的模樣,心落下來,也跟著露出笑容。

葛萱卻問:“原來那個怎麽了?壞了嗎?”

江齊楚一愣,“這給你的。”

葛萱兩手捏著尋呼機,訝然抬頭。

他說:“這回你再去哪兒玩,我也能找到你,小棠也能找著,免得又像昨天那樣。”

“我不要。沒錢交費。”她把機器推還與他。

“這裏麵帶一年的費呢。”

“那我也不要。”葛萱想一想,幹脆實話給他說了,“幫你輔導沒兩天,收這麽大個禮,我媽知道不罵死我的。再說我根本也沒正經給你補課。”

他有些怒:“這不是補課費。”

“那我更不能要了。哪次出去玩都是我的主意,憑什麽讓你買這東西通風報信兒啊?”

“我都買了……”他稍作衡量,“要不你就當我換新的,把舊的給你了。”

“那你都這麽說了,我肯定不能要。”葛萱笑笑,雙臂疊放在桌麵上,笑裏有感激,“放心,我上午再不出去了,不用怕我媽回來找不著我。”

他不過是怕自己找不著她。

練習冊擺到他麵前,葛萱說:“做題吧。”剛才大力稱讚過的小機器就在手邊,而她看也不多看一眼。

江齊楚睇望她神情中的坦**,了然地點點頭。

三分鍾熱這個血型,葛棠驗得一點都沒錯。

葛萱為人師表的決心,不多不少維持了三天,熱情即褪。看著江齊楚又變成任務,每天半本練習冊,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挨道題溜完一遍,則無所事事。重複的生活內容把這個暑假拖得格外漫長。人閑下來,官能無端端錯亂,不時聽到後院有摩托車聲。

許歡自然是不會上門的。葛萱其實一直都知道。

她想給他打電話,他的傳呼號碼,她爛熟於心。可是撥通了傳呼台,聽到服務小姐機械般的問候,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匆匆道了句對不起,把電話掛斷,趴在沙發扶手上,盯著死寂的話機,兩眼呆呆,不轉任何心思。

江齊楚有些擔心地一直注視她,半晌方問道:“你怎麽了葛萱兒?”

葛萱保持原姿勢不動,“我好像中暑了。”

葛棠坐在炕上看電視,聞言瞥她一眼。

江齊楚放下筆,起身,“我去買幾根冰棍吧?”

葛萱懶懶答道:“不吃,中午飯還沒吃呢,吃冰棍胃受不了。”

葛棠說:“不用管她,她總尋思自己有點兒啥病。”

這不客氣的說法,葛萱卻恍若未聞。

江齊楚隻當她是走熱了蹄子,冷不防被禁足,無聊得煩悶。可張羅出去,她又不肯,賴在家裏長籲短歎,他看在眼裏,也想不出還能怎樣對她。下午回家路上,有人賣兔崽兒,他買了一對抱走,次日裝在書包裏帶到葛家。

兩隻小兔通體雪白,毛茸茸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相互偎著,蹲在桌麵上動也不敢動。葛萱的死魚眼終於轉出了活人的光澤,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輕落在兔子身上,順毛撫摸。葛棠也不出去玩了,趴在桌沿邊看,沒敢碰,怕不留神給捏死。一大一小兩對姐妹,以彼此尊敬的方式,相互熟悉了將近兩鍾頭,都放得開了。桌上那倆開始悉悉索索挪動,桌下那倆爭搶著抱手裏玩,喜歡得恨不能揉捏死。幸虧是買了倆,要不然這一準兒打起來。

葛萱捧著小兔,摸夠了,模仿仙女的動作,問:“像不像嫦娥?”

葛棠冷哼,“你像托塔李天王。”

兔子太小,隻能托在掌心裏,葛萱被她妹開闊的想象力逗笑。

江齊楚也笑,“你好好養著吧,這玩意長得快,幾個月就躥起來了。”

葛萱沒概念,“幾個月?”

“三兩個月。”

“能長多大?”

江齊楚比量一下,覺得不準確,換了說法,“夠咱幾個吃一頓的。”

“真殘忍!”葛萱舔舔嘴唇,看一眼小兔,興奮地去院裏挖草。